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废太子生存指南/作者:寻香踪』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萧彧穿越了,穿成了一个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流放鸟不生蛋的南蛮之地。萧彧觉得南方好,物产丰饶,风光秀美,想饿死都难。只是这生活生产条件惨了点,萧彧捋起袖子,美好生活亲手创造。就是还得提防朝中隔三岔五来的密探和刺客,不过也不怕,好吃好喝招待,还...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来喝药了。”萧彧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墨黑的药汁送到床前。   倚在床头的裴凛之看着面前的药碗,诚惶诚恐地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少年,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殿下煎的?”   萧彧不好意思地笑:“对,头一回煎药,不太会,有点糊,你别嫌弃,将就喝吧。”   “不、不、不,殿下亲手为属下煎药,属下怎敢嫌弃,谢过殿下大恩!”裴凛之就要翻身起来行礼谢恩。   萧彧连忙喝住他:“别乱动!当心撕裂伤口,好不容易才愈合一点。”   裴凛之只好停下来,颤抖着双手去接萧彧递来的药。他的殿下何等的尊贵,而今居然亲手为自己煎药,他如何能干这等粗鄙之事!裴凛之愧疚得简直想一头碰死在墙上。   萧彧看他手抖得几乎要将碗中的药泼出来,忍不住调侃:“凛之这手横扫千军力挽狂澜都不在话下,如今竟要端不住一只碗了。”   裴凛之双手捧着碗,哽咽道:“是属下无能,让殿下受这般苦,属下罪该万死!”   萧彧摆摆手:“这是什么话,真正受我拖累的是你,还要感谢你愿意陪我到这穷乡僻壤来,受这么重的伤。以后也不要叫我殿下了,我如今是一介平民,这里再也没有殿下和属下,只有朋友。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活儿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有什么事放着属下来做,殿下千万不要再做了,那些粗活不该是殿下做的。”裴凛之显然比他固执。   “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我去做饭了。”萧彧当然没有理会,他是个现代人,没有尊卑之分,人人平等,没有什么是谁该做谁不该做的。而且放着等裴凛之来做,自己岂不是要饿死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一日三餐需要自给自足;还要照顾一个伤患;房子破旧无比,房顶都塌了,得想法子修葺;院中杂草丛生,院墙坍塌,都需要好好处理;更长远一点,还要找个营生来养活自己;甚至还要考虑躲避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暗箭。   这么多事需要操心,以至于他都来不及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伤春悲秋。这事太诡异了,说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出差去做调研,路上遭遇车祸,一睁眼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边火光映天,尸横遍地,血将海水都染红了,只有裴凛之还活着,但已危在旦夕,若不是他及时为他止血,这会儿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是的,萧彧穿越了,从一个二十八岁的农学博士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虽是同名同姓,这少年来头却不简单。   他是安国的前太子,两个月前刚刚被废黜,原因是他的外公大将军周起意图联合外族逼宫谋反,被皇帝扼杀在摇篮中,周氏一族二百六十三口被满门抄斩。母亲周皇后死谏,亦是蜉蝣撼树,无能为力,最后触柱而亡,身殉父母。   萧彧倒是逃过一死,但太子是做不成了,被贬为庶人,流放崖州,也就是后来的海南岛,历史上著名的流放之地,如今还是一片原始的蛮荒之地。   然而即便这样,待他九死一生跋山涉水抵达崖州时,还是遭遇了伏击,随行人除了裴凛之,无一活口,甚至连萧彧都换了个灵魂。   最是无情帝王家。很显然,就算是被废了,流放边地,也不见得能让你安稳活下去。自古以来,废太子有几个能得善终?   这样的事偏生让萧彧这样一个现代人赶上了,除了苦笑,也是莫可奈何。   萧彧觉得大将军造反未必是真,皇帝要除大将军绝对是真。毕竟哪个皇帝也不愿意看到一个手握重兵的外戚,更何况他早就想废长立幼,立赵贵妃的儿子萧祎为太子。如今皇帝终于得偿所愿,高枕无忧了。   至于这个安国是哪朝哪代,萧彧从历史上找不出同一个相对于的皇朝,从他接收的记忆来看,似乎跟历史上最混乱的南北朝时期的南朝非常像,都是偏安东南一隅,北面异族强敌环伺,安国靠着北面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矛盾夹缝中求生。   这些都不是萧彧当下要关心的,他关心的是现在怎么活下去,毕竟这条件太艰苦了点。   所谓流放,其实就是坐没有围墙的牢,要么充军,要么服苦役。萧彧作为废太子,到了流放地的待遇还算不错的了,崖州刺史没提劳役要求,还给他安排了住处。毕竟皇帝只是贬他为庶民,并非是真正的罪犯。   只是这房子太破旧了点,说是前任县令的居所,离任后废弃了。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废弃的房子,里面的东西自然早就被人合理废物利用了,留给萧彧的只有四面墙和一间完好的草顶房,另外几间恐是给台风掀掉了。   真正的家徒四壁,四面八方都透风,幸而这里是崖州,即便是到了冬天,也不至于冻死人。但也必须要修了,否则台风一来,最后一间都保不住。   萧彧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不过好歹算个容身之所,只能慢慢来。   比起少经世事的原主来,萧彧算是相当能干的了,至少基本生存能力是有的,但还是觉得一筹莫展。   所有一切都是原始状态,水要去外面井里打,柴火要自己收集,最最痛苦的是生火,没有打火机和火柴,甚至连火镰都没有,得靠燧石取火,也就是铁片和石头敲击出火星,靠这点火星子将柴点起来。   萧彧头一次生火,差点磨光他所有的耐心,最后愣是凭着他做实验的精神,咬着牙终于将火生了起来,他一高兴,又差点就将火苗子给吹灭了。   此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某些少数民族家中有着传了数代的永不熄灭的火塘,纯粹是因为早期人们生火太难了,他现在也尽量让火不灭。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崖州府就在海边,海鲜便宜得不要钱似的。但裴凛之是个病人,还是受了外伤的病人,海鲜这类发物是不能吃的,萧彧便从邻居孟家买了只鸡回来,还托孟家娘子杀了处理了。   鸡比海鲜价格贵了许多倍,萧彧不舍得吃,专门炖给裴凛之的,自己只吃海鲜,好在他也爱吃海鲜。   鸡在陶罐里炖着,萧彧在锅里放上糙米和水,再在上面弄一个竹制的简易蒸架,放上腌好的鱼。缺油,他现在只能吃蒸菜和炖菜,没法炒。   市集上能买到的油只有猪油、鱼油和胡麻油。猪油萧彧不敢吃,因为这个时代的猪圈是修在厕所下边的,吃人的排泄物长大;鱼油是因为靠海吃海,是本地居民主要的食用油类,但萧彧忍受不了鱼油的腥味,情愿不吃;胡麻便是芝麻,油香且健康,缺点就是产量低价格高,是猪油和鱼油的几倍。   萧彧醒来时身无分无,只能将脖子上仅剩的长命金锁当了,给裴凛之付了医药费,又添置了些家当,已经所剩无几,自然是买不起胡麻油的,他需要尽快找到食用油的替代品。   这不,他就看上了院子里硕果累累的椰子,椰子油是多好的食用油啊,只是那高达数丈的椰子树是他无能为力的,只能请人来帮忙了。   正望着灶膛里的火出神,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声音:“好香,郎君在做什么?是不是炖鸡?我娘说你把我家生蛋的母鸡买走了。”话音落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   萧彧听出是邻居孟家的儿子孟思归,回头一看:“思归来了。”   孟思归十来岁,长得很是机灵,被海岛的太阳晒得黑不溜秋。他是流放的第二代,其父孟洪流放至此后,娶了土著女子,便在此扎下根来。孟洪来自江陵,通官话,孟思归跟父亲学了官话,能跟萧彧交流。本地土著的语言萧彧就完全当外语听了。   “郎君让我帮忙寻一个采椰子的人,我给你寻来了。他叫吉海,最擅长爬树,比猴子还灵活,让他帮你采椰子吧。”孟思归伸手拉了一把身后的少年,将他推到萧彧面前。   萧彧看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瘦长个,皮肤比孟思归还有黑几度,光着上身和脚丫,身上唯一的裤子都烂成了布条,瘦得肋骨清晰可辨,唯有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那少年被孟思归推了一把,又迅速躲到他身后去了,仿佛是看到衣冠整洁俊美无双的萧彧便自惭形秽起来。   萧彧微笑道:“你那么厉害吗?这树太高了,有没有长杆子可以将它们敲下来。”他并不想压榨童工。   孟思归瞪大眼睛,猛摇头:“不可能!找不到那么长的杆子,只能上树摘。这东西长得太高,味道一般,我们都不爱吃,郎君你要它作甚?”   萧彧很意外,椰子不好吃吗?椰汁是多好的天然饮料啊。是椰子的品种问题,还是当地人不爱这个口味?“我有用途,需要很多椰子,最好是能将这里的都摘下来。但吉海太小了,上树不安全,能不能给我找个大人来?”   吉海一听,便往最近的一棵椰子树跑去,双手抱住光溜溜的树干,脚板夹住树干,像猴子一样蹭蹭地就窜上了一大截,看得萧彧目瞪口呆。   吉海上到一半,抱着树干回头看了一下,看着萧彧的表情,脸上露出小小的得意,他一鼓作气往上爬。萧彧终于反应过来了,在下面喊:“赶紧下来,不安全。”   吉海并不理会,继续爬到了顶端,用腿缠住树干,一只手托住一个椰子拧了起来。椰子蒂太结实,拧不下,他又松开两只手去拧,终于将椰子拧下来,扔到地上。   整个过程萧彧心惊肉跳,这也太厉害了,也太危险了,他朝树上招手:“你下来,快下来!拿刀子上去砍,用手摘太危险了!”   孟思归也劝他下来,吉海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了,便不再逞强,很快溜下树来。   萧彧朝吉海竖起大拇指:“太厉害了,你先等一下,我给你找点东西你再上去。”   吉海被夸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得非常腼腆,自始至终,他都没开口说过话。   萧彧想起屋里炖的鸡,进去一看,柴火都快灭了,打开一看,香气四溢,已经差不多了,便加了点海盐,盖上盖子继续焖着。   “殿下,谁来了?”   萧彧一扭头,发现裴凛之正倚靠在门边,一手按在腹部,苍白的脸上还躺着汗水,显然十分痛苦。   萧彧赶紧跑去扶他:“你怎么起来了?赶紧回去躺下,别撕裂伤口。邻家的小孩帮我找了人来摘椰子。”   “什么噎子?”裴凛之一头雾水。   萧彧扶他回床上躺下:“就是门口树上的果子,可以吃的。饭已经好了,你刚喝了药,晚点再吃,我先去忙点别的。”   裴凛之听到这里,心中如扎了根刺:“恕属下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在我伤好之前,还是找个仆人来照顾殿下吧。”   萧彧摆手:“不必,从前总是你们照顾我,如今我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万一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至于饿死。”开玩笑,就现在这个经济条件,找什么仆人。   裴凛之听到这里,再也说不出话来。要是从前,他肯定把这话当笑话,时至今日,他也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萧彧并不伤怀,他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不愿对已经发生的事自怨自艾,当下碰到任何问题和困难,干就完事了。他拿起了床头的匕首,对裴凛之说:“借你的刀一用。”   裴凛之忙道:“殿下只管拿去便是。”萧彧要他的命都行,更何况那刀还是萧彧小时候赠予他的。   萧彧拿着匕首出去了,对孟思归和吉海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在长满了杂树野草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在篱笆上找到一种藤本植物,试了试韧劲,割了几根细藤下来,扭成绳子,对吉海招手:“你过来。”   吉海不解地走近,萧彧将藤绳系在吉海腰间。整个过程吉海满脸通红,一言不发地任由萧彧在自己身上比划。萧彧捆好绳子,又将他领到树边,将绳子松松地套在椰子树干上:“你套着绳子爬树,这万一手脚无力滑了,你就这么抓紧绳子,能给你一点保护。”   吉海和孟思归都瞪圆了眼,居然还能这么爬树,孟思归催促吉海:“你快爬一下试试。”   吉海抱住树干往上爬,发现绳子简直就是个拖累,非常慢,他嘀咕了一句土话,孟思归说:“郎君,他说这样太慢了,不方便。”   萧彧说:“慢是慢了点,但是安全,就这样吧。这把匕首带上去,然后将椰子割下来。”又将裴凛之的匕首挂在他腰间。   吉海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刀,眼睛发亮,连孟思归都想来摸一摸。男孩子果然都喜欢刀,萧彧自己也很喜欢这把匕首。   有了安全绳,萧彧终于放心让吉海上树摘椰子了。吉海干劲十足,用那把锋利的匕首将熟透的椰果一个不剩得割了下来。   萧彧得到了一地圆滚滚的椰子。至于怎么开出来也是个问题,他一个人肯定搞不定,还得请这俩孩子来帮忙。 第2章第2章   摘完椰子,萧彧给了吉海五个铜钱,也给了孟思归一个,实在是他太穷了,给不起太多的报酬。   吉海拿到五枚铜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铜钱还给萧彧,叽叽咕咕说了好几句土话。   孟思归帮他解释:“吉海说郎君给得太多了。”   萧彧摆手:“不多,拿着,这是你们应得的。我现在穷,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不要嫌少。”   他话音刚落,吉海突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   把萧彧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拉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意下跪。”   萧彧又嘱咐他们:“你们先回去吃饭,下午再来帮我开椰子。”   孟思归欢欢喜喜答应了,拉着吉海一起走了。   萧彧将粥和鸡汤给裴凛之送去,自己也准备吃饭,却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出门一看,椰子树下有人影,走近了,是吉海正用一块石头砸着椰子,他脚边已经放好了两个被砸开外皮的椰子了。   萧彧无比惊讶:“吉海,你没回去吃饭?”   吉海回头看着萧彧,黑红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然后摇了摇头。   萧彧没想到吉海这孩子这么实诚,从他这里得了五个铜板,就觉得占了大便宜,饭都没吃就跑来给他开椰子。   他将吉海拉回家,给他盛了一碗粥。   吉海无比拘谨,将手藏在背后不肯接碗。   萧彧劝他:“吃吧,你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帮我干活呢。”   粥是糙米粥,萧彧在盛出裴凛之的后又往里加了一点贝类,做得咸香可口。靠近海边的好处,就是一文钱可以买一堆海鲜。其实以这个购买力来说,萧彧给的五文钱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海鲜粥闻起来实在是香,勾得吉海肚子咕咕直响。   萧彧笑了:“吃吧,下午帮我干活我就不给你钱了,这顿饭就当是报酬。”   吉海听他这么说,这才端过碗,转过身就要到外面去喝,连菜也不要。   萧彧将人叫住,将鱼尾部分弄下来给了他:“这里还有菜,多吃点,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吉海呆呆地看着萧彧,好一会儿,才开始低头喝粥。吃了一口,眼睛便亮了,扭头朝萧彧看了一眼,显然是很满意。   萧彧看他的表情:“是不是还能吃?做得不好,糙米太硬了。”   吉海急忙摇头,张嘴哇啦哇啦说了什么。萧彧没听懂,估摸着是为他做的粥分辩。   萧彧只是笑笑,没说话,低头开始吃饭。来这里之后,吃的一直是糙米,因为加工水平不够,磨成精米太费时费力,而且糙米比精米有料,毕竟多了一层糠皮嘛。   生活条件好的时候,偶尔吃糙米饭那是为了营养健康。但顿顿都吃就会觉得剌嗓子,因为实在不如白米饭软滑可口。所以他没做干饭,而做成了粥,裴凛之是病人,也需要易消化的食物。   为了让口感好一点,他将糙米放在水里泡发后再熬粥,这样也更易将米煮开。怎么将米饭做得好吃,萧彧的经验比一般人高多了,毕竟他读研之后就开始研究杂交水稻,专门培植各种水稻的。除了产量,当然也会对大米的口感有要求,所以煮食各种稻米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对专业人士来说,这米口感太硬了,可以改良的空间非常大。萧彧打算找机会改良一下水稻品种,海南离优质大米盛产地东南半岛和南亚半岛都比较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从那边弄点种子来,现在的船能漂洋过海吗?   吉海吃饭的速度非常快,萧彧才吃了一半,他就将碗筷放下了,麻溜地跑去干起活来。萧彧微微笑了笑,是个挺勤快的孩子。   他进房间去收裴凛之的碗筷时,裴凛之问:“殿下,你方才与谁说话?”   萧彧头大:“以后不要叫我殿下了,你是怕旁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裴凛之闻言,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属下知罪。”   萧彧解释:“是之前帮我摘椰子的孩子,现在来帮我开椰子。”   裴凛之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也不追问,只道:“属下暂时无法伴随郎君身侧,郎君千万当心。”   萧彧点头:“我懂得。”说完端着碗筷出去了。   怎么开椰子取椰肉,萧彧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椰肉要捣成椰蓉才能炼油,没有破壁机,只能靠人力捣碎,那可是个大工程。   他想起以前去东南亚国家旅游,见当地人用一个铁片刮椰蓉,效果相当好,也不用削去椰肉上的褐皮,可以省一道工序。只是需要硬度很高的铁,不知道能不能从铁匠铺定制,不过就算有,远水也解不了近渴。那就先用裴凛之的匕首试试?   去椰子外皮也不是个轻松差事,必须要利器才行。吉海拿石头硬砸,效果不佳,非常慢,萧彧拿了菜刀去砍,但是没砍几下手腕便酸痛不已。他完全高估了自己这个身体,养尊处优的太子爷,手只用来提笔举箸,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   吉海见他揉自己的手腕,便一声不吭地将菜刀拿过去,一刀一刀砍起来。   萧彧看他细细的腕子举着大菜刀,看得有点心惊肉跳,便说:“你当心一点,别剁到自己的手。”   吉海抬起头,冲他露齿一笑,继续砍椰子,手法比萧彧要熟练多了,是个干活的好手。   吉海便在萧彧的指挥下,将椰子厚厚的外壳去了,露出里面的褐色的硬壳。   萧彧拿了两个干净瓦罐过来,用菜刀将椰子从中剁开,由于他手法不熟练,椰汁洒了一地,他将剩下的倒嘴里尝了尝,有一股淡淡的椰香,并不赖。为什么当地人不喝椰汁?是因为开椰子太麻烦了吗?   萧彧将一分为二的椰子拿在手里,开始用匕首刮椰肉,发现这椰肉真硬,难怪没人看得上。   不过这椰子真是好东西,营养丰富不说,也能解饥,不过崖州的百姓应当不至于闹饥荒,一年四季如夏,水稻三熟,物产这么丰饶,是不可能缺吃的。   吉海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忘了手里的活。   萧彧停下来:“别看我,继续。”   吉海反应过来,去砍自己的椰子。   这时孟思归过来了,见萧彧暴殄天物,用那么贵重的匕首去刮椰肉,简直痛心疾首。他飞快地跑回家,从家里拿来一块白色的鱼骨给萧彧:“这是我从海边捡的,非常硬,郎君看能不能用。”   萧彧看了一下,应当是某种大型鱼的骨头,非常坚硬,如斧状的顶端薄而锋利,尾端倒是很圆润,这比双面开刃的匕首要安全多了:“这个好,多谢。”   他将骨头踩在脚下,将椰肉在上面刮,这样便方便多了。但就是这样取椰肉,他也坚持不了多久,还不如思归能干,只好把活儿就交给了两个孩子干。   萧彧很不满意,这前储君的身体也太弱鸡了,必须要好好锻炼才行。   忙活了一下午,萧彧得了两大瓦罐椰蓉。   天一黑,家里也是漆黑一片,连油灯都没有,蚊虫尤其多。萧彧睡不着,从院子里割了一些艾草来熏蚊子,长夜漫漫,干脆又架起锅子,连夜熬起了椰子油。   将椰蓉加水过滤出椰汁,放入锅中开始熬椰汁,等椰汁中的残渣凝结成团,捞出来,剩下的水和油继续熬,熬到水分干掉,剩下的就是椰油。   忙了大半夜,萧彧收获了一罐椰子油,别提多满足了。得到椰油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干涸已久的灯盏里倒了一点,然后点燃灯芯。萧彧看着豆大的光线,叉腰得意得哈哈大笑:从此以后,咱家也有油灯了。   卧室里传来裴凛之的咳嗽声,萧彧听见动静,端着油灯过去了:“凛之,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凛之看着昏黄灯光中的萧彧:“郎君还没歇息?”   萧彧正在兴头上,兴奋地说:“没有,我在熬椰子油。你看,这灯油就是我自己熬出来的。”   裴凛之惊讶地望着萧彧:“郎君如何懂这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萧彧居然还知道熬油。   萧彧撒了个谎:“以前在京中时,看《方物志》里提到过,便尝试着做了一番,没想到还成功了,颇有些趣味。这下有了灯油,也有油做菜了。”他心里喜滋滋的,办法总比问题多啊。   裴凛之从小就伴随萧彧左右,知道他爱看书,看过的书大部分他都知道,但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因而也挑不出毛病来:“郎君辛苦了。”   萧彧笑着摆手:“无妨。从前我在宫中养尊处优,缺乏锻炼,身体羸弱得很,往后得多锻炼锻炼,不能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裴凛之听见这话,顿时无比惊讶,从前殿下是最怕吃苦的,每日的骑射课程都是能躲则躲,如今他终于意识到身强体壮的好处了。   同时又倍感欣慰,萧彧愿意锻炼身体,这意味着他已经从过去的打击中振作起来了,接受了现实,愿意积极面对现在的生活。   “郎君所言极是,时辰不早了,郎君该歇息了。”裴凛之道。   萧彧打了个哈欠:“正要去睡。”说完转身去了隔壁还开着天窗的房间,盖着满天星光开始睡觉。   萧彧望着星空,心里盘算着,这房顶要抓紧时间修了,否则一刮风下雨日子就没法过了。只是钱自哪里来?不知道这椰子油能卖吗?总比猪油与鱼油好吧,得去试试。   第二日,萧彧继续叫了吉海和孟思归来开椰子,许二人每日两个铜板。吉海将自己的妹妹也带来了,说是不要钱,来帮忙打下手。   萧彧无比心惊看着这个叫吉鱼儿的小姑娘,七八岁了也跟吉海一样衣不蔽体,没有上衣,裤子比吉海稍微好点儿,破了几个洞,晒得也跟泥鳅一样黑,看来这家是真穷啊,这么大的姑娘还光着身子到处跑。   他忍不住问吉海:“你爹娘呢?”   吉海用乌黑的眼看着他,不说话。孟思归快人快语:“他爹娘死了。”   “家里没有其他大人了?”   孟思归看着吉海,犹豫了一下说:“还有个大兄,做海贼去了。官府抓呢,不能回家。”   萧彧瞪大了眼,居然还有海盗!   孟思归压低了声音:“郎君,吉海和鱼儿不是坏人。他大兄也不是坏人,是官府太坏了。他们要好多好多珍珠,我们拿不出来,官府天天来催,抽鞭子,还抢家里的东西。吉海爹为了采珠,淹死了。官府还来他家抢东西,吉山哥哥就和官府打了起来,不小心把官府打死了,他就逃走了。吉海娘被官府抓了,后来病死在官府。家里就只剩下吉海和鱼儿了,他们很可怜的。”   萧彧咬紧牙关,封建社会果然是个吃人的社会,简直是从上黑到下。   崖州州府所在地是珠官县城,珠官县因盛产珍珠而得名。采珠是当地当地最大的产业,萧彧所在的村子村户十有八九都是采珠人,以此来抵消赋税。   前年冬天西戎南下攻打安国,安国失利,向东北的东戎求助。东戎出兵帮助驱逐西戎之后,与安国缔结盟约,安国每年进贡大量金银布帛,还包括各种奇珍异宝,其中就有崖州南珠。   盟约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百姓难以承受的大山,这不,就压垮了吉海一家。   他想给鱼儿找一件蔽体的衣裳,发现自己也没有多余的,行李在船上全被烧了。他决定明天去卖油,顺便给吉海兄妹买件衣服,算是给他们的报酬。 第3章第3章   这一日,萧彧下午就开始榨油,他也没说是炼油,几个孩子都好奇地看他忙活,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萧彧也不解释。   椰子榨油几乎没有技术含量,萧彧也就是占了一点信息差的便宜,比人早先一步知道椰子能榨油。   用椰子油换钱,只能解燃眉之急,但目前也必须要解,否则都要揭不开锅了。   冬天也快来了,他得做一点准备。崖州的冬天就算再暖和,也不是现在这一层单衣能御寒的,还要准备厚一点的被子。   椰子的出油率很不错,只是工具不趁手,纯手工开椰子取椰蓉,效率太低。几人忙了一天,也只炼出了两瓦罐油,约摸二三十斤的样子,够萧彧上崖州府城试试水了。   裴凛之得知他要上街卖油,反应异常激动:“郎君,万万不可!这等低贱之事,你万不能做。且等两日,待我伤好些了,我去卖。”   萧彧笑道:“士农工商,商人确实排在最后。然而无商不活,远古时代人们尚且需要以物易物,可见任何一个时代都离不开交易,所以做买卖又怎会是低贱之事呢?依我看,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人平等,工作也只是分工的差异。你觉得贩夫走卒低贱,然而真能缺得了他们?”   裴凛之诧异地看着萧彧,天知道殿下的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这观念太过惊世骇俗了:“郎君,这又是哪家的学说?”   萧彧说:“杂家,我觉得何其有理。人人瞧那‘倾脚头(掏粪工)’肮脏鄙贱,然试想一下若没有他们,京都将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粪坑。难道这些人不应当值得尊敬?”   裴凛之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不得不点头:“郎君所言极是。”他诧异于萧彧思考问题的方式,不由得又无比难过,若是殿下继位,必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天子,这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萧彧说:“你安心养伤,明日我带吉海进城瞧瞧行情。我不偷不抢,靠自己本领吃饭,不丢人,比我坐在宫中受无功之禄要踏实得多。”   裴凛之恭敬道:“郎君心意已定,凛之无话可说,只是郎君要多注意自身安危。”   萧彧点头:“我自会多加小心。”   第二日寅时中,萧彧便起来了,步行进城得将近半个时辰,一切都是未知,得早早去探行情。今日他叫了吉海来帮忙,这孩子话少,不问东问西,也不会向人说三道四。   萧彧拿了一件自己的衣裳给他穿上,总不能光着身子进城。吉海忸怩地穿上的萧彧的衣裳,耳朵都红了,他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裳。   如果安国比同于南北朝时期,棉花才刚刚传入中国,还在边疆地区,中原地区都尚未种植,就更别提这边远的崖州了。   萧彧这样的皇族,衣服面料以丝织品为主,百姓则以麻葛为主,面料粗糙也不耐磨,所以每个家庭需要一个主妇日夜绩麻来供一家人的衣着。   萧彧顾不上吉海的羞涩,帮他理好宽大的衣服,两人各背上一个背篓出发。两罐油虽然不算重,萧彧可不敢挑,万一摔破了那就全浪费了,背在背上最稳妥。瓦罐口用芭蕉叶密封,可能会洒一点,但问题不大。   出发的时候天色非常暗,连路都看不清,萧彧还打上了火把,以免磕碰摔跤,毕竟背的是油罐。   晨露湿重,打湿了两人的下摆。萧彧边走边同吉海说话,吉海不会说官话,但能听懂,跟萧彧待了两天,只偶尔愿意蹦出来一两个字的官话。鱼儿的官话就说得比哥哥好,可见这孩子不是没机会学,而是不愿意学,大抵潜意识里还是比较抗拒跟官方有关的一切。   “日后你得学点官话了,我有许多事要找你帮忙,咱们语言不通,不方便交流。”萧彧既然要在这里住下,日后要做的事必定不少,自己肯定做不来,得请人,吉海兄妹正巧没人照顾,生活也艰辛,他可以找了来当帮手,顺便照拂一下。当然,他也打算学一学土话,入乡随俗,方便融入当地社会。   “好。”吉海只答了简短的一个字。   卯时初刻,他们终于抵达崖州府城,天色微明,不少进城做买卖的百姓都在城门外等待守卫开门。   有推车的、挑担的、背筐的、提篮的,卖柴米蔬果、鸡鸭鱼肉,还有卖笤帚笸箩、针头线脑的……煞是热闹,如若不去看他们褴褛的衣衫,倒有几分市井繁华之象。   萧彧和吉海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仰头看着高大的城门和城墙。这城墙又高又结实,用黏土与贝类夯筑,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跟结实的城墙相反,城内显得太不像个州城了,只有近万居民,砖瓦结构的建筑还不到一半,余下的都是跟萧彧家一样的土坯房茅草顶,作为州城来说既小又穷。   崖州岛与大陆之间隔着海峡,朝廷从前都是在海峡对面的陆地遥领崖州岛,本朝始在岛内设州府,州府便设在原来的珠官县城内。不过就算是县城,也是够穷的。   卯时初刻,城门终于开了,人们鱼贯而入,城门守卫还会翻检一下百姓的行囊,以免可疑人士混入。   萧彧进门的时候,还被守卫叫住盘问了几句。大约是瞧着面生,穿的是锦衣,干的却是贱民的活,实在是可疑。萧彧也没跟对方置气,好生解释了一番,打开瓦罐给他瞧了,对方才将信将疑地放行。   萧彧先去了市集,市集熙熙攘攘,人很多,而且有点脏乱。他在边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背篓放下,用一个竹筒提壶舀了一碗油,盛在他用椰子壳做成的碗里,油清得像水一样。   瞧稀奇的不少,买的人并没有。一方面是本地人不识得椰子油,再者是萧彧考虑不周,没准备容器,就算有人想买点试试,用手也提不走油。   萧彧意识到这不是卖油的地方,他收拾起东西,叫上吉海离开,直接去了粮油铺子。   粮油铺子卖油盐米酱醋,品类少得可怜,尤其是酱醋的数量少得可怜,卖得也贵,这些调味品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   制酱是北边的技术,制作工艺比较繁复,崖州本地人不会做,也吃不起,店家制得也不多,因为做出来也卖不掉。   萧彧的盐就从这儿买的,也不算便宜,两文一斤,这还是海里有现成的,取水来煮即可,这时候人们还不会使用晒盐法。内陆人的盐价比这要高出一倍。   即便是住在海边,崖州百姓也还得买盐吃,官府不允许私人煮盐,这盐铁司哪朝哪代都控制在朝廷手中,一旦失控,就是大乱的征兆。   油则分为几个档次:胡麻油十六文一斤,猪油与羊油六文,鱼油五文。   萧彧背着背篓到胡记粮油铺外,先将背篓放下,让吉海在外守着,自己则理了一下衣服,空手去了铺子里。   伙计见到萧彧仪表堂堂,又是穿锦衣的,以为来了大主顾,赶紧出来迎接:“客官可要买点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酱油与陈醋。”   萧彧看了一圈,摇头:“我自北面来,听闻崖州椰油独具风味,自带清香,怎的不见贵店有椰油出售?”   伙计眨巴一下眼:“椰油?我在店里买了数年的油,只卖过胡麻油、猪油、羊油、鱼油,从来没有听说过椰油,客官不会是听错了吧?你说的这椰油是什么油?”   萧彧微微一笑:“椰油便是椰子榨出来的油。”   伙计瞪大了眼:“椰子榨出来的油?我从未听说。”   萧彧说:“那我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   伙计眨巴眼睛,这是来踢馆的,还是来做买卖的?   萧彧朝吉海招招手:“将油背进来。”   吉海闻言,便依照萧彧所说,将一个背篓背进来,接着又去背另一个。至于萧彧为什么不背,因为他现在是老板,去干这等粗活,显得没身份,就唬不住油铺的伙计。   伙计伸长了脖子,去看萧彧的背篓。萧彧打开瓦罐,用提壶盛了一碗油,摆放在柜台上:“请看。”   伙计凑过去仔细看,这油清亮无比,比胡麻油粘稠度略低,闻着有淡淡的椰香味:“果真是椰油吗?客官是如何制得这椰油的?”   萧彧但笑不语:“这油比之贵店的油成色如何。”   伙计说:“小的见识少,不好说。我请掌柜来。”   萧彧做了个有请的手势,数息后,一个中年男人出来了:“方才听伙计说,客官带了新油过来。小老儿卖油半生,从未听说过椰油。”   萧彧朝柜台上一抬手:“老丈请看。”   掌柜朝柜台上的椰子碗看了一眼,道:“这碗是椰子做的?倒是别致。”他闻闻油香,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先是在手指头上捻了捻,又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真是油。”   萧彧笑道:“岂能有假?这是我从一个波斯人那儿得来的制油之法。”   掌柜抬头重新打量萧彧,见他年岁不大,然衣着华贵,仪表堂堂,气定神闲,又一口标准京话,想是从北边来的贵人,能结识波斯人,想必也是见多识广,便恭敬道:“郎君请这边坐。郎君今日带了这椰油来,意欲何为?”   萧彧拱手道:“某自建业游历至此,初到贵宝地,不幸遭了海贼,侥幸逃得一命。然盘缠所剩无几,我见贵地人所食皆鄙贱之猪油、鱼油,便想起友人所教之法,取了椰子来炼油,一则是欲为自己挣点盘缠,二则也是想为当地百姓改善一下民生。”   掌柜见他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就是为了卖椰油,便笑道:“郎君的意思是放我铺中寄售?”   萧彧颔首:“寄售亦可,或直接卖给掌柜的亦可。”其实他还是想卖给对方,哪怕便宜点,因为寄售的话,对方肯定就不会不遗余力推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完。   掌柜问:“郎君索价几何?”   萧彧说:“这椰油取自椰子,其质堪比胡麻油。但比胡麻油易得,所以可以卖八到十文。我直接卖与掌柜,七文一斤如何?”   掌柜沉吟片刻:“五文。这椰油人们从未见过,未必能卖得出去。”   萧彧说:“六文,不能再少。”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双方以每斤六文成交,不是萧彧不想卖得更贵,实在是物价就这样。   两罐油三十斤,得一百八十文。卖完油,萧彧先去药店给裴凛之抓了药,又回集市买了一丈麻布,一丈布才四十文,这一丈布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可要比他榨油多多了。但小农经济,都是自给自足,家家主妇绩麻织布,轻易不会买布,市场需求小,是以便宜。   又见有人卖草鞋,萧彧自己买了一双,比着吉海的脚买了一双,又估摸着鱼儿的脚也买了一双,每双不过四文。吉海见萧彧要给自己买鞋,死活不肯要。萧彧没理会他,将草鞋买了。   吉海闷闷不乐,他从不穿鞋,根本就不怕扎,买鞋就是浪费,四文一双,快能买两升米了,他和妹妹能吃三四天。   萧彧不知道他的郁闷,说:“布鞋咱买不起,暂时只能穿草鞋了。这鞋是你今日的辛苦费,日后待我发达了,定给你买布鞋穿。”   吉海扭头看着萧彧,情绪复杂,他不明白为什么萧彧对自己这么好。   萧彧并不觉得自己对吉海多好,不过是图他的劳力罢了,何况这还是童工啊。作为老板,对自己的员工好一点,这难道不应当吗。   出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卖油炸果子的,每串五个,沾蜂蜜水的一文钱两串,不沾蜂蜜水的一文钱四串。看来糖是稀罕物。   萧彧买了四串沾了蜂蜜水的,跟老板多饶了两个果子来,给了吉海一串,自己吃了两个,剩下的用芭蕉叶裹起来放背篓带回去。沾了蜂蜜水的油果其实甜味非常淡,蜂蜜稀释得太厉害了,但是吉海吃得意犹未尽,舔了几次唇角,看来平时很少吃糖。   卖油所得的一百八十文,已经花去大半,余下还有七八十文。萧彧挺有成就感,看来也不是活不下去。 第4章第4章   裴凛之一宿都没睡踏实,因为他的殿下去当贩夫了,这是他的失职,没有照顾好殿下。   天未亮,他就听见萧彧摸黑出了门,想象着殿下的千金之躯背着沉重的油罐走那么远的路,他就感觉有针在背上扎,哪里还躺得住。挣扎着起来,刚到门口,萧彧就招呼吉海一起走了。他在门边站了许久,到底还是没追上去,以他现在的情况,只能给殿下添乱。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萧彧都没回来。裴凛之忧心萧彧,挣扎着起来,想帮忙做饭。结果很尴尬地发现,他不会做。   萧彧没出事之前,裴凛之是护国公府的主人。其祖父跟随先皇打江山,战功赫赫,赐封为护国公,其父随当时尚未继位的景平帝平定西狄之乱,为救主牺牲。   裴凛之成了裴家唯一的男丁,承袭了护国公爵位。景平帝将他与自己的子女一起培养,裴凛之便与比自己小两岁的萧彧一同长大,感情甚笃。   萧彧被废黜后,裴凛之主动要求陪他南下,等于放弃了所拥有的一切。这倒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担心萧彧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便打算斩草除根,一并除掉。事实上,到裴凛之这里,护国公只余下一个虚衔,没有任何实权。   所以裴凛之与萧彧一样,也是从小便养尊处优,唯一吃的苦头便是自幼习武,十六岁后去京畿戍卫营历练了两年,但也从未下过厨房。   萧彧回来的时候,发现浓烟从自家屋顶上冒出来,以为屋内着了火,赶紧拔腿就跑,到家一看,原来是裴凛之在灶台后烧火,屋子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青烟,裴凛之一边捅灶膛一边咳嗽,萧彧问:“凛之,你在做什么?噗——”他话音刚落,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凛之俊朗的脸庞此刻堪比花猫的脸,沾了不少锅灰,但他本人全然无知,抬起头看着萧彧,如释重负地说:“地——你回来——咳咳——”   萧彧赶紧放下背篓,扶起裴凛之:“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起来干活了。小心别撕裂了伤口,赶紧回去躺着。”   吉海跟在后面进来了,看见萧彧搀着高大的裴凛之,本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待看清裴凛之的脸后,便有点憋不住,赶紧转过脸去偷笑了。   裴凛之耳朵尖,听见吉海的笑声,便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   萧彧说:“有点灰,一会儿给你擦擦。”   裴凛之抬起手抹了抹脸,结果越抹越黑,萧彧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了:“你别弄了,越弄越像花猫。”   裴凛之赶紧收回了手,发现自己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锅底灰,顿时有些尴尬:“我想给你做饭。”   萧彧点头:“猜到了。不过真不需要你操心,我来就好。我还以为谁把房子点着了。”   “我不太会弄。”   “是不好弄,我也好不容易才学会。”   裴凛之这才想起来正事:“情况如何?”   说起买买,萧彧喜滋滋的:“还行。卖给粮油铺子了,每斤六文。价格有点低,不过咱这是无本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才六文?”裴凛之惊讶道,殿下做得这么辛苦,一斤才卖六文,这也太便宜了。   萧彧说:“是不贵,但能卖出去就不错了,毕竟这儿的人还不知道椰子油。”   裴凛之想起他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却为这点小钱累成这样,只觉无比辛酸:“郎君辛苦了。”   萧彧笑笑:“还好。非常新奇的体验。”   裴凛之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认识远远不够,皇帝恐怕也不会想到,殿下会是一个这样能屈能伸的人,裴凛之心中那团熄灭的火又忽然烧了起来,无论是何种处境,殿下想必都不会是池中之鱼。他要做的,就是护得殿下周全,别的,都交给时间吧。   萧彧不知道裴凛之心中想什么,他说:“我给你抓了些药,除了内服的,还有外用的。你身体底子好,再休息两天,就能下床活动了,这两日还是静卧比较好。不用担心,家里有我呢。”   裴凛之点头:“好。”从经历这场变故之后,萧彧就变得稳重了起来,他的韧劲比自己想的要强,自己应该相信他。   萧彧出来的时候,看见吉海已经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生怕弄坏弄脏了。萧彧将背篓里的麻布拿出来:“这块布你拿去,让人帮你和妹妹做一身衣裳。”   吉海惊呆了,原来这布是给自己买的,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摆手摇头,表示不要。   萧彧说:“拿着,日后你就和妹妹在我这里做工,抵这布的工钱。我管饭。”   吉海瞪大眼看着他,仿佛不相信世上有这等好事,干活不仅有饭吃,还有衣服鞋子穿。萧彧说:“你看我这里椰子这么多,我自己肯定开不完,得请你们帮忙,卖油也需要你。”   吉海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过来接过那块布,作势又要下跪,被萧彧抓住了胳膊阻止了,他便退后一步,弯腰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又被萧彧叫住了:“等一下,这一串油果你带回去给鱼儿吃。你们吃了饭就过来帮我的忙,我这儿还要接着忙呢。”   吉海点点头,拿过东西飞快跑了,草鞋挂在肩上,脚还是光着的。   萧彧先给裴凛之煎药,送药去的时候,拿了一串糖油果子过去,留下一串给孟思归。   裴凛之看到这串糖油果子的时候异常惊讶:“郎君这是把我当稚童了吗?”   萧彧笑笑:“药太苦,这油果有点甜味,给你解解苦。就是不太甜。”   裴凛之看着萧彧:“郎君是否已用?”   萧彧点头:“当然,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吃吧。”说完转身走了。   “谢过郎君!”裴凛之看着萧彧的背影,想起从前在宫中,皇上或者皇后给殿下赏赐了些什么好东西,总要给他留一点,他的殿下,到了这里,条件如此艰苦,依旧没忘了他,怎能叫他不感动。   孟思归过来后,美滋滋地吃着萧彧给他的糖油果子,道:“去年我爹在山上砍柴,碰到一个土蜂窝子,挖了好大一块蜂蜡,好甜好甜,我这辈子都没吃到过那么甜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吸溜起口水来。   萧彧心中一动:“你知道山上哪儿有土蜂吗?”   孟思归说:“山上很多的,很可怕的,一不留神就被蛰了。我爹取蜂蜡的时候,被蛰得脸上肿了三天,跟猪头一样,哈哈哈。”   萧彧说:“过几天带我上山去找土蜂吧。”   孟思归瞪大眼:“郎君你也想要吃蜜?”   萧彧点头:“嗯,想弄点。”他不光是挖蜂蜜,主要是要找蜜蜂,打算自己养蜂,崖州没有冬天,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养蜜蜂应该不难,不仅可以自己吃,还能卖钱,这么缺糖,想必蜜不会便宜,不过得先准备几个封箱。   孟思归连忙摆手:“不成的,郎君你会被蛰的。”   “我有办法。”   一直安静的吉海说:“我去。”   萧彧冲吉海笑:“好,一起去。”   吉海看着萧彧的笑容,脸又红了,郎君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好看极了。   萧彧炼了几天椰子油,又进了一趟城。胡掌柜这次没同他议价,收下了他送来的三十斤椰油,并说有多少要多少。椰油比预期的好卖,中产之资的人家,吃胡麻油嫌贵,椰油正好符合他们的需求。   萧彧便将家中炼好的上百斤椰油送了过来。   末了胡掌柜同萧彧商量,想要他的炼油方子,愿意花高价收购。萧彧略一思索,便答应卖方子,他知道对方肯定也试过炼椰油,只是没自己炼的好,但摸索出门道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椰子收获的季节快过了,他也没法靠椰子赚更多的钱,不如卖了救急。   双方讨价还价,萧彧以八两银子的价格将方子卖给了胡掌柜。   八两银子相当于中产家庭两年的收入,萧彧用这点钱完全可以将房子翻修一遍了。   裴凛之得知他将炼油的方子卖了,有些意外,毕竟这是他们目前安身立命的本钱。   萧彧解释:“这椰子油炼起来简单,胡掌柜迟早会自行摸索出门道来。且炼油太辛苦,我可不打算做一辈子卖油郎。”   裴凛之笑了:“郎君当然不是卖油郎。”   这还是萧彧第一次见到裴凛之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萧彧心里突然冒出这句歌词,他眨眨眼,定定心神:“咱们现在有钱了,该叫人来修一下房子了。还得叫人来种水稻,以后咱们就不用买米吃。”   这宅子外面是个巨大的院子,有田有地,宅子虽然废弃了,但地并没有荒废,附近的村民一直种着,因为熟田比新垦的地容易打理。萧彧来的时候,田里刚刚收过,村民见田地有主了,便不再来种了。   萧彧打算接着种,崖州一年可以三熟,这个时节正好可以播种第三季水稻,到开春后就可以收割了。不过他不会种地,得请人来帮忙。   裴凛之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地活动了:“房子我来修,我身体已经好了。”   萧彧斜睨他:“你还会修房子?”   裴凛之被噎住了,他红了脸讷讷道:“不会。我可以学。”   萧彧笑盈盈的:“就算你愿意学,那也得找师傅来教啊。我得先去找个师傅了解一下行情,到底该怎么修才比较好。”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笑脸,心情也莫名轻松了不少。他发现来崖州之后,萧彧的变化确实有点大,从前他做什么事都会瞻前顾后,考虑很多,还要征求自己的意见,现在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约是离了京城,再也不用考虑皇上皇后的看法,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很欣慰殿下有这样的转变,殿下就该这么自信果敢的。   就在萧彧准备修房子的时候,突然变了天,先是无比闷热,天空中出现了羽毛状的高云。当地有经验的老人说有飓风要来了,村人都如临大敌,不少人都上了屋顶加固自家的草顶。   萧彧有些傻眼,通常台风都是夏季频发,秋季非常少了,这都快农历九月了,居然还有台风。关键是他这破房子挡不住风雨啊。   萧彧急忙叫上裴凛之,爬上屋顶,将剩下的草顶用藤条重新固定了一下,以免被风刮走了。   狂风随着夜幕一起降临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刮来的,到处都听见呜呜的声响,如鬼哭狼嚎,“劈啪”“咔嚓”声绵延不断。萧彧的卧房时不时有树叶、草、树枝等东西从破了一半的房顶落进来,这房间根本不能待人,他搬到了裴凛之的房间。   裴凛之能下床后才发现萧彧的房间是露天的,便要跟萧彧换房间,萧彧没同意,说过几天就会修房顶了,他更喜欢自己那间。从房屋的结构来看,萧彧那间确实是主人卧室,裴凛之便没有坚持换房间,谁知房子还没修好,飓风就来了。   狂风横冲直撞,打着旋儿四处奔窜,仿佛要带走这世间的一切。黑暗中,只听得“啪”一声响,萧彧猜到是某处草顶被掀掉了。而且还不止一声,这声响接二连三传了过来。   萧彧叹息:“估计除了这间,别处的都掉得差不多了。”他们加固的也只是完好的这一间,另外几间没怎么弄。   裴凛之说:“这间完好就好。”暂且躲过今晚再说。   到了半夜,倾盆大雨下了起来,伴随着巨大的电闪雷鸣。当时萧彧躺在床上,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天地间被照成了白昼,吓了他一跳,下一秒,裴凛之就搂了过来。   萧彧:“!”难不成这个大个子还怕打雷闪电。   裴凛之搂着他,将他的头往自己怀里压:“殿下别怕,有我在。”   萧彧:“……”他并不怕打雷闪电好嘛,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应该是原主害怕,真是头大,大男人怕什么打雷闪电啊。   轰隆隆的雷声仿佛是直接在房顶上炸开的,萧彧明显能感觉到大地在颤抖。裴凛之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不怕,不怕,没事的。”   萧彧真觉得他把自己当孩童了,他将裴凛之的手拿下来,说:“我不怕。”   雷声同时响起,将他的声音吞没了。裴凛之没听见他的抗议,又将手捂回去了。 第5章第5章   萧彧抗争了几次,裴凛之都没放开他,直到电闪雷鸣消失了,他才被放开。   这一晚暴雨如注,一直都没怎么停。下到后半夜,茅草屋顶被雨水彻底浇透,变成了外面下大雨,屋里下起了小雨,而且漏得越来越大,将已经入睡的萧彧和裴凛之都打醒了。   床上都湿了,这还怎么睡。他们下了床,发现屋子里到处都在漏水。乌漆墨黑的,根本不知道哪儿不漏水。萧彧想去点个灯,摸黑去开房门,隔壁房间里哗哗作响,仿佛瀑布移到家里来了,吓得他赶紧将门关上。   两人在屋子里摸黑转悠了好久,才终于找了一小块不漏水的干燥地,没有凳子,又不能直接坐地上,他们只能站在那儿。没办法,这年头还没有凳子和椅子呢。等天晴了,一定要叫木匠打几张凳子,萧彧困倦地想。   黑暗中,萧彧瞌睡连连,但也没法入睡,他打着哈欠说:“真没想到,居然会在我房子修好之前刮飓风。屋漏偏逢暴风雨,这经历可以铭记一辈子了。”   裴凛搂住他的肩:“郎君乏了,靠我身上睡吧,我护着你,不会摔的。”   萧彧用力抹了一把脸:“不行,你还是个病人呢,你睡吧,我守着你。”   裴凛之不说话。萧彧本来还想撑着,最后还是没撑住,到底是身体太年轻,正是长身体的多眠年岁。   待萧彧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他正靠在裴凛之怀里。裴凛之背靠着墙,闭着眼睛睡着了。   萧彧想起他身上还有伤,赶紧站直了身体,发现两条腿早就僵麻了,几乎都抬不动,揉了半晌才恢复知觉。裴凛之在他离开自己的时候也醒了,不过他身上多处也处于麻痹状态,毕竟站半宿不麻木是不可能的。   雨已经停了,房间地面全湿了,屋顶还有地方在滴着水。   萧彧苦恼地捏着眉心:“下次翻修房子的时候,一定不能再用草顶了。这也太惨了。”   另外几间房里还积着水,墙都淋湿了,惨不忍睹。   等开门出去,萧彧才知道惨的不止他一家,村中人家几乎无一幸免,漏水、屋顶被掀都还算好的,听说还有人家里房子都被刮倒了,所幸没听见人员伤亡。   这场飓风的破坏力对崖州人来说也是极为罕见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飓风。   让萧彧尤为沮丧的是,他保留在灶膛里的火种也被灌进去的雨水泼灭了。家里所有的柴也都被雨水泡了,所以现在他们想生把火做顿热饭都办不到了。   萧彧看着这个湿漉漉的世界,欲哭无泪,不知道何时才能放晴,否则就要生吃糙米了。   最后萧彧还是决定去孟家看看情况,没准还能借点干柴。孟洪正在屋顶上整理草顶,见到萧彧,停下来问:“郎君家房顶昨晚没事吧?”   萧彧苦笑:“被掀了不少,没掀的也漏水,草顶都腐坏了,根本遮不了大雨。家里柴都被淋湿了,想来借点干柴引火。”   孟洪摆手:“几根柴借什么,去灶间找孩他娘拿。我早料到会这样,收了不少稻草和干柴在灶间。”他家房子年年翻修加盖草顶,倒是损失不大。   萧彧拱手道谢:“多谢孟大哥。”   他去厨房找孟家娘子,取了些干柴草准备回去,正巧碰上孟思归急匆匆进门,见了他,惊讶道:“郎君在我家,我正要去找你呢。爹,吉海家房子昨晚塌了,他和鱼儿都没地方去了。”   孟洪问:“那他们人呢?赶紧叫我们家来啊。”   孟思归说:“我叫了,他们不肯来。”   萧彧听到这里,便放下柴草:“思归,赶紧带我去看看。”吉海兄妹在他家干了好几天活,他还不清楚吉海家在哪儿。   孟思归赶紧领着萧彧往吉海家去,看到吉海兄妹正在倒塌的房子里挖土找什么,兄妹俩像泥人一样,看着无比心酸:“吉海,鱼儿,你们在找什么?”   吉鱼儿回头看见萧彧,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下来了,抽噎着说:“郎君、郎君给我们买的布还没翻出来。”   萧彧头一回去卖油的时候,给兄妹二人扯了一丈布,让他们找人做衣裳。吉海便找了孟家娘子,孟家娘子正好这几日有事忙,没顾上,布被吉海留在家里,没想到衣服还没做,这场飓风就把房子给吹塌了,布也被埋在废墟里了。   萧彧说:“不要找了,回头我再给你们买。你们赶紧跟我走,去我家。”   吉鱼儿听说可以去萧彧家,赶紧跟哥哥说,吉海当没听见一样,拼命扒拉着泥土,鱼儿见哥哥不肯放弃,也赶紧去帮忙。   萧彧见过固执的,没见过吉海这么固执的人,他踏着倒塌的房子走上去,一手抓住一个:“我说了别找了,没听见?”   吉海用力挣脱他的手:“找到了。”然后跪在地上,拼命扒拉,终于找到一个被压碎的木头柜子,搬开木头碎片,找到了一块被泥水弄脏的麻布。   萧彧无奈叹气:“好了,找到就走吧。”   吉海并不走,又扒拉了一回,找到了一双草鞋。萧彧明白过来,自己给他买的布和草鞋他都收在柜子里,鞋子一次都没穿过。   吉鱼儿看哥哥找到鞋:“我的鞋也被埋了。”   萧彧说:“不要了,回头再给你买。”   吉海兄妹被萧彧带回家中。他家其实也好不了多少,没有一处干燥地,只是墙还在,还有一间勉强算有屋顶。   萧彧赶紧生火烧水,让吉海兄妹洗个热水澡,以防生病,这才烧火做饭。湿柴不易燃,烧得一屋子烟,萧彧被呛得咳嗽不已,裴凛之想帮忙,结果越帮越忙,被萧彧赶走了。最后还是吉鱼儿洗了澡,裹着萧彧的衣服,帮忙将火烧起来了,别看小丫头年纪小,做家事比萧彧利索多了。   刮飓风,没人出海,家里也没菜,萧彧便放了些从邻居那儿买来的咸鱼,对付了一顿。   吃饭的时候,萧彧说:“吉海,你家房子塌了,也没地方可去,以后就和妹妹住我这里吧。帮我干活,我也不再给工钱,只提供衣食住。”   吉海没有犹豫:“好。”   吉鱼儿嘴角扬起来,看得出来很高兴。   裴凛之看了萧彧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忧心地看了看这破败的房子。   萧彧说:“等飓风一过,我马上找人来修房顶。”   吉海兄妹就在家里住了下来,兄妹俩都勤快,鱼儿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吉海见家里没菜吃,便背了锄头去院子里翻地准备种菜。还真是多了两个能干的小帮手。   裴凛之见状,对家里多了两个人也没意见了,至少他的殿下不用再做饭了。   好在第二日台风已彻底过境,天也放晴了,仿佛前天晚上的暴风雨都是一场梦,但倒塌的房屋、掀翻的屋顶以及连根拔起的树木都在提醒人们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萧彧很快就托里正找到了泥瓦匠,询问修房子事宜。听师傅一解释,萧彧才明白为何崖州房屋多为草顶,缘因崖州飓风多,强飓风一来,瓦顶草顶都逃不过被掀翻的命运。瓦片贵,一摔就碎,草顶不值几何,掀了重新扎就可以。   萧彧想象一下瓦片满天飞的场景,砸在人头顶是会开花的,那真是可怕,但又有点不死心,因为草顶也不靠谱,时常要更换不说,还会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那天晚上的经历他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经历:“城内那些盖瓦顶的房子就不怕被掀吗?”   师傅解释,那是因为添了一道黏合工序,用糯米与沙土混合而成,造价贵,且也有年限,十年八年之后便会松脱,又得返工,相当麻烦。   萧彧听闻粘合剂,不由得灵机一动,为什么不用熟石灰和糯米制成糯米灰浆来当粘合剂,古人就是这么干的,黏合的建筑物上千年都屹立不倒。   萧彧问:“师傅,为何不用石灰替代沙土?”   师傅疑惑摇头:“用石灰?没听说过。”   萧彧很意外,难道糯米灰浆还没传到这里?“可以去哪里买石灰?”   师傅说:“瓦当铺子便有,不过比瓦还贵。郎君若是要用石灰当粘合剂,怕是相当不便宜。”   “石灰这么贵!”萧彧脑子飞速转了一下,“那我自己找石灰。”   他记得崖州就有喀斯特地貌,这说明岛上不缺石灰岩,他要去找找,最好是就近能找到。如果能找到石灰岩,就能烧石灰来粘瓦片,而且没准还能卖石灰赚一笔。   石灰的烧制方法比较简单,石灰石在1000度左右的高温下,碳酸钙会分解为氧化钙和二氧化碳。所需要的原料,就是石灰石和木柴。   说干就干,萧彧第二日便开始出门去找石灰岩。   裴凛之身体虽未完全康复,但也要跟萧彧一起出门。   萧彧不想让他去:“你身体才康复,还是不要跟我一起去了。我领着吉海和思归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走太远。”   裴凛之望着萧彧,坚持道:“我已经无碍,不会拖累郎君,让我随行吧。”   萧彧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好吧,一起去。”   思归听说萧彧要去爬山,特别兴奋地担当起了向导:“郎君是要去找蜂蜡吗?”   萧彧才想起来这茬,可不正好可以去找蜂窝吗,他这几日抽空制作了一个简易蜂箱,正好能派上用场。于是又带上了蜂箱和锄头,顺便去挖蜂窝。   萧彧提着篮子,孟思归背着蜂箱,吉海扛着锄头,几人像郊游一般出了门。只留鱼儿看家,她也想去,不过孟家娘子要教她缝衣裳,她更愿意赶紧将新衣裳做出来。   裴凛之腰间挂着匕首,手里提着长剑,作保镖打扮,跟在几人身后。   萧彧笑道:“不用带剑出门吧。”   裴凛之淡淡瞥他一眼:“有备无患。”对习武之人来说,剑不离身这是基本。   孟思归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话就没停过,如数家珍般给萧彧介绍这附近的山,哪座山有野果,哪座柴最多,哪座山上有大虫等等。   萧彧问:“哪座山石头多?”   “石头山?”孟思归想了想,伸手遥指着远处一座高山,“那座山石头特别多,不过我没去过,因为有山贼。”   萧彧极目远眺,远处果然有一座高耸的青山,离此处约摸有一二十里的样子,不说山上有山贼,就算没有,那也太远了点。便换了个说法:“那你知道哪儿石头多?”   孟思归说:“石头?往前头一点,就有一座很矮的石山,那儿除了茅草,几乎都不长东西,我们有时候就在石头上玩。对了,石缝里还会长一种野葱,我们去拔点回去炒鸡子吧,可香了。”   萧彧点头:“那我们先去看看。”   在孟思归的带领下,他们抵达了石山。萧彧看着大片连绵不断的灰黑色石头,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他想要的石灰岩。   孟思归在一块石板上蹦了蹦,说:“就是这儿。”   萧彧笑:“看到了,谢谢思归。”   裴凛之不解地扭头看萧彧,殿下对着一座光秃秃的山笑什么:“这山可有特别之处?”   萧彧看他一眼:“无特别之处,但也有它的用途。”他已经在打量周围的地形,考虑运输的事了,搬石头出去可能不太现实,不如就地烧石灰,烧过的石灰比石头轻。   孟思归拔了一根野葱,说:“郎君要找的蜂蜡这里没有。”   萧彧说:“那就去别处找蜂蜡。” 第6章第6章   石灰岩易找,蜂窝就难了。虽是秋天,万物凋零跟崖州关系不大,野外还是能看到不少野花的踪影。有野花,自然少不了蜜蜂。但是要追上蜜蜂的踪迹,靠人的脚力几乎不太可能,毕竟蜜蜂那么小,一不小心就追丢了,所以找蜂窝全凭运气。   萧彧看着一只飞远的蜜蜂,叹息:“要是能追上那只蜜蜂找到它的窝就好了。”   孟思归摇头:“追不上的,它们太小了,飞得太快了。”   裴凛之突然“嘘”了一声,大家都安静下来,扭头看着他。裴凛之视线正落在一丛野菊花上,他说:“你们别出声,我来追,你们跟着我,不要靠太近。”   于是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几只小蜜蜂在菊花上飞来飞去忙碌了一阵,其中一只腾空飞了起来。裴凛之抬脚跟了上去,他的脚步又轻又快,几乎是飞掠而过,完全看不出的重伤初愈,也不怎么抬头,只偶尔抬头望一望空中的蜜蜂。   孟思归压低了声音问:“郎君,裴郎君能找到吗?”   萧彧说:“不知道,跟上他吧。”他非常惊讶裴凛之的速度,难道那就是习武之人的步伐,还是说裴凛之会轻功?他一直都不太相信轻功的存在,毕竟地球引力不是摆设。   他们越过了几道溪流,走过几片灌木丛,又穿过一片松林,终于,裴凛之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再走了。萧彧带着两个孩子追上去,喘着气问:“怎么了?”   裴凛之说:“声音消失了,应该就在附近。”   萧彧笑起来,原来是听着蜜蜂翅膀振动的声音追来的,看来他的耳力也是相当的好:“那肯定就在附近了,我们仔细找找。”这比起满山转悠碰运气要好得多,范围大大缩小了。   于是几人分头在附近找了起来,树梢、灌木丛、草丛、石缝都可能是蜜蜂筑巢的地方。最后还是吉海喊了起来:“这里!”   几人闻声赶过去,在一处山坡上的石缝中,有不少蜜蜂飞进飞出,看样子蜂巢就在这里了。   孟思归十分兴奋:“真的在这里。郎君,我们把它挖出来吧。”   “好。”   挖之前先要点把火,将蜜蜂熏走,否则会被蜜蜂蛰。萧彧以为生火会费很多功夫,但是还好,裴凛之用燧石生火的手法比他要熟练多了,估计还是跟力度有关,裴凛之力气大,撞击一下产生的热量远胜于他。   火堆生在蜂巢外面,大部分蜜蜂都被熏跑了,还有些没跑远就掉地上死了,萧彧觉得挺罪过的,他只是想取点蜜,收集一些蜜蜂回去养。   过了一会儿,再没有蜜蜂飞出来,几人便小心翼翼地将蜂巢外面的石块清理干净,很快,大家就看了一个巨大的蜂巢,一块一块地镶嵌在石缝中,光从外面看就有七八个之多,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   孟思归高兴坏了:“好多好多蜂蜡,都挖回去!”   萧彧也很高兴,没想到收获这么丰富:“不要太贪心,挖一些回去就行了,留一些给蜜蜂过冬。以后等我养了蜜蜂,就能自己在家采蜜了。”   裴凛之听见这话,非常讶异地扭头看了萧彧一眼,殿下最近总是会说一些让他意外的话,他要养这小虫子?   萧彧要去取蜂蜡,被裴凛之拦住了:“我来。”   萧彧看他一眼:“好。弄外面几块就好,里面的给蜜蜂留着。”   裴凛之动手,将露在外面的七八块蜂蜡都取了出来,金黄的蜂蜡里满满都是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连一向淡定的吉海都都忍不住猛吞起了口水,萧彧笑了起来,给几人都掰了一小块蜂蜡:“尝尝。”   蜂蜜甜得齁人,但是甜味让人心情极度愉悦,连裴凛之脸上都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萧彧掰下一块不小的蜂蜡,放进蜂箱里,然后将蜂箱固定在蜂巢旁边。   几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的动作,萧彧说:“这样就会有蜜蜂进来筑巢了,到时候我们就把蜜蜂带回去养。”   裴凛之问:“郎君如何得知这个法子?”   萧彧说:“我只是试试。我们也没法将蜜蜂带回去,抓几只也养不出一大群蜜蜂来,也许这个法子可行。”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多少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裴凛之点头:“言之有理。”   篮子里垫着芭蕉叶,采下来的蜂蜡就放在上面,裴凛之将篮子拿过去亲自提着,怕累着萧彧。   他们离开的时候,有几只蜜蜂循着香味嗡嗡地追了上来,落在蜂蜡上,萧彧见了,也没驱赶,要是愿意跟回去,还能将它养起来。   孟思归意犹未尽:“我们还找吗?”   萧彧说:“不找了,太难找了,回吧。”这些蜂蜡应该有好几斤重,可以送到城里去碰碰运气,也许能换点钱,要开石头烧石灰,需要工具以及人力物力,钱是少不了的。   走了一阵,走在前面的裴凛之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抬起了手示意了一下,后面几人也都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裴凛之放下篮子,蹑手蹑脚朝一丛灌木走去,不多时,便听见“咯咯咯”一阵响,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从灌木丛中飞了出去。   萧彧惊喜地说:“是野鸡!”   裴凛之转身回来,不无遗憾:“要是我的弓还在就好了。”他的弓在他们遇袭时跟船一并烧了。   台风刚过,海面上还不太平静,渔民不敢出海,海鲜都买不到了,只能吃咸鱼干。如今看到野鸡,萧彧突然就想吃肉了,这山里除了野鸡,应该还有别的动物:“明日上州城去看看,有没有卖弓箭的,兴许可以买一把。”   裴凛之迟疑了一下:“还是算了。”萧彧不知道行情,他是知道的,一把上好的弓箭,价值几十两银子,即便是最差的,也得几两银子,他们根本就没那么多钱。   萧彧说:“去看看再说。”   他们虽然没有抓住那只野鸡,但回来的时候,吉海在草丛中又发现了一只蜂窝,个头不大,只有一块蜂蜡,萧彧连上面的蜜蜂都一并收了回去,可谓是大丰收。   萧彧发现,这种草丛中的蜜蜂个头很小,性情似乎更温和,不怎么蜇人,见了人也不躲。回去后,他将这个蜂巢放进了蜂箱中,希望这些小蜜蜂能够在他家安顿下来。   为了犒赏大家,萧彧去里正家买了几升糯米回来。其中两斤磨成粉,用椰油给大家炸了一顿油果子,沾上没兑水的蜂蜜,吃得几个孩子眼睛发亮,简直就是他们人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   孟思归说:“回家让我娘也这么做。”为了报答他带路,萧彧给了他一块蜂蜡。   萧彧说:“一会儿你带点椰油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我想要买一些小鸡来养,你家若有母鸡抱窝,帮我孵一窝小鸡。”自己养鸡,不仅有肉吃,还能生蛋吃。   “好!”孟思归满口答应下来。   剩下的糯米萧彧没有处理,他在水塘边发现了不少红蓼,尚未开花,打算等开花了收来做酒曲,酿一些糯米酒。   裴凛之对他的举动总是很好奇,殿下似乎满腹的新奇主意,什么事都会做。书中难道真教给了他这么多东西?但除了书中,又有谁能教他呢。   翌日,萧彧和裴凛之一起上街,留吉海和鱼儿看家,兄妹俩也没闲着,继续翻地种菜。对于下地干活,萧彧是真不擅长,他家的水稻翻地播种都是请人来做的。   萧彧带着蜂蜜直接去了胡记粮油铺,将蜂蜜卖给了胡掌柜。四斤蜂蜡,卖了二百文,果然还是物以稀为贵。   胡掌柜说:“下次还有蜜,直接送来,有多少要多少。”   裴凛之一直都没开口说话,而是在观察他怎么跟胡掌柜打交道,出来后,便说:“以后再有什么买卖,我替你来。”   萧彧扭头看着裴凛之:“好。”虽然他觉得裴凛之不太像会跟人讨价还价的人,但还是要相信人的潜力,没有人天生就会做某件事,需要学习和锻炼。   两人在城里转了个遍,找到了铁匠铺,买了铁锤和铁钎,价格相当不便宜,没办法,这年头铁也是贵重物品,便宜不了。   街上还有专卖瓦当的铺子,萧彧去问了,五间房大约需要二两银子的瓦片。此外加上牛车搬运的费用,工钱,糯米和石灰的成本,做好屋顶大约要三四两银子。   难怪当地人不盖瓦顶要盖草顶,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何况还是巨大的消耗品,一般人家实在负担不起。   萧彧顺便问了一下石灰的价格,确实不比瓦便宜,一文一斤,这就等同于卖石头啊,谁家粘个瓦顶不需要几百上斤石灰。萧彧看好了这个市场,等自己用完了,顺便再卖点。   就是没有买到裴凛之需要的弓箭,裴凛之有些不死心,萧彧也觉得有些遗憾。   萧彧说:“下次去拜访崖州刺史,向他买一把弓箭。”其实他也不太确定,毕竟他现在一介平头百姓,要见刺史还真不太容易,更何况弓箭算是军械,也不能轻易从军营里拿出来。   裴凛之说:“不必去找他,以后再说。”他并不想欠刺史的人情。   临回去前,两人又去了一趟集市,想起吉海兄妹不断翻地种菜,便买了一些蔬菜秧苗和种子。   路过肉摊时,萧彧扭头多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挂了一条牛腿,顿时就想吃牛肉了:“店家,这是牛肉?”   “对,客官运气好,有两头牛打架,一头摔断了腿,治不好,主人家只好将牛卖给我了。买牛肉吗?”   这样解释还差不多,因为牛是农耕社会最重要的耕田工具,严禁屠杀,只有出现老病,无药可医之时,才允许杀牛。   屠夫拿着刀在磨刀石上来回磨了一遍,说:“三文一斤。”   萧彧说:“给我砍一斤肉。”   他买牛肉的时候,裴凛之则不嫌脏地伸出手指翻检了一下案桌上的牛杂。屠夫赶紧推荐:“客官看中什么了?那个便宜,一文一斤。”   裴凛之拣起一块白色筋膜状的东西:“这是何物?”   屠夫介绍:“这是牛筋膜,那个更便宜,一文二斤。”牛筋膜韧劲足,根本就嚼不动,是以除了贪图便宜的,没人愿意吃。   萧彧看着裴凛之:“凛之想买牛筋?”   裴凛之点点头:“我有用途。”   萧彧也不问什么用途,顺便一起买了,连牛肉在内一共花了五文。   到家之后,萧彧将牛肉拿去切了,准备来个爆炒牛肉。裴凛之将他买的牛筋用匕首将上面沾的牛肉刮下来,只留下白色的筋膜,刮干净之后,他便将这筋膜拿去挂在外面的竹竿上晾着。   中午大家吃上了香喷喷的葱爆牛肉,可惜不是大葱,只是小葱,也没有更多的香料。但那香味也令人食指大动,一碗牛肉很快便见了底,大家都吃得意犹未尽。   裴凛之与吉海是两个闷嘴葫芦,不会夸人,只会用行动表示,只有鱼儿这个小贴心嘴甜,说:“郎君做的菜好吃。”   萧彧哈哈笑:“谢谢夸奖,勉强能吃吧。”   鱼儿说:“我想向郎君学做菜,以后我给郎君做。”   萧彧看见乖巧的小姑娘,刚刚才比灶台高一点,还不一定能够到锅子呢,但并不打消她的积极性,说:“你想学,我便教你。”   有了铁锤和铁钎,就能开采石头了。山是无主的荒山,萧彧请了石匠和帮手,开始开山烧石灰。先将柴放在石头上煅烧,然后泼上冷水,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破碎山石。   这办法省力,大块的石头再用铁锤铁钎弄成小块,因为煅烧石灰石块不能太大,烧不透会影响石灰质量。   采石头的同时,萧彧又安排人开始就近搭建石灰窑。第三日,石灰便开始煅烧起来,一层木柴,一层石头,层层往上铺开来。木柴燃烧的温度能接近1000度,在窑中闷烧,温度会更高,不需要用木炭,倒是省了一些事。   煅烧两日后封窑,等几日完全冷却后再取石灰。   这天萧彧从石灰窑回来,看见吉海兄妹正蹲在灶间拔鸡毛,顿时惊讶道:“哪来的鸡?”   鱼儿快人快语:“裴郎君带回来的。”   萧彧非常诧异,他从哪儿弄来的鸡,正要去问个明白,裴凛之进屋来了:“蜂箱我给你带回来了,里面有一些蜜蜂。”   萧彧眨眨眼,才想起来还有蜂箱这回事:“哦,好的,我都忘了。鸡是你在山上打的?”   裴凛之点头:“嗯,我用牛筋制了一把弹弓,还碰到一只山羊,可惜弹弓太小了。”   萧彧笑眯了眼,竖起大拇指:“弹弓都能打到野鸡,凛之真乃神射手!” 第7章第7章   不知道野鸡长了几年,怕太老炒着吃咬不动,萧彧便将野鸡炖了汤,只加了生姜、葱白和盐,非常清淡,幸而野鸡本身滋味鲜美,吃着还不赖。   吉海和鱼儿更是吃得津津有味,自打搬到萧彧家来,虽然活没少干,但吃得饱穿得暖,再也不用为三餐发愁,而且还总能吃到好吃的,他们异常满足,干活也特别积极主动。萧彧很少给兄妹俩派活干,都是他们主动去找活干。   萧彧对这样清淡的伙食不太满意,每次有了好食材,都只能简单处理,调味品太少了,没有酱油,没有辣椒,做出来的菜口味太清淡。花椒、香茅、八角、草果这类大料崖州倒是不少,但没有酱和辣椒这些主料,别的都比较鸡肋。   所以最近萧彧在考虑酿酱油,他知道酱油产生的原理,也在网上见过酱油的制作过程,但具体怎么做,还要研究一下,只能尝试着去做。   石灰窑封窑了,他就不必去守着了,有时间捣鼓这些,便从孟家买了几升黄豆回来,开始做酱。   崖州人除了将吃不完的鱼虾贝晒成干外,是不腌咸菜的,毕竟一年四季都能种菜,犯不着吃咸菜。黄豆不是用来做豆瓣酱的,也不是做豆腐的,他在这里没见到过豆腐,大约豆腐的制作办法还没完全在民间传播开来,改天要尝试一下。   崖州的黄豆是备用做主粮的,虽然这里一年三熟,但水稻产量低,若碰上水涝和虫灾,就会出现主粮短缺的情况,这个时候就得用豆饭顶上了。   萧彧将黄豆泡发煮熟,不必太烂,然后捞出晾干水分,拌上从州城买回来的麦粉,放在阴凉处让它们长霉,没有曲精做引子,希望黄豆本身能够产生足够的米曲霉。   弄好黄豆,他又开始制作酒曲。蓼花这几日已经开了,他收集了一些,与药店买来的甘草等药材捣碎混合,再与磨碎的米粉拌匀,捏成团子发酵,这就是传统酒曲了。   等酒曲发酵两日,再将剩下的糯米煮了,把酒酿上,这样的天气,有两三日便差不多了,应当能赶上石灰窑开窑,正好可以庆祝一下。   裴凛之如今已经渐渐麻木,他家殿下对任何事都好奇心满满,而且都要亲自动手做一做,他已经见惯不怪,除了打下手,他还能干什么呢。   鱼儿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萧彧忙碌:“郎君又要做什么好吃的?”小姑娘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才来家中几日,她的脸庞已经圆润了些,看来在这个家里待得很安心。   萧彧拍拍手,卖了个关子:“先不告诉你,等着就好了。”   外面传来孟家娘子的声音:“萧郎君可在家?”   萧彧赶紧出来:“我在。孟娘子有事?”   孟家娘子提了个篮子,脚步轻盈,一手牵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这是孟思归的妹妹孟思源,不到三岁,孟思归后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都不幸夭折了,是以孟洪夫妻对家里两个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宝贝。   孟家娘子说:“思归说郎君要小鸡仔,我家母鸡正好在抱窝,我孵了二十个鸡子,前日都出齐整了,我让母鸡带了两日,今日健壮些了,给你送来。”   鱼儿凑过去,看着毛茸茸的小黄鸡:“哇,好多小鸡,好可爱!”   萧彧赶紧接过来:“多谢,正好需要。多少钱?”   孟家娘子笑着说:“不要钱。思归终日在这里给你添麻烦。”   “思归没有添麻烦,帮了我不少忙。”萧彧当然不能不给钱,他在孟家买鸡蛋都是一文四个,收了小鸡仔后,在篮子里放了十枚铜钱,可惜家里没有吃的,不然给小思源一点零嘴儿,最后只好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多谢孟娘子费心。”   孟家娘子见到篮子里的铜钱:“这太多了。”   “不多,收了罢。我同你买鸡子都要钱的。”贫苦人家,鸡屁股就是油盐罐,自己都不见得舍得吃鸡蛋。   孟家娘子说:“我本想把母鸡也给你送来的,但怕它带着小鸡往我家跑,日后小鸡都不认家。你先圈起来养几日,喂些米和水,待稍大一些再放出来。”   萧彧拱拱手:“好,多谢。”   孟家娘子牵着小女儿准备离开,吉海背了一捆柴从外头回来,怀里还兜着几个野果,看见孟思源,从兜里挑出一个递给她。孟家娘子笑着道了谢离开。   那捆柴比吉海还高,不知道他是怎么背动的,萧彧赶紧说:“快放下。”   吉海不急着放柴,而是将带回的果子拣了最大的两个递给萧彧:“郎君,侯仔梨,你吃。”   萧彧一看,不就是猕猴桃么,只是没有常见的那么大,应当是野生的:“熟了吗?”   “熟了。”吉海点头。   萧彧捏了一下,是有点软了,便撕开外皮尝了一口,第一感觉是酸,过后又有点回甘,在没有零食的年代,勉强还可以了。   吉海又挑了两个给裴凛之,剩下的才给他妹妹。这才将背上的柴放到屋檐下。   萧彧接了吉海兄妹来家,虽然多了两张嘴,但别提多省心了,院子里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水缸里总是满满的,柴垛再也没变小过,饭菜也都是热的,洗澡水也是现成的,甚至连他的衣服鱼儿都要拿去洗,被他制止了。   裴凛之也想帮他洗衣服,被他拒绝了,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才不愿意享受特权呢。   不仅如此,院子的菜地也渐渐被兄妹俩垦了出来,种上了瓠瓜、葵、藿、薤、韭、葱等蔬菜香料,简直就是两个好帮手。   说到蔬菜,萧彧就有一把辛酸泪,种类太少了!只有葫芦(瓠瓜)、冬苋菜(葵)和豌豆苗(藿),纵使在崖州这样四季如夏的地方,都没有更多的品种来让它发挥。   茄子辣椒萝卜这类蔬菜不是国产的都算了,但蕹菜、白菜、苋菜、冬瓜这些蔬菜的原产地都是中国,这里竟然也没有,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太要不得了。只能慢慢改善吧。   酒曲制好后,萧彧把剩下的几斤糯米煮了,然后拌上酒曲,放在小瓮里发酵。这个他亲眼见外婆做过,不会出错,接下来就是看成品品质了。黄豆已经开始长霉,估计还得过段时间才行。   这两日瓦当行陆续用牛车送了不少瓦当过来,院子里慢慢堆积成了小山。萧彧还根据师傅的要求备了不少椽子,还去买了几石糯米回来,准备做粘合剂,一切就等石灰窑开窑动工修房顶了。   石灰窑开窑的日子终于到了,萧彧和裴凛之慢慢打开了还残留着余温的窑,从里面弄出来第一块变成白色的石头,萧彧亲自将它放进水里,只听见刺啦一声,石头慢慢在水里散开来。   萧彧兴奋大叫:“成功了!”第一次烧石灰就这么成功,也难怪他这么激动。   窑门被完全打开,露出大量白色的块状石灰,让人惊叹不已,原来石灰是这么烧出来的,似乎也不难啊。   萧彧并不怕帮忙的人学走技术,这本来也不是他的专利。一般人家对石灰的需求量并不大,盖房子都只用黏土黏合,屋顶都是草顶,不会大费周章用石灰和糯米来做粘合剂,成本太高了。   他将第一窑石灰留下来自己用,接着又开始烧第二窑,这一窑他打算卖到瓦当铺子中去。等他家瓦顶黏合技术一传开来,想必会有不少人家重新加固自家房顶,到时候石灰的需求会大增,他便占了先机。   石灰烧制成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萧彧请了所有帮忙的人来家中吃饭。他亲自烧了一大桌菜,除了海鲜,还有集市买回的羊肉、裴凛之上山打的野兔,最最重要的是,还有酒。糯米酒的比萧彧期待的还要成功。   酿酒的历史其实非常悠久,但对广大百姓来说,酒还是个奢侈品,因为粮食产量低,饭都吃不饱,哪还有余粮去酿酒,所以酒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的。   来吃饭的人半数以上都没喝过酒,糯米酒味道甘甜,醇香可口,回味绵长,大家都赞口不绝。像萧彧这样的主家少有,不仅工钱给得大方,饮食也丰盛,谁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家干活呢。   听说萧彧家第二日便要修瓦顶,大家便主动问起要不要帮手。萧彧正好要请人,对方都主动问了起来,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饭还没吃完,石匠郭师傅的儿子便急匆匆寻来,哭丧着脸说:“爹,那些杀千刀的又来收珍珠了。”   原本还闹哄哄的桌子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郭是邻村的,官府去邻村收珍珠,下一个便该是他们村了。   郭师傅吃了酒,胆子壮了些,瞪大了眼睛嚷:“珍珠珍珠,天天就知道珍珠,他们怎么不自己下海去捞!老子不乐意伺候!”   小郭冲着他爹嚷:“你跟我嚷嚷什么,你回去跟他们说。”   孟洪连忙劝说:“千万别,郭师傅刚喝了点酒,正在兴头上,回去肯定要和官府的人闹起来,大郎先回去跟官府的人说,让他们明日再来。”   小郭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出来了:“我和我娘都说了,他们不肯走,不给珍珠就要搬粮食。”   郭师傅霍地站起来:“他敢!我现在就回去跟他们理论去。”   几个村民都赶紧拉住他:“郭师傅别冲突,跟他们对着干是不会有好处的,你忘了我们村的吉田了?”   萧彧注意到正在一旁吃饭的吉海手里的筷子停住了,吉田应当就是他爹了。   孟洪对小郭说:“大郎先回去跟官府好生说,就说你爹下海采珠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让他们明日再来。”   小郭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转身抽噎着走了。郭师傅被人劝着坐下来,重重叹气:“这杀千刀的官府,不给人活路啊。”   有人叹息:“可不是,过两日就该我们了吧。以前一年收一回,现在三月一回,珍珠长起来不要时间吗?到底还让不让人活啊。”   萧彧第一次遇到官府收珍珠,便好奇地问:“这珍珠是怎么收的?家家都要吗?”   孟洪解释:“以村为单位。以前一年一收,数量也不多,各家轮流交珠,有时候一两年也未必轮得上,现在一年收三四回,哪家都逃不掉。”   “珍珠都是天然生长的,采上来的贝壳有珍珠的几率很小吧?”萧彧问。   孟洪点头:“非常非常小,有时候运气不好,采几百个珠贝也未必开得出一颗珍珠来。浅海的珍珠早就采尽了,深海采珠九死一生,溺水、葬身鱼腹的采珠人不计其数,以前我们珠官以珍珠为傲,现在人人谈珠色变。”   萧彧皱起眉头:“这珍珠用途不大,北边那些贵人为了一己之私,尽干些劳民伤财的事,实在可恨!”   珠宝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实际用途,不过是人们用来炫耀财富的象征,为了这样毫无意义的事,草菅人命,果然是个吃人的社会!   裴凛之一直没说话,听见萧彧这么说,忍不住盯住了他。   有人对郭师傅说:“郭师傅,你家需交几颗珍珠?能不能跟人借一颗先应急?”   郭师傅摇头叹息:“我们要交一颗大珠。这谁愿意借啊。”   “大珠可不好办。”珍珠生长都是有年限的,越大的珍珠生长的时间越长,但也越稀有,能采到全凭运气。   孟洪突然扭头对萧彧说:“郎君,明日我怕是不能来帮忙了,得出海去采珠。”   郭师傅抹了一把眼泪:“明日我们结伴出海吧。”   另一人也表示自己来不了,要去采珠。   萧彧看着他们悲怆的脸,知道这是极其凶险的事,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待众人吃完离开的时候,萧彧叫住了孟洪:“孟大哥,且等一等,我有话同你说。” 第8章第8章   孟洪听他这么说,又坐了回去:“郎君请讲。”   萧彧问:“孟大哥每年都要下海采珠?”   孟洪苦笑:“我是罪户,年年都得交珠,我已经习惯了。”   当地珠民有两种,一种是自愿选择,用珍珠抵赋税,另一种就是孟洪这样的流放罪民,每年都得交珍珠,强制性的。   萧彧说:“采珠不容易吧?”没有潜水服和氧气瓶,全凭憋着一口气下海采珠,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还得提防鲨鱼虎鲸这类凶猛的大鱼。   孟洪长长叹息:“自是不易,每次下海能活着回来,都是侥幸。”   “孟大哥采珠多年,可有什么诀窍?”萧彧问。   孟洪看着他:“郎君也要交珠?”   孟洪原是江陵望族,只是家道中落,他读过书,还参加过九品中正评定,被评为下中品第,如不出意外,会做一名小吏。   品第评定结果出来之时,当地官府为当选士子设宴庆贺。宴席上孟洪喝了不少酒,搭了另一位下下品第的方姓士子的牛车返家。未料途中出了意外,与方姓士子产生口角,两人于牛车上推搡了起来,双方都摔下牛车,方姓士子意外暴毙。   本是方姓士子挑衅在先,动手在先,但对方已经死了,孟洪这是过失杀人。且方家势大,官府除了他的品第,并将他流放至崖州,终身不得返还。   孟洪虽离中土多年,但也知道京都萧姓是皇族,萧彧气度不凡,陪伴身侧的裴凛之也是人中龙凤,他们的来历定然不简单。   萧彧摆手:“我倒是侥幸,不需要交珠。就是对采珠好奇。”   孟洪了然点头:“那已是万幸。说到采珠的诀窍,有也没有,有些地方出珠的几率大,不过这些地方往往也被采得差不多了。下了海,便拣大的拿,因为珠贝的年岁长,长珍珠的可能性越大。”   萧彧说:“你这次下海,带回的珠贝能不能给我一些,尽量挑那些你认为没有珍珠的。当然,太小的也不能要。”   孟洪看着他:“郎君要珠贝作甚?”   萧彧说:“我曾经在一本杂记中看到一段记载,有人用珍珠做眼药,珍珠磨成粉后,中间竟然有一颗沙子。我在想,沙子怎会在珍珠里?珍珠又是如何长成的呢?想必是贝壳体内无意间进了异物,然后被它用体内的物质层层包裹起来,就成了珍珠,所以它的数量才那么稀少,因为产生的机缘太偶然了。”   孟洪和一旁的裴凛之听见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孟洪问:“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萧彧颔首:“千真万确!”珍珠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贵重了,人们绝对不会切开来看里面的内核,这种事对当世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裴凛之喃喃地说:“这谁会想到,如此贵重的珠宝,竟然是沙子变成的。”   萧彧笑盈盈地说:“应该说,就算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沙子,也有可能变成珍宝。”   裴凛之闻言,看向萧彧的眼神晶亮,郎君看问题的方式真特别。   孟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郎君想要珠贝,意欲何为?”   萧彧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沙子进贝壳就能产生珍珠,我们何不试试往贝壳中加沙子,也许也能产生珍珠。”人工养珠的成功率也不高,但绝对比天然珍珠的几率要大多了。   孟洪听见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激动地嘴唇都颤抖了:“真、真的可以吗?”   萧彧叹息:“我不能确保,只能尝试一下。而且这也需要很长的时间,珍珠成长到可以采集的大小,需要数年时间。”   孟洪的眼中闪着泪花:“如果这样能够养出珍珠,数年也是值得的,往后我们这些采珠人就不用九死一生下深海去采珠了。”   采珠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对他来说,那将是一辈子的事,不仅他,他的儿子、孙子都逃不掉这个命运,除非天家换了,他获得了赦免,不过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不敢想。如果能养珍珠,对所有的采珠人来说,都将是造福万代、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萧彧皱起眉头:“珍珠也得放在海中养,这样就是无主的了。”   “无主也不怕,谁采到都行。”孟洪饱受采珠之苦,他知道其他采珠人也同自己一样艰苦。   萧彧很意外他的无私态度,看来也是个有胸襟的人:“我倒不是怕别人采了珍珠,而是担心珍珠还没长起来,它就被人采走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孟洪一愣:“郎君所言极是。得想一个法子,让大家都不去那片海域采珠。”   萧彧点头:“是该这样,只是这样不太好办。有没有办法单独划出一片海来养珍珠,旁人不许来采?”   孟洪摇头叹气:“大海没有主,办不到。”   裴凛之突然插话:“那就只有官府能办到了。”   萧彧扭头看着裴凛之:“你认为薛钊能同意?”薛钊是崖州刺史。   裴凛之挑起好看的眉毛:“他为何不同意?朝廷下达任务,他就得如数奉上珍珠,数量不够,死多少珠民也无济于事,朝廷只会怪他办事不力。况且养珍珠也不费他什么事,他只需颁发一道政令,禁止采珠人进入那片海域采珠。会跟官府对着干的恐怕不多。”   萧彧颔首:“凛之所言极是。”   孟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话:“官府养了珍珠,真能免了我们的徭役吗?”   裴凛之扭头看他:“全免是不可能的,至少不用再采珠了。但养珍珠的贝壳恐怕还得你们提供。”   孟洪咬咬牙:“那也比采珠好。”贝壳总比珍珠数量多得多。   萧彧想起后世海水养珠的完整产业链,母贝从出生到植珠整个过程都是人工操办的,比之现在不知道要省心多少。目前这条件,是不可能达到那样完善的产业链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会尽量还原后世的珍珠养殖。   萧彧说:“等孟大哥采珠回来,我们先试试可不可行。如果可行,凛之去同刺史谈?”   “好。”裴凛之满口答应下来,太子被贬为庶人,但他自己并没有被削爵,虽然主动放弃了特权,但护国公的名头还在,崖州刺史薛钊还得卖他一个面子。   孟洪听见他们这么说,更加确信他们的身份不一般,不是谁都能直呼刺史名讳,说见就能见的。   萧彧又交代了孟洪一些事宜,比如贝壳不能离水太久,要保证它的鲜活度。   萧彧又提起另一件事:“孟大哥可曾见过砗磲?”   孟洪说:“以前采到过一片砗磲壳,其大如箩,一人搬不上来,得数人抬才行。”   砗磲是一种巨大的贝壳,长在热带海域,生长极其缓慢,在这个时代也是稀世珍宝,数千年的过度采集和海洋污染导致后世不少砗磲品种都灭绝了。   但它是用来做海珠内核的最佳材质之一,萧彧知道自己提这要求有点太高了,便换了种说法:“沙子做珍珠内核,我担心成功的可能性小,想要用打磨好的贝类来做内核。便想到了砗磲,如若没有砗磲,其他贝壳也行,壳得厚一点,便于打磨成珠。”   孟洪非常为难地说:“砗磲是没有的,因为砗磲也是官府征收的贡品。其他贝壳也许能办到,我去想想办法。”   “那便有劳孟大哥了。”萧彧拱了拱手。   孟洪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郎君这是在为我们解决困难,一切都有劳郎君费心。若是能解决此等大事,那真有如我们珠民的再生父母。”说完朝萧彧深深鞠了一躬。   萧彧听他说话声音都哽咽了,忙说:“孟大哥先不急着道谢,我这都只是一个想法,可行不可行还不知道呢。”   “不管能不能行,都要感谢郎君愿意为我们费的这片心意。”孟洪诚恳地说。   孟洪离开后,萧彧准备收桌上的碗筷,却发现已经被吉海兄妹收干净了。   吉海见孟洪离开,眼神晶亮地看着萧彧:“郎君会养珍珠?”   吉海跟他们待久了,终于愿意说官话了,看得出来他很激动。   萧彧说:“不会,就是一个想法,还得试过才知道。”   吉海异常笃定地说:“郎君能行。”   萧彧笑着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谢谢你这么相信我。”这大概是自己的头号粉丝了。   裴凛之说:“我也相信郎君能行。”   萧彧扭头看着裴凛之,挠挠头,难不成这也是自己的忠实粉丝?   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裴凛之说:“若是养珍珠能成,这天大的功劳,白白给崖州刺史得了,等同于将一座金山拱手让人,郎君岂非觉得可惜?”   萧彧微微一笑:“是有点可惜,但这是为了给崖州百姓解难。而且我现在也没有资格与官府讨价还价,我初来乍到,太露锋芒不是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他可没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敢肆意积累财富。   裴凛之说:“郎君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出面去讨价还价如何?这珍珠不光是朝廷想要,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谁人不想要呢?”   萧彧笑:“凛之若能办到,我岂会不同意。”裴凛之为了他放弃了一切,差点连命都搭上,想要几颗珍珠而已,为什么不给。在萧彧眼中,珍珠真算不得什么无价之宝,太过稀松平常了。   相较于人工养珍珠,萧彧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那家是修房顶。再不修,恐怕下一场雨就要来了。   “明日师傅就该过来修房子了,我就走不开身了,凛之帮我去铁匠铺订做一套工具吧。”要人工养珍珠,可不是说说就能的,得准备一套工具才行。   “郎君可知要何种工具?”说实话,裴凛之对人工养珍珠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他家殿下有何妙法。   “我将图画与你,你让铁匠照做即可。东西一定要做得精细。”现阶段,其实最好是用银器,但他那点家当哪够打一套银具啊,等以后与官府合作了,可以叫官府提供。   “郎君只管吩咐。”裴凛之恭敬道。   当裴凛之拿到画在树叶上的样图时,对萧彧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太聪明了,这么精妙的工具都能想得到。   萧彧可不敢居功,那都是后人研制出来的。他在树叶上绘图的时候,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该造点纸来用了。 第9章第9章   造纸在这个时代不算什么新技术,但由于信息闭塞,工艺较复杂,加上手艺人藏私的心理,造纸术并未全面推广开来。能用得起纸的只有上层社会和富贵人家,像崖州这样偏远之地,许多百姓还从未见过纸。   有了纸张,首先就能解决方便的问题;其次还能解决书写的问题,家中有两个学龄的孩子,是时候教他们识字算数了,总不能做个文盲吧。所以这纸是非造不可了。   当然,造纸的事还得先放一放,先把房顶修好,解决安身之所再说。   第二日,泥瓦匠便如约前来修葺房顶,同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徒弟。师傅到了之后并没有马上盖瓦,而是先给屋顶添椽子。因为瓦顶的椽子要比草顶的椽子密得多,当初这房子是盖草顶的,椽子密度远远不够。   萧彧问师傅:“梁和檩还能用吗?需要换掉吗?”这屋子废弃数年,草顶被掀了许久,他担心这些木结构日晒雨淋朽坏了,又或恐被虫蚁蛀坏了。   师傅在屋顶上答:“不用换,这梁和檩都是黄檀木,刷过桐油,一点都没坏,再过上百年都没问题。”   萧彧:“……”他家房梁用的是黄花梨?天呐,太奢侈了吧,真是坐拥金山而不知啊。   不过就算是黄花梨也没什么用,它现在完全不值钱,只是比较结实耐用的木头而已,一切奢侈品的价值都得建立在丰衣足食的基础之上,否则就一钱不值。   不过得知这一事实,萧彧还是挺高兴的,心理上有种捡了便宜的感觉。   到了晚间,师傅收工离开之后。萧彧去了一趟孟家,看孟洪是否返回了。孟思归说:“我爹没那么快回来,出一次海,最少需要三天,有时候甚至还要五六天。”   “要这么久?”萧彧皱起眉头,没想到采珠这么辛苦,就那样一艘小船,数人要在海面上漂上几天,想想都觉得可怕。   孟思归压低了声音说:“我娘又在拜菩萨了。”   萧彧注意到孟家娘子正在佛堂前烧香,没想到这佛教传得这么迅速,这么快就到崖州了。看来还是有市场,谁不愿意为自己的家人求个平安呢。   萧彧每日都安排吉海兄妹去探看孟洪是否回来。一直到第五日午后,萧彧家的瓦顶都盖好一间了,才有了孟洪返还的消息,并且还受了伤。   萧彧赶到孟家,头破血流的孟洪躺在床上,孟家娘子正流着泪给丈夫用香灰止血。   萧彧连忙制止她:“别用那个,我家里有药,等我一下,我回去取药。”   萧彧赶紧转身跑回家,将之前给裴凛之用剩下的外伤药取了来,给孟洪敷上:“孟大哥的伤是怎么回事?”   孟洪虚弱地说:“跟升龙湾的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被石头砸的。”   “怎么会打起来呢?”   “还不是为了珍珠。升龙湾的人认为我们侵占了他们的地盘,采走了他们的珍珠,这海那么大,都是无主的,谁采到就是谁的,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地盘,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孟洪忿忿地说。   萧彧听到这里,不知道怎么接话,有利益的地方果然就有争斗:“其他人呢?”   孟洪叹气:“应该无碍,我伤得最重。对了,郎君要的珠贝我都带回来了,在海水里养着,应该都还活着。”   萧彧说:“先不忙这个,你养好伤再说。”   孟洪急忙说:“我不要紧。郎君说的法子若是能行得通,我们这些采珠人就彻底解脱了,我再也不用受这等非人折磨。”   萧彧点头:“好,我姑且尽力一试。”   孟洪又说:“我这次在海底捡到一块大贝壳,郎君拿去看能不能用。孩他娘,我带回来那半块贝壳呢?”   孟家娘子赶紧去外间将那半块被扔在地上的贝壳拿了过来,她原以为丈夫糊涂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带了半块破贝壳回来,没想到还是有大用途的?   萧彧看着那半块又厚又大的贝壳,不知道是何种贝类,厚度用来磨珠核已经完全足够。但也有些无奈,以现在的工艺水平,将贝壳打磨成珠子的难度异常大,做珠宝首饰的工匠也许能办到,但越细小的珠子,制作难度越大,索价肯定也越高,岂是他负担得起的。   便说:“这个我暂且收着了,这一次是用不上了,打磨成珠子需要的时间太长,等不起。我先用别的试试效果吧。”   自己家里正在修房顶,太吵闹,萧彧便回去取了裴凛之日前从城里取回的工具过来,在孟家给贝壳做手术。他这次用的珠核是质地坚硬的熟鱼眼珠和圆形的沙子。   裴凛之知道他要植珠核,非常好奇,手头的活都不干了,放下过来观摩,留下吉海在那听瓦匠师傅差遣。吉海也想去看,但裴凛之的命令他不敢违背,最近他想拜裴凛之为师学武,裴凛之还没松口。   工具是用铁打的,萧彧没事就在那打磨镊子和手术刀,让它们尽快光亮起来,带了铁锈的工具可不行,母贝容易感染坏死。   萧彧点了一盏油灯,将工具在火上仔细烤过,以此来消毒,他挑了一个正在张嘴呼吸的健康贝壳,迅速用镊子撬开贝壳,放进一个铁卡子卡住,叫裴凛之帮自己固定住贝壳,再用手术刀在贝壳柔软的外膜上划开一道口子,用镊子夹起早已洗净的鱼眼珠塞进去。   他以前也只在视频中看过植珠手术,自己是第一次做,但感觉还行,比预想的顺利多了。他取出镊子和卡子,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贝壳慢慢合上,抹了抹鼻尖上的汗:“好了,接下来就要看它会不会将鱼眼珠吐出来了。”   裴凛之看到他这一整套动作,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郎君居然真的把鱼眼珠给放进贝壳里去了,若不是他从小就看着萧彧长大,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他头一回做这种事,手法看起来相当娴熟。   其实还是多亏了萧彧做实验锻炼出来的手法。   但并非每次都那么顺利,有的贝壳太薄,一撬就碎了,这就没用了。萧彧用这个法子开了十几个贝壳,植入了珠核,只成功了九个。剩下的贝壳留着给孟洪开珍珠。   萧彧做完植珠手术,出来跟孟洪说了一声:“孟大哥,我弄好了九个,先放海里养两天,回头看看珠核会不会吐出来。”   孟洪惊喜道:“真的已经弄好了?”   萧彧说:“弄是弄了,能不能成还不知道。不是用贝壳做珠核,我担心会被母贝吐出来。”   孟洪倒是看得开:“总要试试才知道。我们下海采珠,也不是一次就能中,更何况是做这个。”   萧彧点头:“正是,总要多尝试一下才知道。孟大哥你安心养伤,我现在就将它们送到海中去。”   萧彧虽然在村里住了好些时日,但还从未去过海边,一直都在忙,今天还是头一回去海边。孟思归带路,裴凛之陪他们一起去了海边,一望无际的蓝天碧海,还有绵延不断的金色沙滩,海浪一阵阵冲刷着沙滩,发出唰唰声,听起来十分温柔,真是一幅美丽的海景图。   孟思归找到自家的小船,解开系在船桩上的绳索,裴凛之将船推进海水中:“郎君请上船。”   萧彧看看海,又看看小船,不太确定地说:“思归,你真的能把船划回来?”   孟思归信心满满地说:“能,我们又走不太远,只是把贝壳送到海湾里。”   他们将船划到一个海湾中,思归说:“这儿就可以,这儿够深,退潮水也不会干。”   萧彧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有人过来看到将它拿走?”   孟思归说:“很少有人来。现在是十月了,除了采珠,已经没人下海了。这儿的珍珠早就被采光了,不会有人来采珠。”   萧彧便放了心,将装了贝壳的竹笼交给裴凛之:“凛之你下去放好,尽量将它四周用石块固定,将麻绳缠在一块大石头上,以免篮子被海水带走。”   装贝壳的笼子也是专门制作的,肚大口小,还有盖子封住,以免贝壳爬出来,笼口还系了绳子,用来捆绑石头。   裴凛之点头:“好。”说完脱下上衣,抱着笼子跳进了水里。   正在往自己腰间系绳索的孟思归诧异地说:“裴郎君也会水吗?”   萧彧望着涟漪逐渐散去的海面,裴凛之的身影正在努力下潜:“应该问题不大,他以前常在江中练兵,水性不错。”   “可他没有系绳子,我们采珠下水都会系绳索的。”孟思归已经做好了自己下水的准备,没想到裴凛之下去了。   萧彧说:“这儿不太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紧紧盯住了海面。过了一会儿,裴凛之从水中钻了出来,手扒住船舷大口大口地喘息。   萧彧说:“好了吗?那就上来。”   裴凛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喘着气说:“还要下去一次,刚绑好石头,笼子还没固定好。”   萧彧说:“凛之你用思归手里的绳索系在腰间。”   “不用,水不深,无需绳索。”休息片刻后,裴凛之又重新潜入水底,用石头将竹篓固定住。   萧彧将他拉上船,好奇地问:“水底鱼多吗?”他想知道古代和现代海产数量的差别。   裴凛之拧着裤子上的水:“不少。但是徒手抓不到,等以后制了渔具,来给郎君抓鱼吃。”   萧彧摆摆手:“不必,我就是好奇问问,比起吃鱼,我更爱吃肉。”   鱼虾便宜,随便能买一堆,但是山间野味就难得了,必须要善猎的人才猎得到。萧彧还挺想养猪的,但是想起猪吃那什么长大,心里就疙瘩,最好是散养在野外的猪,或者能捉到野猪崽也不错,可以自己养起来。   裴凛之说:“改日得空了,去给郎君猎兔。”   萧彧笑眯眯的:“好!” 第10章第10章   孟洪带回来几百个珠贝,最后只开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远远不够官府的要求,等于他这五天的努力是白费了,伤也白受了,等伤好后还要继续下海采珠。   萧彧心里十分不好受,孟洪倒是很泰然,说这种情况太正常。   孟思归不愿意在家待,天天跟吉海粘在一块儿,因为他娘总是哭哭啼啼的,担心他爹,他见了难受,也帮不上忙。   孟思归不止一次悄悄问萧彧:“郎君那法子果真能养出珍珠来?”   萧彧看着孩子殷切的眼神,说:“我也不能确定,等明日再捞上来看看情况。”   孟思归低着头:“等我长大就好了,我能和我爹一起下海采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采的多。”   萧彧看着一向活泼的孩子露出老成的表情,摸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总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想办法的。”   孟思归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我担心我爹。”   晚上萧彧同裴凛之说:“明日将珠贝捞上来看看植入情况。不管成不成功,你都去找薛钊,鱼目和沙子都不是最好的珠核,让他寻工匠将贝壳打磨成小珠子。”   裴凛之点头:“好。”   萧彧又补充一句:“别说是我的主意。”   “郎君放心,我自然明白。”裴凛之绝不会将萧彧置于危险境地。   隔日,他们又下了一次海,将上次放入海中的母贝捞起来检查了一下,有两个母贝已经死了,这也难免,没有消毒,贝壳受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   萧彧将剩下的七个小心打开来检查了一下,植入鱼眼珠的几个都没有了,全都被吐了出来,有三个植入了沙子的,还存留了一个。这就意味着,九个成功了一个,几率虽然小,但并不代表没有。这给了萧彧很强的信心,他相信,如果珠核换成贝壳,成功率将会大大提升。   植入成功的母贝被做了记号,与另外几个重新放入海底养着。既然做了手术都没事,这说明这些母贝还能进行二次利用,就不浪费了。   裴凛之肩负着萧彧的委托去了州城,还带上了孟洪开出的那粒小珍珠。   萧彧也不知道裴凛之的面子好不好用,薛钊会不会同意他们的提议。毕竟出成果的时间太长,说不定那时候薛钊已经调任了,这所有的功劳最后他半点都捞不着,反而便宜了下任刺史。这就要看薛钊有没有这个胸襟,愿不愿意为百姓考虑那么一丁点。   到了傍晚,干活的师傅们都收工回去了,裴凛之才回到家。   萧彧见到裴凛之,急忙迎上去问:“如何?”   裴凛之将自己背上的弓摘下来放到萧彧手里:“薛钊送的。”   萧彧拿着那把沉甸甸的弓,试着拉了一下牛筋弦,几乎没拉动,太紧了:“居然还送了你一把弓,以后打猎就方便了。”   裴凛之脸上带着笑容:“以后想吃羊肉猪肉我去给你猎。”   萧彧想到肉就口舌生津,实在是馋肉吃,不过这些先放一边:“那事怎么说?”   裴凛之接过吉海递上来的椰壳碗,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水,笑盈盈地说:“谈妥了。薛钊一开始还不太相信这事,我不是依照你的安排,将孟大哥那枚小珍珠当面磨碎了给他看,里面真有一粒细沙。薛钊就信了。”   萧彧说:“那他同意划出一片海域来养珍珠?”   裴凛之点头:“同意了。”   “那珠核呢?”   “他也同意叫人打磨。”裴凛之说。   萧彧说:“没想到他还挺爽快。”   裴凛之挑眉:“他为什么不答应?人工养珍珠确保了珍珠产量,上贡朝廷后剩下的他可以据为己有。”   萧彧哂笑一下,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行吧,没有好处的事谁也不愿意干。”没几个高风亮节的人。   裴凛之又说:“所以我也要了一成珍珠。”   “他也答应了?”   “嗯。”   萧彧笑了一声:“等拿到珠核,还需大量母贝,你跟薛钊提了没?”   “提了,他说让珠民交。”   萧彧想了想:“长期让珠民提供母贝也不太现实,还得自己繁殖母贝。如果官府真能划出海域来养珠,母贝也就能自然繁殖了,到时候该不会缺母贝。”希望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彻底将珠民解放出来。   家里的瓦顶盖起来的时间比预期的要长。   瓦顶由底瓦和盖瓦交错铺盖而成,底瓦是水槽,盖瓦盖住两道底瓦之间的缝隙,底瓦被盖瓦压着,不需要用粘合剂。   粘合剂主要用在盖瓦上,盖瓦层层叠盖下来,若糯米灰浆抹得太厚,到底端就会盖不下去,太薄的话,又起不到黏合的作用。这对瓦匠来说,是个很有挑战难度的活计,刚开始甚至还出现过从上盖到下,结果下端太高又敲掉返工的事,非常熬人。   萧彧原以为十天半月应该能成功,最后花了二十来天才完工。这期间他家的水稻都插好了秧苗,石灰也卖出去了一窑,还有一窑石灰等着出窑。   不过虽慢,也有完工的一日。萧彧看着自家青黑色的瓦顶,长吁了一口气,从此以后再也不怕风吹雨打了!   这可是大喜事,虽然只是修葺,萧彧依旧像盖新房那样庆祝了一番,办了流水席请村里的老人孩子来吃了一顿。成人也可以随份子钱过来吃饭,一般是几个鸡蛋,或者一升糙米、黄豆等,还有送鱼虾和蔬菜的,极少数会凑个一两文份子钱。   萧彧买了一头猪,裴凛之上山猎了一头羊,还买了不少鱼虾蟹贝,请了专做红白喜事的厨子炖了几锅大杂烩;主食是糙米饭,而非粥;萧彧还亲自酿了几缸糯米酒。有酒有肉,料是货真价实的足。   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后半晌,所有人都吃饱喝足,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萧彧这顿饭,算是正式跟村民打招呼,以后,他就是村中的一员了。吃人嘴软,以后就算是有人想挑刺找茬恐怕也不好意思。   当然萧彧并不怕他们挑刺找茬,有裴凛之在,谁敢来欺负他?作为村里唯一一个盖瓦顶的,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他想跟大家分享自己的喜悦。   作为主家,萧彧领着家里人一直在招待客人、在厨房帮忙,是以等客人纷纷离开,他们都还没吃上饭。所有人都离开后,看着狼藉的杯盘和已经底朝天的菜缸,萧彧笑了,大家比他想的还能吃,也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吃顿饱饭,也算是功德一件。   萧彧对正在收拾碗筷的裴凛之和吉海兄妹说:“你们都饿了吧?”   鱼儿摇头:“我不饿,我烧火的时候大师傅给了我一块猪骨头。”   萧彧说:“菜都吃没了,别着急,我这就给大家弄吃的。”其实他是故意不吃的,因为不敢吃猪肉。   萧彧回到灶间,锅里还有一锅尚有余温的糙米饭。办流水席的灶都是临时在院子里搭建的,家里的灶没用上,这饭是他煮了备用的,结果没用上。他生上火,拿出鸡蛋,开始做简单的蛋炒饭。   家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鸡蛋和糙米,都是村民随份子送来的,够他们一家吃上好一阵了,萧彧还担心吃不完坏掉呢。   蛋炒饭咸香可口,饥肠辘辘的几人每人都吃了两大碗。   吃饭的时候,鱼儿跟哥哥炫耀自己啃的那块猪头骨有多美味。萧彧已经吃饱了,放下碗筷,笑眯眯地说:“鱼儿,你知道猪圈修在哪儿吗?”   鱼儿疑惑地眨眨眼,显然没明白萧彧的意思。   萧彧露出坏笑:“养猪的人家猪圈修在茅房下边。所以猪是怎么长大的,你懂了?”   一向稳重的吉海饭都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反正今天他没吃上猪肉:“鱼儿你间接吃了那个,哈哈哈。”   鱼儿顿时哭丧着脸:“我吃的还是牙齿肉。”   正在喝水的裴凛之闻言顿时笑喷了,难怪萧彧提前叮嘱了他,让他别吃猪肉。   萧彧笑得揉着肚子:“没事,师傅都洗干净了,好多人都吃了。而且你吃得也不多。”   鱼儿瘪着嘴:“我以后再也不吃猪肉了!”   萧彧笑道:“猪肉还是可以吃的,得看是怎么养的,以后咱家养猪就单独建猪圈。对了,凛之,有机会的话,从山上给我抓几只小野猪回来养吧。”   裴凛之点头:“好。”   家里瓦顶盖好了,萧彧抑制不住兴奋情绪,在每间房子里转来转去,仰头看着房顶,别提多有成就感了,这时候特别想它来一场大雨检验一下。   不行,还是别下雨的好,这个季节雨水一来,就意味着降温,崖州冬季再温暖,也不可能是单衣薄被能扛过去的,生起病来就更不得了了,得趁天冷之前做点被子才行。   萧彧甚至都想象不出来,在没有棉花的那些朝代,人们到底是怎样度过严寒的冬天的,就算古代气候温暖,但也有冬天啊,全靠动物皮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动物皮毛吧,要是没有,也许只能靠稻草取暖?难怪古人平均寿命短,因为条件实在艰苦,生存不易。   岭南一带还好一点,可以收集木棉的棉絮来做被子,但同样不易,姑且不说木棉的棉絮不好收集,就木棉树那个产棉量,要收集多久才做得了一床被子呢。   裴凛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为他最近上山非常勤快,只要有空就去了,每次都不落空,带回的猎物必定会有山羊、兔子或狐狸这样带厚厚皮毛的动物,并亲手将皮毛剥下来,处理干净后便开始晾晒。   萧彧问:“凛之这是要做衣服还是被子?”   裴凛之说:“冬天快到了,得给郎君准备冬衣和被子。”   萧彧说:“我也打算做被子呢。”   裴凛之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萧彧笑着说:“我打算搜集鸡鸭毛,然后用缝个大布袋装起来,应该也能御寒。”木棉五月份就没了,这个季节是收不到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裴凛之由衷赞叹。   萧彧心说,当然是好主意,这就是粗糙版的羽绒被啊,就是没有灭菌除异味,气味恐怕不太好闻,进来用皂角清洗一下吧。   而且皮毛被子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好就是木棉被或者蚕丝被,明年开春了再养点蚕吧,不知道去哪里找蚕种,崖州人应该也养蚕的吧。   “你明日还上山吗?”萧彧问。   “上。郎君要一起去吗?”裴凛之问。   萧彧摇头:“我还是不去添乱了。明日我带吉海去砍树。”   裴凛之意外:“打柴吗?”   萧彧摆手:“不是,我打算自己做点纸。”他在附近见到不少构树和木芙蓉,它们的树皮是不错的造纸原料。   “郎君还会做纸?”裴凛之发现自己对萧彧的想法真的不能再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因为就没有他不想自己动手做的。他钦佩的同时,又止不住心疼,这些事本来不需郎君亲自过问的。   “不会,但原理不就那样嘛,我想试一试。到时候还要你来帮我的忙。”萧彧真的想结束用树叶上厕所的日子。还有人用厕筹(竹木片)解决,这萧彧完全接受不来,还不如树叶呢,好在崖州四季如春,树叶常年不凋零,但树叶哪有纸好呢。   “好。”裴凛之满口答应。 第11章第11章   鸡叫三声,裴凛之已经练完了一整套剑法。他收了剑,长吁一口气,抹掉下巴上的汗珠,准备去井边打水洗脸,却发现吉海已经打好水等在一旁了。   “裴郎君,水已经打好了。”吉海恭敬地说。   裴凛之在盆里洗了一把脸,拿过竹竿上晾着的帕子擦了一下,拿起他放在走廊上的弓和箭囊,转身朝外走去,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有。   吉海抬脚跟上,裴凛之回头瞥他一眼:“我去打猎,你是想惊走我的猎物吗?”   吉海便收住了脚步,目送裴凛之离开。   天色微明,萧彧也起来了,晚上黑灯瞎火,连书也没有,除了睡觉别的都不能干,天一黑就睡觉,天刚亮就醒了,倒是真正做到了早睡早起。   秋意正浓,天气凉爽,空气中传来木芙蓉的香气。院子里传来劈啪的声音,萧彧扭头一看,是吉海在砍柴,他将前两天盖瓦顶留下来的一些废弃木柴劈了,堆码在侧檐下。   “吉海又这么早,他答应你没?”萧彧知道吉海一直在跟裴凛之求师。   吉海摇摇头。   萧彧笑着说:“凛之还在考验你的耐性呢,以后肯定会教你的。”   吉海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萧彧开始做广播体操,吉海惊讶地看着他伸腰扭胯的动作。   萧彧笑了:“这是五禽戏,强身健体的。不过不是凛之的武功,打架用不上,你想不想学?”   吉海非常坚定地摇头,萧彧哈哈笑起来,继续做操,又在院子里蹦跳一下。他的身量不算高,大概一米七出头的样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除了饮食要有营养,还要适当运动一下才行。他希望能再长一点,至少不要抬头去看裴凛之,那家伙实在长得太高了,萧彧怀疑他有一米九。   稍晚点鱼儿也起来了,小姑娘非常自觉地去生火做朝食,除了掌勺做菜,灶间的事都是他们兄妹包了。   运动完,萧彧将昨日村民们送的青蟹洗净了,做了个生滚蟹粥。这个时节正是公蟹膏肥的时候,用来煮粥别提多鲜美了。昨日随份子的村民还送了不少鱼虾来,但是鲜鱼虾不能保存,都让萧彧安排现做给大家吃了,只留了一些大青蟹。   不知道裴凛之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没等他,只是将他的那份盛出来单放在锅中保温。用完朝食,萧彧便带着吉海和鱼儿出门去砍树剥树皮。   构树的生长速度非常快,几年就能成材,繁殖能力也特别强,数年时间便能成林,木芙蓉也是一长就一大丛,砍起来完全不心疼。萧彧便拣手臂粗细的砍,太粗了砍起来费劲,太细了树皮太少,剥起来费事。   他和吉海轮流砍树,鱼儿就负责给剥树皮。没多久,萧彧砍得手臂都酸麻了,挥不动柴刀,吉海便包揽了砍树的任务。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怎么有使不完的劲,可能是从小就锻炼的缘故,也可能是天生神力,是块练武的料子,不知道裴凛之为什么还不答应教他。   这是裴凛之自己决定的,萧彧也不过问,他那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三人忙了一上午,终于弄了一捆树皮。吉鱼儿好奇地问:“郎君,你说的纸长什么样?树皮带回去就能做成纸了吗?”   萧彧说:“还早呢,回去之后还有活要干。还得把树皮的外层剥干净。”这个工作量比砍树还大,虽然不费力气,但是特别费时间。他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得无处安置,就慢慢弄吧。   回来的路上,萧彧又发现了一大片棕榈林。棕榈树可是好东西啊,它的果实可以榨油,叶子可以做扇子、编绳子,叶子底部的棕片可以做蓑衣、床垫。既然给他看到了,当然就不能放过了。   吉海见他要砍棕榈叶,便问:“郎君要编渔网?”   萧彧愣了一下:“渔网也是用棕榈叶子做的?”他还真没有注意到村民们的渔网。   “对呀,这个叶子特别有力,我们都是用它来编渔网的。”鱼儿说。   萧彧笑了:“我们不做渔网,弄点回去,我有别的用途。”   萧彧和吉海一齐动手,剥了一二十片棕叶下来。萧彧犹觉不够,这点最多只能做一件蓑衣,但他们也搬不动更多了,只好作罢,改日叫裴凛之来帮忙,他力气大。   他们收获满满回到家中,裴凛之已经回来了,正在剥兔皮。见萧彧和鱼儿抬着一大捆棕榈叶子,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帮忙。   前一刻萧彧还觉得这玩意儿勒得手疼,下一刻便觉得手上一轻,力道完全被卸走了,裴凛之单手提着棕榈叶,问:“这也是造纸用的?”   萧彧摆手:“不是,造纸的在吉海那儿,我这是做蓑衣的,以后就不怕下雨了。我还想做几张棕垫,这样床板就不那么硬了,冬天还能御寒。”   裴凛之看着手里的树叶,不禁哑然失笑,他家殿下到了崖州,就变得特别能干,什么都能因地制宜,最大限度利用资源。   萧彧喝了一口水,说:“这点当然不够,明日你帮我多采点回来,最好挖几棵树苗栽种在院子里,以后包粽子、做扇子都用得上。”   裴凛之笑意更深了:“好,午后便能去。”   萧彧问:“朝饭吃了吗?在锅里温着,你回来时冷了没有?”   “已经吃了,尚有余温。”裴凛之放下棕榈树叶,继续干活。   萧彧看见兔子:“中午又能炒兔肉吃了。”   “嗯,等我把皮剥下来。”裴凛之说。   萧彧说:“家里的皮子都能缝一床被子了吧。”   裴凛之说:“不急,我想再猎几张兔皮,给郎君做一张兔皮被子,不掺杂其他皮毛。”   萧彧笑了:“好。不过那些皮子是不是还要处理一下,都太硬了。”   “皮毛还需要再鞣制,抹上油反复敲打,就能变软。”裴凛之终于找到他家殿下不会的事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用椰子油吧,别的油味道太大了。”他知道动物皮毛做被子肯定会有味道,所以他选了一个还能接受的味道。   “听郎君的。”   造纸是一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繁琐的事,光给树皮去外皮就费了一日功夫,因为不去外皮不仅影响纸的颜色,也影响纸的质量。   萧彧将收拾好的树皮扔在水里泡上十天半月,这事就算暂告一段落了。他深切体会到造纸是个麻烦事儿,光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想要很多纸,必须要请专人来做才行。   这事萧彧犯了难,因为他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不担心烧石灰的技术外传,因为石灰重,运输不便,只能在本地生产,本地销售,且获利有限。   但造纸就不一样了,民间的纸张为何如此稀缺,除了成本高之外,便是业内严控技术外流。萧彧也想靠造纸赚点钱,毕竟轻便的纸张可以作为商品销往内陆,甚至还能销往海外,换取自己需要的物资。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古人喜欢买奴仆来干活了,买来的奴仆是自家人,不担心他们另起炉灶,日后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但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信奉人人平等的现代文明人,萧彧实在无法接受人口买卖。   考虑许久,萧彧决定采用师徒制,古代师徒制非常严格,学徒数年出师,徒弟需要为师父服务一定年限才能另起炉灶,这算是学技术交的学费吧。   这事在萧彧心里只是个想法,还未付诸行动,因为自己的第一张纸都还没造出来呢,办作坊什么的言之尚早。   接下来,裴凛之每天都是晨间出门狩猎,回来处理皮毛、鞣制皮毛,他要赶在天气变冷之前为萧彧做好一张兔毛被。   家里的野味多得吃不了,送了一些给左邻右舍,依旧还有剩余。萧彧把吃不了的肉腌制风干起来,留着慢慢吃。说起来有些罪过,为了做被子,山上不少兔子都遭了殃,但这好比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一样,都是为了生存,没有谁对谁错。   萧彧一直在编制棕垫,蓑衣先放一边,毕竟春天还远,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总之,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裴凛之终于攒够了兔皮,拿去找孟家娘子帮忙,让她将兔皮缝缀起来。这事鱼儿其实也能做,但她的手红实在太粗糙,达不到裴凛之的标准。   孟家娘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兔皮,她摸着柔软的兔皮,艳羡地说:“用这个做被褥就不用担心冬日受冻了。”   裴凛之说:“烦请孟娘子帮我缝好被子,这多余的两张兔皮送给思源做件小袄。”   孟家娘子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裴郎君和萧郎君对我家恩重如山,我这只是帮点小忙,怎能收你的东西。”   裴凛之说:“请孟娘子收下吧。过几日我还要送一些皮毛过来请孟娘子缝被子和袄子,需要麻烦你的地方还多。冬日天寒,孩子体弱,就算是我们郎君对孩子的爱护和体恤吧。”   孟娘子感动得无以言表,她双手合十:“二位郎君真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转世。”   裴凛之给萧彧做被褥的兔皮主要都是灰色和黑色的,没用白兔毛,因为白色不耐脏。但他也猎了一些白兔,准备给萧彧缝一件袄子。   兔皮被子刚缝好,今冬第一波寒潮就来了。且来势汹汹,一向晴朗温暖的崖州一夜之间便寒风凛冽,阴雨绵绵,给崖州百姓杀了个措手不及。人们不能适应这种温差,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萧彧也中招了,打喷嚏淌清涕,喉咙肿痛,鱼儿也发热了,幸而裴凛之和吉海安然无恙。裴凛之用新制的兔毛被裹住萧彧,将他按在床上:“郎君躺着歇息,不要起来,当心风寒加重。”   兔毛真温暖,萧彧看着衣着单薄的裴凛之:“凛之你冷不冷?”   “我不畏冷。”   萧彧不相信地伸手摸摸他的手,果然暖烘烘的,他说:“你将羊皮披上。”   “我不用,羊皮已经给鱼儿盖上了。我现在就送兔皮去孟家,叫孟娘子给你缝一件袄子。”裴凛之说。   萧彧缩在兔毛被里:“我暂且不用,你给吉海和鱼儿先缝,他们小,身体扛不住。”   裴凛之皱眉看着他:“你就扛得住?为何还感染风寒了?”   萧彧一时语塞。裴凛之给他掖了掖被子:“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萧彧又吩咐他:“你用生姜和葱白熬一锅水,咱们都喝一点,可以驱寒发汗。”   裴凛之点点头,转身走了,他其实有点不太明白殿下怎么又会医术了,最好不问,一问肯定又是书上看来的。   天黑之后,裴凛之掌灯过来,伸手摸摸萧彧的额头,确信他没发热,便道:“郎君早点歇息,晚上盖好被子。”   萧彧问:“吉海和鱼儿晚上盖什么?”他说要做羽绒被的,但是鸡鸭毛完全不够,根本没做起来。   “他们盖了两张羊皮。”那羊皮本是裴凛之给自己缝被子的。   “那你晚上盖什么?”   裴凛之说:“还有几块狐皮。”   萧彧说:“那不是还没缝吗?狐皮太小,不如我们一起挤挤吧,这被子够大。”   裴凛之看着萧彧,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好。” 第12章第12章   这不是两人头一回一起睡,上回刮飓风,萧彧就跟裴凛之一起睡的。不过那时天热,两人离得远,也不盖一床被子,没这么亲密。   裴凛之并没有如萧彧想的那样睡另一头,而是拉开被子,直接挨着他躺下了。萧彧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息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往里靠,想跟裴凛之保持点距离。   裴凛之揽住萧彧的肩不让他动:“郎君,被子不大,别离我太远,容易着凉。”   萧彧只好不再动,鼻端除了兔毛被上传来的椰香味,还有裴凛之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总之还挺清爽,还好,不是个臭男人。   萧彧爱干净,又身在崖州这样暖和的地方,每日一澡是基本,若太热两三个都有可能。裴凛之也爱洁,每日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萧彧打了个哈欠,侧过身,背朝裴凛之,准备入睡。这个时间最多晚上七点多,这要是在现代社会,婴儿尚且都没睡得这么早,但萧彧的生物钟已经形成,睡着完全没有压力。   裴凛之安静地躺了片刻,突然说:“好久没同郎君同衾而眠了。”   萧彧睁开眼:“嗯?”   裴凛之继续说:“郎君还记得幼时吗?你自小独居东宫,陛下与娘娘却不知你怕黑。我去之后才发现你总是躲在被窝里悄悄流泪,枕头都是潮的,便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你。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兴奋得从榻上滚了下去,可把我吓死了。你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哭,自己爬上床,还让我不要同内侍说。”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萧彧眨眨眼,努力回想,确有这么回事:“嗨,往事不堪回首。”   裴凛之缓缓道:“于郎君来讲是不堪回首之事,却是凛之心中珍贵的记忆。”   萧彧愣了一下,也许正是当年那个孤独无依的小小稚童牵动了裴凛之的心,所以他才愿意舍弃一切追随吧,便说:“谢谢凛之多年的陪伴和照顾。”   裴凛之抬手摸摸萧彧的发顶:“凛之只盼郎君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生分了凛之就行。”   萧彧躺平,抓住裴凛之的手:“凛之待我的情谊世上无人能及,你是这世上我最信赖的人。”这是实话,唯有裴凛之待他全心全意,而自己能完全相信并且依靠的,也只有他。   裴凛之听见这话,内心某些不确定的东西终于放下了,他满足地说:“此生能伴郎君左右,虽死无憾。”   萧彧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便说:“我不要你死,我们都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   “好。”裴凛之爽快地应允下来。   有裴凛之这个天然大暖炉在,萧彧的风寒症状第二日便消失了。但他被勒令不许出门,除非孟娘子将他的兔皮袄子做好了。   其实萧彧觉得,就算是降了温,也不至于要穿皮袄,便说:“凛之有空进城去买几丈布,我们每人做几件夹衣吧,皮袄等真冷了再穿。”   裴凛之答应下来:“好。顺便去一趟刺史府,看看珠核做得如何了。”   “好。”   朝饭过后,裴凛之便出了门。萧彧晚上睡饱了,这会儿根本睡不着,干脆便起来了,便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但也不愿躺着了。   屋里屋外不见吉海的踪影,鱼儿的发热症状有所减轻,依旧卧床休息,萧彧又给她烧了点葱姜水服下,如果这样下去无用,就得去医馆抓药。   横竖无事,萧彧又开始编棕垫,这段时间刚编了两床,一床在自己床上,一床在吉海兄妹床上,裴凛之也需要一床,萧彧还打算多编一床给吉海用。   过两日等木匠师傅得空了,便请来家中打一些家具,床要再做两张,吉海和鱼儿都大了,不能总一起睡。   他还打算让木匠做一套高脚桌椅,他实在是不太习惯跪坐,尤其是崖州这样潮湿的气候环境,跪坐太容易得风湿了。   萧彧正忙着,吉海匆匆从外面回来了,手里端了一个椰壳碗。椰壳碗和陶碗一样,在他们家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因为轻便耐摔,用得比陶碗还多。   萧彧叫住他:“吉海你拿了什么?”   吉海说:“我向神婆求了点神灰回来给妹妹喝。”   “拿来我看看。”   吉海将碗递给他,萧彧看着里面的一撮灰,想起了孟娘子给孟洪伤口撒的香灰,便说:“这东西无用,我刚给鱼儿喝了驱寒汤。若是还不好,就领她进城瞧大夫。”   吉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们以前生病都是喝这个的。”   “没喝出毛病来,那是你们命大。”萧彧说。   吉海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不是每个喝了神灰的人都好了,他看一眼妹妹的房门:“真的不喝这个?”   “不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吉海听见这话,便点点头:“听郎君的。”   萧彧将碗里的灰倒在地上,将碗放在了身边:“来帮我折棕片。”   “好。”吉海乖乖过来打下手。   萧彧说:“等纸造出来了,我教你和鱼儿读书识字吧。”读了书,就不会这么蒙昧了。   吉海停下了:“读书识字?我想跟裴郎君学武术。”   萧彧笑了:“读书识字和习武又不冲突,裴郎君就是文武双全啊。”   吉海“哦”了一声:“读书识字能做什么?”   “能做的多了。以后你就能写会算,进了城,能去铺子当账房先生。你若是想,以后也许还能当官。”萧彧说。   “我不当官!”吉海显得很激动,“那我不识字了。”   萧彧看着吉海,说:“你为什么那么反对官府的一切?”   “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吉海头一回跟萧彧大小声。   萧彧问他:“如果你当了官,也会变成他们一样的坏人吗?”   “当然不会!”吉海坚决地说。   萧彧笑起来:“所以其实当官并不可怕,可怕是坏人当了官,不仅不能为百姓做事,反而还欺凌压榨百姓。”   吉海沉默了,似乎在考虑萧彧的话。   萧彧继续说:“读书人的使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就是明事理、辨是非;齐家,是指照顾好自己的家和家人,比如照顾好你妹妹鱼儿;治国,是指管理国家,比如封侯拜相,为民造福;平天下,是指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使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受战争、压迫、贫穷、饥饿、疾病之苦。”   吉海似懂非懂,但知道萧彧最后描绘的那个世界是美好的,他生出向往之意:“真有那样的好事吗?”   萧彧说:“有,只要人们愿意去努力,会有的。”他曾经就很接近那样一个理想社会,但好似黄粱一梦,一睁眼便回到了解放前,他做梦都想回到那个富足而美好的世界。   吉海说:“我愿意读书识字。”   萧彧笑了:“这就对了,技多不压身,反而多了一种谋生的手段。”   “就跟郎君一样?”吉海问。   萧彧笑出声:“算是吧。”   吉海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像郎君一样能干,也能像裴郎君一样厉害。”   “只要你愿意努力,一切皆有可能。”萧彧不打消他的积极性,自己这可不是能干,而是开了外挂,集了人类数千年的智慧,才懂这么一些皮毛,完全是班门弄斧。   裴凛之朝饭后出门,赶在晌饭前回来了,他带回了布匹,也从刺史府取回了一盒珠核。   萧彧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珠核多数都比他预想的要大一些,看来珠核制作实属不易。这样大的珠核,不用五年,两三年便能采收了。   萧彧也想过可能会被人无意间发现珍珠的秘密,但这也不算造假,谁能证明这不是珍珠呢?人工养珍珠的事也要尽量隐秘,珠核植入的手术只能少数人会,萧彧打算培养裴凛之、孟洪甚至吉海和孟思归来做这件事,尽量保密这事,毕竟在皇帝一人说了算的时代,脑袋随时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他可不敢拿大家的性命做赌注。   裴凛之说:“薛钊已经将养珍珠的海域划定出来了,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养珍珠。我回他说待天气暖和,能够下海采贝壳了才行。”   “说得对。若天气太冷,贝壳也不爱活动,珠核植入了效果也不大。”萧彧可不想这种天气逼着珠民下海采贝壳,简直就是谋杀。   “还有一事,我去了一趟瓦当铺子。他们的石灰已经卖光了,又需要石灰。我让他们午后过来拉石灰。”裴凛之说。   萧彧喜出望外:“果真?那咱们又有收入了。”一窑石灰虽然只值几百上千文,但毕竟是无本买买,也不费太多事,稳赚不赔,在没有更好的营生之前,卖石灰确实是不错的收入来源。   裴凛之说:“上次飓风,不少人家屋顶都被掀了,需要重新盖屋顶。郑师傅将我们家用糯米灰浆粘瓦片的方式宣扬了出去,有不少人家打算采用这个法子。我们要多烧点石灰。”   萧彧笑眯眯的:“好啊,多烧几窑石灰,赚点钱过个肥年。”   石灰需求量大,萧彧赶紧安排人重新挖了两孔石灰窑,几窑同时烧,效率就更高了。萧彧知道石灰生意也做不太久,毕竟市场就这么大,但赚一点算一点,先积累一点本钱。   某日深夜,萧彧正在酣睡中,突然被身旁的裴凛之推醒了:“郎君醒醒!”   萧彧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裴凛之小声说:“来贼了。” 第13章第13章   萧彧猛地清醒过来,迅速坐了起来:“在哪儿?”   裴凛之说:“郎君穿上衣服,不要出来,我叫吉海与鱼儿过来陪你。匕首在枕头下,你且拿着。我不回来,你们千万别开门。”   萧彧摸到匕首,抓在手里,手心有些冒汗,这些日子太太平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是普通的贼,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裴凛之抓起放在床边的剑,又摘下墙上的弓和箭囊背上,去另一个房间叫醒了吉海,吩咐他:“来替我关门。关好门后带着鱼儿去守着郎君,哪儿都不许去。等我回来才开门。”   吉海点头:“好。”   裴凛之耳力极好,挑了一扇没人的门,轻轻打开闪身出去,吉海迅速关上门,并且找了大木棒将门顶住。检查完所有的门,这才抱起熟睡未醒的妹妹到了萧彧房里。   萧彧让吉海将鱼儿放在床上,自己下了床,不安地从窗口向外张望,外头一片漆黑,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吉海抄了根扁担在手,拉了萧彧一把,压低了声音说:“郎君离窗户远一点。”   萧彧发现吉海对这件事很淡定,并不惊慌,显然不是头一次遇到:“以前也有人来村里打劫过?”   “有。”   “都是什么人?”   “有时是龙虎山的山贼,有时是海贼。”说到海贼的时候,吉海的语气停顿了一下。   “他们抢什么?”   “粮食。山贼和海贼都不种粮食,他们靠抢粮食过活。”   “伤不伤人?”   “有时候会杀人。”   萧彧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原以为房子盖好了,总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当个田家郎也没什么不好,谁知道世道竟这么不太平。也是朝廷羸弱,又横征暴敛,能太平才怪。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呼:“走水了!”   紧接着声音嘈杂起来,脚步声、求救声,隐隐还伴着哭声和惨叫声。萧彧换到后窗,隐约能看到红色的火光。这贼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村里的房子都是草顶,一点就着,烧了那还能有吗?   不知道凛之怎样了,他应该能保护好自己吧。   萧彧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咱们离州城这么近,他们都敢来打劫,完全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没用的,官府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只会来要粮要珍珠。郎君,你说我们自己种的粮食,为什么还要交给他们?他们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吉海想不明白这一点。   萧彧一时语塞,对啊,百姓辛辛苦苦垦地种田,收获的庄稼还要上交一个什么保障都不提供的官府,仅仅因为皇帝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地主?也难怪百姓会有怨言。   萧彧说:“不是所有的官府都这样,一个好的朝廷,应该要保护他的子民,不受外族欺凌、奴役,不受强盗土匪骚扰,除暴安良,维持秩序,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而他的子民,则愿意心甘情愿供养这样的官府,将自己所得的一部分交给官府,让官府能够养得起官吏和军队,养得起无人照看的老人、孤儿、病人、残疾人。”   吉海听得一知半解:“有那样的官府吗?”   “有的。以前有过,以后也会有的。”萧彧安慰吉海。   吉海说:“我多希望那样的官府快点到来。”   萧彧苦涩地想,不知道那样的官府什么时候能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吉海劝他:“郎君,裴郎君应当已经将贼人驱走了,你上床睡吧,夜里凉。”   一阵冷风从窗口飘进来,萧彧正好打了个喷嚏,他没在附近听见动静,想必裴凛之已经将匪徒解决掉了,便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腿,等裴凛之回来。   鸡叫三声,裴凛之终于返回了,他在外面敲门:“郎君,是我。开门。”   吉海已经先萧彧去开门了,萧彧的眼早已适应黑暗,能看清裴凛之的身形,隐约还闻到一股子烟火味,他上前抓住裴凛之的胳膊:“凛之,你没受伤吧?”   裴凛之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我无碍,郎君不必担心。”   “那些强盗呢?”   “死了两个,抓了一个,剩下的跑了。”   萧彧猜到死的那两个应该是他杀的:“被抓的人呢?”   “在里正家,天明后送官府。”   “哪来的?海贼还是山贼?”   “龙虎山的山贼。”   萧彧重重叹了口气,都是混不下去才去当山贼海贼,结果人性之恶在没有律法和道德约束之下无限放大,掉头又来欺凌跟他们曾经一样的穷苦人:“谁家的房子烧了?村里有人员伤亡?”   “有人受伤,没死人。吴兴义家的房子被烧了,他家大郎被打折了腿。”   吴兴义萧彧知道,开山烧石灰窑来帮过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那吴兴义家的人呢?”   “都在里正家。”   “看大夫了没有?”   “哪来的大夫?得去州城才有。”   “那明日送到州城去看大夫,折了腿不治疗,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事。”   裴凛之心想,他的殿下还关心腿折不折,吴家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明日再说,天还早,郎君回去睡吧。”   萧彧说:“不然我去里正家瞧瞧?”   “不去,黑灯瞎火,说不定还有贼人躲着没走,不安全。去睡,天亮再说。”裴凛之揽着萧彧的肩,将他推到床上去睡。   确认已经安全,吉海抱起妹妹回自己房间去了。   折腾了半宿,好容易才重新入睡,萧彧这个回笼觉一气睡到了天亮,还是被人吵醒的,外面传来孟洪的说话声:“里正让我们每家家主都去他家,商议吴兴义的事。裴郎君你去还是萧郎君去?”   裴凛之说:“我家家主是郎君,但他未醒,我代他去吧。”   萧彧连忙出声:“我起来了,凛之,我也去瞧瞧。”   裴凛之进屋来,萧彧正手忙脚乱地系衣服带子,看着窗外的阳光:“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裴凛之没回他,而是说:“吴家的房子粮食都烧尽了,估计要让大伙儿凑点粮食与他们过冬。”   萧彧伸手抓一抓自己的长发,准备随手一束,被裴凛之抢过发带:“我来。”他拿过梳子,将萧彧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替他束上发髻。   萧彧冲他做个鬼脸:“谢谢!”尽管有几个月了,他还是不太会束发,还是短发方便,又凉快又好打理。   裴凛之说:“郎君先去洗漱用朝食。晚点我们一起去。”   吃饭的时候,萧彧才知道裴凛之已经将那被抓的山贼送去官府回来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里正家屋里屋外都是人,席上坐的,台阶上蹲的,都是各家的男主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各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村民以打鱼采珠为生,各家粮食都不多,昨夜还被抢走了一些,现在还要匀出一些给吴家,实在是有些困难。   萧彧一到,里正赶紧将二人请进厅内,虽然他们才来不到半年,但已经显示出了财力来,吴家遭难,里正自然希望萧彧多出一份力。   吴兴义一家子都在厅内。吴兴义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家大郎年岁跟裴凛之相当,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其母与弟妹都在一旁守护,一家子都在抹泪。   萧彧问:“看过大夫了吗?”   吴兴义怯怯地看了萧彧一眼,摇头:“没有。”   萧彧转头问裴凛之:“凛之可懂如何医骨?”   裴凛之说:“脱臼我能医,断骨我不行。”   萧彧便说:“那就送州城去看大夫,以免耽误病情。”   本来只是默默垂泪的吴家娘子听见这话,呜呜哭出了声,她家现在只剩下几堵烧黑的墙,哪里还能给儿子看得起病。   萧彧说:“凛之,你找几人,用木板抬大郎去医馆诊治,诊费我出。吴兴义家的房子被烧了,若无处可去,我可先腾一间房与他们暂渡难关。至于乡邻救助,大家都量力而行吧,不足的都由我补贴。”   他这话一说,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片刻后,吴兴义和他娘子全都转向萧彧,跪地便拜:“谢谢萧郎君,萧郎君大慈大悲,真是活菩萨转世。”   躺在地上的大郎哽咽着说:“大郎谢过萧郎君,等我养好伤,定当为萧郎君牛做马。”   裴凛之扭头看着萧彧,他家郎君就是菩萨心肠。   萧彧摆摆手:“不必如此谢我,谁没有个难处,也不必惊慌,熬一熬,便过去了。等到开春,稻子熟了,慢慢就好起来了。里正,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这结果好得完全出乎意料,里正连连点头:“萧郎君愿意出手相助,如此甚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各家有救助的,便送到萧郎君家去。无事便散了吧。”   裴凛之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拆了一扇门板,抬上吴家大郎去州城看大夫,吴兴义自己也跟着去了。萧彧便领着吴家娘子母子回自己家。   吴兴义家在村口,山贼一来,第一个打劫的便是他们家。山贼抢了粮食还要抢吴家小妹,大郎为了保护妹妹,拼死与山贼打起来,被生生打折了腿骨。   若非裴凛之赶得及时,吴家全家怕是要惨遭毒手。但贼人逃离之时还是放了一把火,冬日物燥,茅屋一着火就有摧枯拉朽之势,根本来不及让人抢夺更多的东西出来。   萧彧将人收留下来,也不光是出于同情心,而是看中了吴家的劳力,他打算造纸,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劳力。吴家父子三人都正当劳力,若是懂得感恩,便能帮自己造纸。   吉海和鱼儿见郎君领了人回来,还让他们去收拾偏屋,就知道吴家跟他们一样也被郎君收留了。吉海和鱼儿都有些失落,原来郎君不光是对他们好啊,他还会对别人好。   萧彧安排:“吉海你今后就与大郎二郎睡一个屋,鱼儿同吴小妹睡一个屋。新床还未做好,便用土砖和木板搭个简易的罢,等木匠来了再做新床。”   这边正在收拾,那边已经陆续有村民送粮食过来,有送米的,送谷的,虽都是一斗两斗的份量,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吴家娘子一边收粮食,一边叮嘱女儿,叫她记下都是谁送了什么过来,日后打了粮食好还债。   萧彧对吴家娘子说:“你把名字和数量都报一下,我替你写下来,可好?”   “好,多谢郎君大恩大德。”吴家娘子含着泪,一边点头一边又要跪拜。   萧彧赶紧阻止:“吴娘子千万别这样,我只是随手而已。”   萧彧用炭条在抹过石灰的墙壁上一一记账,一边对吉海说:“这便是读书的好处,懂了么?”   吉海眼中露出崇拜的神色:“懂了。请郎君教我。” 第14章第14章   家里多了五口人,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便显得拥挤了起来。萧彧意识到,若想要收徒办纸坊,就需要再修房子,否则安顿不下那么多人。   吴家娘子是个能干的女子,也是个拎得清的人。她带着两个儿女回自己家,收拾了能用的东西过来,其中就包括厨具碗具。不等萧彧交代,便主动在台阶上用砖头搭了简易灶做厨房,晌饭便是自己熬粥喝的。   萧彧本来想着家里要添几张嘴了,没想到那几张嘴不用自己操心。他只给提供了搭床的木板,铺床的棕垫,就是被子有点麻烦,因为自己家里也才刚刚解决铺盖问题,还没有多余的。   他便将家中剩下的动物皮毛都拿出来给了吴家娘子,让她抓紧时间缝缀一下。这皮毛就不如自己的兔毛被和吉海兄妹的羊皮被那样统一,有羊皮、兔皮和狐狸皮。   吴家娘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皮毛,还是拿给他们用的,惊讶得不能自已,坚决拒绝。   萧彧说:“我不会女红,以前总是找孟娘子帮忙。你就当是帮我做的吧。”   吴家娘子听他这么说,这才答应下来,叫了女儿小妹一起,母女俩抓紧时间缝制被子。   吴小妹十三四岁,是家中的老幺,尚未及笄,龙虎山那帮畜生,这么小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不知是不是昨晚受了惊吓,她胆子很小,始终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人,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干活倒是挺利索,穷人家的孩子很少出懒人。   吴家二郎年岁跟萧彧相当,身量虽不及萧彧高,但比萧彧壮实多了,一看就是常劳动的体格。他话不多,母亲安排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一来就和吉海一起搭好了两张简易床,忙完又给萧彧家砍柴、担水、浇菜、除草。这些活平时都是吉海干的,现在被人抢了,吉海还挺不高兴的。   萧彧便说:“二郎你不用帮我家干活,这都是吉海的活。”   吴家娘子听见了便说:“承蒙萧郎君收留,就让我们帮你们做点事吧。”   萧彧笑着说:“好说,我家里事多,往后有的是麻烦你们的地方。”   裴凛之午时才返回,大夫已为吴家大郎正骨上夹板,抓了药,只需卧床静养月余,便能慢慢痊愈。一应花销都是萧彧承担,吴家上下对萧彧感恩戴德,恨不得掏心掏肺报答他。   萧彧拗不过他们这么执着,便安排吴兴义父子去修水池、砍树剥树皮,提前为造纸做准备。造纸需要大量树皮,而且需要浸泡,准备得越多越好。   萧彧虽知道造纸的原理和工序,却不敢打包票一做就能成功,恐怕还要损耗不少原料。   吴兴义父子虽然满腹狐疑,却并不多问,萧彧怎么吩咐,他们便怎么去做。   吴家搬来后,裴凛之就名正言顺与萧彧同睡一床了,之前他是没有被子,如今是床都让给吴家大郎了,不跟萧彧睡跟谁睡?   习惯了单独睡的萧彧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毕竟都不小了,床也窄,挤在一起难免会有尴尬的时候,但他不敢表示出来,怕裴凛之尴尬。   至于裴凛之,他似乎挺乐意同萧彧一起睡,而且他也觉得应该陪萧彧睡,万一再有贼人来袭,他能第一时间保护他。   当天晚上,裴凛之主动跟萧彧提起了一件事:“我打算收吉海为徒。”   萧彧笑起来:“你终于愿意教他了。”   裴凛之说:“准备收的,想考验一下他的人品。这样万一我不在家,他能保护你。”   萧彧嘿嘿笑,好吧,出发点还是为了自己。   裴凛之说:“我还打算同里正商议,将村里的青壮年男子闲时都组织起来,闲时练兵,这样一旦碰上贼人偷袭,我们不至于一味挨打。”   萧彧异常赞同:“这个主意好,我支持你。”乱世里,自保只能靠自己。   从第二日起,裴凛之便召集了一群青壮年男子来操练,几乎每家都出了至少一个男丁。村民常年受贼人袭扰,深受其害,他们早已明白,关键时刻,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如今有人愿意教武术,谁不愿意学?   每日寅时起,裴凛之便带着一大群人跑操,从村中跑到海边,沿沙滩跑一个来回,跑半个时辰,再回到村中练一个时辰的武术。   吉海和孟思归也跟着大家一起操练,在他俩的带动下,村中不少少年郎也都加了进来。一时间大家情绪高涨,就连躺在病床上的吴大郎都羡慕不已,恨不能自己的腿赶紧好起来,也加入其中。   萧彧初时觉得好玩,跟着跑了一次,结果没到一刻钟便气喘如牛,他的体力哪能跟得上那群常年干体力活的人。所以以后没再跟着跑,依旧是自己做做体操,在院子里蹦跶一下,锻炼还是需要量力而行。   吉海在正常的操练之外,还要加练。裴凛之对他的要求非常严格,他是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的,他学武的目的不是简单的看家护院,将来还要担起保护萧彧的责任。   吉海除了负重跑、扎马步、站桩等基本功外,每日还要接受裴凛之半个时辰的锤炼,常常被摔得皮青脸肿的。   萧彧看着吉海的练习强度和累累伤痕,都有点觉得裴凛之在虐待他,悄悄跟裴凛之说:“你对他下手就不能轻点吗?他才刚开始学啊。”   裴凛之说:“我已经很控制力道了。你以为那些山贼会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手下留情?我这是在锻炼他的敏捷度和抗打能力。”   萧彧哑口无言,裴凛之说得对,敌人是不会留情的,而且裴凛之愿意抽空陪练,这说明他是认真在教,换别人他还不愿意花这个时间。   孟思归本来也想拜裴凛之为师,裴凛之也不拒绝:“你要是吃得了苦,你就来。”   孟思归观摩了一天,看吉海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样子,便有些胆寒,回家去消停了两天。但最后还是扛不住诱惑,过来行拜师礼,缘因他爹说,这样的机会不抓住,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现在吃苦,将来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孟思归想到自己的爹娘和妹妹,咬咬牙,视死如归一般来了。   从此以后,吉海就多了一个难兄难弟,两人一起承受着裴凛之的锤炼。   萧彧终于将浸泡多日的树皮从水中捞了出来,加上石灰开始熬煮。熬煮之后,又将树皮清洗干净,继续浸泡两日,捞出后又发酵两日,这才开始切树皮、打浆。   打浆是放在石碓里的,萧彧利用杠杆原理,将手碓改成了脚碓,用脚踩,比用手省力不少,但这也并不轻松,萧彧踩不到一刻钟便觉得腿酸。打浆的活主要是吴兴义父子完成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抄纸,萧彧考虑过很多抄纸的材料,用麻布显然太粗糙了,锦足够平滑,然而锦的成本太过昂贵,而且不适合长时间在水中浸泡。最后决定用竹片来试,只要竹片削得够细,磨得足够光滑,比锦要耐用得多。   而且晒纸也需要平整的地方,还要制作大量的竹席。   抄纸绝对是个技术活,这事萧彧自己从没做过,别人更不会做,得多试几次才行。他记起以前看过的古法造纸节目,试着抄了一次,第一次太少,成不了纸,第二次太多,纸太厚,而且纸浆粗了,树皮纤维都清晰可辨,抄上来的纸恐怕只能用来包东西,当厕纸都嫌糙。   试了好几次,萧彧终于成功抄出了一张纸,等沥干水分,放到阴凉通风处晒干,等完全干了才将它揭下来。拿到第一张纸的时候,萧彧激动得像个孩子:“凛之,你快看,这是什么?”   裴凛之看着萧彧手里捧着的那张黄褐色的纸,露出惊喜的表情:“郎君真的办到了,真乃神人也。”   萧彧哈哈笑:“也没有,就是觉得读万卷书不如亲自动手实践一回,实践果然出真知,甚好甚好!”   裴凛之看他得意的笑容,眼中充满了宠溺和嘉许,他敢打赌,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王公贵胄像他的殿下这样聪慧能干,他何其有幸,能够伴在殿下身侧,见证他创下一个个奇迹。   萧彧举着这张纸,对着太阳,纸张虽然不算均匀,但并不透光,唯一遗憾的就是两面都不太平整,大概是没有经过压纸的过程,所以不平,但也勉强算得上合格的纸张了。   他笑着说:“我要将这张纸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裴凛之无比赞同:“这是郎君亲手做的第一张纸,意义重大,是该裱起来收藏好,交给我去办吧。”   “嘻嘻,好。”萧彧将这纸郑重地交给了裴凛之,去指点吴大和二郎抄纸了。   第一次做的纸有不少瑕疵,但已经算是造出了纸张。以后就需要在实践中慢慢总结经验改良,要想造出更高质量的纸张,就要在工艺、原料、辅料、时间掌控等方面慢慢摸索调整。得鼓励多尝试多挑战,如能造出高质量的纸张来,就给吴家父子进行嘉奖。   吴兴义知道萧郎君能干,他会用石头烧石灰,没想到还会造纸,果然是人中龙凤。尤其他心地善良,不求回报地收留他们全家,给大郎治病,还给他们找了活计,授予他们造纸之术,萧郎君还说会给他们工钱。   他们全家受萧郎君如此恩情,愿意给他一辈子当牛做马,怎么还能要他的工钱呢。   孟洪得知萧彧造出了纸张,当即就跑到他们家来了,看着粗糙的纸张热泪盈眶:“当真是纸,真的是纸,萧郎君真是无所不能。”   之前萧彧人工养珍珠就已经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但那个震撼还及不上这个,毕竟珍珠要数年后才能检验是不是成功了,而纸张就在他眼前,他是读书人出身,自然知道纸张有多宝贵。没想到萧郎君看着文文弱弱,谁知竟如此博学多能。   “萧郎君可否送我两张纸?”孟洪殷切地问,他已经有十几年未触碰过纸了。   “头一批纸没做好,太粗糙了,不能书写,孟大哥若是想要,不妨拿去把玩一番。”萧彧卷了好几张递给他。   孟洪颤抖着手接过纸:“多谢郎君,这太贵重了。”   萧彧说:“我有个想法,待纸造好之后,想教吉海兄妹识字读书,不知道思归是否已经开蒙了?”   孟洪说:“教了一些简单的千字文和算术,条件有限,不便教。若是萧郎君办学,可否让犬子跟郎君一起学习?”   萧彧笑:“我还打算请你来当夫子呢。”   孟洪一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洪多年未曾念书,以前学的都忘得差不多了,怕误了孩子。”   萧彧说:“我与你一同授课。这也不是什么正经蒙学,只是抽空给几个孩子教点简单的知识,以免他们日后成文盲。还望孟大哥不要拒绝。”   孟洪听见他这样说,犹豫片刻,点头答应:“好。” 第15章第15章   第一批纸数量不多,也就是几十张。第一次造纸,经验不足,纸张过于粗糙,且不平整,不能写字,自然也就不能出售。萧彧便将它们裁剪成适中大小,可以揉一揉当厕纸用。   裴凛之知道纸的用途,哑然失笑。纸对读书人来说是无比神圣的东西,却被他的殿下拿来当厕纸,若是给那帮读书人知道了,必定要骂他暴殄天物。不过殿下自己造的纸,想怎么用都行。   裴凛之除了练兵,就是打猎,天越来越冷,他也要给自己和吉海兄妹准备过冬的衣服。天黑之后,是一步也不敢远离萧彧。   时近年关,人们忙着储冬过年,那些山贼海贼也要过年,他们不事生产,靠劫掠为生。裴凛之认为上次那一小股山贼只是试探,年前恐怕还会遭遇一次更大的袭击,加紧练兵是非常有必要的。   自从吴家搬过来之后,萧彧就轻松多了。他一动手要干什么活,就马上有人抢去做了。比如编棕垫与蓑衣,由吴家娘子和吴小妹包揽了,砍树剥树皮是吴兴义父子去做的,地里除草浇水也有吉海兄妹和吴家父子抢着做。   萧彧现在唯一不会被抢走的活就是做菜了,这还是因为鱼儿够不着灶台,没法掌勺。   萧彧第一次觉得自己清闲了起来,还挺不习惯,总想找点事做。思来想去,决定再去砍竹子回来编竹席,除了晾晒纸张,还能做坐席和窗帘。   他刚提着柴刀出门,又被吴兴义父子抢去了,砍竹子破竹片都是他们一手包了,甚至连打磨竹片这活都被静养在床的吴大郎揽去了。吴兴义会一点竹木手艺,虽然不太精,但编凉席还是可以的。   萧彧习惯了忙碌,感觉这样被架空了,便跟裴凛之抱怨:“太无聊了,我就想找点事做,怎么都不让我做呢。”   裴凛之含笑道:“改日我去刺史府要点书来给郎君打发时间。”   萧彧心说,刺史府能有多少藏书,就自己那个看书速度,够看几天的,算了,还是做一下老本行,去搜罗一些植物来丰富一下食谱吧,于是便带上吉海和吴家二郎上野外调查采集去了。   在两个本地人的带领下,萧彧找到了不少野菜,但这些野菜在后世也能见到,它们始终没能进入蔬菜名录,想必还是不符合大众口味,萧彧自然也不感兴趣。   倒是给他找到了野生的柠檬和香蕉。柠檬又小又涩,亟需改良,萧彧折了几根柠檬枝条回去。孟洪家有一棵柚子树,结的果实非常酸,孟思归和吉海吃得津津有味,萧彧享受不了那个味道,他打算将柠檬枝条嫁接在柚子树上,他们都同属柑橘属的植物,嫁接极易成活,看能不能改善一下柠檬的涩味。   野生香蕉则都是籽儿,果肉极少,跟后世人类熟悉香蕉完全不同,后世都是经过选育和改良的无籽香蕉,通过无性繁殖进行栽培的。萧彧挖了一棵香蕉幼苗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机缘对香蕉进行改良,再吃上一口软滑香甜的无籽香蕉,种一棵聊以慰藉吧。   他们在山上还挖到不少葛根,萧彧想吃粉条了,没有红薯、土豆、玉米这些高淀粉植物做粉条,用葛根来替代也是不错的。他们挖葛根的时候,无意间找到了一棵野生淮山,萧彧如获至宝,赶紧将块茎刨出来,打算拿回家去栽种,以后菜谱上就能多一道菜了。   此外他们还挖了不少桑树苗回去,其实村里村外也有不少桑树,但萧彧不是想养蚕吗,桑树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这蚕种是个问题,改天上州城转转,如果找不到,就让裴凛之去问薛钊,要是崖州本地没有养蚕的,对面的广州府肯定有吧,以薛钊的人脉,搞点蚕种来应该不难。   萧彧出去转悠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找点野生水稻,因为杂交水稻的雄性不育母本野败就是在崖州发现的。当然,那只能算是极小概率巧合,萧彧没奢望自己能像袁老那样现在就能攻克那么伟大的课题,所以他寄希望于不同的水稻品种进行杂交,这种水稻的产量也极有可能得到提升。   在没有红薯、土豆、玉米这些高产量作物的时代,在生产力低下,人类与自然力抗争微弱的情况下,高产水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挽救千千万万的生命。   萧彧在野外奔波了几日,这天吴兴义主动来问,是不是可以做第二批纸了。萧彧才想起来这茬,泡好了当然要做。于是他们开始了造第二批纸。   这一次经验明显比上一次足,各方面的准备也更充分,尤其是纸浆要细腻得多,抄出来的纸张经过压纸、烘烤,再一张张揭下来晾在竹席上。   萧彧满怀期待可以收获细腻平整的纸张,结果纸还没干他就发现不对了。竹席编得再平整,依旧也有细小的纹路的,晾晒出来的纸张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纹路,萧彧意识到,用竹席是不可能晾晒出平整的纸张的。   萧彧回想一下自己看过的视频,土法晒纸是放在抹得光滑的水泥墙上,可现在也没法达到这个工艺要求,石灰墙再平,粘上去揭下来就是一层白灰。看来造个纸还挺不容易的。   恰好这时约的木匠师傅终于到了,萧彧看着给木头抛光用的刨子,顿时福至心灵,既然竹席不平整,那就做木板,这样够平整了吧。   所以木匠师傅本来打算在萧彧家干三五天活的,最后愣是干了十多天,还是先做晾纸的木板,再做家具。   木板做好后,萧彧终于造出了平整细腻的纸张,虽然离洁白细腻差得有点远,但对当下来说,已经是中等偏上的纸了。构树纸的最大问题就是颜色不好看,接近于牛皮纸的颜色,看来要造出白色纸张还得从原料下手,以后还得多尝试才行。   而且这两批纸张的数量不少,萧彧留下自己需要的外,便让裴凛之拿到城中卖了。   崖州虽然设州郡的历史久远,然而州城设于本岛也才数年时间,州学兴办不久,城内仅有一所州学和一所蒙学,学子也不太多。   学子不多,纸张需求量也就不大,本地无人懂造纸,会造纸的技艺人也不肯来崖州办作坊,所以岛上所需纸张俱是从对岸的广州府运来。   纸张渡海而来,损耗大,到了岛上,价格就翻了倍。裴凛之带上自家出产的纸去了城内唯一一家纸笔铺子——趣笔斋,先是打听了一下价格,接下来便跟掌柜的谈长期合作,真是论张卖的。   萧彧听到纸张的价格,非常高兴,唯一不满意的是市场需求量太少了,也就是说造出来也可能卖不出去。好不容易有个生财之道,怎么还发展不起来呢,难道要一直受穷吗?   萧彧上厕所的时候,看到自己用的草纸,灵机一动,为什么不多做一种规格的纸呢,做一些粗纸,用来裹物、当厕纸都行,做工不那么精细,卖得也便宜些,让百姓都能买得起纸用,这样不就不愁销路了?   萧彧把自己的想法跟裴凛之一说,裴凛之觉得可行:“这样就能直接卖给商铺了,比如医馆、杂食铺,甚至是食肆,都能用得上。”   萧彧没把卖草纸的想法说出来,毕竟纸卖出去了,买家拿去做什么用途全凭他们自己做主:“我让你带的东西都买了吗?”   裴凛之将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笔墨砚都买回来了。”   这些东西是给吉海兄妹和孟思归买的,他们已经识字数天了。孟洪教书学,萧彧教算术,现在还在新鲜劲头上,三个孩子学得津津有味,每日用木棍在地上描字,还从未正式用过笔墨。   这日午后,萧彧在厅内给三个孩子上课,教他们简单的加法。突然听见笃笃声响,他抬头去看,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正是本该在床上休息的吴家大郎。   萧彧没有理会,继续上课,吴家大郎则扶着门,慢慢在门槛上坐下来,倚在门边听萧彧授课。   下课后,萧彧才去和大郎说话:“大郎今日感觉好些了?”   大郎点头:“好多了,谢郎君关心。郎君每日都要给他们授课,我听着怪有意思,便想来听听。”   萧彧问到:“大郎可曾识字?”   大郎摇头:“不曾。”   萧彧说:“你想听便过来听吧,我教三个是教,教四个也是教。”难得愿意学,顺带教一教并不费多少事。   大郎喜出望外:“谢过郎君。”   萧彧便吩咐吉海去找张板凳来给大郎,板凳是木匠按照他的意思打的,给大郎这种腿脚不便的人坐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的学生就多了一个。二郎知道兄长能上课,十分羡慕,也想学,但他腿没受伤,是家中的劳力担当,忙着跟他爹砍树造纸,自然是没空来上课。   萧彧有几次发现他干活之余都在门口张望,知道他也想学,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办夜班。反正夜里时间长,入了夜只能睡觉,便在院子里点一堆篝火,数人围着火堆就着火光听孟洪和萧彧上课。   除了教识字和算术,有时候也给他们讲古今历史典故。晚上裴凛之也有空,他也能给大家上课,他最喜欢讲历史,尤其是各种战争。   时至年关,裴凛之担心贼人袭扰村子,便安排操练的子弟轮流守夜巡逻。守夜的子弟巡逻至萧家时,便得知了这里开设夜间课堂,说的故事比卖艺的猴戏人和老人讲古都精彩,听得都挪不动脚跟,在不轮值的时候便过来听课。   慢慢地,村中人都知道萧郎君夜间在家办学授课,不仅教识字算术,还有故事听。这对娱乐方式极度匮乏的村民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哪怕是不学东西,光听听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也觉得津津有味。   于是听课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每晚都有一二十人聚在萧彧家院子里听课。萧彧看着火光中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便在院子里搭建一个土台,台上立一块板子,左右点上松明火把,照亮这一方板子,教人识字、算术。   每晚一堂书学、算术课,再加一堂故事课。   萧彧也没指望大家能学出什么名堂来,能学多少都看各人造化,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值得去做。没想到这群学生中,还挺有几个聪慧好学的。 第16章第16章   午后的暖阳慵懒地铺洒着,萧彧坐在院子里,将右脚踝架在左腿上,胳膊杵在膝盖上,手托着腮,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朝着大门的方向:“高升了,高升了,发财了,发财了。”   裴凛之正往大门上贴两只雄鸡图,嘴里叼着一串荔枝。图是萧彧这个灵魂画手画的,还别说,就寥寥数笔,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报晓雄鸡便跃然纸上。   裴凛之尚未知殿下绘画上还有这等造诣,真是让人时时处处充满惊喜。不过殿下这一通瞎指挥弄得他也糊涂了:“到底是高升还是发财?”   萧彧这个小财迷,说明日是元旦,画个大吉大利图,图个喜庆吉利,贴图这活儿交给个子高的裴凛之来完成,自己来监督,贴高了要说高升了,贴矮了要说发财了,过年要说吉利话。   萧彧哈哈笑:“既高升又发财,刚刚好。”   裴凛之将沾了葛粉糊糊的大吉大利图贴上,回头看着他被暖阳笼罩的殿下,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暖暖的感动,如果岁月能永远这样静好也好,他愿意守护殿下做这样一个单纯无忧的闲散人。   萧彧笑得甚是灿烂,鼓掌:“甚好甚好,总算有了一点过年的气氛。吉海,二郎,再多砍点竹子,晚上咱们燃放爆竹。”   裴凛之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忍不住轻笑摇头,不知道从哪儿学来这么多鬼点子,既要贴大吉大利图,又要插桃符,夜间还要燃放爆竹。   其实也不怪萧彧变着花样找过年的氛围,实在是崖州的元旦太没有年的氛围了,天气暖得不像样子,皮袄根本就穿不住,日间只能穿单衣了。   桃花倒是在枝头闹春,家里蛰伏了两个月的蜜蜂又嘤嘤嗡嗡忙碌了起来,待得百花开时,就能收获新鲜的百花蜜了。   萧彧的记忆中,过年是跟雨雪、阴雨、寒冷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既然靠天气找不出年味儿,那就自己创造了。   吴家娘子从灶间出来,问:“萧郎君,鱼已经收拾好了,你说那鱼羊鲜该如何做?”   萧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来吧。”今日过年,萧彧邀了吴家一起过年,算是答谢他们这段时间的辛劳,虽然平日里他也没少给他们送肉,但一起过年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而且过年就要人多热闹才有氛围。   年夜饭非常丰盛,有裴凛之猎的山羊,这回没有扒皮,只是刮了毛,送了些给孟家和里正,留了一些晚上烤着吃,剩下的萧彧拿来炖一锅鱼羊鲜;孟家回礼了一只大公鸡,吴家娘子杀了,萧彧打算做成白斩鸡,既然缺香料,那就吃个鲜;还有一条红烧鱼,做鱼的酱不是萧彧自己做的,因为制酱至少需要半年,他的酱还在缸里发酵呢,是去胡记粮油铺买来的;清蒸虾蟹也少不了,红通通的应景;还有蒸扇贝、烧兔肉等等,弄了十全十美十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萧彧从未在做菜上下过功夫,到了这里之后,凭着自己的记忆和想象,居然把菜做得像模像样,看来是个天生的吃货。   对吉海兄妹和吴兴义一家来说,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甚至都想象不出来,年夜饭还能这么丰盛。味道更是从未尝过的鲜美,同样的海鲜,吴家娘子承认她就做不出这么好的味道来。   满桌子珍馐佳肴配着萧彧亲自酿的糯米甜酒,满桌子人吃得几乎将自己的舌头吞了下去。虽然大家夸得很含蓄,但萧彧看出来大家都很爱吃,几乎所有的菜都扫光了,只剩了那条必须留着的年年有“鱼”。大家这么捧场,做菜的萧彧当然倍有成就感。   吃过饭,萧彧拿出几个硬纸包,一一分发到众人手中:“今年辛苦大家了,因为有大家的努力,我们才能衣食无忧。这是给大家的压岁钱,压住来年所有的邪祟,希望明年继续风调雨顺,大家平安健康,日子越过越红火。”   裴凛之拿着萧彧给的纸包,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他的殿下,居然还给他准备了压岁钱。   吴兴义捧着厚厚的纸包,沧桑的手有些无措起来:“郎君这可使不得。”   萧彧含笑道:“如何使不得?多亏了吴师傅和二郎,我家纸坊才能顺利开办下去。明年我打算再多造些纸,人手不够,你便收几个踏实孩子做徒弟,让他们给你当帮手。事先说好,三年学徒,吃住我提供,学成后为我们做三年工,有工钱,出师后三年内不能从事相同行业,但可继续为我们做工,工钱可再加。纸坊就拜托吴师傅了。”   吴兴义看着萧彧,郎君这是要让自己掌管纸坊啊,这份信任他无以回报:“谢谢郎君信任,我一定替郎君管好纸坊。”   吴家大郎将纸包塞回来:“郎君,我的就不拿了吧。你给我治病,又收留我们,还教我们读书识字,我是一点忙也没帮上,真不好意思再拿郎君的压岁钱。”   萧彧笑起来:“都说了是压岁钱,压邪祟的,你腿伤还没全好,最是需要压一压。谁说你没帮忙了,剥树皮、削竹片你可没少干。给你就拿着,不要推辞。好了,年夜饭都吃过了,天也快黑了,我们准备一下,去烤羊肉吧,等天黑了再放爆竹。”   大家对烤羊肉这件事都很期待,因为从未吃过烤羊肉。萧彧指挥大家点上火堆,将树枝串好的羊肉放在火上开始烤。   他们在院子里生火烤肉的时候,裴凛之出去了一趟,等他回来的时候,萧彧正在给烤得变色的羊肉刷油,油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裴凛之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椰子碗和棕毛刷,说:“火边太热,郎君去歇着。”   萧彧看着他笑:“你就不怕热?”   裴凛之说:“我手臂长一点。”   萧彧动了动眉毛:“哼,你这是挤兑我胳膊短呢?”   裴凛之扭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萧彧本来想报复他挤兑之仇,看到他的笑容,顿时便忘了去掐他,人长得好看真是太占优势了。   萧彧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概念,因为没有镜子,只有水中才能看得见自己长什么样,但一个大男人谁没事去水中看自己长啥样啊,他又不是那喀索斯。   “你刚才去哪里了?”萧彧换了个话题。   裴凛之说:“去安排人夜间值守。”   萧彧皱眉:“都过年了,贼人应当不会来吧。”   “谁知道呢。”裴凛之望着火,漫不经心地刷着烤羊。   昨晚就跟来听课的学生交代了,今晚过年,放假,不开课。一开始果真没人来,但不多时邻近的人发现这边又亮起了篝火,便不由自主地过来了。正在烤着羊肉,萧彧自然也不好叫学生离开,见者有份,每人切一块尝鲜。   吃完肉,萧彧便说:“谁来表演个节目助兴啊,唱歌跳舞都行。”他知道少数民族都善歌舞,岛上的骆越人(黎族)肯定也不例外。   果然,他刚说完,孟思归便说:“大郎最会唱。”   萧彧笑了:“果真?那就让大郎给我们表演一出吧。”   吴家大郎扭捏了一会儿,还是放开喉咙唱了起来,没有伴奏,纯原生态唱法,嗓子真是清亮,唱得真是挺不错的。   有了歌声,自然少不了舞蹈,大家围着篝火又跳起舞来。   等尽了兴,萧彧让他们将白天收集的竹子扔进火堆里,竹子在大火中燃烧,果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真有点像鞭炮声。   听着劈啪的爆竹响,萧彧望着头顶的星河,忽然之间,便有点想家了,家里此刻也在过年吗?希望另一个时空的亲人都能幸福安康。   “郎君,这是给你的。”   萧彧听见裴凛之是声音,扭头看着他:“什么?”   “压岁钱。”裴凛之拿着他的手,珍而重之地将一枚铮亮的铜钱放在他掌心里,这铜钱是真的亮,都能映出火光来,比他平时用的那些钱币要厚要大,并不是普通的铜钱。   萧彧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的不是景泰元宝,而是“福寿绵长”,另一面则是简单的花纹,明显就是一枚花钱,还是特意去定制的,这都是富贵人家才会做的事,专门给孩子定制压岁钱:“谢谢!”   裴凛之说:“郎君带在身上,保佑你平安健康。”   “好。明日我弄根绳子编起来,挂身上。”萧彧满口答应。   裴凛之听后满意地笑了。   放完爆竹,篝火渐渐熄灭下去,大家各自回家睡觉。   睡到半夜,裴凛之突然坐了起来,下床贴着地面又听了片刻,这才起来拍醒萧彧:“郎君,快醒醒,有敌袭。”   萧彧被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在哪儿?”   裴凛之说:“我听见了脚步声和马蹄声,很多人,但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只是路过这儿,朝北面去了。”   萧彧立即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去州城了?”   “多半是。”   萧彧问:“怎么夜里值守的人没发现?”   裴凛之说:“应当是没朝村中来。我去叫吉海,郎君你依旧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他正要去叫吉海和吴二郎,门就被叩响了,裴凛之问:“谁?”   “裴郎君,我是海生,有情况。”是夜里巡逻的林海生。   裴凛之说:“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萧彧叫住他:“凛之,切记不可莽撞,他们人多势众,万不可正面冲突。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懂的,郎君放心。”裴凛之点头,去隔壁叫醒了吉海。   不多时,吉海便来了萧彧房里,裴凛之已经跟随林海生离开了。   萧彧自然是没法入睡了,大年夜,守城门的官兵想必多少都有点懈怠,这个时机去攻城,还真是个好时机,这帮山贼海贼看样子还是有点谋略。   不知道薛钊能不能守得住,整个崖州府也才区区两千将士,还分别驻扎在珠官县和朱卢县。虽然安国皇帝不是什么明君,吏治也不清明,然而山贼与海贼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师,他们也欺凌百姓,滥杀无辜。所以萧彧还是希望薛钊能够镇压下这些匪徒。   就在萧彧在家等得心焦之际,门外传来了人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萧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赶紧凑到窗口掀开竹帘去看,然而三十夜晚,没有月光,根本看不清。   门外传来敲门声,裴凛之的声音响起来:“郎君,是我,凛之,开门。”   萧彧非常意外,裴凛之没有去州城?怎么又回来了,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吉海赶紧去开门:“师父,你回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小海?小海,是你吗?”   吉海身形巨震,泪水顿时涌满眼眶:“大兄?!” 第17章第17章   吉海急忙去开门,抓门栓的手颤抖不已,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萧彧完全没有想到,吉海的兄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今晚偷袭州城的是海贼,不是山贼?   为了安全,裴凛之没有点火把,外面一片漆黑。   黑暗中,萧彧隐约看见吉海扑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住了脚,差点摔倒,但他反应迅速,飞快扶住了门框。   兄弟俩见了面,便是抱头痛哭。   裴凛之说:“不要在外面哭,不安全,赶紧进屋。”   萧彧急忙拉住他问情况:“凛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凛之便跟他说了事情经过,原来林海生来向他报告的时候,就已经抓到了吉山。说是抓也不合适,当时林海生和同伴在村中巡逻,路过吉海家废墟的时候,遇见了正对着自家倒塌的房子火急火燎的吉山。吉山做了海贼,这大家都知道,但他们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也没害怕,便上去主动招呼吉山。   吉山问起了母亲和弟妹的下落,海生告诉他娘已经没了,弟弟妹妹被人收留了。吉山伤心之余,说要去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海生没敢做主,带吉山去了里正家,里正则让他来找裴凛之。   德高望重的里正是一村之长,他知道理应将吉山扭送到官府去,但他也知道吉山是被迫做的海贼,对他充满了同情,并不愿意送他去官府,因为这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他让人叫了裴凛之来,其实是想让裴凛之和萧彧来处理这件事。裴凛之盘问过吉山后才决定将人带回家来。   进屋之后,兄弟二人继续抱头痛哭。   萧彧对裴凛之说:“凛之,你把蜡烛点起来吧。”   裴凛之会意,去灶间取松针引火。   吉海擦了一把眼泪,拉着兄长的手:“大兄,你走了没多久,娘就被官府害死了。咱家的房子也被飓风刮倒了,多亏了萧郎君和我师父收留了我和鱼儿,没有他们,我和鱼儿可能都冻死了。”   “又是官府!我与官府誓不两立!”吉山咬牙切齿地说,“多谢郎君收留了舍弟舍妹,大恩大德,吉山日后必定重报。”   黑暗中,萧彧只听见“噗通”一声,然后又响起了“咚、咚、咚”的磕头声,他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不必行如此大礼,吉山,你快起来吧。我留了吉海和鱼儿在家,他们也帮了我不少忙,不是我白养活他们,他们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吉山说:“郎君这份恩情,吉山铭记在心。日后若有什么吩咐,吉山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彧吩咐吉海:“吉海,去叫鱼儿来和你大兄见面。”   吉海赶紧转身去隔壁叫妹妹,刚醒的鱼儿听见大兄回来了,差点惊呼出声,被吉海捂住了嘴:“别叫,赶紧套上衣服出来,大兄在郎君房里。”   鱼儿摸黑过来,还在门口,就急急出声了:“大兄,大兄!”   “鱼儿!”吉山循声迎上去,抱住妹妹,刚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妹妹,大兄回来看你了。”   鱼儿抱住兄长,顿时泣不成声。   这时裴凛之托着羊油蜡烛,一手护着火光过来了。   这个冬天裴凛之猎了不少山羊,得了不少羊油,但羊油炒菜并不好吃,萧彧便将它们做成了蜡烛,以此来替代油灯,因为天一冷,椰子油就会凝固,不便点燃。蜡烛的光比油灯要大不少,光线更明亮一些。   本来这样的夜晚,亮灯是个大忌讳,但萧彧家中的前后窗都安了竹帘避风,正好也能遮光。吉海兄妹三人长久不见面,不能就这么黑灯瞎火听个声儿,至少也得看看彼此的模样吧。   烛光一亮,吉海兄妹三人便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吉山看着长大长高不少的弟弟妹妹不由得放了心,弟妹气色很好,鱼儿竟比他记忆中要胖些,两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看来这家主人对他们很不错。   萧彧也看清了吉山的长相,瘦高个,皮肤黝黑,除了眼睛,长相跟吉海并不太像,倒是和鱼儿更像一些,剑眉星目,颇为英武。   吉海最先回过神来,向兄长介绍:“大兄,这位就是萧郎君,他旁边的是我师父裴郎君。”   裴凛之吉山已经在里正家见过了,他定睛去看萧彧,顿时有种目眩的感觉。萧彧刚从床上起来,发丝披散,还有些凌乱,却丝毫掩盖不了那如天人一般的容貌,并且自带贵气,虽然嘴角含笑,却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与威严。   吉山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有种想再次跪下的冲动,弟弟妹妹被这谪仙一样的人收留,想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吉山牵着弟弟妹妹走到萧彧面前,拱手朝他深深一拜:“吉山拜见郎君,郎君大义之人,多谢郎君对舍弟舍妹的照顾。吉山来生做牛做马再来报答郎君。”   萧彧摆摆手:“不必介怀,于我是举手之劳。你们兄妹经年未见,是否要单独叙叙旧?”   吉山本意是想回来看看母亲和弟妹,送点银钱回来,结果听说母亲亡故,便想不管怎样,也要带着弟弟妹妹跟自己出海,如今见到他们和萧彧,便彻底打消了念头,没有比这儿更适合弟弟妹妹生活的地方了。   吉山抬手摸摸弟弟妹妹的脑袋,说:“得知我娘去世,家里房子又塌了,我还担心年幼的弟弟妹妹衣食无着,本来还想把他们带走。没想到郎君帮我把他们照顾得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小海,鱼儿,以后你们还跟着郎君吧,我有空会来看望你们。辛苦郎君继续照顾我弟妹,这是我攒的一些银钱,请郎君收下。”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双手递给萧彧。   萧彧摆手:“银钱就不用给了,他们在我这里也只是添两张嘴,不花费什么。再者吉海和鱼儿都十分能干,帮我做了不少事,也不是白吃我的。”   鱼儿拉着大兄的衣袖,说:“大兄,郎君和裴郎君对我们可好了,给我们做新衣裳、买新鞋子,还教我们识字算术,二哥还跟着裴郎君学武术了。”   吉山听到这里,眼神又难免有些复杂起来,收留弟弟妹妹,给吃穿尚属正常,居然还教读书习武,也太不合常理了。吉山再次抬眼去打量萧彧,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弟弟妹妹这么好,难道是另有所图?他遭遇坎坷,难免会将人性想得更复杂一些。   裴凛之见到对方的眼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跟着一起来的里正说:“萧郎君和裴郎君真是圣人转世,他们不光教你弟弟妹妹学文习武,我们村里这些孩子,也都在跟着他们学文习武。”   林海生说:“对,我们也在学。前段时间村里来了山贼,烧了兴义叔家的房子,打断了他家大郎的腿。裴郎君帮我们赶跑了山贼,还教我们练武,让我们夜里巡逻,以防山贼再来偷袭,所以我们才会遇到你,嘿嘿。”   一直缩在角落的吴家二郎说:“我家的房子烧了,两位郎君收留了我们全家,还出钱给我大兄治病。”   吉山听见这些,才知道自己是小人之心了,看来这萧郎君真是天神下凡来救苦救难了,他又深深作揖:“郎君圣人!”   萧彧吩咐:“二郎,去搬几张凳子来给大家坐,我有话与吉山说。”   吴家二郎赶紧跑去端板凳了。   萧彧在床边坐下,裴凛之坐了他身旁。   萧彧说:“我们搬来村中不过半年,吉山兄弟不认识我们,我姓萧,叫萧彧,这位是我的挚友裴凛之,我们自京中来。有一些问题想同吉山兄弟了解一下。”   吉山初时猜想他们是跟孟洪一样被流放至此的人,但听说是京中来,两人面上并无刺字,应该不是罪民,又住在前任县令的旧宅里,难道他们是新来的官员?   吉山的眼神冷了下来:“二位郎君可是朝廷命官?”   萧彧笑起来:“不是,我家在京中也有些门第,怎奈兄弟太多,争斗太甚,受人诬陷,被发配到了崖州。跟朝廷无关。”   吉山将信将疑:“郎君想要了解什么?”   萧彧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了,海贼今晚是否在攻打崖州州城?”   吉山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了:“是。”   “你们有多少人?”   吉山又开始纠结起来,说还是不说?说了,便是出卖了自己的同伙,不说吧,又觉得对不起萧彧,毕竟他在帮自己照顾弟弟妹妹。   萧彧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们做海贼,多数都是被逼无奈,对官府恨之入骨。但你们跟官府作对,受伤害的往往都是无辜的百姓。”   吉山说:“我们大王说了,不会伤及无辜。我们只杀那些欺压百姓的狗官。”   萧彧笑笑:“你能约束你自己,但你能约束你那些同伴,不杀人,不抢劫?”   吉山被说得哑口无言,的确,他知道有些弟兄早就在摩拳擦掌准备大捞一笔,以弥补大过年还不能睡个安稳觉的损失。   萧彧继续说:“先不说你们能不能赢。就算你们赢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对官府取而代之,在崖州占岛为王?”   吉山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他们管头领叫大王,但也从未想过取代官府,在崖州称王。   萧彧又说:“那你说说你们平时是以什么为生?打渔还是种地?吃穿用度都是自给自足的?”   吉山摇头垂眸:“不是,都是打劫官府或者过路的商船。”有时候还要抢村庄,只是尽量不杀人罢了。   萧彧摊摊手:“所以你看,你们海贼本质上不事生产,靠掠夺他人而活,还枉顾他人性命,比你讨厌的官府要好吗?”   吉山被说得脸色变了好几变。   萧彧问:“你们有几条船?最大的船能载多少人?”   吉山说:“有二十几条船,最大的王船能载数百人。”   萧彧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那么大的船?!”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有这么大的船,去东南半岛转个来回那完全不是问题啊。   裴凛之见他这么激动,不由得紧紧盯着他。   “那船有多长?”要不是天黑,萧彧都想去海边看看那大船的模样。   吉山说:“约摸有十几丈长,两丈宽。”   萧彧想了想,一丈合三米三,十几丈,那意味着这船至少有二三十米长,还真是够大了,难怪古代海上丝绸之路那么早就兴起了。萧彧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自己离海上丝绸之路竟是这么近。不过他又很快冷静下来,不行,这事得好好筹谋筹谋,那船还不是自己的呢。   “你们的王船是如何得来的?自己造的吗?”萧彧问。   “我们大王从一群吴地商人那儿得来的。”   那就是抢来的了。萧彧又问:“其他的船有多大呢?”   “比王船小的有四艘,也能载上百人,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小渔船了,大部分都是我们平时打渔采珠的小船,更小的小艇也有。”吉山倒是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说了。   萧彧根据船只大小,估摸了一下海贼的数量,最少也有几百人,甚至上千人。他与裴凛之对视一眼,看样子这回薛钊不太妙呀。   萧彧话锋一转:“吉山,我且问你,你打算做一辈子海贼吗?” 第18章第18章   吉山抬起头,看着萧彧,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他何曾想过自己要做海贼,结果被迫背井离乡,成了一名人人喊打的海贼。   从踏上海贼船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再也无法回头的觉悟。但萧彧这一问直击了他的灵魂深处,真的要一辈子在刀口下舔生活吗?他不想,他想在陆地上,跟亲人在一起,过着安稳的生活,不被官府通缉。   吉山垂下眼帘:“我不想,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萧彧说:“依照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也不能例外。但杀人也不是非得偿命,因为杀人也分很多种,就算是主动杀人,也要根据动机与手段来量刑,特别恶劣和残忍的,才会要求偿命;还有一种是意外致死,你不小心将官差打死了,并非故意杀人,且有悔过之心,罪不至死,但需要接受刑罚,比如流放、服劳役等。”   吉山捏紧了拳头,抿紧了唇,流放跟做海贼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做海贼自由呢。   萧彧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也许你会觉得,流放还不如做海贼对吧?当海贼抢劫别人,与世人为敌,真的能让你的良心好过吗?我们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人性,人性是向善的,尊敬长者,爱护弱小,不愧对天地,不违背良心。如果失去了人性,那也只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丧失了做人的资格,不能算作人。”   吉山低着头不说话。   裴凛之挑了挑眉,看向萧彧的眼神充满了意外和赞赏,他的殿下竟是如此洞悉人性。   萧彧继续说:“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一个恶贯满盈、杀人如麻的海贼,你还有颜面回来见你的父母和弟妹吗?你曾经最憎恨那些坏人,最终自己却活成了他们的样子,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吉山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大声说:“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要抓我去见官,送我坐牢吗?”   萧彧直视他的眼睛:“你杀过人吗?”   吉山不说话,萧彧换了个说法:“除了那个官差,你还杀过其他人吗?”   吉山摇头,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没有!”   萧彧说:“我不会送你去官府。”   吉山闻言站了起来:“那我要走了。”   吉海和鱼儿连忙问:“大兄,你要去哪里?”   萧彧也说:“站住!你想去哪儿?”   裴凛之站了起来,准备随时阻止吉山离开。   吉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官府通缉的杀人犯,郎君不送我去见官,难不成还要把我留下来吗?”   萧彧皱眉:“你现在打算去跟你的那些同伴汇合,然后去攻城吗?”   吉山说:“我要杀那些狗官,替我爹娘报仇!”   萧彧说:“冤有头债有主,你知道你母亲是被谁害死的?你若是杀了无辜的人,就能替你母亲报仇了?”   “官府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吉山恶狠狠地说。   “你这话就太偏激了。不排除官府中有滥用职权、谋财害命的败类,但对多数人来说,他们只是谋一份差事,养活一家老小的普通人,他们也有良知和同情心。那些守城的官兵,他们跟你一样,也是父母的儿子,弟妹的兄长,只是被朝廷征去了军营。如果他们在北方,多半是要上前线与外敌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他们在前线没有被敌人杀死,最后竟要被自己拼命保护下来的百姓杀死吗?他们何罪之有?”萧彧逼问。   “他们为狗官卖命,就该死!”   “他们跟山贼海贼对抗,不仅是为了保护那些当官的,也为了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萧彧毫不退让。   “所以我的仇不要报了?”吉山气急了,大声嚷了起来。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裴凛之不客气地站在了吉山面前。   吉山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彧走到裴凛之身旁,说:“仇当然要报,我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得找害死你母亲的凶手,而不是滥杀无辜。”   “那你说我要去哪里找他们?”   “要找,总能找到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吉山懊恼地踢了一下凳子,好不容易有了为父母报仇的机会,却在这里被人拦住了,他冷笑:“说得轻巧,你能帮我找到?”   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一眼,裴凛之说:“我能。”   吉山抬起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吉海抓着兄长的手:“大兄,你要相信郎君和师父,他们说了能,就一定能做到,你不知道郎君和师父有多厉害。”   吉山扭头看着弟弟,说:“那我就相信他们一回。”   萧彧毫不客气地说:“你别忘了,你还背负了一条人命,那些官差再凶狠,也罪不至死。就算一个人再穷凶极恶,你也没有判他死刑的资格,更别说处决他,自有王法处置他。”   吉山自知理亏,但还是不服气地扭过头去看别处。   萧彧继续问:“吉山,你有没有想过将功赎罪?”   吉山意识到什么:“你想让我出卖弟兄?”   “那你认为海贼是不是应该存在的?”萧彧问他。   吉山说:“我们要是有别的选择,会去做海贼吗?”   萧彧忽然笑了起来:“是吗?事情真的这样,还是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呢?你没有做海贼的时候,对海贼是什么看法?在场的各位,你们怕海贼吗?”   房里沉默了片刻,里正说:“如何不怕?采珠的时候担心海贼来抢珍珠,还要担心他们来家里抢粮食。”   萧彧说:“你在家的时候,尚能凭自己的劳力吃饭,为什么做了海贼,就开始抢劫别人为生?官府为什么要剿灭山贼海贼?因为你们威胁到了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要否认,你现在就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也站在你弟弟妹妹的对立面,你执意做海贼,那就是我们大家的敌人。”   吉山激动起来:“这是我愿意的吗?我要是有选择,我会走到这一步吗?”   萧彧说:“你有选择,现在就有了选择的权利。你告诉我,你们的船停在哪里?上面有多少人看守?”   吉山内心无比犹豫:“你想做什么?”   萧彧说:“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将功抵过,免受官府处罚。以后还能和你弟弟妹妹生活在一起,不用漂泊无依。”   吉山还在挣扎:“我不能背叛我的弟兄。”   “那如果你的弟兄杀死了你的弟弟妹妹呢?”   “不可能,我会保护他们。”   “你能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得了他们一世?”   吉山终于不说话了。   萧彧继续说:“我们将来还会帮你查明你母亲的真相,让你们兄妹报仇。”   吉海连忙摇了一下兄长的胳膊:“大兄,你快说啊,你要相信郎君,他是真的可以办到的。我和鱼儿希望你能回来。”   鱼儿也央求:“大兄,你快回来吧。”   吉山终于开了口:“就停在村外的海滩上。有不到十个人看守船只。”   萧彧又问:“你们今晚来了多少人?”   “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就敢攻城?”裴凛之心思缜密,“你们头领没找帮手?”   吉山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们大王心思缜密,很少打没胜算的仗。”   萧彧眉头紧锁,那就意味着,海贼有帮手,不是内应就是援手,州城今晚危险了,他对裴凛之说:“凛之,你过来一下,我们商量一下。”   裴凛之跟着他到了隔壁的厅堂,萧彧叹气:“凛之,州城危矣。不知道薛钊能不能守住。”   裴凛之说:“我现在就去州城,趁乱来个擒贼先擒王,料想那帮海贼也是乌合之众,海贼头领一死,海贼必定溃逃。兴许能解崖州之围。”   萧彧说:“如果海贼溃逃,这附近的村庄都将是被殃及的池鱼,我们村子最不可能幸免。”   “那就趁机一网打尽。”裴凛之说。   萧彧说:“我有个想法,海贼的船就停在我们村外,守备空虚,我们可以将船夺过来,把村里人都转移到船上。这样既能断了海贼的后路,又能保护村民。”   裴凛之略一思索,便道:“这招釜底抽薪可行。海贼退到海边无路可退,官兵正好可以一网打尽。我先带人去夺船,你和里正去通知所有的村民准备登船。”   两人商议完毕,出来同其他人一商量,里正惊诧地说:“我们要抢海贼的船?”   “对,我带人去。吉山带路,海生赶紧去叫几个身手好的人跟我一起去。吉海与二郎去挨家挨户通知所有人到海边集合,不能带东西,顶多只能带走银钱,尽量要快。”裴凛之匆匆交代,“抓紧时间,这是逃命,切记利害。”   萧彧说:“好,剩下的交给我吧,我来安排,你们赶紧去,千万要小心。”   于是兵分两路,裴凛之带上自己的弓箭和长剑,将匕首交给萧彧防身,带着吉山和海生几人匆匆离开。   萧彧和里正分别去安排人挨家挨户叫门通知,在村西口的大榕树下集合。萧彧特意交代,千万不要喧哗,尽量不要吵醒婴儿幼童,以免哭闹招来祸端。   大半夜叫人起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崖州的冬夜不冷,起床不那么困难,而且村民长期受贼人袭扰,都十分警醒,一叫就起来了。   家里有年纪大的,年幼的,左邻右舍互相帮助,扶老携幼汇集到了村西口,人群只有窃窃私语,很少大声喧哗。   萧彧站在人群前,说:“事情的经过大家想必已经知道了,海贼来了,我们现在要去登船暂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现在大家互相牵着前一个的手或者衣服,跟着里正一个接一个走。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于是所有人有序地朝海边走去。萧彧叫过吉海:“你赶紧跑前头去看情况,看你师父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吉海还没走几步,前头便有人回来了,速度非常快,萧彧迎上去:“凛之?”   回来的是裴凛之和吉山,裴凛之说:“船我已经控制住了,船上的海贼都被我处理好了。海生在船上等你们,你们上去后,就把船划到别的地方去,不要离岸边太近,但也不用离太远。我现在去崖州。”   萧彧说:“你不带几个人去?”   “如果不是不认识海贼头目,我连吉山都不想带。”裴凛之说。   萧彧犹豫了一下:“那海贼头目我看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能不杀尽量不杀。”   裴凛之点头:“我尽量。”   萧彧又说:“但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也照顾好吉山。”   “我会的。”   吉海看着兄长,不安地说:“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吉山严厉地说:“你去能干什么?赶紧上船。”   裴凛之说:“郎君,我走了。多保重,天亮后见。”   萧彧内心情绪复杂,他这是送裴凛之上战场啊:“凛之,千万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裴凛之突然抬手,摸了一下萧彧的脸:“别担心,等我回来。”转身毅然离开。   萧彧都来不及惊讶他摸自己的脸,有些怅然地看着他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内心的不安缓缓放大,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凛之,你千万不能有事。 第19章第19章   等萧彧赶到海边的时候,人们已经在登船了。夜色中,萧彧看到了吉山所说的王船,尽管他见过航母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对这艘双桅船还是相当震撼,毕竟是生产力如此低下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大船,确实相当令人意外和惊喜了。这样的船,应该能够经得起风浪,远渡重洋了吧。   如果这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他就将这艘船要过来,然后组织一支商队,到中南半岛、东南亚群岛、南亚甚至西亚去,一边做生意,一边收集物资。   萧彧摇摇头,这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眼下是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萧彧和吉海是最后上船的,他们先坐小船到大船下,然后顺着绳梯爬上大船。这大船是真的大,如若不是其他的船需要人手操控,村中三百多人都可以乘坐这一艘船。   所有人都上船之后,他们将船划到了海中。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仅带走了海贼的船,也将村民自己的小渔船带走了,以免给海贼留退路。   船在海中抛锚,将小船系在大船上,小船上的人都上了大船。看不见陆地,周遭只有茫茫的海水,耳畔只剩风声和海浪拍击船底的声音,今晚天气晴朗,风很小,浪也不大,大船就像个温柔的摇篮。   萧彧坐在甲板上,面朝来时的方向,遥望着州城的方向,不知道州城的战况如何,凛之的计划是否顺利,他和吉山是否安全。虽说凛之武功高强,但是要在那么多海贼中偷袭海贼头目,那是相当危险的,凛之能全身而退吗?   越想,恐惧越像蚕正在吐的丝,一层又一层将他紧紧包裹了起来,他仿佛又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裴凛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萧彧猛地打了个寒颤,背上都惊出了冷汗来,海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吉海立即过来了:“郎君,你是不是冷?赶紧进舱吧,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别让我师父挂念。”   萧彧听见他这么说,便不再逞强,下了甲板,回到了船舱中。这船的构造已经相当成熟了,甲板上是船帆和桅杆,甲板下是船舱,是人活动的地方,活动舱之下则是货舱和水仓,用来储存货物和饮用水。   由于海贼船上都是男人,这船舱内并不干净,有一些异味,这也是萧彧不愿意在船舱中待的缘故,还好异味并不太明显,待久了,也就强迫自己适应了。   村民们都在舱中休息,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没人睡得着,发生这样的变故,能睡着才怪,人们在小声谈话,猜测今晚发生的事。   萧彧也睡不着,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满脑子都是裴凛之浑身浴血的画面。便去参观了一下整艘船,休息舱下的货舱被隔分为三个舱,一个储水,两个储物,看起来这个时候水密隔舱技术还没有完全推广开来。如果想要进行远洋航海,这船就得改造一下,做成水密隔舱,这样航海的安全系数就能增加数倍。   萧彧正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中,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萧郎君。”   “孟大哥。”萧彧扭头看着孟洪。   孟洪说:“我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裴郎君独自去对抗海贼了?”   萧彧看了一眼船舱中的村民,摇摇头,没有接那个话题,而是说:“孟大哥你以前看过这么大的船吗?”   孟洪摇头:“没有见过,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萧彧说:“我也是第一次见。我曾经遇到一个波斯人,他就是乘船来到大安的。他跟我说起了他的见闻,从我们这里驾船往南,还有许多岛屿和陆地,有很多的国家,各地的风物人情都不相同,有长着蓝眼睛黄头发白皮肤的胡人,还有全身皮肤漆黑的胡人。那些地方物产丰饶,盛产各种香料、奇珍异兽,还有的地方盛产一种高产的块状根茎食物,比芋头更甜更香,且极其耐旱,还有一种耐旱植物,其植株形似高粱,却结如儿臂粗的穗状果实,也能果腹,可替代五谷。”   孟洪被他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果真有这样神奇的物种?”   萧彧点头:“那波斯人说得信誓旦旦,我甚向往之。如若能得了这几种作物,碰上旱情严重的时候,百姓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孟洪笑起来:“郎君果然是忧国忧民的士人胸怀。”   萧彧说:“使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难道不是每个读书人的理想吗?”   “与郎君相比,洪深感惭愧。”孟洪拱手作揖,“萧郎君言下之意,是想驾船出海,去那些地方搜罗这些奇珍异宝?”   萧彧笑:“看到这艘船,才突然生出这个想法。不过我并不懂航海技术,也只能畅想一下。”   孟洪说:“郎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升龙湾有位奇人窦七爷,他年轻时打渔遇到飓风,他的船被刮到了一座海外不知名的岛上,那岛上物产丰饶,盛产水果,也有一些以打猎采集为主的土人,尚不知耕种。窦七爷惦记家中老母,待天气转好,便划船返家。但飓风中他根本不辨方向,不知被刮到了何处,他靠着雨水、捕鱼和野果在海上漂泊了数月,抵达了一处陆地,然而还不是崖州,他休整后又继续出发,就这样在海和陆地之间漂泊了数年,最后在海上碰到了一艘安国的商船,又跟着商船走了两年,才终于返回家乡。”   萧彧惊奇万分:“还有这样的奇人?他现在可还建在?”这比《鲁滨孙漂流记》还精彩啊,不知道窦七爷去了哪些地方?真想去跟他聊聊。   “健在呢。窦七爷在海上漂泊了七年之久,才回到家中,其母思念儿子,眼睛都哭瞎了,窦七爷便在家中照顾老母。也曾多次跟人说起自己的遭遇,我有幸见过一回,很爽朗健谈的一位老人,还跟我说想出海。”孟洪说。   “那窦七爷如今多大年岁?”   “已近知天命之年了吧,身体看着还挺硬朗。我是前年见到的,有些日子没见了。”孟洪说。   萧彧眼睛发亮:“待这事平定下来,我去升龙湾拜访一下这位窦七爷。”航海需要经验丰富的船员,窦七爷年事已高,但如若身子骨硬朗,倒是可以请来当船长。   等待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煎熬,有孟洪过来陪他说话,时间流逝也快了许多。浓重的黑夜终于熬过去了,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海雾也起来了,将周遭的一切都隐了下去。   萧彧看着这浓重的海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去。天已经快亮了,凛之那边的情况不知道如何了。   吉海从甲板上下来:“郎君,你快来听。”   萧彧赶紧上了甲板,乳白色的迷雾环绕在周围,连泊在附近的船都看不见,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座孤岛之上,与世隔绝,令萧彧有些不安:“听什么?”他竖起了耳朵,周遭除了浪花轻轻击打船底的声音,并不能听到别的声音。   吉海说:“我方才听见有人在叫开船过来,还有哨笛声。”   萧彧急忙问:“是海贼返回了?”   “好像是的。郎君,我们怎么办?师父没有将海贼抓起来吗?”吉海紧张地问,“那我大兄呢?”   萧彧望着海岸的方向,舔了舔干燥的唇:“别急,再等等,我和你师父的计划是将海贼驱到海边来围捕的。他们跑到海边来,说明正在计划之中,接下来还是要等,等天亮了,派个人划小船回去看看情况。”   如果一切都照计划行事的话,他希望不要那么血腥,毕竟不是所有的海贼都到了罪不可赦的地步。   “我去。”吉海说。   “别急,我自有安排。”萧彧将手按在他肩上。   晨间的海上非常冷,萧彧也不愿意下舱去,他一直在甲板上等到太阳穿过浓雾,露出苍白的脸来,他估计这个时间已经到了卯时。   此时林海生过来问:“萧郎君,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萧彧说:“你带一个身手好水性好的弟兄,划小船回去看看情况,不要太急于靠岸,要确定完全安全了才能上去,有消息了再回来通知我们。”   林海生带上一个伙伴下了船,划着小船往岸边去。吉海想去,但萧彧没让,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萧彧目送他们的小船消失在迷雾中,太阳越升越高,海面的浓雾也逐渐消散开来。船舱里的村民们也待不住了,纷纷上了甲板。   里正问:“萧郎君,你觉得情况到底如何,会顺利吗?”   如果不顺利,难道他们就都要在船上待着了,虽然船上有一些海贼储备的吃食,但那能支撑多久呢。   萧彧说:“再等一等,应当很快就有结果了。”   此时海面上的浓雾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蓝天碧海,以及海面上粼粼的波光,远处现出隐隐约约的海岸轮廓,他们的船离岸并不太远,但也看不清岸边的场景。   太阳越升越高,不断有人来问什么时候回去,就在萧彧心底的惶恐越来越大的时候,海面上终于出现了一艘小船。一人划船,一人立在船头。终于,萧彧看清了船头的人,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吉海喊起来:“郎君,是师父!”   萧彧笑起来,举起胳膊朝裴凛之挥了挥,转头对船上的人说:“好了,可以回去了。”   众人欢呼一声,男人们都跑去船舱中划船去了。   小船很快就到了大船附近,裴凛之仰头看着大船上:“郎君,我来接你回家。”   萧彧笑起来:“都妥了?”   “嗯,已经妥了!”   吉海急忙问:“师父,我大兄呢?”   裴凛之说:“你大兄受了点伤,在家歇息,不碍事,只是小伤。”   吉海一听兄长受伤,难免有些担心,但听说不碍事,心中的大石放了下来,旋即又有些激动起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大兄以后都不会走了,他会留下来?   裴凛之抓住萧彧放下的软梯,两下就到了船边,本来完全可以自己上来,但看着伸到眼前的萧彧的手,伸手抓住。萧彧将他拉上来,两人相视一笑,萧彧的心终于踏实了:“你没受伤吧?”一边问一边赶紧检查裴凛之身上,他已经换了衣服,想必之前那衣服已经脏了。   裴凛之摇头,含笑道:“郎君,我没事。”   “那就好,海贼呢?”萧彧问。   裴凛之说:“都被抓起来了。”   村民们都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回事,裴凛之三言两语地解释:“昨晚海贼偷袭州城,我与崖州刺史里应外合,击溃了海贼,所有的海贼都被抓起来了。以后不会再有海贼来抢劫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   萧彧长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给大家一个交待了。不仅解了崖州围困之危,也没了后顾之忧,简直是一举几得的喜事。更重要的是,裴凛之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大船能跟薛钊要来吧,崖州也没水师,要这船也没用,自己要了来,就能实现航海梦想了。星辰大海,我来了! 第20章第20章   回程路上,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危险解除了,正好今天又是元旦,可谓是双喜临门。   萧彧和裴凛之并坐在船头,与船一起破浪前行。裴凛之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萧彧肩上,萧彧扭头看他:“我不冷。”   裴凛之将手覆在他手背上:“郎君的手太冰冷了。昨夜上船后是不是没再睡,一直在甲板上吹冷风?”   萧彧摇头:“没有,夜里风太大,我下船舱去了。天亮后才上来。”   “那还差不多,别着了凉。”裴凛之说。   萧彧说:“凛之与我说说昨夜的事情经过吧。”   裴凛之便简短地说起了昨夜的事,他们赶到州城的时候,城门已经被攻破了。很显然,以崖州固若金汤的城墙,要段时间内攻破是不可能的,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内应。   当时城内一片混乱,不少房子都被火点着了,到处都是抢掠的海贼、惊慌逃命的百姓以及慌乱抵抗的官兵。   海贼头领闵翀正领着人在围攻刺史府,刺史府也失火了,幸亏裴凛之及时赶到,一箭将闵翀射下马来,解了刺史府之危。裴凛之命官兵四处大声散播叛贼首领闵翀已死的消息,这一消息果然大大鼓舞了守军的士气,正在兴风作浪的海贼听见头领已死,便开始乱了阵脚,溃不成军,往城外溃逃而去。   薛钊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气得几乎吐血身亡,差点连自家妻儿老小都保不住,要不是裴凛之,崖州今夜就要易主了。闵翀中箭后并没有死,被抓了起来,薛钊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亲自点兵整队,誓要将所有海贼一网打尽。   海贼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纪律涣散,等崖州守城将士缓过劲来,这帮海贼便显得不堪一击。裴凛之与薛钊率官兵一路追击,剩下的海贼果然逃到了他们村外的海滩,却发现原本等在那儿的船只已经不见了,一些海贼放弃了抵抗被抓了,还有一些慌不择路,直接跳进了海中,但也难逃被抓被射死的命运。   萧彧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头皮不禁有些发麻:“一共杀了多少海贼?”   裴凛之说:“死伤过半,剩下的全抓起来了。”   “那海滩应该已经清理了吧?”他可不想回到岸边,便看见一地尸体,何况船上还有那么多的村民。   裴凛之说:“已经清理干净了,其实我们天刚亮时就已经结束了战斗。主要都是在清理战场了。”   “那就好。”萧彧用手抚了抚胸口。   裴凛之说:“一会儿下船的时候,我还要交待一下大家,回家之后还要先检查一遍屋里屋外,以免还有海贼的漏网之鱼躲在村里。”   “是该谨慎一点。”萧彧说,“对了,昨晚船上那些守船的海贼呢?”   裴凛之说:“我将他们全都捆绑起来,扔在一艘船上,然后将船推进大海,任其自生自灭了。”   萧彧默然,这样的话,那就是九死一生了。虽然他们没有参与攻城抢掠,也许罪不至死,但如果留下那些人,他们就会知道海贼的覆灭跟村民有关,日后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裴凛之显然早就想清楚了,不能将这潜在的危险留给村子,这样处理是最好的。   “城中百姓损失大吗?”萧彧问。   裴凛之摇头:“暂且不知。死伤肯定会有一些,守城将士伤亡数量应该不少。”   “这么大的事,薛钊会上报朝廷吗?”   裴凛之说:“应该瞒不住。我会同他说,别在奏折上提我的名字。”   萧彧扭头看着他一眼,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萧彧看看脚下的船,说:“能跟薛钊要到这艘船吗?”   “郎君喜欢这船?”裴凛之问。   萧彧说:“喜欢。”   “郎君要船做什么?你想回建业?”裴凛之问。   萧彧连忙说:“不不,我不回建业。我想让这支船队走海路去安南、天竺、波斯,打通海上丝绸之路。”   裴凛之闻言轻笑起来:“郎君想贸易赚钱?”   萧彧说:“对,你不知道沿着海往波斯那边去,一路上会有多少奇妙的地方,还有多少富饶的物产,多少奇珍异宝,我做梦都想出海去环游世界。”不光是东南亚、南亚和西亚,他还想去新大陆,那才是一个被造物主眷顾的地方,赐予了那么丰饶的物产。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如若殿下有朝一日要重返建业,这便是最基本的保障,他毅然道:“我去向薛钊讨要这艘船。”   萧彧笑起来,用手肘撞撞裴凛之:“就知道凛之最好了。”   裴凛之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显得亲昵,他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倾斜,挨住了萧彧。萧彧感觉肩上有重量,但也没有退开,而是说:“凛之,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裴凛之没动,只是“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船终于靠了岸,人们欢呼起来,放软梯下船,登上小船再上岸,大船是没法靠岸的,除非有深水码头,日后若是真要进行海上贸易,修深水码头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彧注意到沙滩上脚印凌乱,还有遗落的武器,很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混战。还好,没有看见尸体和血迹,海水颜色也是正常的,负隅顽抗的人应该不多。   大家陆续下船,再次扶老携幼,重返家中。经过这一夜,对村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又会感觉到有什么已经变了。   萧彧和裴凛之最后才下船,吉海兄妹因为惦记兄长,早就一溜烟跑回去了。   萧彧抬脚准备跟上大部队,却被裴凛之叫住了:“郎君,走这边。”   萧彧这才注意到,岸边的椰树林里,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悠闲地吃着草,他顿时惊讶无比:“哪儿来的马?”   裴凛之含笑说:“从海贼那儿收缴的战利品,薛钊将它给我了。想是怕我下次救援不及时。”   萧彧难得听见他也调侃人,说:“甚好,甚好,有了马,以后你打猎进城就方便多了。”他本来也一直想给裴凛之找个代步工具,然而这岛上找一匹马太难了,而且就算是有,也太贵了,没想到这就送上门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以后郎君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裴凛之纵身一跃,轻巧地便上了马,朝萧彧伸出手,“郎君坐我身后。”   萧彧抓住他的手,只觉得身体瞬间凌空,下一秒便上到了马背上,他这可是第一次骑马,赶紧伸手搂住了裴凛之的腰。   裴凛之说:“郎君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驾!”他一夹马肚子,拨转马头,朝村中小跑而去。   虽然是最后才离开,但却跟吉海鱼儿差不多时间到家。吉海和鱼儿见到师父骑的马,新奇无比,兄妹俩围着看了许久。   直到萧彧提醒:“鱼儿,该做饭了,你们还没饿吗?”   “对,对,我饿死了,要赶紧去做饭。”鱼儿赶紧跑去淘米做饭。   此时已经近午,他们都还没吃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过饿一顿也没什么,大患已除,接下来日子就要太平多了,只安心发展生产就好。龙虎山的山贼听说这事之后,怕是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可以过一段安定生活了。   吉山左臂上被流失擦过,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家中还有外伤药,裴凛之已经替他简单包扎过了,应该不会有大碍。这两天医馆的大夫肯定没时间,城内受伤的百姓和官兵太多,大夫完全忙不过来,这点小伤还是自己养养吧。   吉海和鱼儿兴奋得像两只小麻雀,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跑来问萧彧:“郎君,我大兄也可以住在家里吗?”   萧彧说:“可以,跟吉海睡吧,让二郎跟大郎睡一床。”先前为了照顾大郎的伤腿,一直都是单独睡的,现在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兄弟俩挤一张床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吉海和鱼儿得知这个肯定的答复,立马就去告诉了兄长,没多久,吉山就亲自过来道谢了:“谢谢萧郎君收留我们兄妹。待我修好房子,我们就搬回去。”   萧彧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就先住着吧。”   吉山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彧说:“有话你就直说吧。”   吉山说:“我之前失手杀了官差的事真的不会追究了吗?”   萧彧说:“这次剿灭海贼,你立了大功,稍晚让凛之去替你去跟刺史要一个豁免令。”   “谢谢郎君!”吉山恭敬道谢。   萧彧正在做菜,中午吃的是炖腊羊排骨,汤已经烧开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吉山的肚子发出了“咕——”一声长响,他尴尬地揉了揉肚子,吞咽了一下口水。   正在烧火的鱼儿注意到了:“大兄你是不是饿了?”   萧彧说:“肯定饿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朝食还没吃。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   吉山本来要走的,听他这么说,便不走了,走到灶间,蹲在妹妹旁边:“鱼儿,大兄来烧吧。”   鱼儿不答应:“我来就好,大兄你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吉山便蹲在她旁边看她烧火,一边去观察做菜的萧彧,没想到这谪仙一样的人,居然还会下厨做菜。   萧彧见他没走,便闲聊似的问:“吉山,你会开船吗?”   吉山问:“你说那艘王船?”   “对。”   “学过怎么开,但是没上手操作过。”   萧彧又问:“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吉山知道他指的是海贼的日常:“我跟着资历老一点的人学武功、学怎么开船,有时候会跟着大王去卖东西。”   “从商船上抢来的东西?都到哪里去卖?”   “是的。主要是去番禺,偶尔也会去朱卢。”   萧彧挑挑眉,走的地方还挺远的:“你们海贼都驻扎在哪儿?不可能一直住在船上吧。”   “不是,我们有几个落脚的地方。不一定去哪里,看大王安排。”吉山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萧郎君,我们大王会不会被砍头?”   萧彧扭头看他:“他受了重伤,就算能活下来,官府应该也会将他砍头示众。”率领数百人围攻州城的刺史府,这不是简单的抢劫,算得上造反了,薛钊岂能让他活下来。   吉山露出哀伤的神色:“其实我们大王人挺好的,他从不滥杀无辜,甚至还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每次抢了钱和东西,都会分发给他们。大王说他是劫富济贫。”   萧彧听到这里,手顿了一下,这闵翀居然还是一个侠盗?“你说他不滥杀无辜,但昨夜的确有人在城里杀人放火,那都是无辜的百姓。”   吉山舔了舔唇:“那应该是我们大王的结义兄弟二当家的人,跟大王有些不合,他的人不服我们大王管教。”   萧彧将菜盛出来:“先吃饭,吃完饭我让凛之去一趟州城。”他对能救下闵翀是半点把握也没有,这样一个人,虽然劣迹斑斑,但也有可取之处,问题是他们算是彻底的仇敌,救下闵翀,那就是给自己树敌。   时已正午,他们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   吉山坐在桌前,看着热腾腾的羊肉汤,以及鲜活可爱的弟弟妹妹,室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射着,如此光明正大,与昨天相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生活,而不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活着。   吃过饭,萧彧叫过裴凛之,咨询他救下闵翀的可能性。   裴凛之眉头紧锁:“郎君为何要救那贼子?”   萧彧说:“我听吉山说,那闵翀也算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并不滥杀无辜,滥杀的是他的结义兄弟,想来这闵翀也是个英雄人物,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我理解郎君惜英雄之心。但这人极度危险,郎君莫要忘了,是我射中的闵翀,是我们设计断了海贼的后路,我们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救他,其实就是在为我们树立一个强敌。”裴凛之一字一句地说。   萧彧点头:“对,这些我也都想过。”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眼:“然而郎君依旧想救他?”   萧彧点头:“嗯。”   裴凛之深深叹了口气:“那我便去试试吧。” 第21章第21章   裴凛之离开之后,萧彧越想越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他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不仅将自己,更是将裴凛之、吉山甚至是全村的村民都置于了危险之中,闵翀一旦逃脱,可能便是他们的末日。   萧彧心里又暗暗希望薛钊不会答应裴凛之的要求,按照律法,该如何便如何处置好了,又或者闵翀干脆就被裴凛之那一箭射中不治身亡,这样也就一了百了了。   直到天黑,裴凛之都没回来,萧彧在家等得心急如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不管什么结果,这个时间也应该谈妥了,裴凛之又是骑马去的,这个点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薛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吃过晚饭,裴凛之依旧不见踪影,萧彧点了蜡烛,在灯下翻阅裴凛之从薛钊那儿借来的书籍。   灯芯突然“啪”地响了一声,萧彧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他一喜,是裴凛之回来了,赶紧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竹帘:“凛之,是你吗?”   裴凛之举着火把,牵着马站在院子里,说:“郎君,我回来了。”   萧彧赶紧打开门,裴凛之并没有进屋来,而是说:“郎君来替我拿火把。”   萧彧快步出去:“怎么这个时辰才回,可吃过饭了?饭菜还在锅——”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马上似乎还趴着一个人:“凛之,这是谁?”   裴凛之将手里的火把递给萧彧:“闵翀。”   萧彧几乎被骇得魂飞魄散:“他、他、你、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怎么把个定时炸弹带回家来了!   裴凛之将马背上昏迷的人抱了下来:“薛钊答应放过他,但是在名册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他的‘尸体’交给我们来处理。”   “那他死了吗?”萧彧问。   “没有,只是昏迷了。箭穿胸而过,没有伤及心脏,但也失血过多,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命了。”裴凛之说。   萧彧头大,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真还不如干脆死了呢,这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裴凛之将人抱进屋里,问:“郎君,将他放哪里?”   萧彧说:“先放我们床上吧。我去将杂物间清理一下,摆一张床进去。”他说的是杂物间是厨房后面隔出来储存杂物的半间屋子,家里人太多了,房间严重不够用,出了正月就准备修房子。   闵翀的伤口在后背,裴凛之将闵翀趴放在床上。   萧彧拿着火把凑近照了一下,说:“箭头好像还没取出来。”那支箭正好卡在脊椎和心肺之间,大概是没有伤及要害,所以没有当即毙命,不过流了这么久的血,想必也没多少活路了。   “正是。”裴凛之看看闵翀,又看看自家殿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去收拾杂物间,不然郎君今夜没法睡了。”   萧彧说:“对不起,凛之,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郎君无需跟我这么客气,凛之愿意为郎君做任何事,前提是,不能让郎君陷入危险之中。闵翀我是带回来了,但如果他有任何威胁到郎君的地方,我定然会一剑结果了他。”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   吉海兄弟这时也听到动静起来了,他们敲门进来,看清床上的人,吉山激动万分:“大王?!裴郎君真的将大王救回来了?”   萧彧出声制止他:“小声点,以后这里没有你的大王,也没有闵翀,他现在是个死人。”   “大——他死了吗?”吉山吓了一大跳。   萧彧说:“还没死,但是官府宣布他已经死了,以后再也没有海贼头领闵翀了。他现在身负重伤,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吉海说:“郎君,让他睡到我床上去吧,不能让他占了你和师父的床。”   裴凛之说:“吉海,过来帮我搬东西。”   吉海闻言赶紧去帮他师父了,吉山也想去帮忙,被萧彧叫住了:“你还受着伤,让他们搬吧。”   裴凛之和吉海很快便将杂物间的坛坛罐罐挪到了厨房,腾出空间来,摆上木匠打的床,将闵翀抬到了杂物间。   抬人的时候,萧彧也搭了一把手,发现闵翀身上滚烫无比,再摸额头,简直能够煎鸡蛋:“他正在发热。”   裴凛之说:“他已是九死一生,薛钊也知道他活不了,便卖了我这个人情。”   萧彧看着闵翀,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吉海:“吉海,去烧开水。”   裴凛之看着他:“郎君是要替他取箭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们家吧。尽人事,听天命。”萧彧找出所有的蜡烛,又将剩下的外伤药全都拿了过来,并拿来了那套植珠用的工具,放在锅中烧开进行消毒,准备给闵翀动手术取箭头。   裴凛之见萧彧一脸认真的样子,自然不好袖手旁边,便过来帮忙,这种事,他显然要比萧彧要更有经验一些。   吴家二郎也被叫了过来,和吉山兄弟一起举着火把和蜡烛负责照明,裴凛之将开水煮过的手术刀在火烧炙烧,裴凛之说:“郎君,要不还是我来吧,这太血腥了。”   萧彧说:“我比你更懂怎么用这刀子和镊子。”   这话裴凛之没法反驳。   萧彧第一次给人动手术,那感觉异常惊悚,尤其是拔出箭头时鲜血喷涌出来时,萧彧几乎要扔了手里的刀,还是裴凛之眼疾手快撒上了外伤药粉,但药粉明显不够用。萧彧也不会做缝合术,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只能用煮过的布按住伤口以防更多的血喷出来。   尽管裴凛之很快过来接手,萧彧的手上依旧沾满了鲜血,他看着被血浸透的布条,惊诧一个人竟然会流如此多的血,这人还能活吗?   终于,裴凛之说:“好了,血止住了。”   萧彧又将另外一块干净的布叠起来,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缠裹起来:“我们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萧彧此刻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到底是希望闵翀活着呢,还是干脆就这么死了。如果闵翀活下来,他们又该怎么面对他?   当晚,吉山和吉海一起为闵翀守夜,依照萧彧的要求,给他用冷帕子降温散热。否则人没死,烧成傻子了谁来照顾。   虽然前一宿没睡,这一夜萧彧还是没怎么睡,自从海贼来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那种岁月静好的日子不知道还回得去吗?   裴凛之仿佛明白他的担忧似的,握住他的手:“别担心,郎君,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萧彧苦笑:“对不起,凛之,我太自私了,总在给你找麻烦。”   裴凛之说:“郎君别这么想,你这不是自私,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无愧于天地良心,我支持你的做法,因为这也符合我自己心中所想。”   “要是那闵翀好了之后,要找我们寻仇怎么办?”   “那就把他杀了,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裴凛之语气充满了自信。   萧彧笑起来:“凛之果真是天底下最能让我安心的人。”   裴凛之抬起另一只手,从他的额头往下抹去,合上他的眼睛:“郎君两宿没睡了,歇息吧。”   真是异常神奇,萧彧从裴凛之让他闭上眼睛后的记忆就完全没有了,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裴凛之已经不在家里了,鱼儿在做朝食,吉山依旧在杂物间照顾闵翀,吉海跟裴凛之练功去了。   萧彧走到床边,问:“他怎么样?”   吉山伸手摸了摸闵翀的额头:“大、当家好像没那么烫了。”   萧彧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伤口,已经没有新鲜血迹,血是止住了,但是闵翀面带金色,呼吸微弱,真正的九死一生,用手指探一下额头,温热的,没有再发烧,没准还能活。   萧彧还注意到闵翀竟然长得意外的俊秀,看脸就像个读书人,怎么也不像个凶神恶煞的海贼。   现在的问题是缺医少药,他虽是农学博士,但所知的草药数量极其有限,而且这里还不一定能找到,不知道州城的医馆还能买到药吗,或者找一些经常采药的药农弄点药来也行。   萧彧走出门,吴家娘子正在院子里洒扫,他便过去:“吴娘子,你可知村中谁懂草药?”   吴家娘子停下来:“郎君需要什么样的草药?我娘家大兄懂一些草药,经常采药卖与药铺。”   萧彧说:“止血化瘀的外伤药,内服的能生血补气的都可以。”   吴家娘子说:“我今日正要回娘家拜年,顺便给郎君找一些药来。”   萧彧说:“同令兄买一些便好,回头我取些钱给你。”   “好。”吴家娘子没说不要钱,她兄长采药也是为了生计,何况大嫂也不是省油的灯,断然不能让她吃了亏。   吴娘子归宁,吃了晌饭,便早早回来了,带了不少药草回来,还都是炮制过的。萧彧便将吩咐吉山将这药给闵翀用了。   吉山大约是心中有愧,主动揽下了照顾闵翀的事,每日给闵翀换药喂药,喂汤喂水。萧彧每日去探望两次,眼见着闵翀一天天消瘦下去,不过气色却渐渐好了起来,大约是死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哪天才醒。   海贼来袭一事对村民的生活影响并不大,没两日,人们的生活便已恢复如常,裴凛之照旧练兵,萧彧和孟洪依旧给大家上课,夜间课堂也如常开办了起来。   吉山因为手臂受伤,便没参加晨间的训练,午后萧彧和孟洪给孩童上课他去观摩了,发现他们教得极是认真,村中那些少年学得也极是认真。   课堂上还给学生们提供了笔墨纸,这纸,就是萧彧自己造的。吉山看得惊讶无比,不仅如此,萧彧还会炼椰子油、烧石灰、养蜜蜂、养珍珠,难怪弟弟妹妹说萧郎君厉害,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夜间的课堂尤为有趣,尤其是那位萧郎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简直无所不知,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听课。吉山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儿时玩伴,觉得又有些陌生,因为大家都读书识字了,行为举止都变得有礼起来,他内心生出艳羡之情,如果自己没有出事,也会像他们一样,跟着两位郎君读书习武吧。   这日晚上,吉山坐在人群外,听裴凛之讲完了骠骑将军霍去病长驱六举封狼居胥的故事,心潮澎湃地回到杂物间,刚进屋,便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大、大当家,你醒了?” 第22章第22章   萧彧听到闵翀醒来的消息,内心五味杂陈,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活下来,不得不说命真是大。现在闵翀活过来了,他们的大麻烦也来了。   这些天萧彧仔细考虑过要如何同闵翀解释才比较妥当,他们可以假装是闵翀的救命恩人。但那天晚上全村几百号人都上海贼船避过难,大家都知道裴凛之与官府里应外合剿灭海贼的事,甚至还当成英雄事迹津津乐道,怎么可能完全瞒得住。   更何况那艘大船现在还停在村外的海滩上,他们要是跟官府没关系,这船官府能白送给他?   闵翀肯定不是傻子,脑筋稍微转一下,便能猜到事情的大概。   萧彧和裴凛之仔细讨论过这件事,最后裴凛之说:“这事交给我来办,我能办妥。”   萧彧很好奇,裴凛之要怎么跟对方解释。闵翀醒后,萧彧就没再去看过对方,不好意思啊,捅了对方刀子,又将对方救回来,这可比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情节要严重多了。   闵翀醒来的翌日中午,吉山在饭桌上说:“大、当家想见一见二位郎君,当面道谢。”   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一眼,裴凛之说:“吃了饭就去见。”   萧彧头皮发麻,该来的还是要来啊。吃完饭,萧彧见裴凛之淡定从容地起身,走向杂物间,他也赶紧跟上。   吉山说:“大当家,萧郎君与裴郎君来看你了。”   后门开着,外面阳光普照,室内光线明亮,闵翀原本趴在床上,见到两人进来,便撑着上身起来行礼:“闵翀谢过二位郎君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   “慢着,先不用谢我。”裴凛之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闵翀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说:“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命是我们救的不假,但你中的箭也是我射的。”   萧彧听见这话,差点没平地摔一跟头,坦白就是他的办法?!   闵翀听见这话,胳膊也没撑住,一下子趴在了床上,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说:“阁下莫要诓我玩,这个玩笑不好笑。”   裴凛之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说:“这么要紧的事,我怎会逗你玩。杀你的是我,要救你的是我家郎君。吉山说你救了不少穷人,我家郎君认为你也算个英雄人物,不应就这么死了,我们便跟崖州刺史将你要了来。以后,世上再不会有闵翀这样一个人存在,因为你在名册上已是个死人。你若是有什么仇恨不满,待伤好后,便名正言顺来跟我挑战,不许偷偷摸摸对我家郎君下手,也不能对村中百姓下手,否则我现在就了结你,免得留下后患。”   萧彧听裴凛之这么说了,便说:“闵翀,我敬你是个英雄,却不欣赏你的行事风格。你既然行侠仗义,为何又劫掠他人,劫掠他人尚且不算,为何还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弟兄滥杀无辜,这难道不是跟你行侠仗义的原则背道而驰?围剿你们海贼,有我一份功劳,你们停在海上的船是我们开走的。”   坦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因为瞒是瞒不住的,反而还总得提防对方的冷箭。   裴凛之听见萧彧这么说,连忙出声制止他:“郎君!”   萧彧朝他微微一笑:“你是我的人,你做了什么,自然也代表了我的意志。闵翀若是那等阴险小人,他又岂会放过我?”   裴凛之听见这话,看着萧彧半晌都没说话,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担心。   吉山急得额头上直冒汗,他没想到萧彧和裴凛之会直接将这事跟闵翀坦白了,如果他们再说出他是提供消息的人,那他就要挨千刀万剐了。   好在,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吉山,萧彧和裴凛之本来就站在闵翀的对立面,要杀他、围剿海贼都天经地义,吉山属于叛徒,闵翀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闵翀胸膛起伏剧烈,显然情绪十分激动,他抬起手狠狠捶了一下床板:“你们这帮官府的走狗,被你们救就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滚,我不想看到你们!”   萧彧说:“你若不想活,那便是我们多事,你大可以自杀,选择权在你手里。还有,我不是官府的走狗,而是海贼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与人民为敌,就是我的敌人。”说完,他就拉着裴凛之离开。   闵翀挣扎着就要起来离开。吉山为难地看着萧彧和裴凛之离开的背影,又回头赶紧去扶闵翀:“大当家的,你别乱动,你的伤口会裂开的。”   闵翀一把推开他,喘着气说:“滚开!我的弟兄们已全都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杀我又救我,这是想要羞辱我吗?”   吉山说:“萧郎君和裴郎君不是那样的人。你误会他们了。”   闵翀恶狠狠瞪他一眼:“没出息的狗东西,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你居然还帮他们说话,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也给我滚!”   说完就从要从床上下来。无奈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得厉害,刚到床边,便直接从床上翻滚下来。吉山慌忙上来接人,但是已经撕裂到了伤口,闵翀一下子痛晕了过去。   “当家的,当家的!”吉山已经快哭出来了。   萧彧和裴凛之听见动静,折返过来,看见摔在地上的闵翀,裴凛之皱起眉头:“郎君就不该救他。”   萧彧过去帮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生气才不正常。”死伤那么多兄弟,自己的事业全都被毁,不可能会泰然处之。   三人重新将闵翀抬上床。   闵翀再次苏醒之后,态度变得极其恶劣,见谁骂谁,拿到什么就摔什么,还绝食,说不吃嗟来之食。   萧彧和裴凛之也不去劝,家里其他人也不去接近,只有心怀愧疚的吉山一如既往地去照顾他。   闵翀说:“吉山,你若还当我是你当家的,你就带我离开这里。待我伤好了,我们再回来报仇。”   吉山垂眸:“大当家的,我们无处可去了,船都被官府收缴了。而且萧郎君和裴郎君都是好人,我不希望大当家的找他们报仇。”   “你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你为什么没有被官府抓起来?”闵翀冷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吉山背上都起了白毛汗,不敢看闵翀的眼睛:“这儿就是我老家,我娘去世后,弟弟妹妹被他们收留,也是他们救了我。”   闵翀听到这里,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冷笑一声:“原来是老熟人啊。”   吉山赶紧摇头:“不是,他们是我离开村子之后来的,从京城流放来这里的。”   闵翀听到这里,声音也拔高了:“你说他们也是犯人?”   吉山点点头。   闵翀差点没被气死,既然他们是犯人,为何还要帮官府,奴性简直刻在了骨子里,无可救药。   闵翀依旧绝食,逼着吉山带自己离开,吉山能带他去哪里呢,船已经没了,自己家也没了,根本就是无处可去。   晚上,闵翀饿得腹中似有一把火在烧,放在床边凳子上的饭食早已凉了,但他咬着牙不去看一眼。吉山又不见了,他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吉山!”   吉山没有回应,不知道去哪里了,他闭上眼睛睡觉,忽然又听见外面传来了喧哗声,似乎有读书声,又有掌声和笑声,吵死了!   吉山上完课,回来看闵翀:“大当家的,你又没吃饭。”   闵翀闭着眼睛:“外面在干什么,吵得人觉都睡不安生。”   其实他哪是被吵得睡不安生,根本是饿得睡不着。   说到这个,吉山来了兴致:“萧郎君和裴郎君给村中年轻人授课,非常有意思,大当家的你应该去听听。”   闵翀睁开眼:“授课?授什么课?”   吉山说:“萧郎君说是扫盲班,教大伙儿读书识字,还有算术。裴郎君还会给大家讲打仗的故事,可有意思了,今日说的是三国的赤壁之战,火烧连营。”   闵翀沉默了片刻:“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吉山挠头:“我也说不上来,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是普通人。萧郎君特别厉害,他会造纸,会用椰子炼油,还会用羊油做蜡烛,这蜡烛就是萧郎君做的。”   闵翀扭头看着那截烧了一半的蜡烛,原以为是大富之家,竟然还是自己做的?倒是有点本事,不过也都是雕虫小技罢了。他的肚子又“咕——”地响了起来。   吉山说:“大当家的,你还是吃点吧,你吃了伤才能恢复得更快。”   闵翀冷哼一声:“我不吃嗟来之食。”   吉山说:“这鸡汤是我花钱买的,不是萧郎君家的。”   闵翀看着他:“你买的?那端来吧。”   吉山去端碗,发现已经凉了:“已经凉了,我再去热热。”   “不必。”闵翀伸手接过,一口喝干了鸡汤,真是快把他饿死渴死了。   吉山见他吃了,嘴角扬了起来,萧郎君说的法子果然管用。   这日上午,萧彧正在走廊上干活:“鱼儿,你将那一叠陶碗拿来,试试看能不能夹住。”他正打算烧松烟制墨,因为学生太多,墨锭太贵,还是自制比较省钱。   鱼儿捧来几个碗,放在萧彧脚边:“郎君,这碗烧了烟灰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用了啊。”   “吃饭是不能了,但可以一直用来烧烟灰啊。”   “要烟灰直接从咱家锅底刮就行了啊。”鱼儿说。   萧彧笑起来:“锅底其实也行,但是不够用啊,而且烟灰不够细腻,制出来的墨品质太次。”   鱼儿说:“可是咱家没几个碗,烧黑了就没有了。”   “不用担心,我们现在不是在准备自己烧陶吗,等陶窑做好了,你想要多少碗都行。”现在有了船,就差货物了,想赚钱,就得多准备一点货物,所以萧彧是打算什么都尝试一下,先烧陶试试,等积累好经验,再挑战一下瓷器,现在是严重缺乏技术人员。   “郎君你好厉害,不仅会做椰子碗,还能做陶碗。”鱼儿对自家郎君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俩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没注意到厨房门口坐了个人,将他俩的对话全都听了去。闵翀眯起眼看着低头砍竹子的萧彧,那双手白皙莹润,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手,再往上看,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分明也不是崖州人拥有的肤色,这明显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这样的人,怎么会流落到这样一个小渔村来?   萧彧正专心将竹子一端一分为六,做成夹子夹住陶碗,倒扣起来收集烟灰,这法子他是从一个网红视频里看到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用上。   鱼儿忽然出声:“郎君,有人在看我们。”   萧彧停下来,扭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了坐在厨房门槛上的闵翀,便露齿冲他一笑:“你好些了?”能起床了,说明身体好多了。   闵翀看着他的笑容,觉得碍眼,吉山肯定就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收买的:“是,很快就能杀你了。”   鱼儿吓得大惊失色,站起来挡在萧彧身前:“你、你这个坏人,不许伤害我家郎君!”   萧彧倒是笑呵呵的:“你要不就现在过来杀吧,等凛之回来了,你就没机会了。”他觉得把杀人挂在嘴上的人,是不会杀人的,就好比天天嚷嚷着要离婚的,其实都不会离。所谓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大抵也差不多。   闵翀看着他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嬉皮笑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23章第23章   年还没过完,萧彧就决定盖新房,家里人多,房子已经不够住了,他还打算雇更多的人。   崖州的房子以土坯房为主,还有不少竹木搭建的房子,但萧彧决定烧青砖盖砖瓦房。   他仔细考虑过,土坯房用的土砖大且厚,自然风干需要很长的时间,崖州潮湿多雨的春季已经到了,不利于土砖晾晒。烧青砖的土坯小,通常都是堆码起来晾干,一旦下雨,可以在砖墙顶上盖草顶,不用担心天气。而且砖坯小,风干的时间也短。   经过高温烧制的青砖比土砖更结实耐用,怎么看都更合算,无非成本略高而已。他已经烧过石灰,有了烧窑的经验,想必烧青砖的难度也不会大太多。   萧彧亲自动手设计了砖模,请木匠做出来,然后主动给雇工示范了一下砖坯的做法。为了赶时间,他请了不少人,一群人同时开工,不到半个月便能做好几万砖坯,再晾上半个月,就能起窑煅烧了。烧青砖,也算是给烧陶瓷预热。   自从萧彧向各家店铺推销低规格的草纸,纸张便在崖州城内风靡了起来。商家买了来包裹货物,大户人家买了来当手纸,也有人为了省钱,买这种糙纸给自家孩子练字。   销量出乎意料的大,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状况。裴凛之每次一上州城,所带纸张都要被哄抢一空。卖纸成了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   年初三开始,萧彧还没吩咐开工,吴兴义父子就已经着手造纸了,连腿伤好了大半的大郎都来帮忙了。大郎心思比父亲和弟弟都要活泛细腻,爱琢磨,他抄出来的纸比他爹抄出来的更薄更匀称。同样的纸浆,产出的数量就多不少,受到了萧彧极大的赞誉,这让大郎无比骄傲。   吴家原本以打渔种地为生,自从家里房子烧了,搬到萧家之后,就不再打渔了,除了种地,父子专门替萧彧造纸。   萧彧给的工钱比打渔的收成高,这可比出海打渔安全舒服多了。原本他们一家最惨,结果现在过得比之前还要舒坦,倒是因祸得福,令左邻右舍艳羡不已。   正好萧彧打算扩大纸坊规模,便放出消息,纸坊要收徒。消息一传开来,萧彧家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村民都想送自家孩子来学做纸。   萧彧原本打算收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当学徒,不发工钱的那种。后来一琢磨,还是挑年纪大些的,毕竟造纸也是个体力活,年纪大的上手快。于是便收了几个十几岁的学徒,给工钱,第一年给的少,以后逐年增加,出师后还得给他干几年。   给工钱的原因是穷苦人家,十几岁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如若不给工钱,那家就少了一个劳力,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家里事多,进出的人也多,就显得有点吵,萧彧的课堂都有点被干扰到。而且家中纸坊的场地也小了,施展不开来,萧彧便决定另外修纸坊,最好是离溪流近一点,因为泡洗树皮需要大量的水。   萧彧便跟吴兴义提出,拆了他家老房子的土砖来盖作坊,回头再给他赔点青砖修房子。吴兴义听到这么合算的买卖,岂有不答应的,于是很快,纸坊就在河边建了起来,造纸、晒纸都在纸坊完成,吴兴义父子带着徒弟轮流在纸坊守夜。   闵翀原本打算养好伤就离开这里,但他伤得很重,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却发现体力就跟老人一样,走几步路就喘,应该是失血过多,伤及根本了,没有一年半载调理不回来。最近两天又感染风寒,咳得非常厉害。   隔了一个房间,萧彧都能听见闵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忍不住对裴凛之说:“他咳得如此厉害,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给他瞧瞧吧。”那一箭虽然未射中心脏,可能伤到肺了,才会这样长咳不止。   裴凛之不高兴:“还不是他自找的。就他那样,昨天还想把大船开走呢。他要真有本事,就跳海里自己游回去好了。”   萧彧笑道:“要换了是你的船,你也不乐意被被人占了。”   闵翀自打苏醒以来,就一直在寻求离开的办法,昨日他无意间听见几个来上课的孩子说起了村外那艘大船,他便独自走到海边,果真看见了自己的船停在海边,兴奋地想要驾船离开。   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碇石从海里起出来。这碇石就是船锚,近千斤重的大石头他一个人能弄得动才怪了,便又回来找吉山帮忙。吉山当然不愿意,这船现在已经归萧彧了,他怎么可能背叛萧彧,而且就算是他,也起不出这么大的碇石。   闵翀发了一通无济于事的脾气,又弄出了几身汗,吹了冷风,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又被他折腾病了。   “我没有船。”裴凛之非常不喜欢闵翀,这人脾气太臭了,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还成天甩脸子给人看,最让他不能忍的,居然还威胁要杀他家殿下,实在一个危险人物,要不是萧彧拦着,他都想先下手为强。但也不能打发掉,薛钊把人交给自己,断然是不能放虎归山的,这才是裴凛之头痛的地方,实在是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萧彧说:“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你肯定不愿意拱手让人。”   裴凛之飞快回答:“那是自然。”   萧彧说:“明日你还是上城里请一下大夫吧。”   裴凛之说:“知道了,睡吧。”   翌日,裴凛之去州城送纸,顺便去了一趟刺史府,将借来的书还了,打算再借两卷。依照萧彧的安排,给薛钊带了一叠纸作为谢礼。   “薛大人最近清减不少,可还在为海贼的事头痛?”裴凛之调侃。   薛钊是个胖子,最近明显瘦了:“小公爷见笑了。可不嘛,这帮逆贼,都该挨千刀。那么多人,大狱都关不下,还要白吃我的,一群饭桶!回头都送盐场去煮盐。那贼首死了不曾?”   裴凛之苦笑:“命大,活了。”   薛钊瞪圆了眼睛,喃喃道:“命可真硬!小公爷千万把人给我看住喽,否则放出去又兴风作浪,我这项上人头可要不保。”   裴凛之说:“自然会看住,薛大人大可放心。近日朝中可有消息?”   薛钊看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收到京中来函,皇上已立吴王萧祎为太子。”   裴凛之冷笑一声:“果然是他。”吴王萧祎是最得宠的赵贵妃之子,也最受景平帝宠爱,更为重要的是,赵贵妃出身低微,背后没有强大干权的外戚,这是景平帝最为满意的。   薛钊迟疑了一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但说无妨。”   薛钊说:“陛下诸子中,这位器量狭窄,小公爷可要留神了。”   “谢大人提醒,凛之自然明白。”裴凛之抿紧了唇,将书卷和纸卷放在桌上:“书我家郎君看完了,再来借几卷。这是我家郎君送给大人的谢礼。”   “好说。”薛钊翻看一下,“让你家郎君破费了,替我向郎君道谢。”虽然萧彧已废,薛钊也不敢小瞧,毕竟这国公爷还跟着,万一哪天天子心血来潮,要收回成命,重新入主东宫,自己可开罪不起。毕竟天家的事瞬息万变,一个站队不好,可能就是杀身之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亲近,也不打压,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裴凛之说:“不破费什么。这纸是我家作坊自产,郎君让我送来给大人的小公子练字用。”   薛钊顿时来了精神:“这纸是你们自己造的?那近日坊市间所卖那草纸可也是你们做的?”   裴凛之点头:“正是。不过那纸不如这纸精细。”   薛钊笑道:“既是你家所产,往后便往我府上送些,照市值订购。”   裴凛之说:“大人需要,我们定期送来府上便是。”   临行,薛钊有透露了一个消息,近日盐又要涨价,让他们多囤积一些。   回去的时候,裴凛之去回春堂请了大夫。那大夫老迈,裴凛之便让大夫骑马,自己牵着马走了回来。   大夫要给闵翀瞧病,他还出言相讥:“惺惺作态,请什么大夫,死了不正好遂了你们的意?不瞧。”   裴凛之反唇相讥:“你若真想死,也不会拖到现在了。你最好给我配合点,你这肺痨影响我家郎君休息了。”   “既然怕我影响你们,那便把船还我,我离得远远的,各自眼睛都干净了。”闵翀说。   “做梦!”裴凛之说,“大夫,为他把脉。”   大夫伸出胳膊来给闵翀把脉,谁知他完全不配合,裴凛之一时窝火,伸出手指在闵翀胳膊某处一掐,闵翀疼得惨叫一声,胳膊也麻痹得完全没有知觉。   大夫便趁着这功夫给他把了脉。看完病,大夫又开了药方,裴凛之又将人送回去,顺便抓药回来。   萧彧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对闵翀说:“你想要你的船,对吧?”   闵翀哼了一声,没说话。   萧彧说:“这船现在已经归我了,但我可以还给你。”   闵翀掀开眼皮斜睨他,似在揣测他这话的真伪。   萧彧接着说:“船的所有权归我,但是使用权可以归你。如何使用,则要遵循我的原则。”   闵翀咬牙切齿地问:“你的原则是什么?”   萧彧说:“你纵横四海多年,去过的地方想必不少。我的船,不能劫掠,不能主动杀人,只能行商。”   闵翀冷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货我提供,船员我招揽,工钱我发,所得利你三我七。”萧彧说。   “我风里来浪里去,九死一生,你在家坐享其成?”闵翀显然不买账。   萧彧摆摆手:“不,不,你算是空手套白狼。纵横四海恰是你喜欢的,你无需任何成本,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闵翀差点气吐血,他猛咳了好一阵:“那船本就是我的。”   “现在已经归我了。”   “我将你杀了,船就是我的了。”   “我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闵当家为何不趁现在动手?不过将我杀了,船你也开不走。”萧彧袖起双手,笑眯眯地说。   闵翀抬起手在床上软绵绵地捶了一下,那胳膊刚刚被裴凛之捏过,软麻感尚未完全消失。   萧彧站起来:“闵当家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钱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有了钱,你便可以继续救助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还做你的英雄。”   闵翀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你要钱做什么?”   萧彧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这世上大部分问题,都是钱的问题。有了钱,许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我的乐趣,便是赚钱,解决问题。”他说完,便施施然离开。   闵翀听完呆了半晌:世上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这说法实在是荒唐无比,然而仔细琢磨一下,似乎又都行得通。这个萧彧,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又是什么问题。   夜里,裴凛之与萧彧说起日间在薛钊处听来的消息,萧彧对谁当太子没什么兴趣,裴凛之则十分严肃:“郎君,从明日起,我便让吉海形影不离陪着你。你也不可再私自外出。”   萧彧说:“你说太子会派人来刺杀我?”   “不排除这个可能。当初我们刚到崖州便遇刺,后来消停了数月,想是都忙着争储君之位去了。现在大局已定,萧祎便会着手排除异己,他的人,怕是已经在来崖州的路上了。”裴凛之说。   萧彧叹气:“我一个废太子,孑然一身,又在这么偏远穷困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好放心的。”他对皇权没多大兴趣,做个快乐的大富翁是他的梦想。   裴凛之苦笑:“郎君胸怀坦荡,但别人并非如此。萧祎那小子最善猜忌,器量狭窄,未必能见容郎君。”   萧彧无奈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裴凛之揽住他的肩:“凛之誓死守护郎君。”   萧彧拍拍他的手背:“有凛之在,我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比起立太子之事,萧彧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说盐又要涨价?”古代重农抑商,这盐与铁事关生活生产,是哪个朝代都必不可少的商贸活动,也是除粮食外,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税收来源。盐涨价,就意味着朝廷又缺钱了。   “对。”   “你说我们与薛钊合作晒盐的可能性又多大?”萧彧问。   裴凛之愣住了:“晒盐?”   “对,我知道一个晒盐法,比煮盐更为高效。晒出来的盐,你说那薛钊能分我一两成吗?”既然盐是人人都必须摄取的,南亚与西亚的内陆人,想必也缺盐,这生意也能做得。 第24章第24章   裴凛之已经说不上来对自家殿下总是隔三差五冒出来的新奇主意是什么感觉了,他早就告诫自己,要见惯不怪,殿下是无所不能的,然而每次还是会惊讶,继而对他的新点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比如殿下说的烧青砖、烧陶瓷,现在又要晒盐。他家殿下想法是与众不同,别人是需要什么就去买,他家殿下需要什么就自己做,而且还总能成功。   他偶尔会怀疑他的殿下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他又觉得这样去揣测殿下太冒犯了,更何况,他更喜欢殿下现在的样子,成竹在胸,雷厉风行,完全具备了王者风范。更重要的是,他依旧那么依赖信任自己,这点从未变过。   裴凛之露出无奈的笑容:“郎君,贩卖私盐被抓了可是重罪。”   萧彧说:“我又不在大安国卖,我去别国卖。”   裴凛之兴趣盎然:“郎君想去哪里卖盐?”   萧彧说:“往更北边,东戎西戎柔然都行。往南去,天竺波斯也能卖。”   裴凛之笑起来:“郎君的雄心可不小。”   “对啊,我还想把生意做遍五湖四海呢。”   裴凛之说:“那我改日去和薛钊谈谈。”   萧彧说:“你这几日就进城去,我忘记跟你说,让你去找蚕种了。”   “好。”裴凛之满口答应。   萧彧也是今日去纸坊,看见路旁正在吐新芽的桑树才想起来蚕种的事,得抓紧时间找蚕种了,不然又错过了这一季。不仅要养蚕,还要缫丝织布,丝绸锦缎才是丝绸之路的主角啊。   只是这织布真不是萧彧能干得了的,这个技术含量略高了点,所以还是得依靠劳动人民的智慧。   对了,还有茶叶,有了瓷器和丝绸,怎么能少得了茶叶呢。他以前对茶叶有过一些研究,崖州也产茶,回头去山里找找,这儿气候这么好,一年四季都能采茶,完全可以大规模种植。   隔日裴凛之又特意为蚕种去了一趟州城,有了马作为代步工具,去州城就方便多了,半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   运气挺不错,他打听到了一家养蚕户,花高价买了一批蚕种回来,献宝似的拿给萧彧看。   萧彧欣喜不已,看着纸上密密麻麻开始发黑的蚕卵,说:“这应当是快出了吧。崖州的天气暖和,蚕出得比北边早不少。真有你的,凛之,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裴凛之被夸得心花怒放,但表现出来仅仅是嘴角有点上扬:“郎君懂怎么养蚕吗?”   萧彧说:“不太懂,你问过那个蚕农了吗?”   “问了,他教了我怎么养。得用竹匾将蚕装起来。”裴凛之说。   “这我知道,回头让吴兴义编一些。”萧彧说。   裴凛之迟疑了片刻,才说:“郎君,我没去找薛钊说晒盐的事。才刚告诉他我们在造纸,现在又说要晒盐,我怕他起疑心,缓缓再说。”   “不急,这海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以后再说。”瓷器、丝绸、茶叶都还没落实,晒盐的事可以先放放,更何况闵翀还没松口呢。   吴兴义父子听说需要竹匾,便抽了两天空,抓紧时间制了一批竹匾,大的小的都有。   萧彧见大家都忙,便想利用闲暇时间钉几个放竹匾的架子,被吉山吉海见了,抢过去做了。得,现在大家都不让他干体力活了。   裴凛之也觉得他不该亲自动手,只负责提意见拿主意便好,一家之主就该又一家之主的样子。   可萧彧就是闲不住,只好还去收集他的松烟灰,每天观察一下蚕种,看蚕宝宝有没有孵出来。   蚕种被带回来的第三天,裴凛之终于在纸上看到了几条黑色的小虫子,蚕终于出壳了。他万分温柔地将细小的蚕宝宝弄出来,放在剪碎的嫩桑叶上,看着它们将嫩绿的桑叶啃得一点点凹下去,就有了小时候养蚕的体验了,特有满足感。   他还特喜欢清点桑叶中的蚕宝宝,看有没有少了。等到第二日第三日,无数的蚕宝宝破壳而出,多得他就数不过来了,采桑叶养蚕的事也交给了吴家母女和鱼儿。女性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更有耐心更温柔,萧彧自愧弗如。   天气好得不行,一天比一天暖和,孟洪已经准备下海采珠贝了。其实他去年冬天就想下海的,想趁早多捞点母贝,但被萧彧劝阻了,不急在这一时,冬日水温低,不仅对人身体不好,母贝植入后的成活率也会受影响。现在水暖了,他就迫不及待要下海了。   萧彧知道光凭孟洪一己之力捞母贝是远远不够的,便从村中雇了一些人去采珠贝,按个给钱,他们还可以留下自己认为能开出珍珠的贝壳。   这操作其实很令人费解,萧彧是想要珍珠吗?看着又不像,但要珠贝做什么呢,难道是要吃珠贝的肉?可他们吃过,珠贝肉并不比别的贝壳肉更好吃,难不成珠贝的肉有别的功效?   虽然疑惑,但也还是有人愿意去,两个贝壳能抵一文,自己也许还能开到珍珠。虽然卖给萧彧的贝壳里可能含有珍珠,但他们每次采回来的贝壳中十之八九都是没有珍珠的,何况萧彧也不常收购,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只有孟洪心中不安,萧彧这是在为他们造福,却还要自掏腰包。如果公开来,愿意免费提供珠贝的肯定很多,但萧彧的担心是对的,人工养珍珠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了,万一被上面的人一口咬定造假就不得了了。   吉山听说萧彧要珠贝,便主动提出帮忙采贝壳。他一直在养伤、照顾闵翀,平时也会帮家里干点活,但始终没有固定的岗位,他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因为兄妹三人都在这里白吃白喝,如今终于有能出得了力的事,当然要积极主动一点。   萧彧没有拒绝,吉山愿意帮忙当然好,现在贝壳是多多益善。   吉海见哥哥去采珍珠,也想跟着去采贝壳,萧彧没同意,吉海年纪太小,下深海采贝太危险了。   这一次出海,他们采回了数千枚贝壳,足够萧彧忙上一阵了。这个冬天虽然没有采贝壳,裴凛之却没有停止对珠核加工的督促,一个冬天下来,也拿到了上千枚珠核,这珠核是越做越精巧,越做越小。   为数千枚贝壳做植入手术的工作量有点大,家里人多眼杂,萧彧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就是停在海边的那艘大船。反正这船现在也是空闲着,萧彧就给它改造成了植珠作坊,采回的母贝就养在船底的海水里,做好手术也直接放回海水中,这样成活率会大大提高。   萧彧给贝壳做手术的时候,裴凛之、孟洪、吉山、吉海和孟思归都在场,萧彧正好趁此机会教他们做植珠手术,为此还特意打造了几套工具。   裴凛之不做手术,他负责打下手。吉山是萧彧叫过来看场子的,以免有人上船来。   吉山虽然听弟弟说起过萧彧养珍珠的事,但一直都没想明白怎么养,等看到萧彧往贝壳里塞进一小颗圆形的珠子时,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在做假珍珠?”   萧彧还没说话,孟思归就开口了:“不是假珍珠,这是人工养珍珠。把这个放进贝壳里,过几年它就变成珍珠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去深海采珍珠了。”   吉山半信半疑:“这样真的能长出珍珠来?”   萧彧将卡子取出来,将植好珠核的贝壳放进海水里,说:“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孟洪说:“萧郎君怜恤我们珠民采珠辛苦,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来养珍珠,再过几年,我们就不用下深海采珍珠了。萧郎君此举真是造福万民,利在千秋啊。”   吉山还是不太明白珍珠怎么养,几人轮流给他解释了一遍,等他听到官府也参与其中,才确信养珍珠并非只是一个设想,而是真的能够实施的。   为了植珠手术,萧彧还给学生放了假,下午的课改到了晚上。因为这活必须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做,晚上光线就太暗了。   这日他们正在船上忙碌,吉山将已经做好手术的母贝放到海水中。做完手术的母贝要放在笼子里养上两日,确定没有死、没将珠核吐出,这才转移到薛钊指定的那一片海域去养殖。   吉山刚放好笼子,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吉山,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山差点没栽下船去,抬头一看:“大、大当家的,你怎么来了?”   闵翀坐在一艘小渔船上,仰头看着趴在船边的吉山:“你将软梯放下,让我上去。咱们将船帆张起来,就能顺利离开了。”   这两日家中无人,闵翀在家待得无聊,便溜达到海边来了,一看大船已经到了划到了深水区,心头大喜,赶紧找了一艘渔船划了过来。   为了给母贝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他们将船划到了深水区,他们平时上下船都是划小船的。吉山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呵呵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闵翀催促:“赶紧,放梯子。”   这时裴凛之的声音自船上传来:“怎么,想偷船逃走?”   闵翀仰起头,看见裴凛之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嘴角抽了抽,他怎么也在船上,那么那个讨人厌的萧彧肯定也在。这两日家中无人,看样子都在这艘船上:“这船本就是我的,我开走,这叫物归原主,如何叫偷?”   “现在这船已经不是你的了,是我们郎君的,你开走它,那就是偷窃。”裴凛之说着转身离开。   闵翀气得直用船桨狠狠拍了一下水面,结果水花四溅,还弄湿了自己的衣服。   吉山还趴在那儿,有些难为情地说:“大当家的,裴郎君和萧郎君都在船上,我去问问你能不能上来。”   闵翀气得想杀人,现在想上自己的船都要经过别人同意了,这也太屈辱了。   不多时,吉山就回来了,他一边放绳梯一边说:“大当家的,不是我不想让你上来,实在是我做不了主。”   闵翀本来想掉头就走的,但是觉得这事太侮辱他的人格了,便抓住绳梯,恶狠狠地说:“姓萧的呢?我要见他。就告诉他,我答应他的提议了,以后我是这船的船长。”以后谁想上来,必须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闵翀对自己的宝贝船再熟悉了,他看着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甲板,似乎新近还上过一层桐油,看样子那姓萧的还做过养护。闵翀“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吉山说:“他们都在船舱里。”   这还用说吗,甲板上没人,自然都在船舱里。闵翀径直下了船舱,进去便看见萧彧和几个人围在一起做什么,闵翀没细看,而是打量了一下船舱,里面重新清洗布置过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没有异味,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彧放下手里的镊子,取出贝壳里的卡子,将贝壳放进水中,抬头说:“闵当家,你刚才已经答应跟我合作了?合作愉快!”说着朝闵翀伸出了手。   闵翀看着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回应他,只是问:“你们在做什么?”   萧彧说:“人工养珍珠。”他收回手,忘记这里的人不握手了。   闵翀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走近来:“人工养珍珠?!”   吉山赶紧给他解释是怎么回事,闵翀一边听一边看着数人严肃认真地忙碌着,挑出开口呼吸的珠贝,眼疾手快地将卡子卡住,然后用特制的小刀划开贝肉,再用一把尖尖的钳子夹住一粒圆珠子放进肉中。   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珍珠还能这样养,他问:“这珠子以后就能变成珍珠?”   萧彧说:“贝壳体内有了异物,它便会分泌出一种物质将它包裹起来,时间一久,就成了珍珠。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给它增加那个异物。”   闵翀抬起眼打量着萧彧:“你如何得知这些?”   萧彧说:“我磨过珍珠,就是这么回事,里面就是一粒沙子。”   闵翀说:“一粒沙子变成珍珠,跟你放一颗这么大的珠子进去不一样吧。”   萧彧抬眼斜睨他:“有何不一样?珠核大了,它就不是珍珠了?”   闵翀一时语塞,总感觉带有很强的欺骗性,但说它不是珍珠又说不上来。   萧彧笑起来:“这是进贡给朝廷的珍珠,你管它是真是假呢。再说它依旧跟天然珍珠一样富有美丽光泽,甚至更圆润,拿来做首饰丝毫不影响美观,怎会是假的?”   闵翀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便释然了,享用珍珠都是那些好逸恶劳的达官贵人,他们就不配有好东西:“你这是给官府做的?”   萧彧说:“跟官府合作,我替他人工养珍珠,以后就不会向珠民收珍珠了。”   孟洪说:“萧郎君这是在为我们造福呢,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闵翀沉吟许久,抬眼看着萧彧,头一次觉得他顺眼了些。 第25章第25章   珠核植入工作持续了好几天,在数人的努力下,才终于完成。由于没有更好的养贝工具,母贝被放置在竹笼里,装上石头,沉入官府指定的那片海域。竹笼容易朽坏,所以每年都要打捞起来检查。   尽管是在官府禁捕捞的海域,养殖的贝壳还是会存在被人发现并偷偷打捞的风险,损失肯定是免不了的,但除去损耗,只要珍珠能存活下来,产珠率也是非常可观的。   经此一次,萧彧有了经验,以后再也不一次性弄这么多了,太累,眼睛快瞎不说,之后几天手指头都有些神经质地跳动,真是累到手抽筋,可惜不是数钱数的。以后一次弄个几百个,日积月累,也是非常可观的,用来应付上贡完全足够了。   就算是多余的拿到市面上去流通,也得控制一下数量。奢侈品之所以奢侈,是因为数量少,物依稀为贵嘛,都烂大街就白菜价了。   这日下午,萧彧给孩子们上完课,收拾好东西,准备到砖场去看看,被人叫住了:“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萧彧回头,看见闵翀正站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极少主动跟自己说话,萧彧站住了:“闵当家可有事?”   闵翀问:“你打算何时出海?”他似乎没打算称呼萧彧,每次都是直接叫你。   萧彧说:“出海还早呢,我这东西都没准备好,人手也没齐。闵当家的身体也还需要好好调理吧。”   闵翀说:“那能否允许我离开一阵?”   “你要去哪儿?”这可是大事,虽说他决定和闵翀合作,但没有做好准备,他是不敢放人走的,万一一去不返,那就是纵虎归山,他和凛之的麻烦就大了。   闵翀犹豫了一下:“我先前定期给一些无处可去的老人和孤儿送吃食,如今已有月余没回去了,我有点放心不下,得回去看看。”   萧彧有些意外,还以为他是要回家去看看,没想到是去看收留的那些人。他没有正面回复他,只是问:“你回去看过之后,又有何打算?那些老人与孩子有生存能力吗?”   闵翀摇头:“他们之前都以行乞为生。我给他们找了落脚之地,定期送吃食,如今这许久不回去,怕是他们又得去行乞了。”   萧彧拧起眉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回头我给你准备些粮食,你带回去看他们吧。”   闵翀抬眼,很意外地看着他:“为何要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萧彧说完将手背在身后,出门去了。   吉海赶紧快步跟上去,裴凛之外出打猎了,吉海的任务就是保护萧彧,这是师父嘱咐他的。吉海有些疑惑地问:“郎君,你真打算让他走?”   萧彧说:“收服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让他心悦诚服,而不是强迫留下来,否则也是留不长久的。”   吉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郎君言之有理。闵当家迟早有一天会对郎君心悦诚服。”他相信郎君有这个本事,他最佩服的人就是郎君了,在他心中,郎君除了不会武功,别的都比师父厉害,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萧彧走出院子,路过已经泛黄的稻田,想起来家里粮食也不多了,这稻子至少还需半月才能收获,所以得去买一些粮食才行。   萧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纸坊的进项一直没停过,石灰窑也有一些进项,但家里开销也大,前些日子收购贝壳就花了一大笔,这又要烧青砖,还要做瓷器,雇了那么多人,哪儿都要钱。这买粮食又得一笔不小的开销,真是花钱如流水,完全攒不下钱,还是得出海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萧彧先去了砖场,工人师傅们和泥的和泥,做砖坯的做砖坯,一面开着玩笑一面干活,画面还挺轻松。工作进度也不慢,再有两天,这工作就该结束了,接下来就该等砖干了之后下窑了。   转完了砖场和石灰窑,他又去了纸坊。纸坊里热闹哄哄的,萧彧刚到门口,就被二郎看见了,他兴奋地说:“郎君,你快看,这是我哥新做的纸,你看好不好。”   吴家大郎听见弟弟的话,赶紧转过身,拄着拐朝萧彧走来:“郎君你看,这是新一批的纸。”他的腿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萧彧看清了大郎手里的纸,跟以往黄褐色的纸张不同的是,这纸颜色非常浅,已经接近白色了,而且还略带有些许光泽,要比之前的纸更为光滑,萧彧伸手摸了一下:“这纸是大郎做的吗?用什么做的?”   大郎嘿嘿笑:“我换了一种树皮,树皮经石灰煮过之后,我又放在溪水中漂洗了几日,拿上来暴晒,然后再泡软,反复清洗,打成纸浆,又加了一种白色的藤汁,然后就做出这个样子了。郎君你觉得这纸如何?”   萧彧说:“看着不错,拿笔和墨来,我试试效果。”   立即有人将试纸的笔墨送上来,萧彧沾上墨汁,写了一个“萧”字,下笔流畅,毫不涩滞,而且笔锋干净,完全不晕染:“好纸!比之前强了数倍。大郎,这一批做了多少?”   大郎听见他的评价,激动得手都在抖:“腾汁有点少,这一批一共就只做了不到三十张。”   萧彧说:“产量不高对吧?但也没关系,你就慢慢做,也不着急大量生产,这纸的价格要比旁的贵上数倍。这一张我打算定价两文。”   大家都惊叹起来,一张纸卖两文,是什么概念?一升米都不到两文啊。   萧彧说:“大郎,这个纸你将规格再做大一点,可以多做两种,回头我给你尺寸。”这种纸完全可以用来当画纸,这个年头,学琴棋书画的,都是名门望族,全是有钱的主,可不得论张卖才行。   萧彧喜滋滋地捧着大郎新制的纸,当即大声宣布:“大郎勇于创新,造出了优质纸张,从这个月起,他的工钱加倍。”   这消息一宣布,在场的学徒都朝大郎投来羡慕的眼神,大郎的工钱原本就比他们高,如今加倍了,那更是高得离谱了,可不叫人羡慕吗。   吴兴义替儿子高兴的同时,又赶紧说:“郎君,可使不得,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哪还用加工钱。”   大郎也摆手拒绝:“郎君,我不用加工钱,只要郎君觉得这纸好就行。以后我会加倍努力造出更好的纸张来。”   萧彧笑眯眯地摆手:“这事不用再议,往后咱们纸坊都是这样,表现优异者,都有奖励,如果能造出更好的纸张,都会酌情加工钱。”奖励机制就要这么用,有奖励才会有创新。   萧彧拿着那一沓纸,乐呵呵地往家走,吉海跟着他:“郎君,这纸真能卖两文一张吗?谁会买呢?”   萧彧说:“有的是人买。有钱人别说两文,就是二十文都愿意买。”   “那么有钱啊。”吉海咋舌,他原以为郎君就算有钱人了,没想到还有更有钱的人。   萧彧说:“等以后你长大了,去的地方多了,就知道这天底下有钱人奢靡到什么程度,酒池肉林都不够看的。”   “他们怎么会那么有钱呢?”吉海问。   “怎么会?”萧彧重复了一遍,说,“有些人是通过自己的聪明勤劳,完成了初步积累。比如种地,他力气大,肯吃苦,种出的粮食比人多,将多余的粮食卖了又去买地,慢慢地,地就多了,他就能雇人种地,自己只收租,收租得来的钱拿去买铺子开店,就这样滚雪球一样滚下来,就成了富翁。”   “也有些人靠军功和才能得来的,这种靠勤劳、英勇和智慧得来的财富,都还是正当的。更多的人,则是利用权势占据了有利的资源,成了巨贾。比如某个人家里有人做官,他家便能从官府拿到贩卖盐铁的许可,以此轻松获取暴利,甚至富可敌国。”萧彧说。   吉海皱起眉头:“这不就是郎君所说的官商勾结吗?”   “对啊,自古官商勾结都是常态。钱权总是捆绑在一起的,有了权,想来钱就太容易了,有了钱,就会想办法攀附权贵,以此来保护自己的钱。”萧彧说。   吉海说:“那钱和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彧笑着斜睨他:“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不好,为什么那么多人还争?”   “可郎君说了,官商勾结得来的财富都不正当。所以不是好东西。”   萧彧惊讶他的逻辑还在线:“对,钱权勾结来的财富当然不是好的。但钱和权还是好东西,只要正面利用,它完全可以为百姓谋福利,使百姓不受饥饿、寒冷、疾病之苦。”   吉海说:“我想起来了,郎君说过,权力要掌握在好人手里,才是好东西。比如就该掌握在郎君这样的人手里。”   萧彧仰头哈哈大笑:“我可没想要什么权力。”   “那郎君不想为百姓谋福利吗?”吉海问。   萧彧扭头看着吉海,这小子问题还挺犀利:“我没想要什么权力,做个富家翁,也能帮上一些穷苦百姓。但是你们可以去争取,我就当个夫子挺好。”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教员了。   吉海耷拉着脑袋:“郎君不想要,我也不想要。”   萧彧笑笑,没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他还小,待日后大了,自然会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不过就算是想要权力,也不容易呢,在这个门阀林立的时代,吉海这样的底层子弟,连寒门都算不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上升的渠道,唯一可以凭借的,大概就是战功了。   不过也说不好,这时代这么混乱,乱世出英雄,说不定将来就有什么机缘建功立业了,希望那时候,他还能保持初心,不要成为自己曾经厌恶的那类人。   还没进村,便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萧彧面上一喜,回头一看,果然是裴凛之回来了:“凛之。”   “师父!”吉海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师父,顿时也露出惊喜之色,师父骑马真英武,什么时候能教他也骑骑马就好了。   裴凛之驱马赶到他们身侧停下:“郎君,适才去哪儿了?”   萧彧扬了扬手里的纸:“去纸坊了,大郎造出了好纸。”   “那敢情好。郎君上马,我带你回去。”裴凛之弯下腰朝萧彧伸出手来。   萧彧看了看他身后挂在马背上的褡裢,说:“马背上坐不下了吧,我走回去便好,也不远。”   裴凛之将身后装猎物的褡裢摘下来,扔给吉海:“吉海接着,你拿回去。”   吉海慌忙接住沉甸甸的猎物:“是,师父。”   裴凛之伸手将萧彧一拉,让他坐在了自己身前。   萧彧:“……”他说:“我不坐后面吗?”坐他怀里,感觉怪怪的。   裴凛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放进萧彧怀里:“郎君拿着。”   萧彧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毛茸茸,这、这是一只小奶猫?不对,这花纹看着像是豹猫,野生动物啊:“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裴凛之双腿一夹马肚子,说:“打猎的时候看见一只大猫在咬几只小猫,见我来了,大猫便跑了,只剩下这只活着,我将它带回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养活,似乎还没断奶。”   萧彧看了一下,果然是一只还没睁眼的小豹猫,他想了想:“大约是公猫争地盘,咬死前任公猫的幼崽。既然如此有缘分,那我们就养了它吧,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没断奶,那得喂什么?米汤能行吗?”   裴凛之说:“回头问问谁家有没有下崽的母狗母猫。”   “好。”   萧彧跟裴凛之说起了闵翀想要回去之事,裴凛之问:“郎君答应他了?”   萧彧说:“嗯,我答应他回去,还打算送他一些粮食,回头你陪他回去一趟?”   裴凛之皱起眉头:“但我不放心郎君独自在家。”   “不是有吉海吗。”   “吉海还小,也才刚习武几个月,功夫太粗浅,白日在家跟着你还行,夜间不行,我不放心。”裴凛之说。   “那我同你一道去,顺便去看看闵翀救助的那些人?”萧彧说。   裴凛之说:“如此也行。”   回到家,萧彧便让吉海和鱼儿去打听谁家母狗母猫下崽了,好让小奶猫去蹭口奶,吉海说:“村中只有里正家养了一条狗,好像还是公的。母猫没听说”   萧彧愣了片刻,好像确实也没怎么看到狗,大抵是人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养不起狗:“那怎么办?凛之,能不能去找只下了崽的羊?”   孟家娘子正好来找吴家娘子讨论养蚕心得,她看见萧彧臂弯里的小猫崽,说:“郎君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猫崽,还没断奶吧?”萧彧将带回来的蚕种分了一些给她,让她也养,再跟她收购蚕茧。   萧彧说:“凛之从山上捡回的野猫,是没断奶,不知道哪里能找得到乳汁。”   孟家娘子说:“去二牛家问问,他家的母牛前几日才刚生了头小牛,应当有牛乳。”   萧彧喜出望外:“多谢孟娘子提醒,吉海,拿个盆,去二牛家讨点牛乳来给小猫喝。”   吉海拿了碗,又停下来:“郎君,牛乳怎么取呢?”   萧彧说:“挤啊。”   吉海想了想那个画面,红了脸,不好意思去,孟家娘子哈哈笑:“小海不好意思,我替你们去讨。”   萧彧说:“那还是我自己去吧,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的,起码得等小猫断奶呢。”总不能每次都麻烦她。   裴凛之拴好马,喂了草料,说:“郎君,我去吧。”   萧彧料想他不会挤奶,便说:“我们一起去。”那牛估计也不会乖乖站在那儿让挤,裴凛之去,比较有保障。   于是萧彧便和裴凛之去二牛家讨牛乳,二牛也是他们的学生,晚上来听课的那种,听说两位郎君想要牛乳,岂会不同意,主动引了他们去牛棚,怕弄脏他们的脚,还体贴地将母牛牵了出来。   二牛说:“萧郎君,我没挤过牛乳,怎么挤?”   裴凛之看着萧彧:“我来吧。”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萧彧笑呵呵地说:“我来吧。”他虽然没挤过牛奶,但是看过啊,他不觉得裴凛之会挤奶。   裴凛之觉得有些冒犯他:“还是我来吧,郎君。”   萧彧说:“你站一旁,替我看着点,以免这牛发脾气踢人。”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便不再争了。站在萧彧旁边看他挤奶,萧彧尝试了一下,一开始没挤出来,挤得牛都疼了,烦躁地动了动,二牛赶紧安抚了一下牛头,裴凛之也紧张地伸出手,以免牛腿蹬起来。   萧彧回忆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再试了两下,这次很顺利地将奶挤了出来,裴凛之脸上一喜:“有了。”   萧彧笑呵呵地挤了一碗奶的份量:“够了,明日再来。谢谢二牛和你的牛。”回头再送点大豆来给母牛补补,也好催催奶。   回去的路上,裴凛之端着木盆,看着盆中的乳白色汁液,非常感慨:“没想到郎君连这个都会。”   萧彧这回真不好解释了,因为书上不可能写这个,他也不可能看见哪个妇人喂奶,便说:“多试一下,你也会的。”   裴凛之红了脸,他是真不好意思挤牛乳。   小奶猫终于喝上了奶,第一次喝了不少,看样子是饿狠了。萧彧找了根竹签,缠上一团羊毛,刺激小猫排便。   裴凛之嘴角抽动着,觉得神奇得不行,他家殿下连这个都懂。不过他又觉得这样的殿下真是太温柔了,仿佛有一层柔光笼罩着他,叫人挪不开眼。 第26章第26章   要出门,家里的事都得安排一下。纸坊交给吴兴义照看;青砖砖坯在他们出门前就可以完工了,只需晾晒期间注意别淋雨就行,这个季节倒是不担心飓风,因为至少也得五六月才有飓风;石灰窑托付给孟洪照看一下。   家里的事都交给吴家娘子和吉海兄妹;照顾小豹猫挤牛奶最后落在了鱼儿身上,因为吉海觉得难为情,鱼儿倒是很快便学会了;稻子快熟了,可以等他们回来再收割。   课堂就交给孟洪了;裴凛之不在,练兵却不能停,他选了林海生做队长,以后就由他负责带领大家训练,海贼是消灭了,还有山贼呢。   裴凛之依照萧彧的吩咐,买了上千斤粮食,全都装上大船。临走前,萧彧从村中雇了一些人当船工,毕竟那么大的船,碰上没有风的时候,光靠他们几个人是不可能划动的。   其实只有上千斤粮食,用不上这么大的船,但萧彧也就仅有这么一艘大船,当时收缴海贼的其他船只都被官府作为战利品拖走了,得向朝廷报备的,这艘最大的船,则因为裴凛之的要求瞒报了。   吉海依依不舍地在海滩上挥别,他也想跟着去,但郎君和师父都不允许他跟着,说家里还需要他,课也不能停。   萧彧盘腿坐在船头,看着岸离自己原来越远,伸着懒腰对身旁的裴凛之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出海了,可惜不是下南洋。”   “南洋到底是什么好地方,令郎君念念不忘这许久。”   “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是很神奇的地方。自从来到这崖州,我才知道原来天地这般辽阔,世上还有这么多新奇好玩的事,如此经历一遭,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萧彧双手托在脑后,仰卧朝甲板上倒去。   裴凛之眼疾手快,托着他的后脑,将他轻轻放在甲板上,以防磕到头:“郎君喜欢崖州的生活?”   “喜欢啊。”萧彧翘起二郎腿,闭上一只眼看湛蓝的天和洁白的云,脚一晃一晃的,好一个无忧的少年郎,“凛之喜欢吗?”   裴凛之侧头看着他:“郎君喜欢,我也喜欢。”   萧彧睁开眼,抽出手来拍一下他的胳膊:“这不对,我喜欢是我的主观意志。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也跟着喜欢,这样太没有自我了。你这样我会觉得亏欠你。”   裴凛之认真看着他:“我是说真的,郎君欢喜,我便喜欢,无所谓在哪里。”   萧彧拍拍他的背:“此生得凛之,足矣!”   裴凛之听见这话,身形震了一下,眼眶都有点发热,他喉头滑动一下,看着萧彧半晌都没说话,他也想说,能听见殿下这句话,他也觉得足够了。   萧彧的视线本来是没有焦点的,只随意望着天,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顺着那种感觉望去,便撞入了裴凛之那双幽潭一般眼眸中。那瞬间他倏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两人无言地凝望彼此,萧彧有一种感觉,觉得他仿佛触碰到了裴凛之内心最深的奥秘。   “萧郎君,你方才不是说要看升帆吗?有风了,可以升了。”吉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凝视。   裴凛之最先反应过来,移开了视线,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   萧彧就地翻滚一下,爬了起来:“来了,来了。”起来时伸手摸了一下脸,似乎有点烫,太阳晒的吧。   萧彧跑去看吉山和闵翀如何升帆,这船帆非常简陋,是用竹子编织起来的,但也很精妙,可以一段段折叠起来,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太令人惊叹了。竹子之间穿插着麻布片,风一吹,帆便鼓了起来。船员通过控制帆的幅度和角度来控制船的速度和方向,感觉非常神奇。   闵翀显然是高手,他和吉山两人就能将巨大的帆拉起来,再将浸泡过桐油的缆绳往某个角度一拉,便调控好了方向,朝目的地驶去。   萧彧好奇地问:“闵当家学驾船多少年了?”   闵翀将缆绳捆绑在桅杆上,漫不经心地答:“跟你年岁差不多。”   萧彧斜睨他:“你知道我多大?”他好像也没刻意跟谁说过自己的年纪吧,就有一回跟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和吴家二郎差不多大,没想到闵翀居然也知道了,他私下打听过自己?   闵翀没再回答,说实话,他知道萧彧的年纪时,是极为震惊的,十几岁的少年郎,居然就有这样的智慧和胆识,此子非池中物。   萧彧见他不理自己,便问:“闵当家贵庚?”   闵翀不理他。   萧彧撇嘴:“又不是姑娘家,年龄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吉山笑了,说:“我们大当家今年二十七了。”   萧彧算了一下,那不就是十来岁就开始驾船了:“闵当家原来是做什么的?”总不能一开始就是海贼吧。   闵翀自然不会理他,吉山知情,但也不好当闵翀的面说,萧彧自讨了个没趣。裴凛之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闵翀,居然敢这么无视他家殿下,要不是殿下要留他,自己早就上去教训他了。   萧彧换了个问题:“吉山,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有多远?”   吉山说:“我们应该是去大榕树村,收留的老人和孩子主要都安排在那边。离此处大概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狡兔三窟,闵翀果然还有好几个据点。临出发前,裴凛之还考虑过不让萧彧跟着一起去,他担心闵翀狡兔三窟,还有残留的余党,他和殿下岂不是送上门去任人鱼肉。   他反复盘问了吉山,吉山再三保证,这次海贼真是倾巢出动,因为他们对攻打崖州城做好了万全之策。如果不是裴凛之和萧彧这个变数,如今崖州府衙里坐着的,还真有可能是闵翀。   由此可见,闵翀是个极其有野心的家伙,他真动过占岛为王的念头。   由于风向不太好,船在海面上行走了两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了目的地。闵翀见到熟悉的海岸,一向棺材板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表情,他急忙放下小川准备上岸,被裴凛之拦住了:“慢着,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天亮后再上岸。”   闵翀冷冷地看着裴凛之:“让开!”   裴凛之说:“我们初来乍到,你的底细我并不清楚,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对我家郎君造成伤害。所以我们今晚不上岸。”   萧彧说:“凛之,我们不上岸,你让闵当家和吉山上去看看吧。他已经到了家门口,你还不让他上去,岂不是要急死他?”   裴凛之看着萧彧:“郎君,我不能让你置于任何危险之中。”   萧彧笑笑:“我知道。所以才让他俩上岸,我们在船上。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好我。”   裴凛之犹豫片刻,这才让开,放闵翀下去。   他们驾小船离开的时候,萧彧提醒吉山:“不管情况如何,你都要回来跟我汇报一下情况。”   吉山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回来。   萧彧和裴凛之在船上等吉山返回,他们原以为闵翀会留在岸上,等明日才回来,没想到天快黑的时候,他居然和吉山一起返回了。   闵翀上船之后,主动跟萧彧说起了话:“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萧彧问:“什么事?”   闵翀说:“这边出了些状况,我要带这些人离开这里,你是否有地方安置他们?”   萧彧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措手不及,这不光是送些粮食,而是要他收留这些人。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一眼,才问:“有多少人?”   闵翀说:“老人与孩童,差不多有三十几人。”   萧彧有些头大,自己那并不是福利院啊,怎么能安置得下这么多人,不说别的,光房子就不够住啊:“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闵翀说:“我不在期间,有人过来拐带小孩,被抓住了,大家将那拐子打了一顿。拐子怀恨在心,便过来放了一把火。他们落脚的房子烧了,幸亏没伤着人,所以这儿也没有落脚之地了,他们都在露天地里睡着。”   萧彧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帮,实在是我没有地方让他们容身。”   闵翀说:“你收留他们,以后这航海贸易的利我只收两成。”意思就是那一成利拿给萧彧养小孩和老人了。   萧彧还在考虑怎么安顿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回答,闵翀又说:“我只收一成,可以了吧?”   萧彧忙说:“可以,可以,还是两成吧。”他担心闵翀获利太少,不肯尽心力去做交易。   闵翀说:“就一成吧,我孤家寡人,挣钱主要也是为他们。你收留这些老人和孩子,要为老人养老送终,也要让这些孩子读书识字。”   萧彧点头:“可以。什么时候离开?”   闵翀说:“明日吧,我现在就去将所有人接上船来。”   闵翀离开之后,裴凛之说:“郎君,这么多人如何安置?”   萧彧敲敲额头:“我也不知道,房子还没修起来呢。带回去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确实令人头大,怎么就变成福利院长了,而且还没有社会赞助,还是自掏腰包。   闵翀带着人来得很快,想必早就提前跟人打好招呼要走了,那些人把锅碗瓢盆等家当全都带上了,真是搬家呢。   萧彧一边无奈苦笑,一边帮忙将那些老人孩子接上船来,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刚刚断奶的婴孩,更多的则是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童少年。摇曳的火把下,孩子们都用兴奋又不安的眼神看着萧彧和裴凛之,胆子大的则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萧彧看着这群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说:“都上来了?那就都进舱吧,上面风大,当心着凉。”   等下了船舱,萧彧安排吉山去做饭,想必这些人也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   闵翀说:“大勇,你领着弟弟妹妹们给萧郎君和裴郎君磕三个头。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师父了。”   他话音一落,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过来了,他叫了一声:“都不要说了,过来,给师父磕头。”说着带头在萧彧面前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起了头。   这阵仗吓得萧彧往后一退,绊住一个东西差点摔倒,被裴凛之眼疾手快地托住了腰:“郎君小心。”   萧彧摆着两只手:“我不是你们的师父。”   闵翀说:“你以后叫他们读书识字做人,不是师父是什么?”   萧彧说:“那也不是师父,叫老师吧,我以后就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就是我的学生。”就好比裴凛之教人习武,村中的青年跟他学武,都是基本的搏斗技巧,他就不让这些人叫他师父,而是让叫裴郎君。只有吉海、孟思归这种行了拜师礼的,才是他的徒弟。   闵翀说:“那就叫老师。”   那群孩子便配合地喊:“老师。”   萧彧突然有种读研读博时去给本科的学弟学妹代课的感觉了:“好了,都起来吧。先休息一下,晚点等饭好了来吃饭。”   萧彧进了自己的船舱,裴凛之跟进来:“郎君可想好怎么安顿这些人了?”   萧彧说:“把家里弄成大通铺,小姑娘和鱼儿她们住一间,大郎和二郎暂时都住到纸坊去,小子们和吉山吉海住一间。再去孟大哥家借一间,给老人住着?”   “只能暂且如此,等房子盖好了再重新安排。”裴凛之说,“睡觉尚且好安排,吃饭是大问题,一下子添了这么多嘴。郎君想省下钱来干别的怕是有困难了。”   萧彧皱起眉头,确实如此,建房子、烧瓷器、雇船工等等,哪个不需要钱啊,他突然福至心灵,笑呵呵地看着裴凛之:“凛之。”   裴凛之看着他的笑容,便知道又有什么事交给自己去办了:“郎君请说。”   “回去后,你便去找薛钊,给我拨点粮食来。”   “找薛钊?”裴凛之诧异道。   萧彧说:“这薛钊是崖州百姓的父母官,儿女饿肚子,这父母岂有不管的道理。叫他给我弄几万斤粮食来。”   裴凛之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彧:“郎君,这官仓不到灾荒年成和战争是不能随意开仓放粮的,薛钊恐怕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私自开仓放粮。”   萧彧说:“那就叫他私人掏腰包。我一介庶民,都替他养子女了,他一个父母官还办不到?他随便省省,粮就出来了。”   “万一他说没钱呢?”   “他怎么可能没钱?朝廷给的俸禄,一年几千石,他一家子怎么也吃不完吧。他掌控着珍珠的上贡,不可能没有捞油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薛钊也不是什么清廉官员,绝对捞得不少。   裴凛之笑起来:“那我回去之后便去刺史府问问。我如何跟薛钊交代这些人的来历?”   萧彧说:“直说便罢,你就说,如果不愿意给粮,我们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只能打发他们去乞讨偷窃,将来这些人长大了,就是下一批海贼山贼,你看他管不管。”   裴凛之哈哈笑:“郎君高明!”   暂时解决了这群人的睡觉吃饭问题,还有穿衣的问题呢,都是大麻烦。萧彧知道自己以后日子不会好过了,福利院长哪是那么好当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得找点活儿给这些孩子干才行,不然除了上课,剩下的时间他们只能捣蛋了。而且还必须整顿一下,严明纪律,否则给村里人带来麻烦就不好办了。   想到这里,萧彧便连夜在船上拟起了规章制度来。   回程逆风,回去的时间比来时要长,刚开始这帮孩子还挺安静,后来简直把船上吵翻了锅,跟炒豆子似的。船上空间有限,孩子们憋屈也正常,萧彧倒是没去管。最后还是闵翀出来喝止的,他一骂,大家就都安静了,看得出来,这帮孩子还挺忌惮他的。   第三天,他们终于回到了家。下了船,萧彧伸了个懒腰,挥了一下拳头,对已经被裴凛之列好队的孩子们说:“好了,出发,回家!” 第27章第27章   这次萧彧出去,带回了三十四个人,其中成人九名,以老人为主,还有两名残疾人,剩下二十五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一岁多,孩子中有两个软脚瘟,也就是小儿麻痹症。   萧彧看到那两个孩子,突然意识到,在缺医少药的古代,疾病对人体的危害有多严重。他这里现在有这么多体弱的老人和孩子,却一个懂医术的都没有,一旦有个急症,那不得要人命啊。所以他当即决定了,要挑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送去学医。   到家之后,裴凛之便策马进了城,不仅要找薛钊谈粮食问题,也要买一些布匹回来。这么多人,不光是要吃饭,还要穿衣盖被,好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不再需要棉被了。   吉山和吉海兄弟赶紧带人去安排床铺。萧彧则赶紧安排人烧水,让带回来的人洗澡洗头,头发长虱子的,一律都剃光。此举自然引起了很大的骚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剃头,但闵翀在一旁坐镇,他也说要剃,谁敢不剃。   倒是萧彧后来照顾小姑娘的面子,没让小姑娘们剃头,只是剪短,再让孟家娘子和吴家娘子想办法给姑娘们去除虱子。   他们脱下的衣服全都放到滚水中烫过,杀死跳蚤虱子。就这样忙到天黑,这群人才勉强清洗干净。   孩子们穿着村中主妇们今天帮忙赶制出来的新衣,排着队等着吃饭。   开饭前,裴凛之站在队伍前:“从今天起,大家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安心住下来。现在房子有点窄,以后会再盖房子,就不会这么拥挤了。来了我们家,就要严格遵守我们的规矩……”   他宣布了需要遵循的规矩,包括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偷鸡摸狗、不准欺凌弱小等等。他将二十几个孩子按年龄分成了几个组,每组选一个队长,便于管理和调遣。如有不遵守规则的,则会采取惩罚措施。   这是他和萧彧回程路上琢磨出来的管理办法,否则这么多孩子可怎么管,只要有几个刺头挑事,人就没法管了。两人商量来去,决定采用军事化管理办法。   裴凛之说完之后,闵翀又上来强调了一遍,要求大家遵守规矩,听从安排。   这些孩子很多年纪都小,根本不懂什么规矩和要求,只想着快点开饭。吴家娘子站在灶台边,负责分饭,主食是糙米饭,菜是一菜一汤,菜是煮海蛎子和煎鱼选一个,还有一个腊羊排汤。吃多少打多少,或者说是打多少吃多少,不能浪费粮食,管饱。   打完饭,就去席上坐下吃饭。以小组为单位,大的要照顾小的。   萧彧显然错估了管饱这个词的概念,他按照每人半斤米的份量做的饭,结果竟然不够。那些看起来只有几岁的小孩,竟然能添三四次饭,比他和裴凛之都能吃。照这样下去,真是有多少都能吃空。   主席位上,裴凛之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对萧彧说:“郎君,要不以后还是限制吧,一人只能添一次饭。”   萧彧看了一眼:“暂时不用,主要还是之前没吃饱,饿的。以后慢慢就会好了。”比起担心这群人吃得多,他更担心他们撑坏了肚子。   既然他们已经回来了,夜间课堂便要继续开起来。村里那帮年轻人不等他们吩咐,就主动带了柴火过来,将篝火点燃了。   新来的这帮人没见过这场面,都感到非常新奇,这是要做什么。等到夜间课堂开起来,这些人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不仅教识字,还教算数,甚至还有故事听。   新来的人都很喜欢这样的活动,就算是不懂事的孩子,也觉得很多人夜间点着火聚在一起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事。连那些老人也都兴致勃勃地在火堆外听着。   课堂结束之后,大家依次回房睡觉,萧彧站在走廊上,听见几个新来的孩子兴奋地讨论:“我觉得这里有意思,能吃饱饭,有羊汤喝,还有故事听。”   “你之前还说管得太严了呢。”   “严是严了点,不就是不准打架,不准偷东西嘛,都饭吃有衣穿了,这不难做到。”   “……”   萧彧笑了,这帮孩子野是野了点,但终究还是挡不住好吃好玩的诱惑,只要好好引导培养,还是很有前途的。   大家赶了几天路,到家后又忙了一整天,晚上还上了课,此刻早已疲累之极,小孩子倒床上就睡着了。待熄灯之后,萧彧还去查看了一下,确定没事,这才回自己房间。   裴凛之说:“郎君也早点歇息吧,这几日也够累的。”   萧彧打了个哈欠:“好。薛钊说粮食什么时候能到?”今天裴凛之专程去找薛钊谈了这事,起初薛钊还挺不乐意,后来裴凛之照萧彧说的说了一遍,薛钊深受海贼之苦,终于答应给两万斤粮。   其实两万斤粮食对薛钊来说并不多,价值不过十几两银子。按平均每人每天一斤米,也就仅够他们吃上三个月,这还是省着吃。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萧彧觉得,要是再没有大的进项,自己怕是养不起这么多人。   “明日应该能先送一些来。”裴凛之说。   萧彧叹气:“按照今天这个吃法,两万斤粮能吃几天呢?”   裴凛之突然笑起来:“难怪那闵翀要去打劫,他养着几百号人,光吃饭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萧彧说:“他那几百号人全都是壮劳力,不劳动靠打劫,那就是好逸恶劳。咱们这儿都是没能养活自己的老人和小孩。哎,头大,不想了,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人正要熄灯休息,便听见有人敲门,裴凛之问:“谁?”   闵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是我,闵翀。有点事找你们。”   萧彧过去开了门:“闵当家还没睡?进来吧。”   闵翀进了门,看看他们,抱拳:“今日给二位添麻烦了。”   这是特意来道谢的?萧彧摆摆手:“也还好,就是人多了点,有点乱,等大家都熟悉了就好办了。”   闵翀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家中人多,花用大,我这里还有一些银钱,你拿去用吧。”   萧彧看着闵翀送到眼前的布袋:“那我就收下了。谢过闵当家。”   闵翀将布袋给了他,便转身走了。   萧彧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些银锭和两块金锭,加起来得有三四十两:“凛之,你快看。”   裴凛之一看,轻笑一声:“这金锭有个四五两,看来今年吃饭应当够了。”   萧彧呵呵笑:“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需要它呢。那我就收着了。”   有了闵翀给的这笔钱,萧彧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至少不用担心大家饿肚子。   这晚上还是出了点状况,一个孩子发热了,还有一个孩子肚子疼,萧彧除了给人物理降温外别无他法。倒是吴家娘子养过孩子,有经验,用了一些土法子,两个孩子后半夜总算都安定下来,睡着了。   幸亏又吴家娘子这个主妇在,否则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萧彧困倦地想,带孩子真不容易啊。   第二日一早,裴凛之就开始带着这帮孩子操练,规定他们每天寅时中起来,练上一半个时辰。头一天新来的孩子掉队很明显,裴凛之并没有苛责他们,刚开始都有个适应期。   吃完朝食,萧彧就开始给他们上课。从今日起,他将课堂改上午了,因为天气逐渐热了,午后瞌睡重,精神不够集中,不如上午上课,下午再劳动。   六岁以上孩童都要上课,六岁以下的,便由那群老人照看。萧彧原本教了十来个孩子,现在加上十几个新来的,就有将近三十人了,也算个大课堂了,都在厅里席地而坐。   现在学生也分了两拨,之前的已经学过基础,新来的则是从零开始。授课的时候,虽然是一个课堂,但也不得不分成两拨来教。   只是萧彧和孟洪的工作量变大了,原本一个时辰就能结束的课,现在也变成了两个时辰,每人得负责一个时辰。   第一天上课,新来的学生表现还不错,大概是因为觉得新奇。也有些年纪大的比较懂事,知道这机会极其难得,因为他们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还能读书识字,所以学习态度极其认真。   下午是劳动时间。由于暂时没有新的工作,萧彧就让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去帮忙砍树剥树皮,体弱的老人和小一点的孩子则帮忙剥树皮外层。   造纸需要大量树皮,之前人手不够,为了节省时间,是连着外皮一起浸泡的,等发酵过后再清洗,这样一来,纸浆会染上外层树皮的颜色,纸张颜色就偏黄偏黑,这用来做糙纸自然可以,若想做书写的纸张,还是需要人工剥皮的,这就导致产量很低。现在有了足够的人手,便能够提前去除树皮了。   带回来的这群孩子中,只有四个小姑娘,有一个还患了软脚瘟,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三岁。因为拐子和牙婆早就将乞儿中的姑娘物色走了,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或者卖给人做童养媳,甚至还有的卖到青楼里的。在这样一个吃人的社会里,女性就是商品。   这几个,还是闵翀救下的,这次拐子放火事件,起因就是要拐带走十岁的小春。   萧彧没有给这几个小丫头安排剥树皮的工作,而是将她们交给了吴家娘子,让她们帮忙做家事、摘桑叶养蚕、搓麻织布。家里吃饭的人如此之多,必须要安排专人做饭,吴家娘子就被萧彧请了来做饭,那几个小姑娘便可以给她打下手。   家里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状况自然也多了。这帮孩子最初都是无人管教的乞儿,在流浪生涯中也沾染了不少坏习气,逞勇斗狠,偷鸡摸狗几乎是习惯。尽管裴凛之第一天就打了招呼,没两天,就有村民来反映自家丢了鸡,有人看见是这帮新来的孩子偷去吃了。   裴凛之听后火冒三丈,很快就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并要进行体罚。   萧彧则当着所有的人面说:“揍一顿我看就不必了,有些人总是记吃不记打。既然偷吃了人家的鸡,那就赔一只鸡给人家吧。你没有鸡,就赔钱。一只鸡价值大约是十二文,加上是生蛋的母鸡,一年就算产一百个鸡子吧,四个鸡子一文,价值二十五文,就算它再产五年鸡子,那就是一百二十五文,加上母鸡本身的十二文,你须赔她一百三十七文。谁吃了鸡,谁赔。没有钱,就去给人做工抵债。做到主人家满意了为止。对了,在别人家做工的时候,家里是不会给你提供晚饭的,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偷鸡的孩子听见他一通计算,最后竟要赔偿一百多文,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怎么偷吃一只鸡,居然要赔上那么多钱。   裴凛之冷漠地说:“听见了没有?现在就去主人家赔礼道歉,说你愿意给他们干活。”   萧彧又说:“慢着,还有那些一起吃鸡的人也一并过去,你们一起去做工,做到主人家满意为止。记住了,都自己解决晚饭,家里不提供。你们说,我是缺你们吃的,还是缺你们喝的了?竟然还需要偷人家的来吃。再去偷,家里晌饭都不能吃了,连犯三次,就赶出去,自己谋生吧,我们不养屡教不改偷鸡摸狗的小人!”   整个过程中,闵翀都寒着脸,他说:“照我的脾气,就该把这几个王八扔进海里去喂王八!不知好歹的东西,带你们过来读圣贤书,结果竟还给我做这么丢脸的事,书都读到狗犊子里去了?你们这丢的是自己的脸吗?是你们老师的脸,更是丢我的脸。”说着抬腿就要去踹人。   被萧彧拦住了:“闵当家,不必这么动怒。他们之所以会犯错,是因为之前的坏毛病没改过来,来到我家,就要慢慢改过来。我不赞成体罚,只讲道理,你们听明白了吧?”   那几个被闵翀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忙点头:“明白了。”   萧彧亲自领着这几个人去给丢鸡的主人家赔礼道歉,并且将他们扔给了主人家,让帮忙干活赔那只鸡。   萧彧之所以这么大费周折,就是要杀鸡儆猴,裴凛之和闵翀也很完美地配合他唱了白脸和红脸,以后恐怕就不会有人再把那些要求当耳旁风听了。   丢鸡那家主人并没有太为难这些孩子,毕竟是头一次,认错态度又好,只让干了一下午活,便让他们回来了。所以他们也就只饿了一晚上的肚子,看着大家吃着香喷喷的炖兔肉,馋得他们简直后悔得要死,以后都不敢去外头打野食了。   经过这么一整治,这帮孩子果然老实多了。他们也明白了一个问题:别看老师斯斯文文,整日笑盈盈的,这个家他才是家主,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虽然他不打人,但他修理人的招数比挨打还叫人难受。   萧彧回来没几天,就开始收稻子,原本还想着从村中请人帮忙,结果家里只要能在田里站得稳的,都主动下田去了。村里平时来操练和听课的少年青年,只要有空的都来了,还自备工具。   一时间田里就只看得见人了,这边在割稻子,那边在脱粒,还有人负责挑谷子、晒谷子,小的负责拾稻穗,争取颗粒归仓,热闹无比,跟过节似的,人多干活就是快,而且还快活,大家开着玩笑,笑声就一直没断过。   萧彧刚准备下地,就被学生们拦住了:“郎君去晒谷子吧,田里有我们呢。”   但是晒谷子也用不着他,家里还有几个小姑娘呢,可勤快了,赶鸡都不用他。萧彧左看右看,没自己能干的事,便去逗弄刚睁眼的小豹猫。   小豹猫大概跟他有缘分,他离开那几天都是鱼儿照顾的,但愣是等他回来后,小猫才睁眼。据说动物第一次睁眼看见谁,就会把谁当母亲,所以小家伙跟他特别亲,见到他就特别黏糊。现在家里最闲的就是他,他也不假手他人,喂猫全是自己来了。   刚逗弄了一会,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接着是几个小丫头的惊呼声:“哇,裴郎君回来了,他带了什么回来?好大。”   萧彧听见裴凛之回来了,赶紧抱着猫出门来:“凛之。”   裴凛之骑在马上,威风凛凛,身后驮着一只黑色的大家伙,萧彧看仔细了,兴奋地叫起来:“是野猪吗?”   裴凛之从马上一跃而下:“郎君,我今日猎了一头野猪。”   萧彧兴奋地跑近了,看见那头长着獠牙的大野猪,起码有两百多斤的重量:“太好了,又有肉吃了。”   家里人多,不光主粮消耗量大,菜量消耗也极大,冬天存的腊羊排和腊兔肉都吃光了,为了省钱,吉山又操起了老本行——打渔,吉海则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去海边挖螃蟹捡贝壳海螺紫菜,都是很会替人分担难处的孩子。   裴凛之也不得不隔天就上山去打一次猎,否则光买菜都花费不起。他上山打过的猎物不少,但野猪还是头一回猎得,萧彧兴奋起来:“太好了,今天中午有猪肉吃了。”   裴凛之将野猪提下马,扔在空地上:“我先去拴马,一会儿来收拾。”   萧彧说:“这是公猪吧,有没有碰到小猪啊。”他一直想养猪来着,苦于没有猪苗。   裴凛之说:“今天看到一窝,改天我去把它们连母猪一并抓回来。”   “那太好了,母猪不要杀,以后还能生小猪呢。”萧彧搓手,太好了,终于可以吃上猪肉了。   于是中午的菜是很久没下厨的萧彧亲自做的,他腌制的酱油也可以用了,正好用来烧酱烧肉和酱烧排骨。   萧彧对酱烧肉还不太满意,因为野猪身上的脂肪太少,没有肥肉,五花肉确实要逊色不少。   但大家都吃得极其满意,因为这些人就没几个吃过酱油,第一次吃,简直是无比惊艳。   萧彧则想的是,晚点炸点脆哨来吃,拿来就粥是再鲜美不过了。可惜热带海域没有海带,不然拿来炖一大锅头骨汤该多好。 第28章第28章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因为养猪的奇特方式,猪肉是上不了贵族的餐桌的,贵族阶层以食羊肉为主。所以裴凛之不解猪肉美味,他也不猎野猪,只猎羊。若不是殿下念叨了数次,他是不愿意猎野猪的,因为野猪皮糙肉厚,几乎刀枪不入,费事,这次还是直接射中眼睛才猎杀到。   没想到他的殿下竟然将猪肉做得极其美味,而且还做出了花样来。   这野猪估计生长时间长了,肉质比较紧实,口感略柴,萧彧就采用炖烧的办法,将肉炖得软烂,做成酱烧肉,酱汁已经深入肉中,一咬满口软香。   此外还将猪肉切成丁状,腌制入味后,放油锅中煎炸至焦脆,一咬咯嘣脆,满口咸香。这种做法叫炸脆哨,西南某地的特色小吃,萧彧旅游时吃过,念念不忘,如今可算又吃上了。   猪蹄猪头猪尾猪下水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萧彧叫人清洗干净,加入香茅、八角、草果、花椒、酱油等大料小火慢炖,炖得酥烂无比,他管这叫卤烧。   总而言之,每种做法都好吃,裴凛之很惊诧殿下居然这么善庖厨:“郎君从未做过菜,也未吃过这些,怎会这许多做法?”   萧彧得意得笑:“烹小鲜而已,前人已经写在书中,我只是依法炮制,并不难。”   裴凛之听见他说起烹小鲜,心中一动,这是不是说明殿下治大国也如此得心应手呢?   萧彧烹小鲜得心应手,家里人都跟着有口福。不过他也有点小烦恼,就是菜太美味,连带饭都要多吃一碗,那帮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胃口一开,可不得了,锅巴都能刨得一干二净。   吴家娘子做饭的时候笑着跟萧彧说:“萧郎君,这么吃下去,你快养不起了。”   萧彧笑呵呵地说:“不碍事,吃饱饭了才能长个子,有力气干活。粮食不够了跟我说,我让人去舂米。”萧彧宁愿自己少赚点钱,也不能看着孩子们饿肚子。   吃饭的人多了,舂米都得有专人来负责。萧彧见人工舂米太辛苦,正琢磨着制造一个水力舂米机,利用筒车来舂米,最好能实现灌溉和舂米的双重功能。不过他也知道这么个原理,自己从未动手做过这类手工活,不过既然知道原理了,那么慢慢设计出来应该不难。   人多力量大,好几亩地的稻子花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全收回来了,晾晒在院子里。萧彧这回是见识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院子的地面是土面,竹扫帚一扫就会掉土渣。晒谷之前,人们就用稀释了的牛粪将地面刷一遍,干燥之后会结一层薄壳,这样晒出来的稻谷就不用担心有土渣了。   晾晒,去秕谷,上秤一称,亩产才三百来斤,这还是没怎么遭遇虫害的收成,未免也太低了一些,主要还是靠海,土壤多为盐碱地,产量不行。   八亩地,最后只收了两千多斤粮食,这要是那帮孩子没来,足够他们一家吃了,一年三季的收成,还能有盈余。但是现在,这两千斤粮食只够吃一个来月,一年三季的粮食大丰收,也不够半年的口粮。   看样子还得垦荒再种点地,家里这么多劳力也别浪费了。   春意已经很浓了。稻谷收回来之后,马上又重新翻地重新插上秧苗。各种豆类蔬果也都陆续播种了下来,春天来了,万物葱茏,田间地头长满了野菜,姑娘们勤快,忙里偷闲出去采点野菜回来丰富餐桌,不然就家里那些自种的蔬菜也够不上这么多人吃的。   这日萧彧和吉海从纸坊回来,碰上采桑归来的姑娘们,鱼儿一手提着一篮桑叶,一手捏着一把野花,头上还簪了一朵黄色的野菜花,一只蜜蜂嗡嗡地围着她打转。鱼儿伸手挥了挥:“不要跟着我了,太讨厌啦。”   小春在一旁呵呵笑,突然瞥见萧彧:“老师。”下意识地将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萧彧已经看见了她篮子里装的不是桑叶,而是荠菜,笑眯眯地说:“采桑叶呢?”   鱼儿看见他们,欢喜地跑过来:“郎君,二哥。郎君,你说这是咱家的蜜蜂吗?”   萧彧忽然想起来自己养的蜜蜂已经过了一个冬天加半个春天了,不知道情况如何了,现在百花盛开,应该酿了不少蜜吧:“有可能,一会儿回去看看蜂箱,看能不能采蜜了。”   “真的吗?那又能吃蜂蜜了?”鱼儿兴奋至极,想起蜂蜜的味道就止不住咽口水。小丫头赶紧跟小伙伴炫耀起去年吃蜂蜜的经历来,惹得几个小伙伴羡慕不已。   萧彧说:“走,回去看看,要是有蜂蜜了,就给大家炸点糖油果子吃。”   鱼儿兴奋得大叫:“郎君你真太好了,我最爱吃糖油果子了!”   萧彧回去打开蜂箱看了一下,里面果然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几块板子上已经布满了蜂蜡,里面注满了蜂蜜,完全可以取蜜了,而且蜜蜂也可以再次进行分箱了。   他又去捣鼓了一下,弄了一个简易的离心桶,将蜂蜜摇了出来。蜜蜂数量有限,两个蜂箱只摇出了两斤多蜜,卖是没得卖了,可以给大家解解馋。   于是萧彧让几个小姑娘赶紧去舂糯谷,磨米粉,做糖油果子。   翌日晚饭时,每个人都领到了两个炸得金黄的糖油果子,上面还裹上了蜂蜜。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不少老人和孩子都热泪盈眶,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人。   萧彧正和裴凛之坐在席上吃饭,一边吃一边小声说着话,突然听见了哭声,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叫牛牛的孩子在呜呜地哭,哭得好不伤心,萧彧问:“牛牛怎么哭了?”   “他说明天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果子了。”说话的是坐在牛牛旁边叫惠儿的小姑娘,这就是那个患软脚瘟的小姑娘,一个非常聪明,但却十分自卑的孩子,她的声音细细的。   萧彧笑出声来:“明天吃不到明天再去担心,今天哭什么。牛牛,糖油果子好吃吧?以后家里还会收蜜的,谁表现好,就奖励谁吃糖油果子。”   牛牛止住哭声,赶紧用手背擦一下眼泪:“真的会有吗?”   “会的,我保证。不过你要好好表现才可能吃到糖油果子。”萧彧说。   牛牛胆子挺大:“老师,那什么才叫表现好?”   “好好学习,干活勤快,不捣蛋,就是表现好。”   “那我一定会表现好的。”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好,到时候我就奖励你糖油果子。不哭了啊,赶紧吃饭。”   他这话不光是对牛牛说的,也是对着在场所有孩子说的,那群孩子听说表现好就能有糖油果子吃,都暗暗记在心里,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争取能再吃到糖油果子。   裴凛之转头看着萧彧,眼神分外温柔。萧彧察觉到他在看自己,问:“怎么了?”   裴凛之微微一笑:“郎君特别会教育人。”   萧彧呵呵笑了两声,转过眼去,别笑那么勾人好么,自己那不是职业病犯了么:“是吗?这说明我特别适合当夫子。凛之喜欢吃糖油果子,我的给你吧。”他注意到裴凛之的糖油果子已经吃完,看来是个爱吃甜食的男人。   裴凛之说:“不、不,郎君自己吃就好。”   萧彧将自己的糖油果子挪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我下午炸的时候就已经吃了不少。”   裴凛之哪好意思吃殿下的糖油果子,正要拒绝,忽然听见吉山说:“萧郎君不吃么,那赏我吃了吧。”   裴凛之闻言瞪了吉山一眼,然后拿起用竹签串好的糖油果子,张嘴咬下一个,剩下的送到萧彧嘴边:“郎君,我吃过了,这个给你。”   萧彧见状,微笑着接过来,吃下了那个糖油果子。   裴凛之分吃了萧彧一个糖油果子,让一众孩子羡慕不已,真幸福,能够多吃一个糖油果子呢。老师对裴郎君真好。   水稻收割又种下之后,就要准备烧青砖了。跟烧石灰一样,烧青砖也需要挖窑,由于青砖烧制过程中需要浇水,由于没有高压水枪,水不能从窑口喷进去,建窑的时候,还要确保窑顶能打开。   萧彧和师傅们经过了反复试验,最后终于确定了设计方案,因为首要保证的是安全,窑顶打开的时候,窑内的温度正是最高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人烫伤,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   等砖窑完全建好的时候,砖坯也干燥了,由于数量多,分成两窑进行煅烧,砖坯码放其中,再塞进稻草和木炭,将火点上,待火烧得最旺的时候封窑。煅烧七天,然后开窑浇水,再次封顶闷上五天左右,差不多就可以出窑了。   砖坯入窑之后,萧彧决定让裴凛之出去找粘土,他要准备烧瓷器了。烧瓷器的粘土不是青砖这种程度的粘土就足够的,必须是高岭土。就是不知道能否在岛上找到,如果找不到,就得去买瓷器,但那成本就太高了,他目前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投入。   裴凛之却迟迟不肯动身,这次出去的时间长短并不能确定,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他放心不下萧彧,然而这次真不能带着萧彧一起去,家里一大堆事等着他定夺呢。   裴凛之说:“不如让吉山去吧,他去挖点土回来,这事应该不难。我们谁也没见过粘土,只能挖不同的土回来试。”   萧彧想了想:“也行,我同吉山说去。”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家里一堆人,却没有几个能用的,只能事事依仗裴凛之,可裴凛之只有一个,哪能事事顾得上,也是时候培养人手了,不让去尝试,就永远也不会做。   萧彧同吉山说了这件事,吉山当即便答应了下来,他一直都想帮萧彧做事,无奈萧彧一直都没给他安排事做,只好去打渔给家里添菜。现在萧彧终于给他派任务了,岂会不愿意,不就是找土嘛,这并不难。   萧彧却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不是挖回来就可以,找到合适的,就得回去再挖。他叫过吉山一一叮嘱,吉山识字不多,萧彧打算让吉海跟他一起去,到一地采了土样,就把名字给记下来,方便日后回去寻找。   吉海识字也不算多,但比他哥还是强不少的,就是离开之后,他的课程要耽误不少时间,只能以后再给他补。   吉山临出发前,闵翀突然来找萧彧,表示自己可以帮忙去找粘土。   这还是闵翀头一回主动要求做事,萧彧简直是喜出望外。这些日子闵翀一直都在调养身体,家里的事他几乎不参与,萧彧也没给他安排过任务,毕竟他们算是合伙人。   萧彧小心地问:“闵当家身体是否已经好了?”离他受伤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从外表看,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毕竟伤得那么严重,萧彧还真不敢让他劳累了,航海可是需要特别过硬的身体素质的。   闵翀冷漠地说:“无妨,已经好了。除了粘土,不再需要旁的?”   萧彧说:“如果有可能,再帮我带一点石头回来,咱们这儿常见的石头就不要了,带一点比较不常见的特别的石头,比如白色的,彩色的也可以。如果找不到也不要紧,不必强求。”除了烧瓷器用的粘土,他还想找一些釉质材料,陶上了釉,烧出来那才算是真瓷器,如果没有矿物釉,草木灰也能当釉使用,不过那样一来,就是普通的黑瓷了。   闵翀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闵翀要去找粘土,就不需要吉海跟着了,因为闵翀能断文识字,只让吉山跟着他一起出门。   萧彧还去借了一辆大车来,用裴凛之的马给他们拉车。裴凛之纵使心疼,也没说什么,毕竟那么多土总不能靠双手提回来。牛车也不合适,速度太慢了。   两日后,做好了万全准备,准备好干粮和银钱,闵翀和吉山一起赶着马车出了门,找粘土去了。   闵翀离开之后,裴凛之带了村中几个年轻人,进山将母猪连带小猪仔一并给萧彧抓了回来。带猪崽的母猪通常都分外暴躁,战斗力惊人,让人看了心惊胆战。但裴凛之还是很轻松地将母猪给打晕了,叫人去帮忙,是为了叫人抬猪回来。   所以萧彧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猪崽终于有了着落,那窝小猪仔有九只呢,以后还可以留下种猪自己繁殖,这样就有猪肉吃了。家猪本来就是野猪驯化来的,野猪养的时间长了,不就慢慢成家猪了嘛。   为了养猪,萧彧专门盖了个猪圈,而不是普通人家的厕所猪圈一体构造,他要吃干干净净的猪肉。从此以后,鱼儿这帮小丫头们又多了一项打猪草的活。   萧彧开始捣鼓他的舂米灌溉两用筒车,专门请了木匠师傅过来帮忙。萧彧有图纸,师傅有手艺,两人开始合作制作筒车和碓车。   这期间,砖窑开窑浇水,冷水遇热产生的大量水蒸气像云一样升腾而起,蔚为壮观,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萧彧看着奋力泼水的师傅们,还是感叹砖窑设计方案不成熟,青砖恐怕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其实没有青砖,红砖也不错了,硬度比土砖大得多,用上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这日萧彧又在河边捣鼓筒车。筒车的雏形已经基本出来了,舂米的功能也有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筒车转得太慢,舂米的效率也低得出奇,还要好好改进一下才行。   木匠师傅不在,这两日他家中有事回去了,只有萧彧在琢磨。他左看右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为了查看问题,他甚至爬上了筒车。   正在溪边摘桑叶的吉海看见了,吓得忙喊:“郎君你快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萧彧说:“没事,我抓得挺牢的。”结果话未落音,脚下突出的楔子被他踩掉了,人一下子就往下坠去,只听见“啪”一声响,他落进了溪水里。   “郎君!”吉海也顾不上桑叶了,直接从树上跳下,扑进水里救人。   与此同时,从州城回来的裴凛之也正好来找萧彧,也正好看见他落水的一幕,心脏顿时如抽筋了一般,风驰电掣一般飞奔过来,跃进水中:“郎君,郎君!”   萧彧会水,但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直接就把他给震晕了过去。好在为了安置筒车,这段溪流被他们给挖深了,所以并没有真撞到哪儿。   吉海用力抱住萧彧,将他托出水面:“郎君!郎君你没事吧?”声音都带了哭腔。   “郎君!郎君!”裴凛之也赶到了,他从吉海手中接过萧彧,抱着人一跃上了岸,放在地上,用手轻拍着萧彧的脸,“郎君你快醒醒。”   吉海随后爬上来,跪在萧彧身边,哭着说:“师父,我看没看好郎君。”   裴凛之伸手探了一下萧彧的鼻息,略略松了一口气:“郎君还有气息,他没死。我带他去看大夫。”说完就将人抱起来,朝州城的方向奔去。   吉海慌忙跟上,但完全跟不上师父的脚步。   裴凛之急得大汗淋漓,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也后悔让闵翀骑走了马,郎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萧彧被他抱着颠簸了一阵,突然咳了起来,突出一口水来,悠悠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被裴凛之抱着在赶路,便出声:“凛之?”   裴凛之身形巨震,停下来低头一看:“郎君!”泪水不由自主地涌满了他的眼眶。   萧彧咳嗽几声:“我从筒车上摔下来了?”   裴凛之吸了一下鼻子,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人的手臂却没放松,而是紧紧抱住了:“是,谁让你爬那么高,你快吓死我了!”   萧彧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讪笑:“失误,失误,以后不爬了。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裴凛之声音还在颤抖:“怎么能不担心,万一溺水了怎么办?”   萧彧说:“短时间溺水气绝也有救,需要先控水,再按压人的心脏,同时渡气给对方就行。”   裴凛之问:“渡气怎么渡?” 第29章第29章   萧彧一下子被问住了,这要怎么回答?难道要给他示范人工呼吸?他干咳了一声,说:“捏住气绝者的鼻子,掰开他的嘴,检查口中无异物,有则取出,然后往他嘴里吹气。”   裴凛之听到这里,脸慢慢变红了,喃喃地说:“这样真的有用?”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萧彧说,心想有必要给大家教一教急救措施了,否则多少枉死的人。   裴凛之盯着他的唇,很想让他给自己示范一下,到底还是没敢造次,话到嘴边改了口:“郎君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呢?”   “医书上看到的。”萧彧说。   裴凛之终于注意到萧彧一向红润的唇此刻有点发乌,忽然意识到什么,说:“郎君我带你回去换衣服。”   这时突然来了一阵风,浑身湿透的萧彧张嘴打了个喷嚏,他都来不及掩住嘴,估计唾沫星子都溅到裴凛之脸上了:“对不起,没忍住。”   裴凛之浑不介意:“赶紧回家,当心着凉。”说完抱起萧彧,转身朝家的方向奔去。   萧彧说:“凛之,我已经没事了,放我下来走。”   裴凛之说:“我抱你走得更快。”   这是真的,即便抱了个人在怀里,裴凛之的脚力都比萧彧快了不少。但是,为什么要用抱的呢?还是公主抱,萧彧有些尴尬地想:“要不你背我吧。”   裴凛之看低头看他一眼:“好。”   很快,萧彧便趴在了裴凛之背上,他注意到,裴凛之的耳朵已经变成了粉红色,煞是可爱。萧彧突然生出一种冲突,很想去捏一捏,甚至咬一口,看看是什么感觉。他为自己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觉得可耻,这可是个身高八尺的大男孩啊,萧彧你在想什么!上辈子就算没谈过恋爱,也没发现自己是弯的啊。   吉海一直在后头追着师父跑,等他快追到的时候,师父又抱着郎君朝家跑了,弄得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很显然,郎君已经醒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吉海惴惴不安的心又放松了些。   炊烟袅袅,家里正在做晚饭。裴凛之刚跑进院子,就大声说:“鱼儿,有热水吗?赶紧倒上,郎君落水了,要洗个热水澡。然后给郎君煮姜糖水驱寒。”   鱼儿正在灶间烧火做饭,听见这话,大声答:“有热水,马上就来。小春姐,快来帮我抬水。”   家里人听说萧彧落水了,赶紧都过来帮忙,打热水的打热水,提冷水的提冷水,搬桶的搬桶,找衣服的找衣服,不一会儿,就全准备好了。   家里人多,房间不够,沐浴都是在自己的卧房里进行,裴凛之将房门一关:“郎君赶紧沐浴更衣吧。”   萧彧疑惑地看着他,意思是你怎么不出去。   裴凛之走过来:“我伺候郎君沐浴。”   这下轮到萧彧窘迫了:“还是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一向不都是自己洗的吗,怎么今天就要伺候自己了。   裴凛之转过身去:“郎君赶紧进浴桶吧,我帮郎君搓背。”   萧彧只好迅速脱下衣服,坐进浴桶里。裴凛之听见水声,这才转身,过来帮萧彧解开发带,替他用皂角洗头。   被伺候的感觉只能用舒服两个字来形容,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偏好去理发店洗头,去沐浴中心洗澡按摩,但萧彧还是不习惯:“凛之,你今天怎么——”怎么会想着伺候他洗澡,以前就算在京中,原主洗澡也从未让萧彧伺候过啊。   裴凛之轻轻按揉着他的头皮,视线尽量不要落在他单薄白皙的肩上:“今日去刺史府取珠核,薛钊告诉我,京里来人了。”   “到底还是来了。谁派的?”这下轮到萧彧吃惊了,裴凛之天天都担心京中来人,但京中人一直没来,想也知道,山长水阔,天高路远,来一趟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没想到到底还是来了。   裴凛之说:“说是朝廷派的,陛下想知道郎君在这里过得如何。我以为,不见得是陛下,只是假借了陛下的名头而已。”   萧彧说:“这么光明正大说要来看我,多半是来探路的。你担心的其实是后招对吧?”   裴凛之给他洗头的手停了下来:“郎君英明。以后我便寸步不离郎君左右。”   萧彧叹气:“一切就仰仗凛之了。”这么平静的田家生活难道就要消失了吗?还真不让人好好过日子啊。   裴凛之说:“明日那来使怕是要登门拜访。”   萧彧说:“让他来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裴凛之迟疑片刻:“明日还练兵吗?”他担心被对方抓把柄,说他家殿下蓄私兵。   萧彧挑眉:“为何不练?这崖州是什么地方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刚来就遭遇伏击,薛钊才刚剿灭了一帮海贼,我们也是很惜命的好吗。”   “那便一切如常?”裴凛之问。   “一切如常。不过我得装个病,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过得不错。”萧彧说。   裴凛之莞尔:“郎君英明。”   翌日,朝食过后,萧彧坐在厅堂的主席上,给一众孩子上算术课。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麻布袍,长发披散,额上系了一条白色布条,显得苍白而脆弱,有气无力地讲着课。   课堂上分外安静,学生们都仰着小脑袋,听得格外认真,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师昨日意外落水,感染风寒,今日是抱病为大家上课。最为自责的便是坐在右上角的吉海,他眼圈一直都是红的,认为是自己失职,没有照看好郎君,才让郎君落水生病。   正上着课,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人声,说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官话,听着是京都口音。一些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开始忍不住扭头朝门外看去,萧彧用戒尺敲一敲身后的黑板,说:“注意了,下面我要出题了,叫人上来解答。”   那几个孩子赶紧扭头过来,因为老师说了,课堂答题积极者,会有糖油果子奖励。   萧彧刚写上题,门口的光线就暗了下去,有人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裴凛之正和几个人站在门口,中间是一个面生留着髭须的文士。看那文士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崖州人,因为崖州是看不到绿色布料的,盖因印染工艺水平达不到,这边以蓝、黑、灰、白几色为主。   那文士见到萧彧,便遥遥抱拳作了一揖,萧彧当没看见一般,继续上课。   那文士也没离开,裴凛之也没招呼他,连凳子都没给他端。文士倒很坦然地在门槛上坐下了,听萧彧上起课来。   萧彧上完课,放学生们下课后,这才起身,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离得最近的吉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郎君!”   萧彧虚弱一笑:“不碍事。”   裴凛之也过来了,伸手托住他的胳膊:“郎君,你慢点。”   绿袍文士过来了,朝他拱手作揖:“见过殿——郎君,贵体是否安康?”   裴凛之介绍说:“这位是京城来的黄门侍郎梅炳梅大人。”   梅炳说:“日前崖州刺史薛大人镇压海贼有功,圣上特遣下官前来犒赏三军。下官受圣上嘱托,替圣上前来探望郎君,圣上望郎君一切安好。”   萧彧欠了欠身,大声咳嗽两声:“多谢陛下挂念,我日前不慎落水,偶感风寒,辜负了圣上的期盼,请陛下原谅我不能跟前尽孝。”   裴凛之说:“郎君身体虚弱,还是卧床歇息吧。我都说了今日染病,不用再上课了,郎君还非要坚持。”   萧彧说:“圣上总教导我,做事要有始有终,岂能因一点小病半途而废。梅大人,恕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了。凛之替我招待梅大人。”   梅炳看着萧彧:“郎君身体要紧,赶紧歇息,莫让圣上忧心。可请大夫瞧过了?”   萧彧说:“已经瞧过了,也吃了药。我歇息一下便好。”   裴凛之便扶着萧彧上床躺下,自己出去应酬梅炳。   黄门侍郎,那就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萧彧和裴凛之都不认识这个梅炳,不知道是新近升了职,还是有人安插过来的。   这梅炳并不是看过萧彧就走,还四处溜达了一圈,想必是想了解萧彧的生活现状。等他转完又快到午饭时间了,萧彧不能不留客吃饭,还特意嘱咐吴家娘子开小灶给梅炳多做了一道菜。   为了表达自己对钦差的重视,萧彧勉强从床上起来陪客。梅炳吃的是白斩鸡和红烧鱼,还有自酿的糯米酒,这饮食并不算丰盛,但萧彧吃的则什么都没加的糙米粥,两厢对比,梅炳倒是对萧彧充满了同情。   为了缓和气氛,梅炳主动跟萧彧聊起了京中近况,比如朝中的人事变动,高门贵胄的八卦娱乐,甚至还说到了一些边疆动态。   萧彧露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很少发问,意思是这些都已跟自己无关。对自己遭遇的困难他也只略提了一嘴,就是刚到崖州时便遭遇刺杀。至于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何,萧彧表示一切尚过得去,在薛钊的资助下办了一所孤独园,救助了这些老人孩子。   梅炳当面夸了几句郎君仁慈。   萧彧才想起来本朝太祖崇佛,由官府出面设孤独园,专收容孤(无父无母谓之孤)、独(老而无子谓之独)者,她收留了这么多无家可归者,其实还是蛮迎合朝廷的意思。   吃完饭,萧彧又上床躺着了,只盼这姓梅的赶紧离开,他可不想再在床上继续躺了,装病也是个辛苦差事呢。   结果事与愿违,就在他以为梅炳要离开了,外面突然响起了炸雷,紧接着大雨就下了起来。这场春雨大家盼了很久,萧彧心里也一直盼着,不仅是地里需要雨水,砖窑也需要,雨水能够加速砖窑的冷却,等大雨过后,砖窑就可以开启了。   但他今天却有点埋怨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哪怕等姓梅的走了之后再下也好啊,偏生在他没出门的时候就下了起来,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   那薛钊为了表示崖州条件艰苦,特意给梅炳安排了一辆无篷牛车,所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这雨先是哗啦啦的,一直下到快天色将晚才变成稀稀落落的小雨。梅炳回州城,牛车回去大约需要半个时辰,等走到也许城门都关了,更何况雨还没停,路上泥泞不堪,他真不敢走夜路,因为很有可能遇到狼,也有点担心路遇歹人,毕竟是未开化的南蛮之地。   萧彧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内心不知道问候了梅炳多少遍,但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   晚上萧彧又喝了一碗粥,加上吴家娘子给他配的一碗青菜,这一天的三餐就这么应付过去了,饿得饥肠辘辘,神色自然更为萎靡。在梅炳眼中,他病得挺严重的。   客人不能走,萧彧只能留客过夜,正好闵翀不在,那个杂物间还空着,可以给梅炳睡。至于他的随从,就只能在厅堂里打地铺了,总不能叫孩子们给他们让床睡。   梅炳见萧彧将家中唯一空余的床让给了自己,便说:“占了裴公爷的床,下官实属惶恐。”   萧彧说:“无妨,那并非凛之的床,凛之一向与我同塌而眠。”   梅炳听见这话,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了片刻,这才讪笑:“如此,下官便安心了。”   裴凛之看看梅炳,又看看萧彧,没说话。   等到梅炳去睡了,裴凛之关上房门,上得床来,不满地说:“郎君适才看到那姓梅的笑容没有,好生暧昧。”   萧彧看着他:“他暧昧什么?”   裴凛之涨红了脸:“恐怕在怀疑我与殿下的清白。”   萧彧闻言莞尔:“那便让他怀疑。我们在这边过得不错,这孤独园又恰是迎合了圣意,有些人肯定会担心圣上某天心软,又把我召回去,你说他们岂能容我?”   裴凛之皱眉一想,的确如此:“那日后我们想必会困难重重。”   萧彧倒是并不忧心:“没准今日梅炳误会之事恰能替我们掩饰一番,你说,如果他们都认为我有断袖之癖,是否能对我们放心不少。”   裴凛之这下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这分明就是污蔑郎君的清白。”   萧彧含笑看着他:“我倒是怕污蔑了凛之的清白。”   裴凛之抬眼看着萧彧:“只要为郎君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萧彧伸手抓住裴凛之的手:“那便配合我演好这场戏吧。”   裴凛之坚定地点头:“好。”   第二日,萧彧干脆卧床不起了,端茶奉水喂饭皆是裴凛之亲手代劳,不假他人之手。   梅炳来床前问候,裴凛之正在给萧彧喂药,他将药放到自己唇边先试了一口,确定不烫了,这才喂到萧彧嘴边,萧彧喝了一口便扭过头去,皱眉说:“苦,不喝了。”   裴凛之温言相劝:“良药苦口,郎君还是喝了吧。”   梅炳看着他们,也加入了劝药行列:“郎君还是要爱惜身体,尽早喝药,别拖成大病。”   萧彧转过头,抓住裴凛之的衣袖,眼中噙着泪:“我自小身体弱,这身体时好时坏,也不知道何时就去了。其实我去倒无所谓,可以去地下陪母亲了,就是觉得对不起凛之,他随我来这穷乡僻壤,我若去了,留他一人可怎么咳咳咳——”还没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裴凛之努力配合萧彧的节奏:“郎君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梅炳说:“下官这就回崖州,让薛大人派大夫过来再替郎君瞧瞧。”   萧彧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梅大人要走了吗?恕我身体欠安,不能送客。凛之替我送梅大人吧,咳咳。”   裴凛之给他轻抚胸口:“你别乱动,好生休息,我去送梅大人。”   梅炳说:“郎君病体要紧,不必记挂下官,裴公爷好生照料郎君,不必相送。”   梅炳终于带着人走了,裴凛之送他到村口,梅炳问:“殿、郎君身体一向如此吗?”   裴凛之面露沉痛之色:“正是,我们刚到崖州时,便遭遇刺客暗杀,仅我二人逃出生天。郎君一路奔波,受惊吓过度,到此地后又深受瘴湿侵害,加之条件艰苦,医药有限,已经伤及根本。”   梅炳惋惜叹道:“此地实在是太艰苦了,你们太不易了,我会如实禀告圣上的。”   “谢梅大人。”裴凛之深深作揖,“请梅大人替我转告圣上,郎君的命便是凛之的命,我定会守护郎君,若郎君不在了,凛之自当追随郎君而去。”   梅炳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小公爷,原来他们的感情已是如此之深,已到生死相随地步,便安慰他:“裴公爷也请放宽心,郎君不似命薄之人,定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下官这就告辞,速速请大夫来给郎君瞧病。”   裴凛之目送梅炳的牛车离开,转身回家,萧彧正坐在桌前吃早饭,两口一个煮鸡子,吃得狼吞虎咽,见到他,腮帮鼓鼓的冲他笑:“走了?”声音中气十足,哪见什么病态,那碗蜂蜜兑的凉茶也早喝光了。   裴凛之见到这样俏皮可爱的殿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在疯狂涌动着,欢喜得几要叫嚣出来:“郎君慢点吃。”   “饿死我了,昨日才喝了两碗粥,可算是把人熬走了。我今日表现不错吧?”萧彧眉飞色舞。   裴凛之坐在他旁边,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蛋黄:“没想到郎君还有如此天赋,凛之佩服之极。”   萧彧嘻嘻笑:“没想到我演技还不错,真是小瞧了自己,嘻嘻。谢谢你配合我演出啊。”   裴凛之笑:“凛之甘之若饴。” 第30章第30章   今日旬休,不上课。饭后,萧彧准备去看筒车。今日木匠师傅过来了,萧彧要去跟师傅一起研究讨论,将筒车给改进一下,提高它的运转效率。   裴凛之一听要去看筒车,坚决反对:“郎君不能再去了,我替你去。”   萧彧笑道:“怎么就不能去了,我不爬上去,下边看还不行?”这是他设计的筒车,裴凛之也未必能帮上忙啊。   “那我陪你去。”裴凛之现在对筒车简直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好吧。”萧彧知道以后自己别想独自去看筒车了。   出门的时候,吉海和孟思归正在院子里练功。见他们出门,吉海只看了一眼,继续专心练功,孟思归则问:“师父,我们要练到什么时候?”   裴凛之瞥他一眼:“你师兄什么时候不练了,就不练了。”   “哦。”孟思归露出愁容,无奈地看着吉海,他这两天发了疯一样,一有空就在练功,今日不到午时是别想休息了。   出了院子,萧彧笑着说:“思归这孩子聪明,就是性子太跳脱。”学什么上手都快,就是没长性。   “需要好好磨磨。”裴凛之显然也赞同他的看法。   萧彧闲聊似的问:“你的徒弟中,你更看好谁?”   裴凛之抿着唇,不说话。   萧彧知道他心里其实有杆秤,但是嘴上不轻易下结论。   萧彧跟木匠师傅一起讨论研究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改进过程中,爬上爬下的人变成了裴凛之。   经过两天修改,筒车终于顺利运转了起来,自动舂米机也可以工作了,以后吴家娘子就不用再操心舂米的事了。   村里人看见这个滴溜溜转动的大家伙,不用人力就能车上水来,而且同时还能舂米,都觉得新奇得不行,纷纷跑来看热闹。   里正摸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说:“这筒车真是个好东西,以后就省了大力气了。萧郎君,来这里舂米收钱收米都可以吧?”   萧彧说:“我这不要钱也不要米,免费给大家使用。我就一个要求,千万要爱惜,不要因为不花钱,就随意糟践。而且要以和为重,不能争夺,要用的就排队,先来先得,不要插队、吵架。”   村民一个个都笑眯眯地点头答应,这筒车灌溉不一定实用,毕竟没有修水渠,也就是附近的田能够灌溉上,但是舂米就不一样了,家家户户都用得上,对老弱者尤其友好,这么省力的好事,谁不愿意呢。   以后要舂米了,将谷子送过来,叫个老人或者孩子过来看着就行,就不需要家中的壮劳力了。   所以筒车的安装,不光对萧彧家是桩好事,对整个村子来说都是件大好事。这也算是萧彧为村里做的第一个公共设施。   鱼儿反应最积极,很快就叫哥哥们抬着稻谷过来舂米了,大家一看,都赶紧回家搬稻谷来试一下新的舂米工具。   于是筒车便正式投入使用,成为了全村人的新宠。   木匠师傅忙活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做好了筒车,萧彧给他算工钱的时候,木匠师傅说:“萧郎君,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边工钱我就不收了。你这个图纸送我吧,我拿到别处给人修筒车。”   萧彧一听喜出望外:“可以啊。这筒车也不是我发明的,只是现在会做的人几乎没有,你是独一个,你要是愿意,就多教几个徒弟,将这法子给推广开来,也算是我为崖州百姓尽一点绵薄之力。”   木匠师傅听了,连忙答应下来:“一定,一定,我一定多教几个徒弟,让崖州到处都能看到筒车。我还要跟人说,这是萧郎君造出来的筒车,让人们记住你的功德。”   “不、不,这真不是我造的筒车,不用替我宣传。”萧彧连忙摆手拒绝,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他可不敢居功。   不过不管萧彧同不同意,后来崖州甚至神州大地上,筒车都被叫成萧车,这都是后话了。   下过大雨,又冷却了几日,砖窑终于可以开窑了,不知道青砖烧制效果怎样,萧彧还挺期待的。   他挑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开窑,师傅们都过来了,大家慎重又忐忑地打开窑门,入目便是一片红色,师傅惋惜道:“萧郎君,这颜色是不是不对?不是青色啊。”   萧彧走近来,依旧可以感受到里面散发出来的热气,余温还没散尽,外层的砖头并不是期待中的青砖,而是有点发紫的红砖,是没烧制成功,还是外围没泼到水,所以没产生变化?   萧彧说:“这是红砖,不是青砖,不过也不打紧,红砖也能用,只是不如青砖结实。今日就不起出来了,先开窑散热,小心烫到。”   既然砖头都烧好了,就该准备建新房了。新房怎么建,萧彧和裴凛之早就开始讨论了,是在这房子的基础上修个大院子,还是另起地盘重新修个院子?由于现在的房子位置比较靠前,再往前修就有点局促了,最后决定在这房子边上重新修个一进院落,以后再扩大规模,就在这院落前面再加一进,以此类推。   房子的结构也是萧彧和裴凛之一起商量定下的,中间主房三间,中间为客厅,左右为卧房,左右的房间还会从中隔开,保证足够的隐私,东西厢是客房,前厅为厨房和饭厅,修成一个四合院。   这样下来,萧彧烧的这一批青砖估计要全用光,没有多余的给吴兴义了。不过也不打紧,吴家原也没打算现在就盖房子,计划要到秋后了,可以另外烧给他。   萧彧还打算烧青砖卖,青砖烧制比石灰高复杂,但需求量更大,应该会受大户人家欢迎,到时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萧彧向来就是想到什么就去做的人,青砖已经好了,门窗也早就准备好了,就该挖地基了。地基用石灰石做基石,用糯米灰浆做粘合剂。   地基快修好的时候,那边窑里的砖头就能起出来了,外层是红紫色的砖头,但里面就是乌青的青砖了,成色非常好,相当结实耐用。   红砖可以修在房子内层,因为内墙会粉刷,外层就用青砖,可以不粉刷。   青砖一车车被拉出来,再拉到萧彧家院子里,又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萧郎君总是会带给大家无数新奇事物,不管是石灰、纸、筒车、夜间课堂,还是现在的青砖,都叫人们大开眼界。   以至于村里人的眼光被养得无比之高,以后见了什么事都特别镇定淡然,因为他们相信,除了萧郎君,不会再有人能做出让他们吃惊的事了。   修房子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萧彧每天除了上课,都是在工地上泡着,他是设计师嘛,泥瓦匠还得听他的指挥。   这天鱼儿突然跑来找萧彧:“郎君,你快来看看我们的蚕,它们全都往地上爬,怎么办呀。”   萧彧赶紧跑到蚕房一看,原本白白胖胖的大白蚕此刻已经变短变黄了,它们正努力地往竹匾外爬,萧彧一拍脑袋:“鱼儿,赶紧去抱稻草来,要干净点的。”   这段时间忙着盖房子,把这事给忘了,更专业一点的办法,应该是给编一些专门的工具,给蚕吐丝结茧。   “要稻草做什么?”   “蚕要结茧子了,得给它们准备茧山。”   在萧彧的指挥下,小姑娘们抱来了不少稻草,将下层的草絮都抓掉,留下干净的草芯,给蚕爬山结茧。一夜功夫,便有许多的蚕上了山,开始吐丝结茧。   小姑娘们养了一个多月的蚕,如今终于看到蚕吐丝了,觉得无比神奇,好有成就感啊。   孟家娘子养的蚕比他们家的晚上一天上山,她也依法炮制,准备了稻草给蚕结茧。   短短几天功夫,几乎所有的蚕都吐丝结茧了,有的蚕不走寻常路,甚至沿着墙壁爬到了房梁上结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萧彧看着稻草上挂满的白色小灯泡,就像他心上开满的花,今年冬天就能盖上又轻又暖的蚕丝被了。   不过到底是做蚕丝被还是缫丝织布呢?今年的蚕数量有限,即便是织布,恐怕也织不出几匹布来。而且光靠他们两家养蚕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动员起村里所有的人来养蚕。蚕丝织布,恐怕得等明年了。萧彧决定先解燃眉之急,做蚕丝被,有多的再缫丝织布。   当然,还是要研究一下怎么缫丝织布。萧彧曾经在视频中扫过两眼,缫丝好像就是水煮蚕茧,然后抽出丝来,几根丝合在一起,就成了丝线。   他试了好几次,不是抽得粗了,就是抽断了,试了好几个蚕茧,终于找到了窍门,要将蚕茧外层的乱丝去除掉,只留里面结实紧密的茧,从这里找出丝的头绪,有了头绪,抽丝剥茧就容易起来了。这是个特别需要耐性的活儿,萧彧研究出法子,便将这事扔给了小丫头们去弄。   做蚕丝被的茧不用急着处理,萧彧记得蚕结茧后不久,蛹化成蚕蛾就会自己咬破茧出来。为了明年留下更多的蚕种,萧彧决定等蚕蛾出来之后再处理那些被咬破的茧,做被子不怕断丝。只有抽丝的茧子要赶在蛹化成蚕蛾之前处理掉,或者直接先煮死,再慢慢抽丝。   抽丝是个细致活儿,萧彧发现干得最快最好的是那个叫惠儿的残疾姑娘。她因为软脚瘟致残,走路一瘸一拐的,显得很自卑,说话轻声细语,从不敢跟人对视。   其实惠儿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长得也很可爱,小圆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灵动,上课也非常认真,接受能力很强,学东西还会举一反三,作业也写得极其工整。萧彧喜欢叫她回答问题,他希望用这种法子来鼓励孩子,培养她的自信心。   最近这小丫头变得开朗爱笑了许多,因为老师们总夸她,她总算是找到自己擅长的点了。因腿脚不便,很多体力活没法干,她就经常帮忙洗衣喂蚕,还帮吴家娘子绩麻织布。   吴家娘子对她也很赞赏,不止一次跟萧彧说惠儿的布织得好。萧彧想到,蚕丝织布是个特别细致的活儿,没准惠儿能够胜任,就是年纪稍小了点。   这边忙着抽丝剥茧,那边房子也在如火如荼地盖着。萧彧希望能赶在台风来之前将房子修好,不过春天雨水确实多了点,盖房子期间就下了两次大雨,不得不停了三天工,断断续续的,花了将近二十天,房子主体终于完成了,就剩下屋顶没盖了。   盖瓦顶请的还是去年那个师傅,按照去年盖屋顶的进度,这房顶没有一个月怕是盖不好了。出乎萧彧意料的是,这次师傅带了七个帮手过来。   原来是师傅从萧彧这里盖过瓦顶之后,到处推广他的糯米灰浆黏合技术,不少人家都按照这个法子重新盖了瓦顶,他生意红火,不仅收了两个徒弟,还吸纳了三个同行,于是他的班底就变成了现在的八个人,这下干起活来真是又快又好。   当然,活少的时候他不会出动这么多人的,只有碰到大活,才会整个班子出动,比如这次就是。   萧彧原以为房顶需要月余才能好,但这次只花了十来天就都盖好了,不仅因为人多,还因为师傅们做得多了,技术比第一次盖要精湛熟练了不少。   闵翀和吉山赶着马车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新房全面竣工,家里在摆流水席宴请村民。他们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离开一个多月而已,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多出了一座新房。   那房子黛顶青墙,修得比刺史府还要漂亮,不夸张地说,这是崖州最漂亮的房子。其实用最漂亮还是有点夸张的,萧彧没什么钱,他家的房子跟那些讲究的大户人家没法比,至少门窗就没法比,他都是做的最普通的款式,没多少花纹和雕饰,因为那些是真需要钱和工夫才能办到的。   不过就算细节上不够精致,也不掩饰这是一座极其漂亮的房子。   正在新房里招呼客人的萧彧听来汇报的孩子说闵翀和吉山回来了,高兴得连忙跑出来迎接,过门槛的时候太激动,鞋子都被门槛挂掉了。   裴凛之跟在他身后,看着落在地上的鞋,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从地上捡起那只木屐,套上那只伸进门槛准备找鞋子的脚上。   萧彧嘿嘿傻笑:“跑太快了,这木屐不如草鞋穿着方便。”   木屐是裴凛之给萧彧买的,因为他之前的草鞋穿坏了,新草鞋磨脚,需要磨合好一阵子才能舒服,裴凛之便给他买了木屐,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夏天也是穿木屐的。   裴凛之说:“那就慢点走。”   萧彧说:“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回来了,我想知道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土。”   “你看了也看不出来,不得试试才知道?”裴凛之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快了。   刚出院子,没走几步,就已经看见了朝新房子这边走来的闵翀和吉山。萧彧兴奋地挥手打招呼:“闵当家、吉山,你们可算回来了,辛苦了,正好赶上吃饭。”   吉山兴奋地跑过来:“郎君,我们回来了。家里盖新房子了?这么快,我们出去的时候才开始烧砖呢。”   萧彧说:“对,青砖烧出来就赶紧盖了,担心过段时间飓风就要来了。闵当家,辛苦了!”他从裴凛之手中抽回手来,朝吉山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的闵翀拱了拱手。   闵翀微微点头:“东西都带回来了,在车上,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回头再看,你们都饿了吧,赶紧去吃饭。我再去给你们炒两个小菜。”萧彧招呼他们。   裴凛之看了萧彧一眼,郎君已经很久没下厨房了,虽然闵翀和吉山在外奔波辛苦被款待是应该的,但还是架不住内心有点泛酸。   萧彧招呼他:“凛之来帮我忙。”   裴凛之便跟着去了。   萧彧说:“好久没下厨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也做个。”   裴凛之听见这话,内心顿时熨帖无比:“郎君做的我都爱吃。”   萧彧找了些食材,去厨房里做了一道炒蛤蜊、爆炒虾仁,还有一份羊肉片,羊肉片是裴凛之爱吃的,他口味偏北方一点。   萧彧说:“凛之是跟闵翀他们一起吃还是单独吃?”   裴凛之问:“郎君呢?”   “我同他们一起吃吧。”   “那我同你们一起吃。”   “好,那就一起端过去吧。”   他们将新炒的菜端到闵翀和吉山吃饭的桌上,坐下来一起吃饭。虽然流水席已经开了大半个时辰,萧彧和裴凛之也都还没吃饭,现在客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该自己吃饭了。   饭桌上,吉山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饭:“还是郎君做的菜好吃。”   “慢点吃,这段时间辛苦二位了,风餐露宿,二位都清减了不少。”萧彧说。   闵翀没说话,默默吃着饭,他一向高冷,很难听到他的态度。   吉山问起了房子的情况,什么时候建的,花费大概多少云云,都是家常闲聊。萧彧也没隐瞒,大致解答了一番。   吉山听后哀叹一声:“看样子我想修房子还远远不够啊。”   萧彧才想起来他家的房子塌了,兄妹三人还是寄住在自己家里,不过他早就安排了他们兄妹的住处:“现在新房已经修好了,我是这么安排的:我们几个都搬过来,那几个小姑娘也都搬到这边来,原来的房子一间给老吴家住,剩下几间给老人和孩子们住,这样应该能宽敞一些。”   吉山眉飞色舞:“我也搬过来?”   萧彧点头:“你与你弟住一间厢房,闵当家住一间,几个小姑娘住一间。”   “谢谢郎君!”吉山兴奋至极。   以后老房子就相当于孤独园了,几个老人住萧彧原来住那间以及闵翀住的那个杂物间,应该是足够了。二十个男孩分两间住,比原来要宽敞多了。   厨房依旧在老房子那边,课堂也在那边的厅堂里。   等第二批青砖烧出来了,再在老房子边上再修几间房子,养蚕、织布、制陶等都可以在里面进行,这样住房、作坊也就都有了。   这个家也就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萧彧心情非常愉悦,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   吉山吃了七分饱,开始说起他们路上的见闻来,找到不少粘土和石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吃完饭,萧彧和他们一起去检查他们这次带回来的土样和石头样本,每一块土和石头都标注了出处。粘土如何,还得等烧过之后才知道,石头萧彧倒是了解一些,居然真给他们找到了石英石和长石,甚至还有一块石膏。   萧彧拿起那块石膏,反复检查了一遍,确定就是石膏,他有些兴奋地说:“这是从哪里找到的?”这石膏就是南方人用来点豆腐用的,他在乡下外婆家见她用过,将石膏煅烧后,捣碎磨成粉状,加一点豆浆搅拌,然后倒在豆浆中,豆浆就凝固成豆腐了,这下可以做豆腐吃了,真是意外的收获。   闵翀问:“这有用?”   萧彧点头:“有用,这个可以用来点豆腐。”   “豆腐是什么?”吉山好奇地问,他没吃过豆腐。   裴凛之问:“郎君,豆腐是用这个做成的?”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萧彧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做豆腐用的石膏。   闵翀说:“那其他的石头无用了?”   萧彧连忙说:“不不,都有用。这些白色的石头应该都有用,等我先试试,确定好具体哪种有用,咱们再去开采,尽量找近一点的地方,比较省时省力。”   烧陶瓷没那么快,就先做个豆腐来试试吧。于是萧彧赶紧喊上鱼儿去磨豆子做豆腐了。   黄豆用石磨磨碎,去掉豆壳,然后放水中浸泡一晚上。第二日再用石磨磨成豆浆,将豆浆加水大锅煮开,用细麻布过滤掉豆渣,煅烧磨碎的石膏放入少许豆浆搅拌,然后倒入滚烫的豆浆中,等冷却片刻,便能凝固成豆腐脑。   因为不知道石膏比重是多少,萧彧将豆浆分成了几份,最后做出来的三种豆腐,一种非常嫩,勉强凝固了,还有一种恰到好处,就是常吃的豆腐脑,还有一种比较老,这个只能用来做老豆腐了。   于是这一天,家里所有人都吃上滑嫩的豆腐脑,豆腐脑上再浇上一勺子蜂蜜,把一群孩子吃得都忍不住舔碗。 第31章第31章   既然做出了豆腐,当然就不能只喝个简单的豆腐脑。萧彧将豆腐脑装在布袋里,将水分压出来一些,分别做出了嫩豆腐和老豆腐。他亲自下厨,煎豆腐、炸豆腐、麻婆豆腐、酿豆腐、豆腐炖鱼都给安排上了。   这天晚上,大家吃上了丰盛的豆腐宴,让人大开眼界又大饱口福,老人和孩子尤其喜欢,赞不绝口。大家把萧彧好一顿夸,郎君怎么就这么能干呢,什么都会做。   一个行乞过许多地方的老人说:“我以为大豆只能用来做豆饭,没想到还能做豆腐。这豆腐可比那豆饭好吃多了,尤其适合我这牙口不好的老家伙。这崖州城里那些高门大户怕是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吧。”   萧彧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要不整个豆腐作坊,专门安排人来做豆腐,既能自己吃,还能卖一些,补贴一下家用。可惜家里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没人干得了这个。   新房已经建好了,萧彧并没有着急搬家,新房子太潮湿,先晾一晾,而且还需要准备一套全新的家具,等这些都准备好,起码也得端午过后了。   而且还有许多小细节需要完善,比如厕所和浴室。他打算烧制一个陶瓷的蹲坑,如果不行,起码要弄个下水道,将粪坑挖在院外,方便之后用水冲洗,尽量减少厕所的异味。浴室也要单独设计,这样就不用在卧室里泡澡了。而且还得分男女用。   所以除了安排人重新做砖坯烧青砖,萧彧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研究闵翀和吉山带回来的那些土和石头上。这些天,萧彧就成了一个玩泥巴的小孩,整天都在搓泥巴。   但不得不承认,玩泥巴,他不如家里那群小孩在行,毕竟他从未用泥巴当过玩具,原主也没有。他从家里那群孩子中挑了几个泥巴玩得好的出来,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要求来做碗、碟、罐等形状。   但问题很快就出来了,没有拉坯机,再巧的手也很难将这些泥巴捏得厚薄均匀,萧彧便开始琢磨做手动拉坯机。但有点无从下手,因为他也就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完全没见过实物。   这天他正皱着眉头敏思苦想,琢磨拉坯机该怎么做。鱼儿走了过来,露出乖巧的笑容,看着他欲言又止。萧彧抬眼问她:“鱼儿,想说什么?”   鱼儿问:“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再做豆腐吃啊。”   萧彧说:“又想吃豆腐了?那就做吧,走,去磨豆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们自己去磨就可以,不用郎君帮忙。”鱼儿得到首肯,喜滋滋地跑去磨黄豆。   “我来帮你们磨豆子。”萧彧闲着也是闲着,便去帮小姑娘们磨豆子。吉海在妹妹要求下抬起上磨盘清理灰尘。萧彧看着下磨盘中间凸出的轴心,忽然灵光一闪,如果将磨盘结构倒置过来,岂不是就可以做出一个能固定旋转的拉坯机了,他转身就跑:“我不能帮你们磨豆子了,吉海,你帮他们推磨,我有事去了。”然后一溜烟跑了。   “郎君你去哪里?”吉海不放心地问。   “我就在家里,你帮她们吧,不用担心我。”萧彧摆摆手。   萧彧乐颠颠地跑去找做拉坯机的材料,琢磨着用石料好还是木料好,石料耐磨损,而且够沉,转起来离心力大,拉坯应该比较容易,但是打磨起来比较费时,木料做起来快,就是怕不经用。不过先可以做个木头的试试效果,回头再请石匠师父来打一些石料拉坯机,甚至以后还能自己烧制一个陶瓷拉坯机。   说干就干,他赶紧去找在家里帮忙打家具的木匠师傅,也不麻烦人,只是借工具一用,并且从废弃的木料中找了一块黄檀木废料来。   裴凛之从州城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萧彧不玩泥巴了,改玩木头了,正用斧头劈着一截黄檀木桩:“郎君,你在做什么?”   黄檀木木质太硬了,萧彧砍了半天,手都劈麻了,连个雏形都没弄出来:“凛之,快来帮我。”   裴凛之拴好马,过来帮忙:“你弄什么?”   萧彧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要弄成什么样子,裴凛之一下子指出问题症结所在:“这个用斧头不方便做,找木匠师父借凿子吧。”   萧彧听完,呵呵傻乐一下:“对哦,用凿子应该更合适。”   于是他们去找木匠师父,还借了墨斗和圆规,根据需要画了线。裴凛之便一手拿凿子一手举着锤子,给萧彧做拉坯机。   萧彧嘿嘿笑:“还是凛之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裴凛之抬起头,宠溺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殿下偶尔犯傻的样子特别可爱,让他觉得殿下是个离他很近的人,而不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人。   有了裴凛之帮忙,第二日,拉坯机就做好了。萧彧又叫了那几个小子过来玩泥巴,摸索着将坯胎给做了出来,有了拉坯机,这陶坯果然就圆润光滑多了。等这些坯胎放在阴凉处风干,就可以烧制了。   萧彧还在琢磨瓷窑的设计,尽管之前已经烧过石灰和青砖,但烧瓷的温度要比这二者高不少,没有煤,怎么才能在有效的条件下使温度达到一千几百度呢。   但也没有办法在燃料上改进,只能从窑上下功夫了。他先在院子里用泥和青砖糊了一个小型的瓷窑,将风干的素胎放进去烧。陶坯和砖头不一样,它很薄,所以萧彧不打算烧太久,决定烧一天闷一天。   两天后,第一批陶器可以开窑了,家里所有人都围过来了,兴奋地等待见证奇迹,结果三个陶器一个都没成功,全都裂成了碎片。   萧彧这下被打击得不轻,是土不行,还是温度不行,抑或是时间不对?这其中的学问太大了。萧彧第一次遭受到了打击,难怪中国的瓷器冠绝天下,实在是因为烧造太难,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烧得出来的,而是经过无数代人成百上千年的经验累积出来的。   剩下的陶坯还有不少,萧彧却犯了难,闵翀和吉山带回来的土样有限,每种只能做三四个器皿,若是一直都没烧出来,难道还要让他们再出去跑一趟吗?抑或是自己就该断了这烧瓷器的心思?   但遇到一点困难就放弃那就不是他萧彧了,思前想后,他决定先用烧青砖的粘土来试验,起码先把瓷窑和时间给弄出来,再去考虑粘土的好坏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萧彧进入了疯狂的实验阶段,带着一帮孩子整天都在玩泥巴,将挖回来的土反复筛选,进行淘洗,去除杂质,再将粘土做成坯胎。又设计了几个不同规格的小型窑,进行反复试验。然而失败还是伴随着他们。   那些一起做陶瓷的孩子都快失去信心了,做陶坯的积极性也低了不少,只有萧彧还在坚持,他就不信烧不出来。   天气已经非常热了,裴凛之心疼他每天都在温度极高的瓷窑边受炙烤,说:“要不我还是去找个熟练的工匠来吧。”   萧彧斜睨他:“去哪里找?”要是能找得到工匠,他还需要这样费心吗。   裴凛之语塞,他其实已经去崖州城内问过了,杂货店所卖的陶瓷都是自广州府运过来的,也就是说,崖州根本没人烧陶瓷。   萧彧笑起来:“别担心,我相信总能烧出来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经过二三十次失败之后,萧彧终于烧出了完好的陶器,这让所有人都受到了鼓舞,还是能够烧出来的。   裴凛之看着被太阳和高温折磨得都黑了一圈的萧彧,只觉得心疼,他的殿下真是太了不起了。   不过萧彧知道,这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上釉。他将石英石、长石磨成粉状,与草木灰、粘土混合,然后将烧好的陶器在其中浸一遍,捞出来晾干之后,再放进窑中继续烧。   很遗憾,烧出来的结果并没有如人意,将器皿洗刷过后,陶器上的大部分釉都脱落了,只有几块地方还沾了一点釉,大概是那一处温度比较高,附着上去了。   这次虽然没能成功,但也给了萧彧信心,至少有釉沾上去了,说明温度还是有可能达到的,还要改进一下瓷窑,使陶坯受热均匀。   萧彧又锲而不舍地继续试验,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和再战,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打开瓷窑,便看见了里面反光的陶瓷,拿出来一看,这回釉几乎都附着在上面了,虽然有些凹凸不平和皲裂纹路,但的的确确已经是瓷器了,洗干净之后也没有掉。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萧彧狂喜不已,手舞足蹈地喊:“凛之,凛之,快来看,我终于烧出来了!哈哈,我是瓷器终于烧出来了。”   他转身想去找裴凛之,却没提防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手里的瓷碗差点就掉在了地上,被对方伸手一捞,稳住了身体:“当心!”   萧彧抓紧了手里的碗,退后一步,站稳了:“吓死我了,闵当家,是你啊,你看,我的瓷器终于烧成功了。太好了,哈哈!”   闵翀松开萧彧腰间的手,看着笑逐颜开的萧彧,脸上还沾了一点黑灰,却丝毫不影响他神采飞扬。这段时间萧彧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体内竟蕴藏着如此坚韧的毅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那么多人将他簇拥在中间不是没道理的。   闵翀微微勾起嘴角:“看到了,恭喜!”   萧彧嘿嘿笑:“我的海上丝绸之路又近了一步,以后就要辛苦闵当家啦。”   闵翀微微点头:“嗯。”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鱼儿听见动静出来了:“郎君,这次烧好了吗?”   萧彧大声答:“这次烧好了。”   “真的啊?”鱼儿兴奋地跑过来,捧着他手里的瓷碗,翻来覆去地看,“果然是碗,虽然有点丑,但还是烧成了,郎君你真厉害,这个碗拿来干什么呢?”   萧彧说:“我打算拿来给小幸运当饭碗的。”小幸运是他养的那只豹猫,因为它很幸运被裴凛之所救,萧彧给它起名字叫幸运。   这时练完兵的裴凛之从外面回来了,一眼就看见了鱼儿手里的碗:“郎君,成功了?”   萧彧看见他,顿时笑弯了眼:“对,这次终于成功了,你快看。”   裴凛之快步跑过来,拿过鱼儿手里的碗,这个碗颜色发黑,因为釉里掺了草木灰,釉色还不均匀,并且釉面凹凸不平,但的的确确已经是瓷碗了,裴凛之说:“郎君,这个碗给我吧。”   萧彧笑:“你要这个干什么,我还打算给幸运做饭碗呢。以后给你烧好的。”   裴凛之脸色变了变:“我就要这个,这是郎君烧出来的第一个瓷碗,意义非凡。鱼儿替我拿去洗干净,放好了,告诉所有人,不许用我这碗。”   “好的,裴郎君,我记下了。”鱼儿接过碗,拿到厨房去洗刷。   其实他不说也不会有人拿,因为是分餐制,每个人吃饭的碗都是固定的,且都是自己吃自己洗的。就是担心家里来客人了,厨房里忙碌的人将这碗拿去给客人用了。   萧彧哭笑不得,这不是过是自己的实验品,做得并不好,只能算个勉强成功的产品而已,但他执意如此,还让人挺感动的,凛之永远都是最支持他的人。   从这天早上起,裴凛之就开始用这只碗吃饭了。家里人基本都在用椰子碗吃饭,只有裴凛之端了一个甚至都不算圆润的瓷碗在吃饭,真正做到了特立独行。然而他却浑然不觉,饭吃得特别香。   萧彧看着忍俊不禁,只能强迫自己吃饭的时候不去看他。   有了第一次成功,接下来就会顺利多了,因为萧彧每次都做了详细的记录,按照这个步骤进行下去,成功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为了使烧造更为稳定,萧彧又烧了好几次,成功率能够达到六到七成,这才重新用闵翀和吉山带回来的粘土做陶坯。   因为材料有限,萧彧做得十分小心谨慎,最后终于在这批土里挑选出了最好的一种,用这个土烧出来的瓷器细腻光滑,上釉效果也最好。   萧彧决定以后就从用这个土烧瓷了,而且运气不错,粘土产地就在珠官县境内,骑马不用一天能来回,若是驱牛车采挖粘土,大概需要两三天,这个时间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确定好取土地点,闵翀和吉山又领着人跑了一趟,这次从村中雇了几个人一起去,以后取粘土这事就得这些人帮忙了,毕竟闵翀和吉山都是要出海的。   出发时,他们赶了几辆牛车。牛是从村中租借的,大车是萧彧未雨绸缪提前让木匠师傅做的,没有橡胶做车轮,将直木弯曲做车轮难度有点大,干脆就用硕大无比的古木做轮子。   萧彧都觉得有点作孽,这么大的树,不知道长了几百几千年,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砍伐的命运。要是有橡胶树就好了,虽然崖州能种,但橡胶树原产地跟辣椒土豆玉米红薯一样,都在遥远的南美洲,那块被上天偏爱的土地上。真希望有一天,他能驾船穿越太平洋,抵达那片富饶的土地,将那些统统都带回来。   瓷窑终于修了起来,萧彧开始在村中物色人手,家里的孩子虽然能帮上忙,但到底年纪小,起码需要一个管事的。   这天上午萧彧上完课,准备离开,便听见来上课的孟洪说:“萧郎君留步。”   萧彧停下来:“孟大哥有事?”   孟洪说:“我听闻郎君要建瓷窑。”   萧彧点头:“对,好不容易烧好了,终于可以建窑了。”   “瓷窑需要人手吗?”   萧彧意外地看着他:“孟大哥想来帮忙?”孟洪是家中的顶梁柱,除了给孩子们上课,还要种地打渔,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采珠,并且萧彧将珠核植入的事都交给他负责了,他只会比萧彧更忙。好在从他来上课之后,家里的地也都是学生们帮忙在种了。   孟洪摆手:“我不来,我没空,只是想推荐一个人。”   “有合适的人选吗?”萧彧问。   孟洪说:“是内弟,年初他家娘子难产而死,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他原本也是打渔采珠为生的,如今家中有孩子要照顾,我想替他谋份不需外出的差事。”   “只要人品能保证,人勤快能干,可以啊。”萧彧满口答应。   孟洪面露喜色:“那就谢过郎君了,我回头就让小舅子过来。”   萧彧说:“那他家在哪儿?”   孟洪说:“他到时候就搬我家来住,带着孩子一起来。白日里我家娘子就帮他照看一下两个孩子。”   萧彧点头:“那就得辛苦嫂子了。”   孟洪苦笑:“也是没有办法,穷苦人家,又是亲戚,能帮衬就帮衬些吧。”   当日下午,孟洪就将小舅子符旺领了来,符旺比孟洪年轻不少,二十几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人看着很憨厚,就是满脸愁苦之色,娘子没了,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岂能不愁苦。萧彧挺同情对方的。   萧彧说:“孟大哥,你正好在这里,我有个事想麻烦你。我想拟个文书,签份契约。并将家中那些长期雇佣的人都补一份,人多了,我担心也记不过来,有文书为凭比较可靠,你来帮忙起草可好?”   孟洪说:“如此甚好,有契书为凭,双方间都有约束和保障。光凭口头之约和主雇之间的良心,还真有点不太稳妥。”   萧彧拱手道谢:“那就多谢孟大哥了。”   于是孟洪帮忙起草了多份契约,长期雇工包括学徒人手一份,请里正过来公正,双方签字画押按手印。   等闵翀与吉山回来,也要签契书,这样就有了保障。   瓷窑终于修了起来,就在家附近,无需像青砖窑和石灰窑一样需要考虑就地取材。只等闵翀与吉山挖了粘土回来就可以开工了。   瓷窑修好,算是了却了萧彧的一桩心头大事,他终于有精力可以干点别的了。   在他忙着烧陶瓷期间,蚕蛹早已化茧成蛾了,并且还产下了无数的蚕卵,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厚厚一沓纸,这就是丝绸之路的本钱呢。萧彧将它们收在箱子里,束之高阁,并且还放上了木炭防潮,毕竟要到明年才能出了,可不能损坏了。   蚕蛾已经出了,留下一堆小山一样的茧子,这些茧,现在就可以用来做蚕丝被了。 第32章第32章   今天是闵翀出门的第三天,按正常速度,今日他们应该能到家了。但是一直到掌灯,都没见到他们的身影。萧彧素来是个乐观的人,此刻心里却有些不安,采粘土的地方,要途径龙虎山,而龙虎山,便是山贼盘踞的地方。   上次闵翀和吉山出去,绕了龙虎山一圈,回来的时候从龙虎山经过,倒是没遇上山贼。这次则是来回都要经过龙虎山,否则时间要多上一倍不止。为了保险起见,裴凛之特地从他练的兵中选了几个身手好的人去,以他们的实力,遇上小股山贼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而且闵翀似乎并不把山贼放在眼里,萧彧不知道他的实力,但能做到海贼首领,想必身手还是不错的。   一直到夜间课堂结束,萧彧还坐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边,望着院子外面,期盼能有火把亮起来。   裴凛之端了一盆水过来:“郎君怎么还不去睡?夜间蚊虫多。”   萧彧扭头看他:“你说他们今天怎么还没回来?”   裴凛之立马知道他说的是谁:“兴许是路上耽搁了,明日应该就能到家了。”   萧彧长长叹了口气:“我心神总有点不安,他们要经过龙虎山。你说薛钊怎么就不去将龙虎山的山贼给剿了?”   “龙虎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薛钊恐怕是不会主动去剿灭的。”裴凛之说,“郎君若是不放心,我明日骑马去看看。”   “好。”萧彧听见这话,终于动了一下。   裴凛之将水泼在余烬上,伸手将萧彧拉了起来。   半夜,正在熟睡的萧彧突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裴凛之一向警醒,一有动静就醒来了:“郎君,怎么了?”   萧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惊恐地说:“做了个噩梦,梦见去挖粘土那些人受了伤,身上都血淋淋的,他们还在向我求救。他们不会真的遭遇山贼了吧?”   裴凛之抬手轻抚着他的背:“这只是郎君做梦,不是真的。闵翀做了那么多年的海贼,他的身手绝对不会差,恐怕不会比我差多少。另外几个人身手也不比普通山贼差,保命是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吗?”萧彧将信将疑,“希望如此。”他就担心那些人舍不得几头牛,为了几头牛和人拼命。   裴凛之说:“真的,郎君放宽心。时辰尚早,郎君再睡会儿吧。”   萧彧自然是睡不着了,说:“就算这次他们没事,这帮山贼还是要剿灭,留着始终都是安全隐患,以后我们还要去取土,要经常路过龙虎山。而且山贼盘踞那处,一方百姓都深受其害。”   “那就剿了他们,回头就去找薛钊商量。”裴凛之说。   萧彧睡不着,裴凛之便陪着他,说一些别的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聊的多是过去的事。倒是给萧彧加深了一下印象,了解一下原主的情况,还知道了不少京中的局势,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更何况是权力最集中的地方。   萧彧听着,觉得自己幸亏是被贬到这里来了,要是留在京城,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了,还是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田家翁比较符合他的追求。   鸡叫三声,萧彧就和裴凛之起来了,裴凛之说:“我现在就出门,沿途过去看一看。”   萧彧说:“可是你不识路,会不会错过?”   裴凛之说:“他们有四辆牛车,只能走最宽的路,应该不容易错过,我就在龙虎山附近等他们。”   “那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双拳难敌四手。”萧彧说。   “我会的,有马,我带上弓箭,不会有问题的。”裴凛之说,他的剑已经借给闵翀带出门了。   萧彧赶紧将枕头下的匕首给他:“那这个你也带上。”   天没亮,裴凛之就纵马出了家门,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萧彧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暗暗祈祷,大家一定都要平安啊。   一大早,操练的年轻人就集合了,大家没见到裴凛之,便派人过来请他,萧彧说:“裴郎君今日一早就去接吉山他们了,你们自行训练吧。四明,你今日负责领队。”   叫四明的年轻人点头:“是,萧郎君,我这就去跟大家说。”   虽然裴凛之不在家,该做的训练一项也不能少,这帮年轻人非常自律。   从早上起来,萧彧就心不在焉,他强打精神给大家上完课,刚抬脚出门槛,就看见牛车队伍缓缓进了院门。   萧彧兴奋地跑上去迎接:“闵当家,你们可算回来了,凛之去——你们受伤啦?”   跑近了,萧彧才发现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衣衫褴褛,神色疲倦,包括闵翀都是这样:“怎么不见海生?”   吉山看见萧彧,顿时红了眼圈:“我们遇上龙虎山的山贼了,海生受了重伤,裴郎君送他去城里找大夫了。我们还丢了一头牛。”   萧彧脑子嗡了一下,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海生他不要紧吧?伤得重不重?”   闵翀摇头:“暂时不知道。”   萧彧几乎站不住了,身后的吉海连忙伸手扶住了他,萧彧说:“吉海,你赶紧到城里去一趟,找到回春堂,去找你师父和海生,送银子过去,然后回来告诉我们具体情况。”   “是,郎君。”吉海连忙答应下来。   萧彧又说:“闵当家,你们也受伤了,需要去看大夫吗?”   闵翀摇头:“我们伤得不严重,不需要看大夫。”   萧彧打开荷包,拿出一个银锭,交给吉海:“再找大夫抓点外伤药,给你哥和闵当家他们用。”   “知道了。”吉海拿上银锭,拔腿就跑。   海生受了重伤,生死未必。去了四头牛,结果回来只有三头,甚至连那辆车都没能拉回来,可谓损失惨重。萧彧强抑住内心的难受:“大家受苦了,赶紧进屋好好休息。”   去拉土的人士气低落,他们平时跟着裴凛之练兵,都觉得自己还不错,但从来就没有进行过实战,昨晚是第一次实战,才深刻意识到实战经验不足是多么致命的事,稍不留神,就会将命都给搭上。   萧彧很快就从吉山那儿听了个大概。昨日下午,牛车队便路过了龙虎山,本来他们打算连夜就赶回来,孰料休息放牛吃草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海生家的牛和一头外村的牛打架,突然发疯跑了。   牛是普通人家最值钱的财产,丢了牛,自然是要寻回来的。闵翀只能改变计划,就近在村子里歇下来,自己和海生去寻牛。   一直到天黑之后,闵翀和海生才将那头牛寻回。天一黑,牛就不肯走了,他们只能等天亮之后才动身。   谁知道龙虎山的山贼当晚就来袭扰村子,数量还不少。年初海贼攻城被官兵剿灭,震慑了山贼,这半年来,他们一直都没敢作大案,但山贼不事生产,又要吃饭,自然只能就近打劫龙虎山周边的村落。很不幸,昨晚就到了闵翀一行人借宿的村子。   他们赶的几辆牛车自然成为了最大的目标,但闵翀怎么肯乖乖将牛车拱手相让。闵翀艺高人胆大,完全不怵山贼,与山贼交手丝毫没有落下风。   但海生家那头牛被山贼的火把烫了一下,受到惊吓,再次挣脱缰绳冲了出去,海生见牛跑了,便想去最牛,慌乱中遭遇到了山贼的攻击,海生发出惨叫,让原本在闵翀带领下奋勇抵抗的几人乱了阵脚,有两个人奋不顾身将海生救了下来,但自己也挂了彩。   闵翀凭借一己之力,带着几人与山贼对峙,守护剩下的三头牛。山贼也看出了他们孤立无援,因为村中没有人过来帮这几个过路人,所以他们打算耗到闵翀精疲力竭之后抢走那几辆牛车。   如果不是裴凛之赶到,闵翀一行人昨晚恐怕就会交代在那里了。   闵翀疲惫地说:“等裴郎君回来,我与他去寻牛,顺便将那辆车拉回来。”   萧彧看他一脸倦怠,昨夜定是一宿没合眼,便说:“牛和车先不管了,赶紧吃了饭去睡觉。我去给你们做饭,先坐下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好。”他说着就朝厨房跑去。   闵翀则将牛车卸了,叫大勇牵了牛去喂草。   吴家娘子本来正在织布,看见人回来了,快步走进厨房:“郎君,要做什么菜?”   “做饭菜太费时间了,晚点一起吃午饭吧,我先给他们煮几个鸡子垫垫肚子。”萧彧从装鸡蛋的筐子里摸出十几个鸡蛋煮糖水蛋,没有糖,就用蜂蜜代替。   这鸡蛋是去年养的那批小鸡生的,二十只小鸡,最后活下来十六只,其中有十二只小母鸡,已经开始下蛋了,每天能捡好几个鸡蛋,攒几天,每人就能分得一个煮鸡蛋。萧彧打算等母鸡抱窝时再孵一些小鸡,至少能够保证家里鸡蛋自给自足。   闵翀几人每人吃了三个蜂蜜水鸡蛋,就去休息了。萧彧则一边做午饭,一边记挂着林海生,希望海生千万不要出事,牛丢了他可以赔,但人要是没了,再多的钱也赔偿不了啊。   林海生的父母很快就听到了消息,哭哭啼啼上门来要儿子要牛。   萧彧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大爷,大娘,对不起,这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海生现在还在城里治疗,具体怎么样,等裴郎君和吉海回来就知道了。至于你家的牛,肯定不会让你们蒙受损失,我一定会赔偿给你们的。”   几个陪同前来的村妇也一起安慰林母,林母的哭声才慢慢止住,但也没有回家的打算,要在这里等儿子的消息。   萧彧一边做饭,一边抽空陪林母说话。午饭快做好的时候,吉海回来了,他像一阵风一样冲进厨房:“郎君!”然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吉海满头都是汗,看样子是跑了个来回,萧彧忙问:“吉海,怎么样?”   吉海喘息了几下,说:“海生哥没死,没伤到要害,就是失血过多,身体特别虚弱,大夫让他最好在医馆里躺两天。”   萧彧说:“那太好了。林大娘,海生没事,你就放宽心吧,他治病的钱全都由我来负担。你家的牛我也一定会赔的。”   林母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我们能去看看海生吗?”   萧彧说:“可以,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陪你们去城里看海生。就在我家吃吧,正好我们也要吃饭了。”   吃完饭后,萧彧和林父一起进了城。马上就五月了,崖州已经完全进入了盛夏,午后的太阳晒得人眼前发黑,头顶发烫。   吉海不舍得让萧彧去晒太阳,提出他陪海生爹去,但萧彧也很想知道海生的具体情况,海生都在为自己卖命了,自己冒大太阳去看看他难道还不应该吗。   吉海无奈,只好摘了一片芭蕉叶给萧彧,让他顶在头上遮挡烈日。   裴凛之见到萧彧的时候,显然非常意外:“郎君,你怎么来了?”   萧彧说:“我不放心海生,过来看看。”   林海生身上有几处伤,所幸都没有伤及要害,就是失血过多。他此刻正躺在裴凛之曾经躺过的那张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已经睡着了。   林父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便抹起了眼泪,萧彧只好又劝慰了一番,还去找大夫求证了,确定没有生命危险,让林父放宽心。   林父决定留下来照顾儿子,萧彧让医馆掌柜多照拂一下林父,这才和裴凛之、吉海离开。   出了医馆,裴凛之说:“郎君,我想现在去找薛钊。”   “我同你一起去吧。”萧彧说。   三人去了刺史府,吉海在外面照看马儿,萧彧和裴凛之直接进了刺史府。薛钊只见过萧彧一面,为了避嫌,萧彧也从未主动来找过薛钊,毕竟一个废太子常和一个掌握兵权的地方长官往来,是容易招人猜忌的。   尽管对方已经是废太子了,但怎么也是天子的儿子,薛钊对萧彧还是挺客气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萧彧开门见山地说:“薛大人,我来报案的。”   “报案?你是说报官?那应该去找县令姚大人。”薛钊说。   萧彧说:“我们村中的村民在龙虎山附近遭遇山贼抢劫,丢了一头牛,还差点丢了性命,他此刻正在医馆里躺着,昏迷不醒。这龙虎山的山贼是归薛大人管,还是归姚大人管?”   薛钊讪笑起来:“那自然归我管。”   裴凛之抱着胳膊:“那薛大人打算何时剿匪?”   薛钊面露难色:“二位请坐,非是我不想剿灭那山贼,实在是那山贼太狡猾难抓。我这做上司的,也要体恤将士的生命不是。”   萧彧皱眉:“那意思是百姓的命就不值得体恤了?你要知道,你能过现在这样的生活,那是因为百姓在供养你们,包括那些将士。”   薛钊一时语塞,继续讪笑:“郎君有所不知,那山贼现在不光只有山贼,他们还跟龙虎山的土著联手了,狡兔三窟,实在是有心无力。”   萧彧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信息:“山贼跟土著联手?山贼不抢土著的?”   薛钊说:“山贼打不过土著。那帮土著不通教化,与官府为敌,从来都不肯纳粮纳税。”   萧彧一听,便知道了个大概,土著世代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想必并不知道他们生活的土地已经是大安国的土地,或者说,并不承认自己的土地上还有一个主人,他们自给自足,哪肯乖乖将自己辛勤种出的粮食交给别人。对他们来说,官府无异于强盗。   萧彧皱起眉头:“这就有点棘手了,可这山贼一日不除,崖州就一日不得太平。有了解土著情况的人吗?”   薛钊说:“有的。府衙中有一名捕快,对土著情况了如指掌,我命人叫他前来与郎君解说。”他当即叫仆人去唤那名叫杨英的捕快前来。   薛钊说:“郎君和小公爷都请坐吧,喝茶,喝茶,这茶是越州来的,崖州可不易得到。”   萧彧也不客气,端起来一看,又有点喝不下去了,因为是末茶,就是将茶叶磨成碎末冲泡的,连茶叶一并喝下去的,跟后来的冲泡方式不同。萧彧勉强喝了一口,味道苦涩,便放下了。   等了大约一刻多钟,那名本地捕快终于来了,萧彧便直接问起了龙虎山土著的情况。   杨英倒是知无不言,土著自称赛人,散居在崖州各处,靠近海边平原处的,很早就接受了朝廷的统治,慢慢通了教化,与汉人相差不大,居于深山的赛人信息闭塞,民风也更为彪悍,不太服管教。   龙虎山中的赛人离州城并不远,并非完全不通教化,原本是纳粮的,后来上任族长死后,他的儿子继位后,就拒绝再向官府纳粮,有几次税曹去收税,都被打了出来,后来就没人敢去了。   萧彧问:“官府就奈何不得?”   薛钊摇头:“他们居住在深山中,地形险要,还善制毒,中了他们的毒箭,几天不能动弹。他们自给自足,能在山里生活一辈子都不用出来。”   萧彧苦笑,倒是不用出来,但永远也别想进步了,只能永远做原始人。   萧彧说:“他们既能自给自足,为何又会同山贼沆瀣一气?”   杨英说:“我听说,去岁那山贼头子娶了居默族中女子,所以这两家成一家了。”   “原来是联姻了。”萧彧沉吟片刻,“这么看来,赛人并不打家劫舍,何不想办法从这边突破,切断与山贼的联系,再将山贼围困在寨中,围得他们水尽粮绝,我看我们也不会有多少伤亡。” 第33章第33章   薛钊看着萧彧:“郎君这法子听上去可行,只是怎么去突破,如何突破呢?”   萧彧摊摊手:“这就得看薛大人的了,我只是提个建议。”   薛钊沉吟不语。   萧彧问杨英:“那赛人从不跟山下人交易?”   杨英说:“也不是,他们也得下山来换盐和一些物品。只是不知道谁是居默族中的,除非去龙虎山蹲守,但龙虎山现在被山贼占着,人少了也不敢去,人多了又会打草惊蛇。”   萧彧说:“那就找艺高人胆大的去。”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气氛显得有点沉闷而尴尬,杨英主动告退了。   薛钊说:“郎君说的这个人,我这边还真不太好找。”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凛之说:“让我试试吧。”   萧彧看着他:“凛之。”   裴凛之朝他点了点头。   薛钊抱拳:“小公爷深明大义,下官佩服。”   裴凛之说:“我们就先走了,回头有了进展,再来与薛大人商议出兵之事。”   出了刺史府,萧彧充满歉意地看着裴凛之:“又要让你涉险了。”   裴凛之看着他:“我不替郎君分忧,还能有谁?这山贼不除,咱们那瓷窑就没法一直办下去。那周遭百姓也要长期处于被劫掠的境地。”   萧彧笑起来:“凛之最懂我。”   裴凛之看着他的笑容,放柔了声音:“回吧,郎君一夜未睡,该回去歇息了。”   萧彧打了个哈欠:“我还好,你不也一样没睡。”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裴凛之走到马边,从吉海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再弯腰伸手将萧彧拉上了马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后,对吉海说:“吉海走回去吧。”   “是,师父!”吉海连忙回答。   “郎君坐稳了。”裴凛之一夹马腹,驱马往城外跑去。   萧彧搂着裴凛之的腰,回头看见吉海撒开脚丫子在后面追,心里有些歉意:“我今日让吉海跑了两个来回了,不能带他一起骑马?”   裴凛之说:“马儿承受不住,就当多操练了。他不敢有怨言。”   萧彧当然知道吉海不会有怨言,只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吉海年纪也不大,这么热的天,自己喊一声,就跑来跑去的,半分犹豫也没有:“你这徒弟挺不错,以后对他好点。”   裴凛之在前面答:“嗯。”   现在基本方案已经确定,至于具体怎么接近赛人,还得想点办法。回去的路上,萧彧就在琢磨,怎么才能跟赛人接触上,就算裴凛之跟踪上对方,也得想个法子接近并且要取得信任才行。   赛人下山会换些什么呢?那必定是他们没有的,比如针头线脑,锅碗瓢盆,菜刀剪刀之类的。萧彧灵光一闪,有了,叫裴凛之扮个货郎好了。   一到家,萧彧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点子给裴凛之说了,裴凛之听完,觉得十分窘迫:“让我当货郎?”   “对啊,货郎走街串巷,出现在他们那儿才不会引起人怀疑,更容易接近他们。”萧彧想到这个,就觉得特别好玩,“要不是我不会武功,我都想自己去了。”   裴凛之嘴角抽了一下:“那还是我去吧。”   翌日,闵翀和吉山骑着马去找牛拉车。萧彧就拉着裴凛之进了城,看了一圈,干脆就在街上买了一个货郎的行头,既然要假冒,就要做到位,毕竟一个说官话的货郎怎么可能有一副全新的行头呢。   萧彧又根据赛人的需要,再添置了一些东西,比如膏药、菜刀、剪刀、斧头之类的,又从家里拿了些纸,如此便凑齐了,手里再拿个拨浪鼓一摇,就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小货郎。   萧彧将拨浪鼓塞进裴凛之手里:“凛之,走一圈,吆喝几声,针头——线脑——梳头油嘞——”   裴凛之从三岁后就再也没有玩过拨浪鼓,如今马上二十岁了,居然又拿上了拨浪鼓,还要叫卖,实在是臊得慌,他红了脸,张开嘴,完全叫不出来。   萧彧笑得直不起腰,周围的孩子都跟着笑,想看英明神武的裴郎君怎么卖货。   萧彧说:“我就知道你干不来,还是我去吧。”   裴凛之这下急红了脸:“你不能去。”   “可你也叫不出口啊。而且货郎需要伶牙俐齿,油嘴滑舌,你这形象和气质还真有点不太符合。”萧彧捏着下巴说。   裴凛之不服气:“郎君难道就符合了?”   萧彧说:“我改一下妆容,会比你像多了。”就与人交际方面,萧彧自认要比裴凛之强。   裴凛之又说:“那安全问题呢,遇到山贼你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萧彧眼珠子一转,又冒出一个点子来:“有了,你跟我去,我是货郎,你是我哥,不过得装一下傻子。不然的话你这么大个子怎么会跟着我呢。”   裴凛之听说让自己跟着,便点头:“好。”   等闵翀和吉山拉着大车回来的时候,萧彧已经摇身变成小货郎了。林海生家的牛是真丢了,找不到了,萧彧赔了他家一头牛,这瓷器还没开始烧呢,就已经赔上一头牛了,成本可真够高的,一头牛得两吊钱呢。   海生在回春堂诊治了两天,便被接了回来调养。这次拉回来四大车粘土,应该能用上好一阵了。在山贼被剿灭之前,萧彧是不打算让人去挖粘土了,用命去换,就算是金坷垃他都不愿意。   所以当务之急是解决山贼问题。为了尽快适应新身份,萧彧每天都在村子里叫卖锻炼业务:“针头、线脑、梳头油嘞——米糕、风车、拨浪鼓——”全都是女人和孩子喜欢的东西,一叫唤,女人和孩子就围上来了,在村子里别提多受欢迎了,还真卖出去不少东西。   米糕和风车是萧彧自己做的。米糕惨了点蜂蜜,有点儿甜,很受老人孩子欢迎。风车是用纸做的,这个都没人见过,因为之前纸张稀缺,没人想过用纸来开发玩具,相当受孩子欢迎,现在村里的孩子人手一个纸风车,跑起来呼啦啦地转,伴随着清脆的笑声,听着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萧彧练业务期间,裴凛之还抽空去龙虎山探了路,确定好目标,不在山里浪费太多时间,因为花费的时间越长,危险性越大。   他们的计划是萧彧摇拨浪鼓,裴凛之负责挑货担,但裴凛之觉得这样还不太安全,如果碰上大股山贼,他担心自己救不下萧彧,想要带马去。   萧彧反对:“本来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就很奇怪了,还带一匹马,就更惹人注目了,况且马走山路也跑不起来,反倒成为累赘。咱们又不跟山贼起正面冲突,真碰上了,就见机行事,甚至都可以混入山贼内部。”   裴凛之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胆大包天的殿下,真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完全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萧彧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实他还很期待这次冒险,哪个男人不喜欢刺激的东西呢。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早晨,萧彧穿上麻布短打衣裳和草鞋,带着斗笠出发了,他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一手举着一只哗啦啦转动的纸风车,拨浪鼓一摇,回头朝穿着相同短打,戴着斗笠的裴凛之莞尔一笑:“走了,傻哥,卖货去。”从现在开始,裴凛之就成了萧彧的傻哥。   裴凛之挑上担子,跟在他身后,幸运见他们要出门,跟上来,在萧彧腿边蹭啊蹭,萧彧弯腰摸摸它的小脑袋:“幸运,今天不带你玩,回去,晚上我就回来了。”   家里的孩子并不清楚他们怎么突然要去当货郎,只是觉得特别新鲜好玩,只有吉海察觉到这事的不寻常,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村口:“郎君,师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萧彧说:“晚上应该能回来。”   “那你们中午在哪里吃饭?”   “我们带了干粮,也能买点吃的,不用担心我们。我不在家,你们也要好好学习,回去吧。”萧彧说。   两人出了村口,萧彧将拨浪鼓一摇,开始吆喝起来:“针头、线脑、梳头油嘞——米糕、风车、拨浪鼓嘞——”   裴凛之说:“郎君你休息一下,等到了村子再叫。”   “我这不是练练嗓子,找点感觉吗。傻哥,你现在不能随便开口说话了,说话也应该这样:好,知道了。”萧彧大着舌头说。   说完他和裴凛之都大笑了起来。   两人朝着龙虎山的方向走去,每到一个村子,就开始吆喝,没想到生意还挺火爆,一文钱两个的纸风车特别畅销,过了两个村子,纸风车就已经卖完了,两人又停下来做了不少。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龙虎山,这边的行人明显减少了许多,大家都尽量结伴而行,埋头走路,也不敢大声说话。   走到一处,裴凛之将担子放下来擦汗,萧彧明白过来,到地方了,他便说:“傻哥,累了吧?我们歇歇。我给你擦擦汗。”   他抬起袖子,给裴凛之擦脸上的汗。这天确实热,自己空手走路,都热得不行,裴凛之挑了几十斤重的担子,肯定只会更热。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手,没有拒绝,耳朵却忍不住红了起来。   同行的一个中年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两个是外乡人吧,赶紧走,出了这山再休息,这里离山贼的老虎寨近着呢。”   萧彧说:“哦,我知道了,谢谢啊。你们先走吧,我们休息一下马上跟上来。”   那些人都害怕山贼,自然不会为两个陌生人停下来,更何况这两人提醒了都还不走,明显就是自找的。   等那些人走得没影儿了,裴凛之便挑着担子,折向了左边一条羊肠小道,进了山。萧彧紧跟在后面,心跳得有点加速,他之前还觉得没什么,但真到了对方的地盘,才有点犯怵。   空山寂静,连鸟叫都没几声,只有蝉噪鸣不已。进了山,树木就多了起来,倒是阴凉了不少,沿途还能看到不少野花野果,萧彧认识不少,偶尔还有能吃的果子,但他不敢停留,偶尔还能看到被惊动的蛇,吓得人冷汗都能冒出来。   山势越来越陡峻,萧彧爬得气喘吁吁,他有点想不明白,崖州这地方自古以来也没经历过什么战事吧,怎么土人还要往深山里跑,难道山中不是更多豺狼虎豹吗?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是土人选择山中的原因,因为有足够的猎物和果实,毕竟土人多以狩猎和采集为生。   裴凛之的体力太好了,挑着担走了二三十里路,都比萧彧空手走路要快,不时还要放慢脚步等一下萧彧。中途他们停下来吃了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又继续赶路,翻了两座山,裴凛之朝山脚下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就在前头了。”   萧彧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建筑物,看起来全都是就地取材,用木头和竹子搭建起来的房子,房顶也都是草顶和树叶顶。想也知道,州城的房子尚且那么多草顶,这里就更不可能有瓦顶了。   “有村子了,傻哥,我们快下去吧。”萧彧兴奋起来。   裴凛之点点头,没说话,他喜欢殿下管他叫傻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临近寨子,萧彧便摇起了拨浪鼓,开始吆喝起来:“针头、线脑、梳头油嘞——米糕、风车、拨浪鼓——”   他们很快就听见了人声,萧彧兴奋起来:“果然很受欢迎呢,这里的人有很多一辈子都没出过山吧,这里应该也很少会有外人来。”   人声越来越嘈杂,转过一个弯,他们便看到了人影,很不少,男女老少都有,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上还涂有颜料。   萧彧兴奋地再次摇起拨浪鼓吆喝起来,但他的吆喝声只引来了一些人的张望,没有人过来,萧彧愕然,难道是听不懂他的话?他还特意跟吉海学了土话啊。   很快,他便听到了妇人的哭声,难道是出事了?萧彧不再吆喝,赶紧拔腿就往那边快步走去,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在一口深潭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闭着眼躺在地上,身上什么都没穿,一个妇人抱着他嚎啕大哭,这是溺水了?   萧彧挤进人群:“让一让,让一让。”   围观的人群诧异地看着这个外乡人,萧彧挤过去,蹲下来伸手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已经气绝了,但是身体还是温热的,他赶紧对妇人说:“你让一让,我来试试。”   他检查了孩子的口腔,确定没有异物,再将孩子抱起来,用膝盖顶住孩子的肚子,给他控水,然后开始按压心脏做复苏手术,按压一会儿,又停下来捏住他的鼻子,捏着下巴掰开嘴开始做人工呼吸。   人群外的裴凛之已经惊呆了,这就是殿下说的渡气?   周围所有的人都对萧彧这系列操作惊呆了,这人在做什么?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但萧彧浑然不觉,依旧坚持给孩子做复苏术。这时又有人过来了,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为首的是个披发文身的年轻男人,只穿了一条裤子,光着上身,身上还有文身,皮肤黝黑,身材劲瘦。裴凛之一看,本能察觉到危险,赶紧挤进人群,走到萧彧身边,准备随时保护他。   那男人一过来,人们立即给他让出道来,男人一进来,便跪在了萧彧对面,急忙说:“居岩,你怎么了?你是谁?在对他做什么?”他抬手就要去打断萧彧的急救。   裴凛之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萧彧继续做人工呼吸,片刻后又停下来按压心脏,这才有空解释:“我在救他。”   男人看着裴凛之,发现自己竟然挣不开他的手,又看着萧彧,他在做一些非常奇怪的动作。人群中已经有人在小声质疑萧彧的做法了,他们说话与吉海的差不太多,萧彧能听懂,但他没有理会,继续抢救:“傻哥,放开他吧。”   裴凛之看了看男人,放开了他。   男人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两个人,也没再说话。   萧彧按压了好一会儿,也做了好几次人工呼吸,那孩子都没有动静。人群中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就连那哭泣的妇人都开始去推搡萧彧了,要不是裴凛之拦着,估计萧彧都被推开了。   就在所有人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咳嗽从孩子身上传来,萧彧面上一喜,探了一下鼻息:“好了。”   孩子的母亲喜极而泣,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嘴里乌里乌涂地说着什么。人群中也爆发出一阵惊呼:“活了,活了!”   萧彧对面的男人原本冷漠的眼中开始有了温度,他朝萧彧弯腰行礼:“谢谢神医救了我侄子。尊贵的客人,我叫居默,是寨子的寨主,你们自哪里来?欢迎到我们寨中来做客。”   萧彧看着已经开始睁眼的孩子,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谢谢,我不是神医,我们是从山外来的货郎,卖点小东西,大家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他努力控制住狂喜的心情,这真是天赐良机,这么容易就接触到了居默。   “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来,你们今天过来,恰好就救了我的侄子,你们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神仙。请一定要来我家中做客。”居默再次朝萧彧躬身行礼,然后抱起侄子,跟身后的人说了一声,马上就有人挑起了萧彧的货担,簇拥着萧彧和裴凛之朝寨中走去。   萧彧发现这寨子虽然简朴破落,但修得非常科学,依山而建,外围竖立着两三米高的尖角木桩,密密麻麻排得非常整齐,是易守难攻的典型防御。   寨子不小,粗略估计怕是有几百户,比他们村子还要大。这里的人皮肤都很黑,穿得很少,男人很多只穿裤子不穿衣服,女人倒基本都穿了衣服裤子,但不少五六岁的女孩子都赤身裸体,男孩子更大一点都有光身的,想是缺少布料,所以才这么窘迫。   萧彧和裴凛之被请到了居默家中——位于寨子最上方的吊脚楼,房子的后面就是岩壁。萧彧坐在厅堂内,厅堂中央还有一个正在燃烧的火塘,没有人来招呼他们,居默抱着他的侄子到楼上去了。   萧彧便打量着这位寨主的家,看得出来这房子盖的历史不短了,有一些地方都是新换的,因为颜色完全不一样,很容易辨认。墙上挂了不少动物皮毛,其中还有一张豹皮,此外还有不少山羊的角,大概是财富或者武力的象征。   屋子里的家具和器皿倒是跟外面的差不多,大概作为寨主,是跟外界联系最多的人,说不定居默还会讲官话。   萧彧打量完毕,居默才终于再次出现:“刚刚请祭司给我侄子看过了,他已经没事了。多谢神医出手救了我兄长唯一的儿子。”他说着单膝跪地,朝萧彧行了一礼。   萧彧连忙摆手:“寨主不必客气,我这是举手之劳。而且我真的不是郎中,我只是个货郎。我叫萧彧,这是我兄长,他小时候脑子烧坏了,神智跟五六岁孩子差不多,但是特别护着我,之前对寨主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萧彧向居默介绍裴凛之。   居默打量着裴凛之,点了点头:“无妨,我不介意。你这兄长想必是个天生神力的好手。”   “是的,他力气特别大。”萧彧说。   居默看着放在一旁的货担,起身过去看了看,拿起插在货担四周的纸风车:“这是什么?”   萧彧起身,拿起一个风车,在用力挥动了一下,风车呼啦啦转动了起来:“纸风车,孩子的玩具。有风便能转,送一个给你的小侄子玩吧。”他将自己手里的风车递给居默。   居默放下自己手里的风车,接过萧彧递来的,用手指捻了捻风车叶子:“这便是纸?”   萧彧说:“对。寨主还有什么需要的,我这里有很多东西,你来看看。”他打开篓子上面的木箱子,里面都是针头、线团、头油、绢花、膏药等等,搬开箱子,下面的篓子里还有剪刀、斧头之类的日用品。   居默拿起一把斧头,问:“这个怎么换?”   萧彧说:“这斧头需要八十文。”   居默放下斧头:“我没有你们的钱,只有皮子和药材。”   货币在这里不流通,只能以物易物,萧彧说:“那也行,我看看我需要什么吧。”   居默指着一面墙的皮子对萧彧说:“你看你需要哪个。”   萧彧觉得那张豹皮就不错,天冷了可以给个孩子当被子了,便指着豹皮说:“那个可以吗?”   居默摇头:“这皮子不换,别的可以。两张羊皮换一把斧头。”   萧彧点头:“可以。”他并不是真来做生意的,他只是要把自己的角色演得逼真一点而已,现在已经直接接触到居默了,得想个法子留下来,并且博取他的信任才行:“寨主,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来一趟不容易,想多换点东西回去,寨子里其他人还需要吗。”   居默说:“你是我的贵客,只管在我家住下,也可跟寨中人交换东西。”   萧彧连忙拱手道谢:“那就谢过寨主了。”   不多时,刚才那个溺水孩子的母亲便端了一些果子和处理好的生肉来,居默说:“客人远道而来,应该也饿了,先吃点东西解饥。”说着直接在大树叶上用到切起肉来。   生吃?萧彧虽然也知道生鱼片,也有一些地方的人吃生肉,但是现在有人这么直接将生肉端上来给他用,他实在消受不了:“多谢。”说着便拿了一个果子,先递给裴凛之,自己再拿了一个。   居默将切好的肉放到萧彧面前:“这是鹿肉,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享用得到。”   萧彧头皮有点发麻,本来不想吃肉的,但人家这么说了,他只好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初入口说不出来什么味道,嚼了嚼,还是有点甘甜,并不那么难吃,便囫囵咽了下去,但是生肉寄生虫多啊,他不敢多吃,便说:“谢谢。”   居默则神态自若地大口吃着肉,显然还觉得挺美味。正吃着,就有人来找居默了:“寨主,大长老又来找我了。”   居默停下刀子,看了萧彧一眼,说:“又为老虎寨的事?”   来者看着萧彧和裴凛之,不敢说。   居默说:“但说无妨,这就是岩儿的救命恩人。恩人,这位是我们的祭司。”   萧彧连忙跟对方打招呼:“祭司大人好。”   祭司朝他点了一下头,对居默说:“他们又想要断魂草。”   居默皱起眉头:“这次他们带了什么来换?”   萧彧不动声色,这次来得可真是巧了。 第34章第34章   萧彧装作漠不关心地吃果子,实则竖起了耳朵在听祭司的话,想知道那帮山贼拿什么东西跟赛人交换断魂草,听名字,这断魂草应该就是杨英所说的毒药了。   祭司说:“带的是盐和米。”   居默皱眉,问:“没有铁器?”   祭司摇头:“没有。”   居默说:“上次换的盐还有,我们不缺盐。让他们拿铁器来,没有铁器不换。”   祭司答应一声,出去了。   萧彧这下明白了,这山贼和赛人之间的结盟其实也没那么牢固,仅仅是各取所需罢了。如果仅仅是利益关系,萧彧倒是有把握策反居默。但他没有贸然行动,一来是不清楚寨子的情势,二来也不了解居默其人,一个不好,合作没谈成,反倒把自己给折里头了,不合算。   萧彧还是按照原计划,让裴凛之挑着货郎担子,在寨子里叫卖。寨子里一年都不见得能来个外人,更何况是货郎,带了那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萧彧没吆喝几声,人们就一传十十传百地围拢了过来,吵嚷嚷着要换东西。   若不是裴凛之拿着扁担拦着,萧彧的货摊绝对要被哄抢一空。   萧彧说:“大家不要挤,排队一个一个来。”   赛人还不知道什么叫排队,萧彧便亲自指导人们排队。好不容易才让这些人排好队,萧彧打开箱子,将竹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地上,让人依次挑选,看中什么,便用带来的东西交易。   萧彧还得估算对方东西的价值,不少人拿来的都是没用的东西,比如好看的羽毛,动物的牙齿,这些也许是他们宝贵的战利品,但对萧彧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   他收的主要是药材和动物皮毛,还有一些肉干,也有拿鲜肉来换的,但他没法收,毕竟这种天肉带回去都臭了。   换到东西的人欢天喜地,没换到的失望之极。尤其是孩子们,看着那些在风中呼啦啦转动的风车和摇得咚咚作响的拨浪鼓,以及那美味的米糕,只能眼馋,他们的父母忙着换铁器和针线这些必需品,哪里顾不上给他们换吃的玩的。   终于,萧彧带来的东西除了孩子的玩具和纸,都被换了个一干二净。他开始和裴凛之收拾东西,将换得的动物皮毛和药材分类收起来,放进竹筐里,还有不少装不下,便捆扎起来。   这时一个孩子过来了,手里拿着两块黑褐色的石头:“我能用这个跟你换那个吗?”他伸手指着拨浪鼓。   萧彧看了一眼,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拿起石头,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打算开口拒绝。但却觉得这石头的手感不一般,非常沉,比普通的石头重,关键是两块石头之间似乎还有反应,似乎能够吸连,萧彧心中一动:难道是磁铁矿?   萧彧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断面上确实反着金属光泽,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问那孩子:“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那孩子不过五六岁大,说:“我大兄从山上捡的。能换吗?”   萧彧点头:“能换。”他收下石头,拿了一个拨浪鼓和一个风车给他:“你叫什么名字?能带我去找你大兄吗?”   那孩子喜出望外,拿着拨浪鼓和风车兴奋至极:“我叫阿狗。我大兄出去打猎了,不在家。”   萧彧有些失望:“那你大兄什么时候回来?”   阿狗说:“天黑了就回来了。”   萧彧一听,也就不着急了,他今天应该不会走,还有机会见到对方:“那你跟你大兄说一声,我回头去找他。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   阿狗指了一下自家的房子,倒是离寨主家不远。   别的孩子见这个孩子用石头换到了玩具,全都激动起来,赶紧去找石头啊。于是很快,这些孩子就全都散了。   萧彧收好东西,准备回寨主家,这时去而复返的孩子陆续回来了,手里都拿着石头,要跟换风车和拨浪鼓。   萧彧哭笑不得,便一个个拿来检查,有些石头非常光滑,颜色和形状都很漂亮,看起来是他们收藏并把玩已久的,有的就是普通的石头,萧彧收下了那些光滑的石头,给了他们一个纸风车,至于那些随手捡的石头,就直接拒绝了。   萧彧举着磁铁矿石说:“如果还有这样的石头,便可以跟我换风车和拨浪鼓。别的石头不能换了。”   他急于想知道磁铁矿是从哪里找到的,没准还能给他找出一座铁矿来。但没有人再拿出同样的石头了,看样子真要等阿狗的哥哥回来才能知道了。   本来是想来这里策反赛人的,没想到还能有如此意外的收获。磁铁矿在山中,要绕过居默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还得跟这些赛人合作才行。至于跟不跟官府合作,萧彧还没考虑好,在冷兵器时代,铁关乎一个国家的命运。   萧彧对那个名义上的皇帝爹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除了独断专横、刚愎自用与鼠目寸光,没见到他有多少优点,他将大将军周起一门杀尽,使安国失去几员猛将,只要西戎喘过气来,戎军铁骑必定会再次挥师南下,这已经是可以预想到的未来了。   而东戎也不是什么可靠的盟友,没准还会比西戎先出兵安国。除此之外,远在东西戎之北的柔然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只要北方出现一次大的自然灾害,游牧民族没有足够的粮草,南边富庶的安国便是这些胡人待宰的肥羊。   这种可能性极大,因为崖州冬天的气候明显要比他生活的现代寒冷一些,原主在建业的时候,冬季也异常漫长寒冷,如果他没猜错,现在正处于小冰河期。   如果有一天,胡骑踏马中原和南方,推翻安国的统治,萧彧半点也不会意外,也并不会觉得有多可惜。然而胡骑南下,安朝覆灭,受奴役和压迫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安国百姓。这一点,萧彧是完全无法袖手旁观的。   他不愿意做景平帝的帮手,但也不愿意让百姓受奴役,这是他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跟官府合作的原因。   收获满满的萧彧和裴凛之回到居默家中,天色已经擦黑了,那个溺水的孩子已经康复了,其母还特意叫了他来给萧彧磕头谢恩。居默正在火塘边烤肉,中午萧彧只吃了一小块鹿肉,他便猜到生肉应当不合他的胃口。   居默对萧彧说:“恩人的货已经卖完了?”   萧彧微笑回答:“是的。寨子里的人特别热情,很快就换完了。”   居默面无表情地说:“是我们缺的东西太多了。”   萧彧说:“寨子离州城并不算远,为什么不去州城换?”   居默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烤好的鹿肉一分为二放在树叶上:“可以吃了。”   萧彧将其中的一块递给裴凛之,看了一下,没有筷子,也没有刀,这么一整块肉,只能用手抓,他只好用树叶包着肉开始咬。   居默则从火塘边上放着的半只鹿身上割下肉来,分给他的侄子和嫂子,三人直接生吃了起来。   萧彧顿时有些愕然,明明有火,为什么不烤着吃?熟肉难道不必生肉好吃?况且那鹿就算是今天上午杀的,到这个时间了,这种天气不算新鲜了吧,吃了不怕坏肚子吗?   萧彧默默吃着自己的肉,看见溺水的孩子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生肉,他的身体应该还很虚弱吧,怎么能吃生肉,不光有细菌还有寄生虫。   萧彧停下来:“你们为什么不把肉也烤熟了吃?”   那孩子答:“生肉比熟肉好吃。”   萧彧心说,难道你们就吃不出腥膻味?犹豫再三,还是忍无可忍:“生肉中有寄生虫,有些还会在人肚子里活下来,人会生病。而且崖州天气太热,生肉容易腐坏,还是煮熟了吃更安全。”   居默面无表情:“这鹿是我今日猎的,很新鲜。”   萧彧说:“但也不能杀死寄生虫。”   居默皱眉:“你吃的不是烤肉吗?”   萧彧没有理会他,继续说:“我今日在寨中卖货,发现老人很少,寨子里长寿的人应当很少吧。”   这话戳中了居默的痛点,他父亲四十多岁就暴毙身亡,寨中能活过五十岁的人非常少:“这跟吃生肉有关?”   萧彧点头:“有很大关系。”   居默盯着他看了许久:“你不是货郎。”   萧彧说:“我就是个货郎。”   居默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非常犀利:“你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常年在外行走的人。若不是你今天恰好救了岩儿,我早就将你赶出去了。说吧,你们什么来路,来做什么的?”   萧彧放下手里的肉,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觉得比刚到崖州时已经粗糙了许多啊,不过跟劳动人民相比,的确太细皮嫩肉了些,尤其是跟崖州本地人相比。   萧彧微笑起来:“寨主英明。我给寨主看个东西。”他起身,从自己的竹筐里翻出那两块磁铁矿来,放到居默旁边。   居默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两块石头,拿起来看了看,一脸不解:“这石头有什么特别的?”   萧彧说:“这便是寨主想要的东西,铁矿。”   居默又反复地看了一下:“你说这是铁矿?什么意思?”   “今日听见寨主和祭司对话,似乎需要不少铁器。现在有个机会摆在寨主面前,可以自己炼铁,想打什么都行,你愿不愿意?”萧彧说。   居默死死盯着萧彧:“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这里有什么目的?”   萧彧看了一眼居默的大嫂跟侄子,说:“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居默将切肉的小刀放在身上擦了擦,装进刀鞘中:“跟我来。”他从角落里翻出一盏油灯,就着火塘点上,伸手小心地护着火苗,上了吊脚搂。   萧彧跟着他上了楼,裴凛之也紧随其后。居默回头看了裴凛之一眼,萧彧说:“傻哥是不能离开我的,你放心,他不会妨碍任何事。”   两人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内,居默将油灯放下,盘腿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萧彧也在地上跪坐下来。   萧彧直接说:“寨主说得对,我其实不是货郎,就是一个田家翁,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老虎寨的山贼。”   居默皱眉看着他,没说话。   萧彧继续说:“前些日子,我雇人赶牛车拉货从龙虎山经过,遭遇山贼抢劫,丢了一头牛,伤了一名雇工。我报了官,官府奈何不得山贼,说你们寨子跟山贼有来往,为他们提供支援,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想知道你们为什要跟山贼做同伙。”   居默一拍地板,怒道:“放屁!谁跟山贼是同伙了?”   萧彧说:“但山贼有你们提供的毒箭。”   “那——”居默刚想辩解,又停下来,“所以你跟官府是一伙的?”   萧彧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过太平日子,不想被山贼抢劫。”   “你的口音明显就不是崖州人。你说你是个田家翁,在哪儿种地?”居默冷冷地瞥着他。   萧彧笑着说:“我是建业人,去岁才到崖州,家住州城五里外的白沙村。寨主若是不信我,大可亲自过去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居默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你之前说的那个铁矿是怎么回事?”   萧彧说:“这龙虎山中就有铁矿脉,寨主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动手挖矿冶铁。”   居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石头便是明证,就是在山中捡到的。”他并不说石头是从寨中小孩那儿得来的,只说是山中捡到的,居默多半会被误导,以为是他捡到的。   果然,居默忙问:“矿脉在哪儿?”   “这我暂时不能说。咱们可以联手开矿冶铁,但前提是,得先将山贼除了。否则这座铁矿就会成为你们的噩梦,你觉得那些山贼知道有铁矿存在,会轻易放过它?”萧彧说。   居默冷冷地说:“那我凭什么相信你跟老虎寨的人不一样?”   萧彧笑着摊摊手:“至少我不会打家劫舍,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铁矿就在龙虎山中,这是你的地盘,想跟谁合作还不是你说了算?”   过了许久,居默才说:“我不会去对付山贼的。”   萧彧摆摆手:“不需你对付,只要你不协助山贼就行。对了,从今往后,不要再给山贼提供任何毒药了。”   居默不置可否。萧彧又说:“听闻寨主跟官府闹翻了,其实我能理解,你们的生存条件实在太艰难了,自己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哪还有余力去纳税。我想寨主必定也是很想改善寨中子民的生活条件的,现在是个机会,有了铁矿,以后还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吗?”   这话是真的触到居默的心理防线了,作为一寨之主,他的目标,就是要让寨中的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壮大他的寨子。然而山中土壤贫瘠,无法耕种,只能靠打猎采集,而这些全都是看天吃饭的,而且他明显感觉到猎物是越来越难打了,他的同胞每天都挣扎在饿肚子的边沿。   居默沉思了许久都没说话,萧彧也没再说什么,这需要居默自己去想通。他坐在那儿,瞌睡很快就袭上来了,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忙活了一下午,实在是累坏了。   裴凛之注意到他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便过来一点,将他扶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居默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已经睡得毫无防备的萧彧,轻摇一下头,说:“今晚你们就在这里睡吧。”说完起身离开了。   这房间里没有榻,也没有铺盖被褥,想来不是卧房。裴凛之便抱起萧彧,找到一处避风的角落,吹灭了灯,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山里夜间明显要比海边凉,睡到后半夜,萧彧感觉到冷,下意识地去抓被子来盖,然而并没有被子,他摸到了身侧的热源,赶紧靠了过去。   裴凛之睡得极警醒,萧彧一挨过来他便醒了,估计他是冷了,便侧过身,将他搂在自己怀里为他挡风取暖。   一夜好梦,萧彧是被脚步声给惊醒的,竹木结构的吊脚搂最大的问题就是动静太大,楼上有人一走动,所有的人就都能感觉得到。   萧彧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面朝墙壁,后背却感觉暖暖的,一扭头,便看见了裴凛之。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他感觉到了裴凛之的变化,同为男人,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往前挪了一点,然后坐了起来,一低头,裴凛之也睁开了眼,萧彧窘迫地笑笑:“傻哥,你醒了?”   裴凛之点点头,没说话,坐了起来,显然睡这一觉并没有让他俩忘记自己的身份。   萧彧本来打算昨晚去找阿狗的哥哥,但他改主意了,他决定先不去找矿脉,等居默答应了他的提议再说,反正铁矿是不会跑的。   萧彧和裴凛之下楼去,居默正盘腿坐在地上削木棍做箭,见他们下来,便放下手里的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彧说:“我正要跟你道别呢,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我昨晚的提议寨主考虑淂怎样了?”   居默说:“我还要考虑一下。”   萧彧点头:“事关重大,慎重考虑是对的。但是请尽快,有了决定,便来白沙村找我,到了便问萧郎君家,会有人替你指路,我家非常好找。”   居默点了一下头,也没留客吃饭:“我会的。”   萧彧将剩下的拨浪鼓和纸风车全都拿了出来:“这些送给寨子里那些孩子玩吧,还有这些小石子,也还给他们。”除了药材皮毛和那两块磁铁矿,他们没有带走别的东西。   居默看着他留在地上的东西默然不语。   萧彧说:“不管合不合作,我都希望居默寨主能去我们村看看。”他知道居默是个有良知有追求的人,去他们村,看看他家那些孩子的现况,对比他们村孩子的现况,他不信他不受触动。   他们带上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居岩起来了:“恩人要走了吗?”   萧彧回头看着他,微笑着说:“是的,我得回去了。居岩,以后不要去深水潭洗澡,潭底水寒凉,腿容易抽筋,一抽筋,人就会溺水,下次再溺水,可就没这次这么好运气了。”   居岩点头:“我知道了,恩人。”   萧彧又说:“以后有机会,可以跟你叔叔来我家玩。我们在海边,有很多贝壳和鱼虾。我家还有好多好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可以带你一起玩。”   居岩扭头看着叔叔:“可以吗?”   居默不置可否,只是说:“居岩,送恩人出寨子吧。给他们拿点果子。”   于是萧彧在居岩的陪同下,出了寨子,踏上了归程。回来的东西比去时更多更沉,萧彧也提了一捆,但是爬了一段距离的山,就有点提不动了,裴凛之拿过来,放在肩上。   “傻哥,你不觉得沉吗?”   “不。”   “傻哥太厉害了。”   尽管出了寨子,他们也没过多交谈寨中的事,还像来时一样埋头赶路。下了山,太阳已经老高了,吃了一些居岩给的果子,等到一群过路的行人,一起结伴走出了龙虎山。   运气还行,又没碰上打劫的,萧彧都想好了,若是碰到小股山贼他们是不怕的,但若是碰到大股山贼,那就扔了东西跑路。   回到村子时,已经是下午了,还没进村,就被吉海和孟思归迎住了,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狂奔而来。   “郎君,师父!你们可算来了。昨天晚上怎么没回家?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孟思归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扑上来搂住了萧彧。   吉海没说话,看他们的眼圈有点泛红,他默默地接过裴凛之肩上的那捆皮毛,帮师父分担。   萧彧看到他们,浑身轻松,笑着说:“怎么啦,一个个都哭哭啼啼的,有你们师父在,我怎么可能有事呢。你看,我还带回了好多皮子,冬天大家就有衣服穿了。”   紧接着更多的孩子过来了,将他们簇拥在中间,老师老师叫个不停,吉山也跑了来,接过裴凛之的担子。   萧彧看着那帮激动的孩子,哈哈笑着说:“好啦,你们也不嫌馊,我昨天都没洗澡,浑身都臭了,赶紧给我准备水,我要洗澡。”   鱼儿赶紧答:“郎君,水都烧好了,这就去给你倒水。”   洗好澡,吴家娘子已经将饭食准备好了,萧彧和裴凛之吃着不知道算什么饭,孩子们挤在厅里看着他们,像是看什么外来人似的。   萧彧好笑地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饿了吗?”   孩子们都摇头。   牛牛问:“老师,你昨晚上在哪里睡觉?”   萧彧说:“昨晚睡在山里赛人家的吊脚搂里。”   “山里的赛人长什么样?”牛牛又问。   萧彧说:“跟我们大家一个样啊,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你们都散了吧,没活儿干了?”   闵翀说:“都去干活儿。”   于是那群孩子都散了。   闵翀过来,拣了一张席子坐下:“怎么说?”   萧彧将昨天的事大致说了一下,说:“也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使命,我感觉还挺顺利,接下来就等消息吧。”   闵翀说:“至少有七成把握,就看近日那寨主会不会来。”   裴凛之说:“我认为会来。”   萧彧与他对视一眼,笑着说:“我也觉得他会来,就看什么时候吧。” 第35章第35章   粘土拉回来之后,萧彧一直忙着解决山贼问题,陶瓷一直没烧。现在终于忙完一段落,有空烧陶瓷了。   不过孟洪的小舅子符旺并没有闲着,他带着那几个孩子已经拉了不少陶坯,不少已经晾干,就等着上窑烧制。   都是新手,做出来的陶坯难免粗笨,萧彧也没说什么,任何事都是熟能生巧,粗笨也有粗笨的用处,总之不会浪费。眼看着数量不少了,萧彧决定开始入窑烧制。   尽管已经用小窑试验很多回了,但用大窑烧还是头一回,萧彧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毕竟也不是百分百复制放大,瓷窑还要在烧造过程中慢慢调整改进。   烧头一批陶坯,萧彧全程跟进,因为成功的经验都是他切身体会和总结出来的,他得将这些经验全部传授给符旺,以后才能放手让他们自己干。   烧瓷器比青砖和石灰有省事的地方,就是时间短,一个昼夜就能烧出来。白天烧火,晚上封窑闷烧,第二日一早就能取出来,所以很快就能看到结果。   不过崖州这地方当火炉工真不是个好差事,本就是高温天气,还得在上千度的高温窑炉边守上一整天。萧彧调侃自己没被晒黑,都要被熏黑了。   第一批陶器出窑,完好的有五成左右,作为试验品,算是很不错了。陶器出来后,又马上浸釉继续烧,烧出来的瓷器效果不太好,釉色脱落得很厉害,成功的仅仅只有少数几个,应该还是温度控制问题。   这也在萧彧的预估范围内,毕竟不可能一开始就能烧出完美的瓷器来。现在这效果,离成功也相去不远了,一边尝试一边改进,总能成功的。   萧彧觉得这样很正常,但符旺并不这么想,东家雇他来干活,费了那么多心力,结果能用的没几个,成本都抵不上。   他整日不辞辛劳地冒着高温在窑炉边烧制,反复尝试和摸索,几次之后,成功率有了显著的提升,从原来的不到一成,到后来已经能达到三四成。   萧彧很欣慰,照这样下去,成功率将会很可观,到明年出海的时候,就有大量存货了。   这天萧彧正在教孩子们做珠算乘法,在阿拉伯数字进入我国之前,人们是用算筹和珠算进行计算的,比阿拉伯计算要复杂一些,但他不能直接教孩子们写阿拉伯数字,无缘无故的冒出来个新的计数方式,太反常了。   门外突然出现了人影,萧彧抬头看了一眼,是吴家大郎和一个陌生人。萧彧并没有停下来,继续上课,过了一会儿,给孩子们布置了作业,这才缓缓朝门口走来。   到了门口,大郎压低了声音说:“郎君,有人找你。”   萧彧看向他旁边的黝黑青年,觉得有些面熟,在哪儿见过?   那人也在上下打量萧彧,比他先开口:“我是居默。”   萧彧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原来是居寨主,我道看着面善,一时间竟未认出来,万分抱歉。”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居默的模样跟他在山寨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穿着寻常的衣着,脸上的纹饰洗净了,头发也以木簪束了,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精神小伙,还有几分英武,跟印象中相去甚远。   居默脸上神色淡淡的,并未有不悦之色,他好奇地看着那群正在上课的孩子,有几个贪玩的孩子正转了头过来偷看,多数孩子都在认真做题。   萧彧看到他的神色,便说:“寨主先坐吧,我正上着课,上完课再陪你聊。大郎,让你娘给寨主准备点吃的,赶了一早的路,定是累了。”   居默便在厅堂门口坐着,听萧彧给孩子们上课,他看着那帮上课的孩子,年龄大小不等,大的有十几岁,像他们寨中,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家里的主劳力了,这里却还能念书学习。   孩子们知道有外人看着,课堂上表现得也分外积极,踊跃举手回答问题,课堂气氛极其活跃。萧彧则神态自若,从容自信地给孩子们讲着课,像一个满腹经书的智者。   居默第一次见到萧彧时,便觉得这人气度不凡,怎么也不可能是个货郎,后来又说自己是个田家翁,他也不信,考虑了几天,他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过来了。   进村一打听萧郎君,立马就有人指着村中最气派的瓦房告诉他,那就是萧郎君的家。正好吴家大郎从纸坊回来,便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一到便看见一身文士打扮的萧彧正在讲课,居默便有种这才符合他的身份的感觉。萧彧既不是货郎,也不是田家翁,而是一名夫子。   大郎端着一碗醪糟鸡蛋过来的时候,萧彧正好上完了课。孩子们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老师辛苦了。”然后纷纷离开课堂,笑笑闹闹着出门去了,路过居默的时候还礼貌地打招呼问好,管他叫大叔。   居默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寨中人对他恭敬有礼,那是因为知道他是寨主,但是出了寨子,没有几个陌生人会用这么礼貌的口吻跟他说话。这些孩子与他素不相识,却如此彬彬有礼,这让他生出了无比的惊诧,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   萧彧大步朝居默走来:“寨主请进来坐罢。这是我们自酿的甜酒,你尝尝。”   大郎将醪糟鸡蛋放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上,这桌子既是孩子们的课桌,也是大家的饭桌。   萧彧在这张桌子旁边的桌子边席地而坐:“居寨主请坐!”   居默也不推辞,他赶了一上午的路,此刻又渴又饿,见到有喝的,便不再客气起来。这醪糟鸡蛋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直勾得人咽口水,居默用木勺子喝了一口,一股带着酒味的甜香瞬时弥漫了口腔,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美味。   大郎此刻又端了一碗放到萧彧面前:“郎君请慢用。”   萧彧笑起来:“我也有啊,那好吧,我便陪客人一起喝。”   居默喝了两口,这才停下来说:“你是个教书先生?”   萧彧愣了一下:“也算吧。这些孩子有一部分是村中的孩子,大部分是我家的孩子,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我看他们年幼,便教些简单的知识,让他们能看会写,以后能明辨是非,也许还是一项谋生技能。”   居默听到这里,再次感到惊诧,沉默片刻才问:“都是你收留的?”   “对。他们只上半天课,下午帮我干点活儿,我的确是个田家翁,你看到门外那片田地了吗,都是我家的。”萧彧笑着说。   居默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虽然不种地,但也知道,光靠种地肯定养不活这么多人,而且看这房子,就知道萧彧肯定很富有。   萧彧又说:“我还搞了一点别的营生,一会儿领寨主去看看。”刚说完,便听见了马儿的嘶鸣声,他面上一喜,扭头看向门外,急忙起身:“凛之回来了。你快看谁来了。”   裴凛之将马缰绳扔给吉海,让他去拴马,快步进了屋。居默回头一样,因为对方太高不得不仰起头,发现是上次陪萧彧一起去寨子里的男人。   裴凛之打量了一下居默:“寨主?”   萧彧笑起来:“你眼力比我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裴凛之朝居默点了一下头:“上次有所隐瞒,向居寨主赔礼了。”说着抱了一下拳。   居默喃喃地说:“你是假装的?”   萧彧笑着说:“对,他是我的同伴,这是我们的家。他为了我的安危不得已假扮傻子,还请居寨主见谅。”   裴凛之看着萧彧喝了半碗的醪糟,抽抽鼻子:“醪糟?”   “对,厨房里应该还有,叫吴娘子给你盛一碗。”萧彧说。   “不用。”裴凛之端起萧彧喝剩的醪糟一饮而尽,“正好有点口渴了。”   萧彧无语,他发现这人真不讲究,那可是自己喝剩的。   居默受到的刺激有点大,他低下头,默默地喝起了自己的醪糟,片刻后才抬头:“原来你们都在骗我,你说的话还可信吗?”   萧彧再次跪坐下来,说:“居寨主,这一点隐瞒算不得欺骗吧。如今我的底细你已看得一清二楚,可信不可信,相信你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裴凛之倒是很淡定,拿着那只碗,朝厨房走去。   待居默喝完醪糟,萧彧便陪他四处去参观自己的作坊:陶瓷坊、纸坊、青砖窑、石灰窑,无一不令居默震撼。   居默不算没见识的赛人,他是寨中跟外界往来最多的人,知道山外的生活水平远高于寨中,也约略知道陶瓷的价格,难怪萧彧能够养活如此多的人,他有足够的底气。居默也开始相信,萧彧要同他合作开采铁矿也是可以办到的。   居默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很短,吃过午饭,他便动身返回了。萧彧想留他明日再走,但他不放心寨中的事,执意要回去。   萧彧也不强留,便直奔主题:“寨主对我之前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居默问:“你说山中有铁矿一事确实属实?”   萧彧点头:“确实属实,就是不知道这矿脉究竟有多大,不过看这矿石纯度,就算是小矿脉,其价值也的不可估量的。能暂时缓解寨中的困境。”   萧彧又接着说:“就算没有铁矿。我也还有一法可为居寨主族人解忧,山中不宜耕种粮食,但种茶叶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妇孺皆能采茶,制茶也不难。”   居默问:“什么是茶叶?”   萧彧解释:“就是一种可以拿来泡水的树木嫩叶。”   “谁会要呢?”   “我要啊,有多少我便要多少,可以用茶叶换取你们所需之物,也可以换钱,你们自去购买所需之物。”萧彧说。   居默看着他,过了许久:“为何要这么帮我们?”   萧彧笑起来:“不、不,也不算是帮你们,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我需要茶叶,但是没地方种,也缺乏采茶的人手,我需要你们的人手,这是双方受益之事,何乐而不为?”在没有机械动力的年代,人力就是最大的生产力。   居默略一考虑,便觉得种茶一事可行:“那茶树在哪里?”   萧彧说:“茶树我得去找一找,等山贼剿灭之后,我会再去一趟你们寨子,届时可能会多逗留数日。”   居默点头:“可以。”   “那山贼之事你们就万不可再插手了,也不能再同山贼换东西。”萧彧再次提醒居默。   居默点头:“知道。”   萧彧将自己的礼物送给他,是八只瓷碗,装在一个小篮子里:“这是我们瓷窑自己烧的瓷器,送给居寨主吧。以后寨中人最好喝开水、吃熟食。有空也可带居岩过来玩。”   居默没有拒绝,提上篮子走了。   裴凛之站在萧彧身后,看着居默在午后烈日下走远的身影,说:“郎君又成功说服了一个人。”   萧彧回头看他一眼,笑了:“是呢,说明我运气不错哈哈。”   裴凛之则认真地说:“不,是因为郎君有他人所不具备的特质,很容忍令人折服。”   “没那么夸张,主要还是有追求的人,要是碰上冥顽不灵的,我纵有孔明的辩才也无济于事。”萧彧说,“接下来该你们去忙了,让薛钊准备围攻老虎寨吧。”   “我这就去同薛钊商议。”裴凛之说。   薛钊很快便答应出兵,因为担心赛人对山贼的态度会打草惊蛇,所以要尽快对山贼动手。   他们一开始采用的是伤亡最低的围困办法,结果发现这个法子并不可行。因为在崖州这样的地方,尤其是夏天的山中,到处都是毒蛇蚊虫,蚊子一抓一大把,官兵在山中,那就等于是在喂蚊子。   围了数日,山贼没见又什么动静,反倒是围寨将士出现了不适的反应,薛钊频频接到军情,接二连三有士兵病倒,说是可能中了瘴毒。   围困不行,就只能采取强攻,第一个提议便是火攻,但被裴凛之否决了,准确来说,是萧彧否决的。裴凛之一直都参与了围攻山寨的决策,萧彧是他背后的军师。   萧彧早就料到攻寨可能会采用火攻,但龙虎山是一片原始森林,一旦蔓延起来,就会烧起漫天大火,除非天降暴雨,是不可能人力扑灭的,那些山里居住的赛人怎么办?动植物也不能遭受如此大的灭顶之灾。   火攻不行,最后还是萧彧提议水攻,裴凛之偷偷潜入寨中,在水源中加入了大剂量巴豆,山贼们一个个拉得腿软,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才被一网打尽。   最后清点战利品的时候,在山贼藏粮食的山洞中发现了劫掠来的堆积如山的粮食,所以如果仅凭围困,估计能耗上半年都不见得能奈何山贼,倒是外边围困的将士损失会更大。   山贼被剿灭的当天晚上,飓风登陆,狂风肆虐,大雨倾盆。这一次,萧彧终于可以安静地坐在灯下听雨了。想起去年那场令人狼狈不堪的飓风,记忆犹新,他与裴凛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场飓风过后,又有无数人家的屋顶被掀翻,其中被掀翻的就有孟洪家的屋顶,尤其是借给老人们住的最边上的那间屋顶损毁最严重,所以老人们不得不搬回萧彧家来住。   这事也让萧彧意识到,自己该搬家了,总不能一直都让老人借住孟洪的房子。   萧彧提出搬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有人可以住新房子,不能搬的也能够睡得更宽敞一点。   只有裴凛之例外。其实新房里的家具早就打好了,师傅们都回去了,但萧彧一直在忙别的事,似乎忘记搬家这回事,他也没提醒。搬到新房中,就意味着他和殿下要各睡各的了,他想到这里,就有些怅然若失。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萧彧拣了个黄道吉日,全家人欢欣雀跃得搬进了新房子里。留在老房子里的,也都重新装上了萧彧设计的上下铺,这样每个孩子就都有了自己的床。   萧彧摸着打磨得光洁发亮的家具,还残留着桐油的味道,扭头对裴凛之笑:“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裴凛之抱胸倚在门边,看着萧彧:“殿下喜欢就好。”   萧彧听见这话:“凛之不喜欢搬到新房子里?你不喜欢房间里的摆设吗?”   他俩各住了正房的左右一间,中间隔了一个厅堂,其实里面的陈设都差不多,只是萧彧的卧房外间是个书房,裴凛之的卧房外间是个练功房。   裴凛之说:“喜欢。”他直起身,在萧彧的书房里看了又看,还伸手来回比划。   萧彧说:“凛之你在干什么?”   裴凛之说:“我看这里还能不能加一个小榻。”   “为什么要加小榻?”   裴凛之说:“我住在这里保护你。”   萧彧眨眨眼:“这房子高墙大院,又是青砖砌的,应该很安全吧。”   “对高手来说,任何高墙都如履平地。”   “上次梅炳来过之后,后来也没动静,我觉得朝廷应该对我们放心了。”萧彧说。   裴凛之抬手将他一缕汗湿的发丝拨开,叹息:“如果人人都跟郎君一般纯良,这世上便没这么多战争屠戮、尔虞我诈、灾难和苦痛。”   萧彧耸肩:“那样活得多累啊。”   裴凛之说:“有人就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萧彧抬眼看他,眼中带着歉意:“以前没办法,咱俩只能挤一张床,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房间,还让你睡小榻,太委屈你了。”   这就是答应了,裴凛之笑了:“不委屈,我睡哪儿都行,只要能护郎君周全便可。”   他说着就出去了,很快便搬来一张窄长的矮榻,挨着墙放了,拍拍矮榻:“便放这里吧,有人来了还可以当坐具。我晚上便睡这儿。”   萧彧看着越发过意不去,但他知道裴凛之的固执,某些方面他认定了是不会改变的。   山贼被剿灭之后,萧彧又和裴凛之去了一趟居默的山寨,这次,他找到阿狗的兄长,让他带路,领着他们找到了磁铁矿脉。   那是离寨子不远处的一个山坳,磁铁矿就裸露在地表上,不少都已经风化成了细碎的砂砾,都不用深挖,直接就能开采。看不出来矿脉有多大,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都是铁矿,萧彧激动不已,这就相当于是一座金山啊。   居默从地上抓起一把砂砾,疑惑地问萧彧:“这就是你说的磁铁矿?”   萧彧说:“对,这里含有很多的铁砂,将它们加工出来,就能成铁块了。还需要好好冶炼,我得去研究一下怎么炼铁。”萧彧努力回忆中学时学的化学,铁矿石的成分一般都是氧化铁和四氧化三铁,要添加什么才能得到铁来着?   不过这次有捷径可以走,因为州城就有铁匠铺,虽然不是直接从矿石冶炼的,但冶铁的过程应当是相通的,去观摩学习一下可以省很多自己尝试的力气和时间。   萧彧说:“有一件事咱们得先说好,朝廷严禁私自开采铁矿,我没有知会官府,这事要秘密进行,就在你们寨子里冶炼。需要严格向外界保密,被查到了,可能是砍头的罪,寨主能做到吗?”   居默说:“我会要求寨中所有人保守秘密。只是炼出来的铁除了我们自己用,多出来的怎么处理?”   萧彧说:“我会设法卖掉,到时候会给你分成。冶铁你们寨中负责出人力,我负责出技术和销售,五五分成,居寨主你看如何?” 第36章第36章   裴凛之其实对于分赛人一半铁是不同意的。铁矿是朝廷极其重要的资源,并非赛人的私产,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所以殿下占有无可厚非,赛人不应拿那么多。   而且赛人素来跟官府不合,让他们掌握如此重要的资源,回头拥兵造反,岂不是大麻烦。   萧彧其实也仔细分析过其中的利害,但考虑到他们并不造兵器,用不了多少铁。   而且百姓为什么造反?还不是因为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为什么要跟赛人五五分,是因为铁矿在赛人的地盘内,开采冶炼都需要赛人帮忙,如若分配不均衡,居默会怎么想?他们累死累活,你坐享其成,居然还比他拿得多,凭什么?!   萧彧觉得赛人还没反官府,就会把自己给反了。所以为了表示诚意,他提出了五五分成。   为了炼铁,萧彧去铁匠铺定做了不少农具和工具,就是为了去铁匠铺观摩对方的熔炉、风箱等的设计,以及铁到什么什么程度才算是合格了。不合格的生铁易脆,耐用性太差。   这一次萧彧打算从村中招募几个人学打铁,需要常驻龙虎山中,每月休息三到四天,当然,工钱不能少给。   因为工作需要严格保密,选人得异常谨慎。需要家中至少有兄弟二人以上的,毕竟还要跟官府交珠,家里需要留劳力。还要家里人品靠谱的,嘴巴闭得严实的,一旦走漏消息,以他们和薛钊的关系,杀头不至于,但这铁矿就得拱手让给官府了,而且还可能会给京城那边留下把柄,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挑人费了不少功夫,萧彧请教了孟洪,确定好人选,再亲自上门游说。一开始并没有明说是做什么事,就问对方愿不愿意去做工,而且是短期内回不了家的,但是工钱给得很高。   同村的村民早就看出来了,只要能到萧郎君家做长工,就等于是赚大钱了,没看见吴兴义一家在萧郎君家才干了多久,他们秋天就准备盖大瓦房了,而且还是青砖瓦房,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呢。   所以被萧彧选中的人,除了个别因为个人原因不能去,其余四人都答应下来了。萧彧没急着开采龙虎山的铁矿,而是先送这四人去铁匠铺当学徒帮忙。   这个时代,学一门手艺是相当不容易的,你就算想拜师,人家也多半不愿意收,都是收自家的亲属,或者子承父业。萧彧送这些人去学,不要工钱,还自掏生活费的那种。   他的目的,哪怕是不让这些人上手打铁,就是干点烧火拉风箱搬东西的活儿都成,让他们在那个环境下观摩学习一下,了解一下冶炼锻打的流程。   他并没有将人都送到州城的铁匠铺子,而是分散安排,州城下边但凡有铁匠铺子的地方,他都去找过,总算都安排进去了,人分散了,也就不那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知道铁矿脉的人只有萧彧、裴凛之和孟洪,一开始连闵翀都没告诉,毕竟私挖铁矿的罪名太大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日午后,萧彧换上短打,又准备上山,他要去找茶叶,毕竟打铁只需要少数人就行,而寨中的妇孺都能够胜任采茶的工作,如果有了茶园,赛人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他的茶叶来源也就有了。   赛人山寨附近没找到茶树,他要去家附近的山里找找,他坚信崖州是有野生茶叶的。   闵翀叫住他:“等一等,有点事要问你。”   萧彧看着他:“闵当家有事?”   闵翀说:“我且问你,你打算何时出海?”   萧彧尴尬地笑了一声:“而今货物存储量不够,我打算明年再出海。”   闵翀说:“你一直在准备货物,船员呢?你不会以为我和吉山就能把船开到海上去吧,没风的时候,船就停在海上?”   萧彧眨眨眼:“你的意思是现在就需要招募船员了?”   闵翀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给我找来的人都是新手,你以为他们不经训练就能出海?”   萧彧笑起来:“抱歉,这是我的疏忽,我会立刻给你招募船员,需要多少人?”   闵翀说:“不仅要船员,至少再给我备一艘船,万一遇上什么意外,起码还有一艘船可以协助。”   “你说的对,这叫不把鸡子放在一个篮子里,打了一个,另一个篮子的鸡子还在。”萧彧忙点头,还要准备一艘船,而且现在那艘船也还要改造一下,底舱需要再多隔出几个水密舱来。   “对了,闵当家,大船去哪里买?大概需要多少钱?”买一艘大船恐怕不便宜,几百两银子至少需要吧,他可没有那么多钱。   闵翀张开手指:“跟我那艘船同样大小的,五百两起。”   萧彧苦笑摇头:“这也太为难我了,除非挖出个银矿来。”家中的纸坊、青砖窑和石灰窑赚的钱能盈余的不多。   闵翀听见他这话,扯了扯嘴角:“也可以自己造。”   “谁会造船呢?你会吗?”萧彧随口问。   闵翀说:“给我找几个木匠来打下手。”   萧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真的会造船?”   闵翀不理会他的惊讶,说:“造船之前,你还是替我找一些船员吧,我要出海一趟。”   萧彧又不解了:“现在就出海吗?可我东西都还没准备齐整。”   “去广州府转转,顺便买龙骨。”   萧彧不解:“买龙骨?”   “船的龙骨,没有龙骨,船怎么造得起来。”   萧彧察觉到闵翀已经不太耐烦了,赶紧说:“我明白了。行,我立马给你找人。需要多少个?”   “至少也要十五六人,以后出远洋,一条船起码要二三十人。”   人还挺多,又将会是一笔巨大的人工开销,萧彧都来不及愁闷,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闵当家去广州府,能不能帮我买点茶树苗回来。”   闵翀皱眉:“我去哪里找茶树苗?”   “找不到吗?要是很难找就算了吧,我去山里转转,总能找到的。”   “再说吧。”   找十几个船员村中尚且还能找出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期干得下去,但以后出远洋的船队,至少还需要三四十人,到哪里去找?   萧彧忽然想起了孟洪说的那位窦七爷,当初他还打算去请窦七爷出山,后来招揽到了闵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窦七爷年纪也大了,身体可能已经不行了。不过现在闵翀说还要造一艘船,是不是还要去请窦七爷来当个船长呢?如果他身体还硬朗的话。   萧彧将招募船员的消息放出去,村子里立刻就来了很多报名的人,大部分还是上次去接老人和孩子的那群人。大家都喜欢给萧彧做事,因为他工钱给得高。   萧彧挑了十几个年富力强的,毕竟划船是个体力活。   闵翀说马上出海,其实也并没有马上,还是给了萧彧准备货物的时间,毕竟不能走空啊。   临行前,闵翀将瓷窑里烧出来的瓷器和纸坊里的纸产品都装上了船,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萧彧对此其实并不太看好,广州设立历史悠久,底蕴要比崖州厚得多,当地的物产应该不会比自己的差,甚至会更好。像瓷器纸张这些,拿到没有掌握技术的东南亚、南亚和西亚地区,才能卖个好价钱。不过闵翀说要带,自己也不能不让带,不可能开空船出去吧。   闵翀的船离开两天后,飓风再次造访了崖州。面对飓风,萧彧完全没有了上次的从容淡定,上次他还能坐在家中听风声雨声,这次则是坐立不安,不住地仰头看天,对瓢泼大雨冲刷着院子里的芭蕉树熟视无睹。   裴凛之端了饭过来:“郎君,该吃饭了。”   萧彧摇头:“我没有胃口。”   裴凛之安慰他:“闵翀纵横海上十几年,什么样的恶劣天气他没见过。这飓风是他离开两日后才到的,他们的船又是顺风,按照正常速度,早就应该靠岸了。”   萧彧捏捏自己的太阳穴:“希望如此。”   裴凛之说:“郎君吃点东西吧,要相信闵翀。郎君不正是因为相信他才救他的?”   萧彧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凛之,然后勾起了嘴角:“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他的能力。”   “吃吧。”裴凛之将筷子递到他手里。   萧彧看着托盘里的碗,有两个饭碗,原来裴凛之也没吃,便说:“一起吃。”   裴凛之点点头,拿起筷子,跟萧彧一起吃饭,一边讨论这场暴雨。   裴凛之说:“我刚刚去纸坊看过了,溪水暴涨,暂时还没涨上来,如果再涨上来,纸坊怕是要被淹了。”   萧彧停下来:“这么严重?”   “河道太窄,田里的水也出不去,都快成一片汪洋了。水都快将禾苗没顶了。”   萧彧皱起眉头:“稻田里沟渠太少了,不利于排水。回头还是得修一修水渠,而且河道也要挖深挖宽。”   裴凛之说:“这可是大工程,需得官府动员才行。”   “那就同薛钊说,让他出示公文,通知到各乡各村,统一修水利。对了,筒车呢,没被冲坏吧?”   中华文明发源于沃野千里的中原地带,南方因为地形复杂,降雨过多,常常受涝,粮食产量低,上千年来一直都不受重视,直到后来南宋朝廷偏安江南一隅,才开始重视南方农业的发展,有了“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   可见南方的农业是大有潜力可挖的,毕竟比起一年一熟的北方,一年二熟甚至三熟的南方优势太明显了。但要想发展好南方的农业,兴修水利是无可避免的,否则就只能像这样看天吃饭。   “筒车没有问题,还在转呢。”裴凛之说。   萧彧三两口扒完饭,站起身,去换衣服:“我要去看一看。”   裴凛之说:“还下着大雨呢,等雨停了再去。”   萧彧说:“不等了,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呢。有斗笠蓑衣,不碍事。”   “那我陪你去。”裴凛之端起托盘,出门后交给吉海,亲自去取了蓑衣给萧彧披上。   出了院门,两人走进漫天的水雾中,入目便是一个汪洋世界,家门口的稻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黄汤,只余下还没抽穗的禾苗尖儿,出水口大开,但是水却流的极其缓慢,因为外面的积水也出不去。萧彧皱眉,要是淹上两天,这一季的收成基本就泡汤了。   村外更是一个水世界,去纸坊的路都被淹了,只能蹚水过去。不少村民都在自家田边忙活,试图将田埂挖开,排出更多的水,然而无济于事。溪面比往常更是宽了一倍,水流汹涌,冲得筒车疯狂地旋转。   这降水量太可怕了,更加坚定了萧彧要修水渠的想法。   他们蹚水去了纸坊,还好,当初就考虑到这一点的,纸坊修得比较高,水还没漫上来。吴兴义父子带着学徒们还在纸坊里做油纸斗笠。这是他们新开发的一项业务,将纸刷上桐油,晾干以后可以防水,用来做斗笠。   崖州炎热多雨,防水斗笠既能防晒又能防雨,卖得极好。这次闵翀出去,就带走了不少油纸和斗笠。   萧彧还在研究油纸伞的做法,暂时还没完成。   萧彧看了看,说:“吴师傅,雨太大了,水可能还会涨上来,这里并不太安全,你们将东西收一收,尽量放高一点,别泡了水,都回去歇着吧,等水退了再来。”   “好的,郎君。”吴兴义答应下来,开始招呼大家收东西。   萧彧去外面转了一圈,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湿大半,倒是头发挺干燥,斗笠的防水效果相当不错。   鱼儿见他回来了,忙迎上来:“郎君,我们什么时候把蚕丝被做了啊?”   萧彧想起来前段时间小丫头们按照他的吩咐,将蚕茧煮了,然后用弓形竹将蚕茧拉开,十来个蚕茧套成一叠,然后晒干备用。因为没人知道怎么制蚕丝被,所以就一直放在那儿等萧彧来定夺。   “那就今天做了吧,都拿出来。我先去换身干衣服。凛之,你也来帮我做被子。”萧彧说。   裴凛之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他从来没做过被子。   萧彧说:“对啊,很简单的,你帮我将蚕丝拉开就行。”   蚕丝被做起来确实简单,准备一张宽大的席子,四个人分别拉着蚕茧的一边,用力一拉,就变成了一张极大极薄的蚕丝,一层层叠加上去,就成了一床厚厚的蚕丝被,外面再用布包起来,用针钉上固定住。   因为崖州的冬天不算冷,被子就没做得太厚,这些蚕茧就拿来做了两床被子。等到冬天,就不用再盖厚重的毛皮被了,可以盖轻软暖和的蚕丝被。   萧彧满心欢喜地将两床被子抱进屋,打开柜子,将被子放进去,有些兴奋地对站在门口的裴凛之说:“哈哈,真有点想现在就变成冬天呢,可以试一下蚕丝被。两床被子一床我的,一床给你。去年冬天你送我兔毛被,今年冬天我送你一床蚕丝被。”   裴凛之受宠若惊:“谢谢郎君。”   萧彧将柜子门关上:“谢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   裴凛之听到这里,分外感动,刚才其实他还在怀疑,殿下怎么会懂这么多的东西,竟然连蚕丝被都会做,他分明连蚕都没见过,此刻他又不愿意去怀疑他了,不管他是谁,都是自己的殿下。   飓风雨持续了四天,终于停了下来,田里的禾苗被水泡了足足一天一夜,水下去之后,上面挂满了黄泥,萧彧带着家里的孩子,泼水将禾叶上的黄泥冲洗掉,否则会影响植物的呼吸和光合作用。   村民们看见他们这样,也都赶紧仿效起来。   已经过去六七天了,闵翀的船依旧不见踪影,萧彧安慰自己,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卖货、买龙骨都需要时间,再等等。   十天过去了,闵翀的船还是没回来,已经有不少船员的家人登门来询问消息了,因为当初出发的时候,闵翀说了,大概会是十天左右返回。   萧彧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跟大家一样都在等消息,而且内心只会比大家更为焦灼,这么多条人命都系在自己身上呢。   十二天,船还没回来。萧彧每天要去海边转几圈,心里在想,到底会是什么情况呢,货不好卖,所以一直在等着?还是遭遇大风,船出了事故?还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还是闵翀积习难改,到海上就有改回了老本行?   一直到第十五天夜里,萧彧正在篝火旁给大家讲课,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大喊:“船回来了!萧郎君,是船回来了!”   萧彧一听,赶紧说:“今天不讲了,休息一天。闵当家的船回来了,我要去看看。”说完拔腿就准备走,被裴凛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萧彧不解地回头看着他,裴凛之说:“郎君,不带个火把吗?”   萧彧笑起来:“你说的对,我该打个火把过去,还能大家照亮。”   裴凛之从台子边上取下一个松油火把,和萧彧一起朝外走去。在场听课的不少人家里有亲人在船上,听见船回来了,都赶紧起身跟着去海边。   村里人听说船回来了,也都扶老携幼,朝海边赶去。家里没有亲人的,也想去看看热闹,看船带回了什么东西。   迎接的队伍变得浩浩荡荡,大家都兴奋莫名,上次这么多人去海边还是逃难呢。   萧彧赶到海边的时候,船上已经有人下来了,跟亲人们见了面,一个个都兴奋不已,诉说着离别的衷肠。   萧彧问:“闵当家和吉山呢?”   船员答:“他们在后面。”   闵翀是最后才从船上下来的,萧彧看他从小船上一跃而下,急忙迎上去:“闵当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闵翀说:“还不是你要那什么破茶树苗,否则早就回来了。”   萧彧喜出望外:“找到茶树苗了?太好了,谢谢!谢谢!”   裴凛之问:“一切可还顺利?”   闵翀说:“还行。”   吉山拉了拉肩上的包袱,兴奋地说:“郎君,你不知道,我们的货卖得多好。大当家的太厉害了。”   萧彧听到笑眯了眼:“真的啊,那太好了,闵当家真是太能干了。大家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   闵翀斜睨他:“你不上船去看一看?”   “急什么,明天再去。船又不会跑。”萧彧满不在乎。   闵翀说:“夜里还是要人去船上守一下。”   “行,我安排人上去。”萧彧叫过大勇和吉海,让他俩今晚去船上过夜,这两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们想知道船上拉回了什么。   人们折身回村,闵翀话很少,吉山则兴奋地说个不停,说他们这一路的见闻。萧彧问:“刮飓风的时候,你们到哪里了?”   吉山说:“在宝安县停下了,本来只是在哪里避风的,但是大部分东西都是在那里卖掉的,哪里的价格比广州府的还好。尤其是油纸斗笠,三十文一个全都卖光了。”   萧彧笑起来:“那还真是不错。”油纸斗笠在崖州最贵也不超过十文,说白了,崖州物价便宜,连带价格上不去。做生意,赚的就是差价。   吉山说:“大当家说了,以后不带纸去了,没多少利润,全都改成油纸斗笠。”   萧彧听见这话,问:“闵当家以后还要再去?”   闵翀头也不回地说:“不去你养得活这么多人?”   萧彧哈哈笑起来:“去、去,以后就辛苦闵当家了。”   回到家,萧彧赶紧让人给大家做吃的,犒赏一下闵翀和船员们。闵翀则扔给萧彧一个钱袋子:“你清点一下,工钱给大家发一下。”   萧彧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有不少铜钱,还有不少银两。他先是清点了所有数目,就带了那么一些东西去,居然卖了四五十两银子。他先将闵翀那部分拿出来,再给船员发工钱,发完之后,居然还剩下三十两,这一趟可赶得上家里半年的收入了。所以还是要做生意才赚钱啊。 第37章第37章   船平安归来,家里就跟过节似的,老人孩子都精神抖擞,觉也不睡了,都围坐在篝火边,吃着闵翀带回来的蜜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吉山讲航海过程中各种刺激好玩的经历。   萧彧看着老人孩子满足的脸,发现闵翀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内心是个心思细腻的暖男,居然还知道买糖回来。   他虽然也想知道更多出海的细节,但还是出声打断了吉山的高谈阔论:“好了,闵当家和吉山今天刚回来,肯定很累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回去休息。你们也都散了,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训练上课。”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回去睡觉。萧彧提着沉甸甸的钱袋,走在人群后面,裴凛之陪着他慢慢走,萧彧歪着脑袋,得意地将钱袋在裴凛之眼前晃了晃,难掩兴奋地说:“嘿嘿,我有钱啦!”   裴凛之看着他得意的笑脸,忍不住哑然失笑:“恭喜郎君!”   萧彧眉飞色舞:“没想到这个闵翀还真是个经商天才,那么点东西就能赚回这么多钱来。当初果然没救错人。”   裴凛之听到这里,突然有点酸溜溜的:“可惜我不能帮郎君赚钱。”   萧彧扭头看他:“怎么不能?崖州的生意不都是你去做的?”   “那才赚多少。半年还不够人家一趟挣的。”   萧彧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多少并不要紧。而且你的才能就不在经济上。”   裴凛之沉默片刻,突然说:“我能替郎君领兵打仗。”   萧彧连忙看了看四周,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将人一路拖回家中,也顾不上还没睡的家人好奇地看着他们。进了自己房间,萧彧将门关上,这才放开裴凛之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说:“凛之,这话可不能瞎说。”   裴凛之说:“郎君不曾想过有一天再回建业?”   萧彧摇头:“没有。我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他在裴凛之的矮榻上坐下来。   裴凛之在他身边坐下来:“我知道郎君太仁义,不想再挑起争端。但我觉得,陛下所有的儿子中,没有谁能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了。”   萧彧看着裴凛之,实在很无奈,他要怎么说,自己跟从小接受王道教育的原主不一样,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很少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压根就没想过当什么皇帝,就想做个简简单单的大富翁:“凛之原来还想回建业?”   裴凛之听见这话,脸色一变:“郎君是否觉得我是个贪恋权力富贵的人?”   萧彧听出他的语气变了,连忙说:“不、不,你要是贪恋权力富贵,当初就不会跟着我来崖州,我从未这么想过。只是觉得,你心中一直还是不平的。”   裴凛之说:“对,我心中一直都是不平的,为大将军一家、为娘娘,还有你。但起初,我并没有想过再回建业,只想守着郎君平平安安的就好。只是在崖州的这些日子,郎君被限制的才能彻底得到发挥,我觉得,待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太辱没了郎君。”   萧彧哭笑不得:“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为了糊口而已。”   裴凛之转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认真看着他:“不仅仅是这些,而是我从郎君身上看到了明和仁,郎君行事通透,英明果敢,胸怀仁义,爱民如子。郎君可知,这样的天子,才是天下百姓最盼望最需要的天子。”   萧彧真没觉得自己有经纬天下的能耐,经营一个国家,可不是管一个家这么简单,国内旧权贵和敌对势力盘根错节,改革困难重重,国外强敌环伺,虎视眈眈,时刻都在伺机蚕食你的血肉,他哪有那个操纵棋盘的能耐,就怕是一进去,就变成了一颗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棋子。   萧彧叹了口气:“凛之,我知道你胸怀天下,但我真不觉得我有那个能耐。”   裴凛之还要说什么,萧彧伸手挡在他嘴前:“好了,你不必说了。这事咱们不要再提,过好当下吧。”   裴凛之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是,郎君。”   萧彧看他眼中的火光熄灭,心里也不好受,便说:“凛之,我暂时真的没想过做什么皇帝。因为我觉得我自己的能力尚且不够,治理一个国家,不是像现在这样弄几个作坊种几亩地就能让大家吃饱穿暖这么简单。如果我不能为黎民百姓带来福祉,那么我就不愿意去承担这个责任,让更有能力的人去做这些事吧。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了。但是郎君,你不需要会做所有的事情,那样太辛苦了,别忘了还有我们呢。”裴凛之突然伸手握住萧彧的双手。   萧彧愕然地看着裴凛之,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你说的对,独木难成林。不过不用刻意去想这些,顺其自然吧。”   裴凛之也露出了微笑:“嗯,顺其自然。郎君要歇了吧。”   萧彧说:“嗯,我先去洗个澡。”   “我给郎君提水。”裴凛之的心情好了不少。   翌日一早,萧彧起来,也顾不上吃朝饭,便跑到海边去了,闵翀正在指挥人往船下搬东西。很多茶树苗,而且株高还不小,都有二尺来高,种下去明春就能采摘茶叶了。   萧彧问过闵翀,大概有一百来株,茶树是能够扦插的,今冬扦插一批,明春就能成小苗了,再过两年,就能够成林了,到时候将龙虎山适合种茶树的地方都种上,让那一带的村民全都来种茶采茶。   除了茶树苗,船上还有很多木材,这就是闵翀所说的龙骨了,准确来说,是龙骨的材料。因为做龙骨的木材需要特定的木材,而且砍伐下来后需要经过数年的风干,所以才需要去广州买木材。而船板舱底等木材可替换性比龙骨大,就可以在崖州本地采购。   萧彧心想,自己刚拿到那些银子还没焐热,这会儿又要往外掏了。不过也不打紧,船是固定资产,值得投资,以后就能有源源不断的产出了。一两艘也是不够的,将来还会造更多艘,他要打造一支庞大的无敌舰队,漂洋过海,到新大陆去。   萧彧激动地畅想着未来,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吉山路过他:“郎君,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萧彧用手擦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吉山你要死。”   吉山嘿嘿笑:“我看郎君笑得古怪。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萧彧说:“我在想,以后我还会打造无数艘船,然后驾着这只船队纵横四海,去很多人都不曾到过的地方,搜罗无尽的珍宝。”   吉山说:“我以前听老人说,过了东海,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到了仙山,你说我们是不是能够寻来那不死之药?”   “你想多了吧!哪有什么仙山。”   “那你说东海那边又会是什么?”   “不知道,去过才知道,肯定不会是仙山。”萧彧被他这么一问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世界观和现在人脑海中的世界观不一样,闵翀恐怕也未必会驾船往东去呢。不过这都不是现在需要操心的事,还是先把茶树苗给种下吧。   萧彧又将裴凛之的马拉来拖车了,因为牛车实在是太慢了,只怕茶树苗拖到龙虎山就要被晒干了。萧彧课也不上了,吃过朝食,亲自和裴凛之赶着马车去了龙虎山,然后通知居默叫人过来背茶树苗。将树苗种在山谷里,让人好生照料,浇水施肥,保证这些茶树都能活下来。   其实不用叮嘱,居默自己也知道,萧彧说给他的族人找营生,还真的去做了,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也盼望有一天,他族里的孩子,也能像萧彧村里的孩子一样,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而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赛人生来愚昧,所以活该受苦受穷,被汉人奴役。   萧彧就从来不会轻视赛人,他还会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提出可靠的建议,并且还愿意想办法帮他们摆脱饥饿和贫困。这就是居默为什么愿意配合萧彧的缘故。   指导赛人种下树苗之后,萧彧就放心地回去了,过些日子再回来看看成果,希望成活率能高一点。崖州的夏天特别炎热,这个时节移栽其实并不太合适,但这些茶树苗种植的环境只有半天日照时间,山间气温比山外低,应该还比较容易成活。   萧彧将那袋还没焐热的钱又都拿给了闵翀,交给他去采购木材准备造船。现在还是创业的初级阶段,攒不下钱,再过一两年就好了,他一定可以富甲一方的。   裴凛之去刺史府取珠核的时候,顺便跟薛钊提起了兴修水利一事。   薛钊来崖州任职数年,一直都没什么建树,但就在今年内,接连完成了剿灭海贼和山贼两大壮举。崖州的百姓对此额手称庆,都在说官府终于办了两件像样的事。薛钊本人也因为这两件事在百姓中获得了一些好名声。   所以当裴凛之提出要兴修水利设施的时候,薛钊只是问了一下:“这修水渠的钱谁出?”   裴凛之说:“官府若是能够提供一些铁器工具,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钊想了想:“行,官府就拨一批水利款项吧,专门打工具。”   裴凛之又说:“这事需要官府出面,对于有争议性的区域,就得官府来规划定夺,尽量避免产生矛盾纷争。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做好了,薛大人以后就能名垂青史,为崖州百姓传颂。”   薛钊哈哈笑:“惭愧惭愧,多亏小公爷提点。”   裴凛之很想说这些都是他家殿下的意思,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怕薛钊大嘴巴跟人说起这事,引起朝中那些本就忌惮殿下的人的注意。现阶段,他希望殿下韬光养晦,慢慢发展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日后再谋宏图。   萧彧得知薛钊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不惊讶,官做到薛钊这个份上,除了捞好处,也想博个好名声,何况这也算薛钊的政绩,朝廷考核起来,说不定升迁起来也快。   修水利是一项大工程,并非简单挖两道沟渠就可以了,得全面统筹,所以需要官府出面来规划设计。   在官府派人来之前,萧彧已经将白沙村的沟渠设计出来了,就差动工了。不过官府的公文尚未颁布,现阶段还在紧张冶炼工具呢。   别看萧彧家里铁器齐备,但很多百姓家中除了菜刀和剪刀,并没有别的铁器,耕种主要都是木制工具甚至是石制工具。这类工具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所以这也大大限制了垦荒的数目。   这也是萧彧想要开矿的原因,实在是太有市场了,而且普及铁器农具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别的地方的渠道萧彧不能挖,那就先挖自己家门口的吧,他家门口原来修有一条不大的水沟,专门用来给他家的稻田引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沟渠中也积了不少淤泥,变浅了很多,排水能力差了很多,这才是前些日子他家稻田被水淹的原因。所以萧彧下定决心要将这条沟渠挖宽挖深。   官府的公文还没下达到村里,他们就自己先挖。虽然家里人多,但是全劳力真不多,而且劳力都有自己的事,比如闵翀要张罗造船,裴凛之要常去州城送货和打猎,也不能全天候去修水渠。   全劳力就只有吉山,按安国男子十六岁成年的标准,萧彧也成年了,但他的体力连吉海这样的半大孩子都及不上。   所以他们家这水渠都是靠一帮老弱修起来的,反正人多,大家就轮流干,这一批干不动了,就换一批来。等到官府公文下来的时候,萧彧家门口的水渠已经疏浚好了。   官差过来将公文读一遍,然后留下官府派发的三把锄头就走了,压根就没提规划一事。这情况也在萧彧的预计范围之内,也许薛钊跟下面的人提过要统一规划设计,但传到下面来,就已经完全变了样,或者官府可能就没有懂水利的人,谁叫这年头根本就不重视技术人员呢。   既然官府不管,萧彧就自己管。他现在在村中的威望比里正还高,只要他一振臂,包准一呼百应。修水渠这事大家都明白利害关系,上次水涝,禾苗被没顶淹了一天一夜,这一季的粮食肯定会减产,减产就意味着要饿肚子。所以官府一说修水渠,大家都没有推辞。   萧彧和里正商量,每家派出一个劳力来,工具不够,大家就分批轮流干活,这样也不用担心耽误家中的事。水渠的规划也按照萧彧的来,在田地中划出沟渠走向,占用谁家的田,挖了谁的禾苗,谁也不能有异议。   除了修沟渠,萧彧还预备将溪流挖宽挖深,这样就不担心将来下大雨的时候稻田里的水排不出去。   萧彧的行动力可不是盖的,他很快将各家劳力的名单登记造册,分好批次。丈量好水渠的位置,用石灰在他规划的地方标记出痕迹,人们只要按照这个标记挖掘就可以了。   铁器工具太少,主要就是官府提供的三把锄头,家里有铁农具的人,都是自己上工带来,下工就拿回去了,一是怕丢失,二是怕损坏,毕竟铁农具太贵重了。   没有铁农具,效率就极其低下,萧彧将家中所有的铁农具都贡献出来了,并且还专门去打了两把铲土的铁锹。他不怕损耗,用坏了再去买就是了,他关心的是工程时间长短,他家里事情多得很,这水渠自然是越早修完越好。   萧彧看着田野里挥汗如雨的村民们,突然想起了农业集体化那个年代,那不仅仅是修水渠,还修水库水坝,同样是人挖肩挑,唯二的优势就是铁农具足够,人力更多些,却创造了功在千秋的奇迹,靠的是什么?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精神。   想到这里,萧彧对教员的敬意油然而生。大概只有教员,才能领导天下穷苦百姓翻身当家做主吧。对教员了解得越多,崇敬之情就越强烈,他现在无比悔恨,就是没能将教员的书好好读一读,否则不就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了。说不定也能让这个时代改貌换新颜呢。   由于工具欠缺,这项水利工程断断续续持续了数个月的时间。期间又遭遇了两次飓风,没完工的水渠发挥了它的泄洪作用,这次稻田没有被淹没,让村民们倍受鼓舞,挖起水渠来更卖力了。   中途停工了一段时间,因为要收割二季稻,栽种第三季水稻。   这段时间内,闵翀也领着原班人马出了一趟海,萧彧没细问,猜到大概还是钱不够用了,一艘船价值几百两银子,不可能花几十两就能造好。   闵翀要出海,萧彧便负责调配所有的资源给他,这一次比上次准备要充分不少,瓷器、油纸斗笠数量都不少,甚至油纸伞都给萧彧设计出来了。   油纸伞做出来的时候,把闵翀都给惊着了,他拿着油纸伞反复开合了许多遍,说:“这个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于是萧彧动员家里所有空闲的人都来帮忙造伞,不过由于工序太过复杂,忙活了两个多月,最后做出来也不过两百来把,都让闵翀给带走了。   这一次闵翀去的时间比上次长不少,大概去了一个多月,尽管闵翀提前打了招呼,萧彧还是忧心了许久。等到回来的时候,拿到闵翀给的钱袋,萧彧机会没拿住。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些金黄的金锭。萧彧惊讶无比:“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闵翀挑起眉:“我将油纸伞拿到建业去卖了,二两银子一把。”   萧彧惊得下巴都掉了:奸商啊! 第38章第38章   萧彧想过油纸伞会卖得比斗笠贵,因为这个做工比较复杂,而且格调高,想象一下,富贵人家公子小姐雨天出门,是戴斗笠风雅,还是撑一把油纸伞风雅?   而且这油纸伞能够收起来,也便携,比斗笠怎么都要小巧轻便多了。萧彧的记忆中,建业也是有伞的,以绢布伞为主,但是绢布昂贵,普通人哪里买得起,市面上也有一些笨重的油纸伞。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无法收拢。   萧彧为这个开关尝试了很多次,最后才解决掉这个问题,其实还不是那种收发自如的开关,因为材质还做不到那个效果,而是在伞柄上钻孔,用卡子卡住,伞柄和卡子的选择上费了不少工夫。   萧彧琢磨着,这雨伞能卖个百来文就不错了,没想到闵翀居然卖出了天价,真正当成奢饰品来销售了。   萧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么贵竟然也有人买!”   闵翀瞥他一眼:“你是不知道建业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多有钱,他们买把不能收的绢伞尚且都要花二两银子,下大雨了还会漏水,我这能收起来的油纸伞为什么不能卖那么贵?”   萧彧竖起大拇指:“闵当家干得漂亮,真是经商奇才。我赶紧去清点一下数目,给大家发工钱。”   萧彧跑回家,倒出钱袋清点,十七两金子,三百两银子,还有十几吊铜钱。也就是说,这一趟赚了五百多两。   萧彧先拿出一百两来,这是闵翀的分成,还有将近十两银子是给船员的工钱,为了奖励大家,萧彧给每人多发了二百文。船员们收到工钱后欢天喜地回去了,跑这一趟一个来月,赶得上他们以前一年的收成,谁不乐意呢。   萧彧将分红的银子拿给闵翀,又说:“闵当家,新船还需要买什么材料,要用钱你直接跟我说。”   “暂时不用,我现在不造船,等我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要。”   萧彧笑呵呵地说:“这样也行。多亏了闵当家为我分忧,有了闵当家,我就再不担心缺钱花了。闵当家下次打算何时出发?我好提前做准备。”   闵翀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想近期内再去一趟,你多收购一些粮食,有多少要多少,我去北边卖粮去。”   萧彧非常惊讶:“北边是旱了还是涝了?”吴越一带可是天下粮仓,居然也缺粮食,只能是出现大饥荒了。   闵翀说:“春上旱了,很多地都没法耕种,入夏后又涝了许久,耕种了的很多也没了收成,建业城内已经有不少乞讨的饥民。”   萧彧无比震惊:“这么严重!”怎么就没听薛钊提起过,不过薛钊也未必事事告诉他们。   闵翀说:“过段时间会更严重,鬻儿卖女的会很多。本来这次我想买些人回来的,想想还是下次去了再买,到时候就更便宜了。”   萧彧嘴角抽搐一下,这人把人口买卖说得跟买货似的:“买人还是不必了,我这儿确实缺劳力,你去招募一下,愿意跟来的,就带他们来崖州,来这儿总归是饿不死的。”   闵翀摇头:“你招募人还不愿意来,就好比画了个大饼,看不到谁愿意去等,还是直接买比较稳妥,以后要下南洋的船员也都有了。”   作为现代人,萧彧对买卖人口总觉得太罪恶了,人又不是商品,怎么能够买卖呢,他犹豫了一下说:“你去试试吧,立契书为凭,说不定有人愿意来呢。”他不觉得卖身为奴比自由雇工更有吸引力。   闵翀皱眉:“麻烦死了,还不如买呢。”   一直没说话的裴凛之突然插话说:“郎君,借一步说话。”   萧彧回头看他一眼,跟着他出去了,裴凛之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买一些人也未尝不可,龙虎山那边的事需要保密,买来的奴仆忠诚度比较高,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萧彧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点道理,但他还是很犹豫:“把人当牲口一样买卖,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仁道?”裴凛之愣了一下,“郎君,你不买那些人,自会有别人买了去。这些人若是跟了郎君,郎君还能把他们当成人看待,若是一些虎狼之人,怕就只能做牲口了。卖身契在郎君手中,何时放人不都是郎君说了算?”   萧彧终于被他说服了,当务之急是缺劳力,若是能带一批劳力来,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那行,我听你的。”   萧彧进屋来,对闵翀说:“就依你说的办吧。你买人的时候,若是一家子愿意来的,就都带来吧,免得骨肉分离。”   闵翀点头:“我知道。”   其实萧彧觉得自己不必强调,闵翀收留了那么多孤儿老人,必定很清楚明白骨肉分离意味着什么,他肯定能处理得很好。   萧彧想了想又说:“尽量多收一些手艺人。”他这边需要更多的手艺人来充实自己的作坊,没准还能发起一些技术改革。   “嗯。”   萧彧说:“那我这就去收购粮食。”   闵翀说:“以半月为期,能收多少算多少,收不够,我再去广州府收一些。”   裴凛之便马不停蹄地去崖州各地收购粮食,但也不能太远,太远了运输时间成本太高,耽误事。   今年崖州的粮食受飓风影响,产量也略有缩减,价格也略有些上涨,原来一文两斤稻谷,如今一文半两斤。好在这一趟闵翀出海赚了三百多两银子,而且闵翀将自己的钱也拿出来了,足够买粮食了。   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白沙村。半个月后,闵翀载着十万斤粮食出了海,受运输速度限制,这段时间内购买到的粮食并不算多。闵翀打算去广州府再买一些,广州府沿江两岸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人口也比较密集,粮食产量比崖州高得多。   闵翀离开后,萧彧并没有停止收购粮食,因为闵翀回来后,将会带回来很多人,这些人全都嗷嗷待哺,张嘴等着吃饭呢。   也该准备盖新房子,来了人,就得安排住处,总不能睡在露天地里,而且冬天也快来了。   水利还没完工,还在继续修着。萧彧已经在安排人重新盖房子了,这一次是在老房子的另一边继续修,而且修的还是两层楼,这是为了节约土地面积,楼板用木板搭建。   每个房间前后隔开,如果是一家子,就一家住两个隔间,如果是单身,可以两个人或者四个人住两个隔间。   日后若是有人攒下钱,可以另外再修房子搬出去。   这次房子建得非常迅速,用的是自家烧的青砖和石灰,木头是去州城买的,瓦片是跟瓦当铺子买的,都是现成的,备料没怎么费时间。   前后花了一个来月,房子就完全盖好了,除了与老房子并排的一排,还在边上呈直角的角度又修了一排,加起来共有二十八间房子,也就是说,至少可以容纳上百个人住下。   萧彧的房子落成之后,吴兴义家也开始修房子了,还是在他家旧宅的原址上修,他家两个儿子,一共修了五间大瓦房,两个儿子要是成了亲,就都有房子住。   萧彧家又修了那么多的新房,村民羡慕归羡慕,但也心服口服,毕竟萧郎君和裴郎君本事大,赚得多,托他的福,村里不少人也跟着挣了钱。但吴兴义家修房子,实在叫人艳羡,都是一起打渔采珠的,他们为啥就命那么好呢,真是因祸得福,时也命也。   吴兴义家能修房子,其实还是亏了当初萧彧的一句承诺,萧彧用了他们家老房子的土砖盖了纸坊,承诺以后给他青砖盖房子,这就省了一大笔开支,只需要买材料,出人工费就好了。萧彧给他们一家五口都发了工钱,开销又小,所以攒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水利工程从七月一直修到十一月,崖州都入了秋,才完全竣工。水渠在白沙村的稻田之间纵横交错,尽量保证每块田都能够与沟渠连接。溪流也挖深挖宽了不少,如果碰到大雨和洪水,就能够尽快将水导入海中。   工程结束后没几天,闵翀的船再次顺利返航。这一次比上次去的时间更长一点,去广州府收粮花了一些时间,买人的时候也花了不少时间。能这么快到家,还多亏季风转向了,他们顺风而下,速度要快上不少。   萧彧得到消息,便飞奔着去海滩上迎接。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从船上下来,有老人也有小孩,更多的则是青壮年,人数还不少,怕是已经过百了。这些人算不上衣衫褴褛,但也蓬头垢面,面带菜色,神色委顿,想来是不习惯海上的颠簸,一上岸,不少人就一屁股坐在了海滩上,总算是踏实了。   闵翀早就下来了,他大声说:“刚下船的人都过来这里集中排队,认识一下,这位便是你们的家主萧郎君。”   萧彧站在闵翀和裴凛之中间,和颜悦色地说:“欢迎你们来到崖州,一路颠簸,大家辛苦了。我姓萧,你们可以管我叫萧郎君。以后,你们就把这里当成家吧。算起来,我们还是同乡,我是去年从建业过来的。初时以为会不适应崖州的气候环境,但时间一长,还是慢慢适应了,除了热了点,崖州还挺好,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冬天也不会冻死人。”   几句话,就将一群原本心怀忐忑的人说得放了心,这位有着熟悉口音的俊美少年的话说得不错,崖州虽然偏远穷苦,自古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但至少不用担心会冻死人,这里天气这么暖和,没有粮食也有野菜充饥,肯定饿不死人。   知道这位年轻的萧郎君就是自己的主人,而且还是同乡,不由得更加生出了好感,没准如那个叫吉山的少年所说,萧郎君是天底下最仁慈的人。   萧彧说:“大家坐了这么久的船,想必已经非常疲惫了。都赶紧回去吧,我已经让人在做饭了,吃饱了洗个澡再好好休息两日,熟悉一下新环境,我再给各位安排事做。”   闵翀说:“吉山,你领大家回去。”他安排完,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萧彧,“这是名册和卖身契,所有人都签字画押了,就等你签字画押了。名册上各人擅长什么也都写在上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彧接过来,笑眯眯地说:“谢谢闵当家,闵当家办事就是这么靠谱。”   闵翀将手里的包袱扔给裴凛之:“这次卖粮买人后剩下的银两,你们清点一下。”说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裴凛之抓住那个沉甸甸的包袱,脸色不是很好看,最近这姓闵的风头出得太旺了,莫名叫人不爽。   萧彧笑呵呵地说:“辛苦闵当家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闵翀摆摆手,然后背着手一摇一晃地走了,那步伐相当地自得。   萧彧抓过裴凛之手里的包袱掂了一下:“真沉!这得有多少银子啊?”   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恭喜郎君,既赚了钱,又添了人手。”   萧彧笑着搓搓手:“对啊,最近真是时来运转,感觉终于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裴凛之好奇地问:“何谓小康?”   萧彧想了想:“小康就是指某种生活状态,家里有房子,仓里有粮,锅里有肉,手里有闲钱,还有马当代步工具。”   “那郎君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准了。”裴凛之说。   萧彧嘻嘻笑:“真是,已经小康了。凛之,我说了吧,只要踏实肯干,想当个富翁还是不难的。”   裴凛之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对郎君来说自然不难,但是对普通人来说,真是相当不易的。”   萧彧抬抬眉,点头认可:“也是。”毕竟别人没有自己这样的外挂啊,还有一个保驾护航的裴凛之陪在身边。   他们回到家,吉山正目瞪口呆地站在新房子前,这才离开多久,郎君居然就盖了这么多的新房子,见到他回来,急忙跑过来:“郎君,这是咱家的房子吗?”   萧彧说:“对,就是你们离开后修的,给新来的这些人住的。我先看看名册,应该怎么分配。”   那群人都站在在院子里等着被安排,此刻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他们从村西口进来,看见清一色茅草屋,心里哇凉哇凉的,这地方怎么这么穷啊,连一家盖瓦房的都没有。   等到了村东看见青砖大瓦房的时候,顿时便生出了希望,这应就是主家的房子了吧。结果还真是的,众人心里的不安终于消散了,主人家还是很有实力的。   现在家主告诉他们,这两座崭新的青砖楼房是给他们准备的住处,自然都无比欣喜和期待,不用住茅草房了。   裴凛之给萧彧搬了张桌子,吉海连忙端来了凳子:“郎君请坐。”   萧彧便在桌边坐下来,翻看着名册,说:“我现在点名跟大家熟悉一下,一会儿点到名的,要是有家人的,就一起出来。好,第一个,徐江。”   徐江站了出来,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精瘦汉子,他还带了一个老母和一个十来岁的女儿,萧彧问:“你是个篾匠?”   徐江点头:“对,我会做一些篾活。”   萧彧问:“都会编些什么?”   徐江说:“寻常的竹席竹筐竹篮竹匾扫帚都会,小一点的蝈蝈笼子也能编。”   “那好。吉山,你带着他们一家去这边一楼最南面这间。以后你们一家就住那边了。”萧彧说。   “谢谢萧郎君。”徐江鞠了一躬,跟着吉山离开了。   萧彧又继续安排,他先安排的都是带有家小的,先紧着这群人安排了,那些单身汉几个人一间,比较好安排。闵翀买人的时候还是用了心的,一般拖家带口的,都是手艺人,泥瓦匠、木匠、渔夫、茶农、屠夫、陶工等,甚至还有一个口技人。   除了那个口技人,其他的都很实用,不过口技人也不错,可以给大家逗个乐子解个闷,人类不愁吃穿之后,总要有点精神娱乐的。   萧彧将拖家带口的安排下之后,又开始安排那些单身汉,他说:“这次来的人有点多,他们拖家带口的,单独分了一间,你们这些独自一人的,就四人一间吧,每个房间其实有个隔间,所以算是两人一间。你们来的路上已经相处了一些日子,有关系好的,投缘的,可以自己组合一下,我尽量给你们安排住同一间。”   于是这些单身汉开始自由组合起来,萧彧很快就将他们都安排下去了。单身汉多是青年,有少数几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些人大多没有技艺,大部分都是为了解决家里困难,主动卖身换取银两给家里人,自己跟着船来到了崖州。   没有技艺,但是年富力强,正好也是萧彧需要的,不管的冶铁还是做船员,都需要年轻人。   这一批带回来了一共一百二十三人,但是闵翀只买了七十个人,拖家带口的共有十五个家庭,这些家庭一般都是一个劳力卖身,其余的跟着过来的,依旧是自由身,但是可以帮主家干活,换取三餐和一些报酬。也就相当于买一个送一家,萧彧觉得也挺不错,本来他就没想买人。   所有的人都被安顿好,还有三个单身青年没房间住,萧彧就给他们安排进了他自己的宅子,等吴兴义家房子落成后,他们夫妇搬走,老房子就能空出一间,可以给这几个青年住。   新来的人住进了新房,房间陈设很是简陋,除了床就没有别的。萧彧解释是时间太过仓促,木匠师父还没来得及打其他的家具,以后每个房间里还会配备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算是考虑得很周到了。   人们对新住处还是很满意的。刚安顿下不多久,就可以吃饭了。饭是糙米饭,菜是蒸咸鱼,还有一个虾皮紫菜汤。   他们回得突然,人又太多,家里没有更多的准备,来不及找别的菜,有菜有汤,这样的伙食对一群遭遇饥荒的人来,已经是美味佳肴。   现在吃饭的人都有将近二百人,以后光靠吴家娘子和几个小姑娘根本就忙不过来了。   吃饭的时候,萧彧宣布:“大家听好了:但凡年龄十五岁以下的,不论男女,每日朝饭过后,来这边的厅堂上半天课,我们教授识字算数;每家的女性从今晚起就来厨房帮忙做饭,以后还要绩麻织布缝衣,春上还要采桑养蚕,我会根据各位的熟练程度给一些工钱;男性的工作我会根据各位的特长另外安排。”   裴凛之补充说:“明日寅时起,所有六岁以上男丁都起来跟我练兵。”   他们一说完,下面的人都面面相觑,然后开始窃窃私语,原来吉山说的是真的,家里的孩子都能上学,年轻人都要练兵。虽然练兵苦了点,但主家对孩子那是极好的,居然还能读书识字,这可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读书那是门阀子弟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啊。   女人们也很满意这个安排,做家务、绩麻织布原本是他们擅长的,本来主家免费提供住处和三餐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还有工钱可拿,多少不要紧,关键是愿意给。这主家是个仁善的人。   吃完饭,萧彧和裴凛之才回自己的宅子,问起闵翀这次出海的经过。闵翀大致说了一下,他们先到广州买了八万斤粮食,再北上,粮食是在吴县和东扬州卖掉的,一文半两斤买的粮食,卖三文一斤,比进价足足翻了两倍多。   闵翀说:“再往后迟一点卖,怕是要卖到五文十文,我没等了。穷苦百姓的钱赚得没达官贵人的钱过瘾。”   萧彧赞许地点头:“闵当家也是仁义之人。”   裴凛之问:“北边还有其他动静吗?”   闵翀说:“今冬北方极寒,尚且十一月,就已经下了几场大雪,饥寒交迫,怕是有很多人熬不过去了。听小道消息,柔然正在袭扰东西戎,怕是又要起战火了。”   萧彧皱眉,和裴凛之对视一眼,柔然想必也是遭遇了大风雪,牛羊没了粮草,只会南下劫掠,东西戎地势虽好,但也都是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并不好欺负,就怕他们联手,放开口子,让柔然兵长驱直入,大安国危矣,百姓又要受苦了。   萧彧问:“听说过朝廷有什么动静没有?”   闵翀说:“朝廷现在也在到处收购私粮,而且还是涨价前的价格,所以我才没去建业卖粮,就怕撞在了风口上,被拉去充了官库。” 第39章第39章   闵翀接着说:“北边局势不稳,年后我打算往南边走。走之前可以去广州府收购一些茶叶和丝绸。”   萧彧发现自己的想法闵翀都非常清楚,他点点头:“好,我抓紧时间安排人造纸烧瓷器,给你安排一些人打下手吧。”他指的是造船的事。   “可以。”闵翀答应下来。   萧彧回到自己房间,也不急着数钱,而是长叹了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安国怕是又要起战火。”   裴凛之说:“郎君认为柔然会打到安国来?”   “东西戎也是游牧为主,粮食不够,南边有一只更肥美的羊,你说那群狼会怎么处理?”萧彧斜眼看他。   裴凛之叹气:“若是大将军还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萧彧摆摆手,坐在了矮榻上:“并非这样,前两年西戎攻打晋州,大将军尚兵权在握,一样无济于事。失去了长城作为屏障,汉人政权的边疆到处都是突破口,对于胡人铁骑来说,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自西晋后,各族胡人异军突起,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断往南侵吞,汉人政权节节败退,今日割一城,明日让一地,你觉得这样还能持续多久?”   裴凛之惊讶地看着萧彧,虽然殿下表示不愿意居高位,事实上,他身处偏远的崖州,依旧关心着国家的安危与命运:“依郎君之意,只有将胡人赶往长城以北,天下方能安定?”   萧彧点头,仰天长叹:“但是又谈何容易,打仗需要的是兵力,优良的兵器,充足的粮草,除了这些基本之外,还需要善于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将领。这些,全都缺一不可。”   裴凛之自小熟读兵书,却没经历过多少实战,仅有的两次,还是来崖州之后跟海贼山贼打,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战场,领兵的也不是他,所以他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善用兵。   萧彧看着裴凛之,说:“凛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想庙堂之上那个高位了吗?因为太难了,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外御强敌内抚国政。”   裴凛之却不这么认为,除了殿下,他的那些兄弟谁不认为自己是天纵奇才,个个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能够媲美秦皇汉武,然而他认为吴王越王之流俱是草包,连殿下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裴凛之说:“郎君深谋远虑,所考虑的皆是事实。然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们现在根基尚浅,只需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萧彧笑着摆了一下手:“不想那么多了,来数钱吧。”他示意裴凛之将钱倒出来。   裴凛之预备将钱袋里的金银铜币倒在自己的矮榻上,萧彧阻止他:“别倒床上,脏。”   裴凛之闻言失笑:“还是头一回听人说钱脏的。”   萧彧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这钱不知道经了多少人之手,你知道之前拿钱的人又摸过什么,说不定刚吃完饭往嘴上抹了一把。这还是好的,或者刚从茅房出来,没洗手就直接去摸钱……”   裴凛之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停,郎君你别说了,想象力委实丰富。”   萧彧笑道:“我说的难道不可能发生?”这个年代的人可没有饭前便后净手的习惯。   裴凛之笑而不答,难怪郎君经常会耳提面命大家饭前便后净手,他去外面拿了个簸箕进来,将钱倒在里面,免得铜钱到处滚动。   两人凑在一块儿数钱,这次的钱袋虽然重,其实不多,主要都是铜钱,清点过后,仅有二百多两银子,钱都花在买人上了。   萧彧便拿出算盘来算账,发现将分红给了闵翀之后,自己也就剩下一百多两了,萧彧苦笑:“居然又穷了,买人真够贵的。”   裴凛之说:“这还是饥荒年成,人为了活命贱卖了自己,若是正常情况下,价格起码还要翻倍。郎君不必担心,前阵子囤的粮够吃数月时间。现在有人手了,叫大家去垦荒,明年的收成就多了。”   萧彧将给闵翀的钱数出来,看着自己那堆铜钱:“倒不是担心缺吃的,而是闵当家说开春南下,要买茶叶和丝绸,这点钱能买多少?好不容易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走那么远,不能空着船去吧。”   裴凛之宽慰他:“实在不够,到时候我跟薛钊去借点银子。”   萧彧看着裴凛之:“那就得麻烦凛之了。”   “不麻烦。”裴凛之淡淡地说。   萧彧起身:“我去给闵当家送钱。”   闵翀正准备休息,见他送钱来,便说:“你手头尚且紧,可以先不给我。”   萧彧讪笑:“我的财务状况闵当家最了解不过了。还是先给你,以后不够用了再与你借,一码归一码,比较清楚。”   闵翀也没说话,接过钱袋子,也不清点,直接扔进了床头的一个箱子里。   萧彧回来,见裴凛之在翻看那叠卖身契和花名册,见他进屋,抬头说:“郎君打算如何分配这些人?”   萧彧说:“有技艺的,就尽量分到作坊中去。没有的,就分去冶铁、垦荒、造船。”   裴凛之点头,说:“明日问问那群人中有没有读过书的,找个人来帮郎君分担一下。现在人多了,事情也杂了,记账算账分配工作都需要一个好手才行,不能什么都你自己来,太累了。”   萧彧想想也是,得找个人来帮忙才行:“新来的未必合适,其实孟大哥最合适,他最了解这些情况,只是他家事情多。”   裴凛之笑了:“这还不简单,不就是要交珠嘛,安排人去给他捞珠贝就好。”   萧彧点点头:“也行。北边来的这群人水性怕是不好。”   “那还有吉山和吉海呢。况且郎君养殖的珍珠到明年差不多也能打捞了吧。”裴凛之说。   萧彧忽然笑了起来:“对啊,最早一批放下去的珍珠都快一年了,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开春后捞出来看看。要是可以了,就拿去给孟大哥交差。”珠核那么大,只要外层包上珍珠质,完全足够交差了。   确定好这件事,萧彧亲自登门去请孟洪。孟洪听说萧彧想请他来管事,非常意外,他站起来朝萧彧作了一揖:“萧郎君如此信任洪,洪岂敢不答应。”   萧彧双手托起他的手臂:“那就谢过孟大哥了。往后你也就不必再下海了,明年的珍珠我替你想办法解决。以后你就负责给孩子们上课,协助我处理家中的事物。”   “洪在此谢过郎君,定当尽心竭力辅助郎君。”孟洪再次作揖道谢。   萧彧信任孟洪,当初说办学堂,他二话没说就来了,因为没收过任何学费,孟洪也没有拿过任何工钱,只因他的儿子也在这里上课,他便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他们这算是义学,但教书先生是要吃饭的。萧彧打算年终的时候给孟洪发个红包,感谢他一年来的辛勤付出。   这次他请孟洪来管事,一是因为他熟悉自家的情况,二来也是考虑到孟洪年近四十,身体已经因为常下海落下了风湿症,这样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下海采珠了。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他解救出来。   孟洪显然也很清楚这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对萧彧感恩戴德。   当晚,新来的人注意到人们在院子里点上巨大的篝火,男女老少都围坐在火堆旁,家主则站在一块木板前,给大家讲着什么。   不少人好奇地围了过来,发现家主竟然在给人讲课,教的是非常实用的算数。   这事让他们非常不解,不是说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朝饭后上课吗,怎么晚上也要上课?有大胆的人跟人悄悄打听一下情况,才知道晚间的课是给村中的成年人安排的,主要是给大家扫盲。   这课没有门槛,而且免费,谁都能听,当然也包括他们。   而且除了家主教算数,还有一位孟夫子教大家识字读书,一位裴郎君给大家讲史。   这事给新来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当初他们走投无路,眼看全家就要饿死在这个严寒的冬天,不得已才选择卖身,心怀恐慌登上了一艘通往未知的船。他们早已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准备客死他乡了,没想到这里竟是一个温暖和平、充满希望的世外桃源,有些人甚至都有点遗憾没有将家人一并带来了。   登岛后的第一天,一些人便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可能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好选择。   第二日寅时起,所有六岁以上男丁都被叫起床,跟随裴凛之操练,不仅跑步,还有打斗技巧。别看队伍中那些孩子年纪小,一个个都练得虎虎生风。   新来的人一边震惊一边感叹,主家的一切都与众不同,不仅习文,还要练武。   裴凛之的初衷是训练村中年轻人防卫山贼跟海贼,如今这些贼都被剿灭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训练呢,那自然是出于他的私心,将来这些人就是殿下的私兵,可以保护殿下。   而萧彧的初衷更为简单,就是想让大家锻炼身体,尤其是孩子们,毕竟家里人多,又缺医少药,一个小风寒都可能是致命的,孩子们在裴凛之的训练下,身体素质都极好,极少生病,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朝饭之后,孟洪拿着重新造册的名册,宣布了新来男丁的去处,有技艺的都物尽其用,比如那个篾匠,就安排他去纸坊做斗笠和油纸伞,陶工直接就去烧陶瓷,木匠便被安排去造船,茶农渔夫屠夫就暂时编排在几个作坊伍中,到时候有需要了,再让他们来帮忙。   没有技艺的年轻人,一部分去垦荒,小部分去了青砖窑和石灰窑,半数以上被分配给了闵翀,因为他要训练这些人当船员。   孟洪考虑得很周到,家里所有的事都有专人负责,这样就不容易出现纰漏。如果有人对自己的分配有异议,需要换岗位,只要他能说出足够的理由,就给他换。   任务一分配下去,马上就被人领走了。现在天气已经不算炎热,正是干活的好时机。   萧彧早就看中了溪流对面山坡下的荒地,村里人陆陆续续地在那儿垦荒,不过由于效率低下,垦出来的地很少,现在他家有了足够的劳力,完全可以再垦个十几几十亩地出来种粮食,虽然家里粮食还是以购买为主,但能自己多种一些就尽量多种一些。   崖州有一点比较好,就是人少地多,荒地谁垦出来就是谁的。也有地主,他们喜欢从百姓手中购买熟田,但完全失去土地的佃农很少,因为他们在租种地主的地时还可以自己垦荒,再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土地,至于能不能保住这些土地不被地主吞并,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经营状况。   闵翀的船终于开始动工了,他领着一群木匠和孟洪分配给他的人一起在海边干活,缺什么就让裴凛之去买。   家里的采购任务平时都是裴凛之负责的,但他相当不乐意被闵翀支使,能支使他的只有殿下。但不管他乐不乐意去跑腿,最终事情还是会落到他身上来,因为闵翀会跟萧彧要求,萧彧最后还是会找到他这里来。   萧彧对造船兴趣浓厚,每天都要去海边看一回,还跟闵翀提了水密隔舱的建议,让他设计的时候多造几个隔舱。   闵翀对他提的建议很意外,萧彧看起来并不懂船,但水密隔舱的提法却非常科学实用,看样子萧彧还真是个见多识广的。   这日午后,萧彧又去了海边。发现海边已经临时搭建好了几个简陋凉棚,以几根木桩支撑,上面盖着棕榈树叶和芭蕉叶,木匠师傅在棚子下做木工活。周围还有十几个人在锯木头,砍木头等。   闵翀正在棚子下和那位从建业带回来的木匠万师傅说着什么,见到萧彧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萧彧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发现万师傅似乎很了解船的构造,不由得挑了挑眉,等他们停下来,便插了一嘴:“万师傅造过船?”   万师傅朝萧彧恭敬道:“回郎君话,小人从前在老家的时候,造过小船,大船还是头一回。”   “那也不错,船都是相通的,你多帮帮闵当家。”萧彧点头说。   “是,郎君。”万师傅立马应承下来。   萧彧等闵翀和万师傅聊完了正事,这才说:“今日人比昨日少了不少。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闵翀说:“我这里暂时用不着这么多人,打发他们去帮助垦荒了。”   萧彧挑挑眉:“你不用训练他们吗?”   “船员的主要职责是划船、搬运装载货物,体力裴郎君已经帮我训了,我只需要训练他们的水性。他们都是自吴越而来,水性普遍都不错,所以也不用做太多训练。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让他们去干点活儿。”闵翀难得这么详细地给萧彧介绍缘由。   萧彧恍然点头:“言之有理。”   “新船还需多久才能完工?”萧彧继续问。   闵翀说:“大约需要三四个月。”   “赶得及明年春天出发吗?”萧彧问。   “应当差不多。现在的问题是,除了我,没人有出远海的经验,虽然两艘船同时走,但也难免会碰上被冲散的意外。”   萧彧突然想起了窦七爷:“我听说升龙湾有个人曾经在海上漂泊了多年,去过南洋很多地方,后来是搭乘商船回来的。我一直想去请他出山,就是对方年纪有点大了,不知道身体是否还硬朗。”   “那还不赶紧去看看。”闵翀说。   萧彧说:“闵当家有空吗?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让孟洪给我们带路。”   “走吧。”   两人回到家中,裴凛之又外出打猎了,他们叫上孟洪,一起去升龙湾。一直跟着萧彧的吉海突然说:“郎君,要不还是等师父回来一起去吧。”   萧彧看他:“为什么?”   吉海说:“升龙湾跟我们有世仇,我们白沙的人从不去升龙湾,升龙湾的人也不来我们这里。”   萧彧知道升龙湾民风彪悍,去年孟洪去采珠,就被升龙湾的几个泼皮打劫,还受了伤,却不知道原来是因为世仇:“有什么世仇?”   孟洪解释说:“是有这么回事。多年以前,两村之间曾经因为感情纠纷发生过械斗,死伤不少。后来来往就少了,出海打渔采珠的时候,偶尔也会发生小冲突,但是大冲突并没有发生过。”   萧彧笑得有些无奈:“这样的话,那还能请得动窦七爷吗?”   孟洪说:“不好说,我们后来的,那些世仇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应当不至于被算在内。”   “那我们去应该不会被打出来吧?”萧彧笑着说。   吉海说:“有师父在就不怕了。”   闵翀看了吉海一眼:“走吧,光天化日的,又不是去打架的,还怕他们不成。”   “可是——”吉海还要反对,他师父说了,事关郎君的安危,半分险也不能冒。   萧彧拍拍吉海的肩:“没事的,升龙湾的人又不全都是疯子。”   吉海看了看一行四个人,两个没有武功,万一起了冲突,他真担心保护不了郎君。   几人出发去升龙湾,吉海临走之前叫过鱼儿嘱咐了几句,若是师父回来,让他去升龙湾接郎君。   萧彧知道吉海担心自己的安危,也不怪他小题大作。几人出了村子,经过石灰窑,再翻过一座不高的山,站在山上,便能看见下面有一个凹型的海湾,村落就分布在海湾边上,十分分散。   萧彧感慨:“风景真不错。”   孟洪说:“升龙湾的人一向以他们的风水为傲,这村里人丁十分兴旺。不过也非常穷,因为没什么地,完全靠打渔采珠为生。”   萧彧觉得很意外,没有地,那么穷,居然还能人丁兴旺。   几人下了山,看见有人在山坡上收稀稀拉拉的黄豆,那人没穿上衣,身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见到外人来,便停下来看着他们。萧彧便用不太熟练的土话问路:“老丈,割豆呢。请问窦七爷家在哪儿?”   那老者抬手指了指村北,也就是升龙湾的最外沿:“那边。”   萧彧拱手道谢,便沿山路下去,进了村,便听见了孩子吵闹声,见到又外人来,都上来围观。萧彧相信这儿人丁兴旺了,放眼望去,起码有一二十个垂髫稚童,大多衣衫褴褛。   一个胆大的孩子擦了一把鼻涕。问:“你们是谁?找哪个?”   萧彧笑眯眯地说:“我们找窦七爷。”早知道这边孩子这么多,就该带点果子过来的。   “他家在这边。”那孩子一路飞奔着朝前跑去。   孩子们真是热情,萧彧几个便跟着过去,各家正在织网晒网的大人都停下来观望他们,主要是萧彧的形象气质太引人注目了。   孩子们在一座茅草房前停了下来,不进屋,就在外面喊:“窦老七,你家来客人了。”   萧彧一听,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孩子也太没大没小了。   屋里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鬼崽子,又来吵什么,快走!”   萧彧便走上台阶,敲敲那扇吱呀作响的竹门:“窦七爷在吗?”   门开了,门内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走了出来,须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腰板倒是笔直:“你们是谁?”   萧彧作揖:“我姓萧,自建业而来,听闻窦七爷曾经有奇遇,想来听一听。”他没说自己是白沙村来的,怕引起骚乱。   窦七爷抬起眼,小眼睛发出精光:“建业来的?可真够远的,进来吧。” 第40章第40章   萧彧进了屋,屋子里很暗,他适应了一阵子才能看清屋里的情形,比较脏乱,家具器物上都是厚厚的黑垢。老人正在收拾一些小鱼虾,一只漆黑的猫见到生人来,迅速往隔壁的房间溜了进去。   窦七爷继续坐回席子上,收拾他那些小鱼虾,头也不抬地说:“又是来听故事的?你们城里人就是少见多怪,我那些事都说了几百遍了,我都说腻味了。”   萧彧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得意,他应该还挺希望自己问的,便笑着说:“可不是嘛,我这不听说了七爷的传奇经历,就跑来听故事了,烦请七爷再给我讲讲呗。”他也不讲究,直接在席子上坐下了,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窦七爷见他人生得好看,说话也彬彬有礼,也没多拿乔,就开始讲起了自己当年的经历。   萧彧听得津津有味,根据窦七爷的描述,他应当是先去了菲律宾群岛,接着又到了中南半岛,然后去了马来半岛,最后跟着一艘南下的商船去了马六甲海峡,并跟随商船去了天竺和波斯,然后从波斯又折回来,抵达广州府,最后在徐闻下船,渡海峡返回崖州。   也就是说,萧彧打算去的地方,窦七爷都去过。而且窦七爷还有语言天赋,说得一口流利的吴语,因为当时那艘船是吴地的船,船上多为吴人。而且他每到一个地方待上数月半载的,就能跟当地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这简直就是萧彧梦寐以求的船长。就是不知道老人家身体状况如何,能不能再出海。   萧彧听完他的故事,竖起大拇指:“七爷真英雄,你老人家的经历都能写一本传奇了。”   窦七爷嘿嘿笑:“不是我吹,整个崖州都没有走过那么多地方的人。”   萧彧点头:“绝对没有。七爷今年高寿啊?”   窦七爷说:“五十一。”   “那七爷看着身体还挺硬朗。你的家人呢?”萧彧其实有点看出来了,窦七爷应该是单身一人,家里没有别人。   说到这个,窦七爷发亮的眼睛暗淡了不少,叹息说:“从海上回来,也挣了些银两,老娘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后来孩子他娘生孩子的时候难产,都走了,过了几年,老娘也走了,就剩下我了。”   萧彧看老人用邋遢的手背擦眼泪,心里不好受,亲人都没了,念想也没了,独自一人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萧彧说:“七爷,我问你,要是还有机会出海,你愿意去吗?”   窦七爷长叹一口气:“怎么不愿意?不过我这糟老头子就算想去,也是有心无力了。”   萧彧说:“七爷,我有一艘船,打算明年春天到波斯去,你愿不愿意去?”   窦七爷激动起来,睁大浑浊的眼睛看着萧彧:“你说的可是真话?愿意带我去?”   萧彧笑着点头:“我其实就是来请你出山的。”   窦七爷的眼里慢慢蓄积起了眼泪,他嘴唇哆嗦起来,胡须也跟着抖动起来:“老头子、老头子没用了,怕是帮不上你的忙了。”说着眼泪也滚了下来。   萧彧说:“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七爷的经验对我们年轻人来说,是用多少钱都换不来的。七爷若是信得过我,便收拾东西跟我走吧,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   窦七爷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你、你真的要我?”   萧彧的眼也有些发热:“真的。我就是有点担心七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出不了海。”   窦七爷忙说:“我能出,就算是死在海上,你们就把我扔进海里喂鱼,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那就收拾东西,跟我走吧。我现在就住在白沙村。”萧彧说。   窦七爷听见白沙村,愣了一下:“你们是白沙村的?”   “是的,我去年才搬到白沙村。七爷不会怪我隐瞒吧?我听说以前升龙湾和白沙村有过节,所以才没说,但我来得晚,确实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怨。”萧彧觉得自己还是提前坦白比较好,万一老爷子很计较这个事,到了之后又闹起来要回来,岂不是尴尬,也耽误彼此的时间。   窦七爷叹了口气:“那些旧恩怨其实跟我也没有关系,跟你就更没有关系了,不过到了外面不要跟人说你们是白沙村的。我去收东西。”   萧彧几人便安静地等着窦七爷收拾东西,也不催促。窦七爷看这个想要,那个想拿,萧彧便说:“七爷,我那边什么都有,你就带一点你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就成。而且离得不远,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拿,到时候叫人陪你回来拿。”   窦七爷这才放下那些锅碗瓢盆,最后就带了一个小包袱,抱上了那只黑猫。萧彧注意到七爷的包袱里放的是一双婴儿鞋和一件婴儿褂子,还有就是他自己的衣裳,那婴儿衣鞋想必是当年给他的孩子准备的,结果都没用上。   他们午后过来,听完故事出门,天色都晚了,夕阳铺洒在海面上,将升龙湾里照出一片潋滟的红色,实在的美不胜收,要说风景,这里确实比白沙村好,可惜太穷了。   窦七爷和萧彧他们走在村子里,不断有人打招呼:“七爷,这是谁啊?”   “七叔,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也有调侃之声:“七哥,这是有人来接你出海呢?”   “……”   窦七爷神色漠然地看着这群神色带着揶揄的邻居、远亲,说:“对,我要出海了。”   有人听见这话,便嚷嚷起来:“七叔你不是开玩笑吧,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能出海,这些人是哪里来的骗子?”   “对,七爷,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别乱跟着人走。”   “这人不是白沙村的吗?七爷你怎么跟着白沙村的人走?他娘的,白沙村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我们升龙湾来!”有人认出了孟洪,大声嚷嚷起来。   一时间许多人都激动起来:“叫他敢来,让他有来无回!打死他。”越来越多的人聚拢了过来。   萧彧一听,没想到这些人反应这么激烈,他皱起眉头:“我们犯了什么王法?就说要打死我们?”   “犯了我们升龙湾的王法,白沙村的人敢进来一步,就得乱棍打死。”认出孟洪那人鼓着眼睛说。   吉海紧张得连忙站在了萧彧身前。   孟洪变了脸色,他没想到最后坏事的居然是自己,他不安地对萧彧说:“萧郎君,怎么办?”   窦七爷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能不能别胡闹!他们是来找我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在村里,受尽你们的白眼,连个三岁黄口小儿都敢直呼我窦七的名号,你们把我当长辈看了吗?我是自愿跟着他们走的,去哪儿也用不着你们管,我留下来,你们给我养老送终?”   “我们给你养老送终!”那带头的年轻人说。   萧彧知道,这些人也就是嘴上答应得利索,真要从他们家里拿米来养活窦七爷,那是不可能的。但不能让局面失控,就算闵翀再厉害,也挡不住这多人的冲击,萧彧拱手说:“各位别冲动,我是建业人,去年才来到白沙村,是我请窦七爷去我家住的。诸位要是不放心,怕他过得不好,只管来白沙村找我便是,我姓萧,村中一问便知。”   “你这不是诓人呢,你请我们去,我们也不敢去啊。想等我们去了好关门打狗是吧?我们才没那么傻。”一个年轻人说。   萧彧差点没笑出声,把自己说成狗的他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说:“窦七爷神智清醒,是自愿跟我们去的,你们也看得到,为什么要为难我们呢?”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骗七爷的钱财。”那个愣头青继续说。   萧彧算是明白了,大家都以为窦七爷还留了一笔钱,可就算人家有钱,跟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窦七爷已经气得青筋暴绽:“放你娘的狗屁!我哪有什么钱财,人家建业来的大人物,还图我这点钱?”   萧彧拱了拱手,说:“让各位见笑了。萧某人别的可能缺,就是不缺钱,对了,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打听一下,我家里养了几百号人,还不至于贪图一个孤寡老人的钱。”   他话一出口,闵翀差点就想捂住他的嘴,这等于是在向这群刁民露财啊。   果然,立马就有人说:“你们进了我们村的地盘,就别想随随便便离开,总要给个说法吧。”   “对,给个说法!”有人附和。   萧彧问:“诸位想要什么说法?”   “那个家伙,他以前偷过我们的珠贝,还打伤了我们的人。要么他留下让我们打一顿,要么赔我们药钱。”还是最开头那个人说的。   萧彧总算明白过来了,要勒索呢。孟洪快被气死了:“明明你们动手打伤了我,居然反咬一口说我们打伤了你们,简直就是无耻到极点。”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一直没说话的闵翀皱起了眉头,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几个先走,我来赔他们钱。”他说着摘下了腰间的荷包扬了扬:“好吧,钱我愿意出,让他们几个先走。”   那群人看着他沉甸甸的荷包,眼睛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萧彧看着他,知道他是想让他们先脱身,也不多犹豫,便说:“就麻烦闵当家了。七爷,天色不早,我们先走吧。”他相信闵翀的身手,顺利脱身应该不难。   窦七爷被这群不肖子孙气得吹胡子瞪眼,忍不住怒骂:“一群没出息的东西,你们怎么不干脆做强盗去抢呢。”   萧彧伸手搀住窦七爷的胳膊,示意吉海和孟洪都赶紧走。孟洪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有人见他们要走,便来拦他们,闵翀懒洋洋地说:“不想要钱了?”   “先给了钱再走。”领头的家伙说。   闵翀挑眉:“给了钱又不让走怎么办?我人和银子都留在这里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   这帮人哪里见过银子,贪婪得几乎留出了哈喇子,死死盯着闵翀手里的银子。   萧彧几人快步离开,走出人群之后,他们的脚步更快了。出了村子,到山脚下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吵嚷声,知道闵翀和那群人打起来了。   有人大喊起来:“快拦住前面那几个人,他们骗了七爷的钱。别让他们离开。”   吉海耳朵尖,全都听见了:“郎君快跑,他们要来抓我们。”   于是几个人全都朝山上跑去,萧彧刚开始还有点担心窦七爷,没想到老人家的脚力比他的还快。四个人就他体力最差,吉海伸手牵着他:“郎君快点。”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萧彧不惯走山路,才跑到半山腰,脚就踩空,卡在了一块石缝里:“啊!”   吉海停下来:“郎君,你怎么了?”   天快黑了,后面有追兵,闵翀还没回来,自己又受了伤,萧彧满头急得满头大汗,咬牙忍着痛,说:“不要紧,扭到脚了,快走。”他瘸着腿继续往前走。   吉海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郎君你疼不疼?你不能走了,我背你。”   萧彧不想让吉海背,这孩子比自己矮了半头,怎么能让他背,但是他这样拖着脚走路实在是快不了,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近了。吉海不由分说,便将人背在背上,咬着牙飞奔。   “他们就在前面,站住,再跑一会儿就乱棍打死。”后面的人说。   吉海满头大汗:“郎君,一会儿他们上来,你就先找地方躲着,我来拖住他们。等师父来救你。”他的眼泪也快出来了。   萧彧终于意识到今天是自己太轻率了,怎么也不会料到升龙湾是这样一群刁民,如果凛之在,绝对不会出现这样失控的场面。   吉海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他将萧彧放下,快速从路边折断一根树枝,摆开架势:“孟叔,你带着郎君先走。我跟他们拼了!”   孟洪和窦七爷在他们前面一点,听见萧彧扭到了脚,就已经停了下来,孟洪听见吉海这么说,赶紧返回来背萧彧。   萧彧回头看着吉海瘦小的身影:“吉海,一定要注意安全。”   “郎君不要担心,我没事,我不怕他们。”吉海大声说,师父教了他一年功夫,总算有机会跟人实战了,他正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萧彧没走多远,吉海已经跟来人打了起来,一根树枝挥得虎虎生风,吓得人不敢近身。但这山石头多,树木少,追上来的人见吉海这么个小孩身手如此不错,也不敢硬碰,便绕过他去追赶受伤的萧彧。   窦七爷回转身:“你们这帮畜生,到底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是抢劫。”   王法对这帮刁民来说,确实是不存在的:“七爷,我们只是在抓仇人。你为什么要当叛徒,叛逃到仇人的村子去了,你这样对得起我们的祖宗吗?你最好还是跟我们回去,不然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窦七爷气得快吐血了,这群畜生,为了钱,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畜生!畜生!你们这样没良心,会遭报应的!”   报应很快就来了,闵翀从后面追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群人打翻在地,他转头对吉海说:“吉海,边战边退,不要恋战,赶紧下山,过了这座山,就到我们的地界了,谁敢过来就通通打死!”说完挟起瘦小的窦七爷就往前冲,待追上孟洪和萧彧,发现不对劲:“怎么了?”   “闵当家你回来了?”萧彧尴尬地笑,“扭伤了脚,对不起,我拖大家后腿了。”   闵翀说:“孟洪你放下他,我来背。七爷自己走吧。”   孟洪有风湿,膝盖不好,为了逃命背着萧彧勉强奔逃,听见这话,赶紧将人放下来,换闵翀来背。   萧彧无比不安:“给大家添麻烦了。吉海呢?”   “在后面,脱身应该不难。我们赶紧下去叫人来。”闵翀背着人就往前冲,刚到山顶,便迎面撞上了飞奔赶来的裴凛之和孟思归。   裴凛之见到闵翀背着萧彧:“郎君,你怎么了?”   萧彧说:“没事,脚扭了一下,你快去帮吉海,他在下面被人拖住了。”   裴凛之也顾不上多说什么,赶紧和孟思归下去救吉海了。   下到山腰处,萧彧说:“好了,闵当家,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了,你去看看凛之和吉海他们。”   “他们不会有事。”闵翀不理会,背着萧彧一直往山下冲。   山脚处,裴凛之的马正在悠闲地吃草,萧彧说:“好了,现在没事了,放我下来吧。凛之还没回来,你去看看他们。”   闵翀放下他,抬头朝山上看了看,一高两矮三个黑影已经快速奔下山来了:“不用去了,他们回来了。”   裴凛之飞奔跑到萧彧面前,单膝跪下:“郎君,我来迟了,让郎君受惊吓了。你的脚怎么样?”他弯下腰,将萧彧的右脚抬起来,仔细检查。   萧彧的右脚扭伤了,他用足尖点地,一手扶着孟洪的胳膊,此刻被裴凛之以这个姿势双手捧着,有些不自在:“没事,可能就是脱臼,你帮我正一下骨。”   裴凛之将他的脚轻轻放下,然后说:“我带郎君去看大夫。”说完起身,将萧彧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说:“你们先回去,跟升龙湾的事还没完,等我回来处理。”说完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几人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孟洪说:“走吧,我们回去。七爷,让你受惊了。”   窦七爷摇头:“我没有事,我们村那群畜生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让你们受惊了。”   几人回到家中,闵翀做主,安排窦七爷住进主宅的厢房里。窦七爷没想到萧彧家这么阔气,这好几座大瓦房都是他的,而且真还养了上百个人。他相信萧彧说的没错了,他不缺钱。   马背上,萧彧坐在裴凛之身前,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他说:“凛之,这时候已经关城门了吧?”   “那就叫开。”裴凛之说,“对不起,郎君,我没保护好你。”   萧彧说:“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本来吉海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去。我觉得带上闵翀和吉海,问题应该不大,没想到升龙湾那帮人真的会动手,至于嘛,有多大的仇恨,几十年了都还喊打喊杀的。”   “明日我就去将他们全都狠狠教训一番。”裴凛之面上带着寒霜。   萧彧叹气:“他们也是一帮穷苦人,生活也不容易,怎么人穷起来志气就那么短呢。听说我不缺钱,就开始敲诈勒索。我怀疑今天要是被他们抓了,就会绑架我去勒索钱财。”   “他敢!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裴凛之咬牙切齿地说。   萧彧对升龙湾那帮人怎么处理实在是头疼,一群目无王法的刁民,但是也罪不至死,何况法不责众,那么多人都参与进来了,真是个大麻烦:“你说怎么处置他们?”   裴凛之冷漠地说:“打,打到服为止。”   萧彧说:“是该打。但也要有章法,他们人比我们多得多,我们的人都训练过,打起来应当不会输,但如果混战的话,就难免死伤,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没事。而且这仇恨将会越结越深。”   裴凛之说:“那就去叫阵,打擂台,打到他们升龙湾的人心服口服为止。永世都不敢招惹白沙村的人。”   萧彧同意这个法子:“可以。”其实他还挺想收服这帮刁民,那村子起码比白沙村大了一倍不止,人丁兴旺,也就意味着大量的劳动力,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人力就是生产力,都拖来垦荒,几百亩地都不用愁了,完全可以做个安心的大地主。   裴凛之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想法,既然升龙湾的人如此彪悍,若是都征来练兵,将来就是一支骁勇善战的队伍,所以必须要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到了崖州城,城门果然已经关了,裴凛之去叫门,门卫当然不肯开。崖州城到点就关门,除非上级下命令,才能开门。   裴凛之在城下朗声说:“叫人去刺史府找薛钊请示,就说裴凛之要进城看病,要求开城门。若是有耽误,贻误病情,我唯你们是问!”   守城的听见他直呼刺史大人的名讳,也不敢耽搁,一溜烟去请示上级了。   裴凛之不满地说:“薛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山贼和海贼都已经伏诛了,怎么还把城门关得跟个铁桶似的。”   萧彧苦笑:“也不怪他们,他还得提防赛人呢。”   很快,城门就开了,都没去请示薛钊,因为城防官就认识裴凛之,两次剿贼都是这位小公爷立了头功。城防官还亲自过来迎接他们,裴凛之也没多跟对方寒暄,打了招呼,一溜烟去回春堂找大夫去了。   萧彧看到回春堂,忽然想起来,自己赶紧得送两个人过来学医才行。 第41章第41章   萧彧脚踝扭伤情况不算严重,大夫给他正骨之后,开了点外敷药,嘱咐这段时间少走动多静养。   看完病后,萧彧跟回春堂的大夫提起了收徒的事:“叶大夫收徒吗?”   叶大夫抬眼看了萧彧一眼,萧彧已经是医馆的熟客了,他不好直接拒绝,便说:“收,但是我对徒弟要求极高。”   其实他不收外人为徒,都是父承子业,毕竟有这样一门手艺,就不担心子孙以后衣食无着,任何情况下,大夫都不可能饿肚子。   萧彧问:“叶大夫说说你的要求。”   叶大夫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要聪明的,手脚勤快的,能识字算数的,看得懂药方。”   萧彧笑了:“正好,这些我们都会。”   叶大夫以为他要学医,赶紧又说:“年龄不能超过十二岁,太大了接受能力慢。”   “那明日我送几个孩子过来让叶大夫考校,要是能通过,叶大夫就留两个吧。我们可以出学费和生活费。”萧彧说。   叶大夫愣了一下:“医术不过是末流小技,郎君身份高贵,贵府中人何至于需要学这个。”   萧彧明白过来,他不愿意收徒呢,便笑道:“医术可不是末流。医者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正是天下受苦难百姓的救星,为医者父母心,是最值得世人尊重的。我想送家中孩子来学医,是因为崖州实在是大夫稀缺,尤其是偏远地区无医可求,各种巫医横行,谋财害命,叶大夫难道不想为医术正名,将医术发扬光大?”   萧彧这席话说得叶大夫无可辩驳,因为帽子戴得太大了,他说:“那明日便送来瞧瞧吧。”   萧彧拱手:“多谢叶大夫仁心。”   出门的时候,裴凛之将萧彧抱起来,萧彧红了脸:“扶我走就好了。”   裴凛之不说话,抱着他出了医馆,放到马背上,自己坐在他身后,然后骑马出城,守卫老老实实地放人出去,还附赠了一个松油火把。   天黑路不好走,两人便驱马慢慢走回去。   萧彧被裴凛之拥在怀里,后背贴着一个暖烘烘的胸膛,萧彧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断断续续落在颈脖处的气息。甚至随着马儿颠簸,裴凛之的嘴巴和鼻子还时不时能触碰到他的脖子和耳朵。   这也过于暧昧了点,萧彧红了耳朵,无处可避,自己的心跳也止不住加速起来,他清了一下嗓子,找话打破沉默和尴尬:“叶大夫似乎不太愿意收徒弟。”   裴凛之说:“只是不愿意收外人罢了,想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萧彧说:“如果大夫都这么想,那就太不应该了。有几个大夫的祖先是自创的医术?不还是跟师父学的。师父教了他,是让他救死扶伤,开枝散叶,帮助更多人的,而不是成为他的家传密学。他要是死捂着医术不放,就证明这人医德不行,而且医术也不会进步。这世上,医者和师者是最不能藏私的,如此人类才能进步,世间才能变得越来越好。”   裴凛之内心的喜爱之情几乎就要冲破胸膛,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往萧彧脖子上亲吻的冲动,将人拥紧了些:“如若人人都似郎君这般无私,何愁我大安国不强盛。”天底下,还有比他的殿下更伟大无私、高瞻远瞩的人吗?他的殿下若不能做天子,天理何在!   萧彧又问:“你说送谁去学医比较合适?吉海超过年龄了。”   “吉海不行,他得跟在郎君身边。今天表现还不错。”裴凛之直接否决了,吉海是当殿下的侍卫培养的。   萧彧想了想:“思归其实也不错,这孩子聪明,但是孟大哥会让他去学医吗?”   “回去问问他。”   “也行,回去问问孩子们,有没有愿意学医的,没有就我来挑吧。”萧彧一向都尊重他人的自我意志。   回到家,大家已经坐在篝火前听孟洪上课了,见到他们回来,大家都停下来嘘寒问暖,嚷嚷着要去升龙湾给萧彧报仇。   裴凛之说:“仇肯定是要报的,回头我会安排,你们继续上课吧,我和郎君都还没吃饭呢。”   吃完饭,萧彧让裴凛之背自己到篝火边,扶着桌子单腿立着给大家上课,站累了就坐凳子上休息一会儿。他带病来授课,令众人心中十分不安,都纷纷劝他去休息。   萧彧说:“只是脚扭伤,又不是卧床不能起了,不打紧。轻伤不下战场。”他把火线两字给改了。   孟洪在一旁说:“萧郎君带病给大家授课,你们更要认真听课,才对得起他的教诲。”   孟洪这话一说,众人都变得格外安静,再也没有三心二意的人了,全都聚精会神地听萧彧讲课。   窦七爷刚到白沙村,就感受到了迥然不同的氛围,这里的人不像升龙湾的人那样愁眉苦脸、暴躁易怒,人们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彼此间热情又客气,孩子们更是彬彬有礼,见了长辈都礼貌地打招呼,这里的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愁苦似的。   而且白沙村竟然还能读书识字,还是主家亲自给大家授课,受伤了也不休息,半点也没有主人的架子。这种事情,窦七爷纵使纵横四海,见多识广,也未尝见过听过。这个萧郎君,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日后必定成大事。他觉得,自己来白沙村是来对了。   上完课,萧彧先是征询了孟洪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送孟思归去学医,孟洪非常愿意,他说:“若是能学医,那便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会饿肚子了。”   萧彧说:“你同意就好,那我就去问他自己的意见了。其实还要送到医馆去让叶大夫挑选,最多只能留两个,也可能一个都不留。”   “那也不打紧,总之是个机会。”孟洪说。   第二日,裴凛之在晨间训练时就宣布了一件事,晌午过后要去找升龙湾的人算账,让大家都安排好自己的事,下午都要去。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这升龙湾的人欺人太甚,当他们白沙村没人吗,居然敢欺负他们萧郎君,非要将那群恶棍打得满地找牙。   朝食之后,萧彧也在课堂上宣布了选人去学医的事:“……年龄符合条件,愿意学医的举手。”   一时间,孩子们都有些茫然,孟思归问:“郎君,去城里学医,是不是就不能回来了?”   萧彧说:“去学医的话,吃住就都在医馆了,要帮助师父煎药磨药,还要照顾病人。学汤头,看医书,跟师父学怎么看病救人,学成了,以后就是能救死扶伤的大夫了。”   那些流浪过的孩子都知道大夫有多体面,会医术,不仅能赚钱,有钱人见了都客客气气的,出门坐轿子,实在是神气得很。但是学医也就意味着要离开家,离开大家,没有人愿意舍弃这里的生活。   萧彧见大家都沉默不语,知道他们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不愿意舍弃现在安定的生活,便说:“可以跟师父商量一下,过段时间回来一两天。”   孟思归又问:“老师,要学多久呢?”   萧彧说:“学无止境,当然是活到老学到老。但是去医馆学徒,得看师父什么时候让你们出师,三年五载总是要的吧。否则学艺不精,下错药开错方,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这一说,大家越发退缩了。   萧彧说:“大家是不是不想离开家,离开爹娘、兄弟姐妹和朋友们?老师都能理解。但是我为什么要让人去学医呢,你看我们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懂医术,离州城又那么远,万一有个急症,来不及救治人就没了。”   这时有个孩子举起了手:“老师,我去,”   萧彧看着那个叫王小满的孩子,他的妹妹就是今年春天突发急症没的,当时是夜里发病,也没来找他们,等到天亮了,才发现人已经快不行了,送到回春堂已经迟了。   萧彧点头:“好,小满算一个。还有人自愿去的吗?如果没有,我便来点名了。点了名也未必就会去学医,因为师父还会考校。”   他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孩子举了手,一个是孟思归,一个是闵翀带回来的叫长生的流浪儿。萧彧满意地点头,又点了四个人的名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裴凛之将几个孩子用马车拉着,送到了医馆,路上嘱咐了,都得好好考核,不能给郎君丢脸。一些本来想随便应付考核的孩子听见是丢郎君的脸,顿时打起精神来,不敢再大意。   叶大夫正在坐诊,看裴凛之这么快就将人送来了,也没多说什么,便让自己儿子给几个孩子出考题。   先考几段汤头歌,每个孩子熟读背诵一段时间,然后给他们纸笔默写出来。   这一轮淘汰掉了两个,小满因为记错一个字被淘汰掉了,孟思归和长生都通过了第一轮考校。   第二轮是磨药。又有两个孩子被淘汰掉了,因为磨得不够细腻。孟思归本来是个跳脱没耐性的性子,不过这一年来跟着他爹做珍珠植入手术,性子被磨得沉稳了许多,做事也细心多了,所以这一关也过了。   第三轮是辨药,给他们十味药材辨认形状和味道,然后再加入两味药,让他们挑选出来。其实这题非常为难人了,毕竟都是从未接触过医药的孩子,哪能看一会儿就都记住的。   但孟思归凭借着读书三遍就能背诵的天赋,愣是将这些药材准确无误地记了下来,并出色地完成了考校。另外两个孩子略差一点,都挑错了一味药。   叶大夫看了看结果,指着孟思归说:“这孩子留下吧。”   裴凛之说:“叶大夫,我们郎君说至少要留两个,他们一起也好有个伴,而且两个孩子一起学,有了比较,学得也更用心一些。我看你要么再留一个吧,长生和阿昌都很不错”   叶大夫看着裴凛之,然后伸手点着个子更高一点的长生:“那你也留下吧。”   裴凛之拱手道谢:“我领他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与家人道个别,明日一早就给叶大夫送来。”   叶大夫挥挥手,也懒得多说什么,孩子们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出了医馆的门,到了外面,才敢大口呼吸。   上了马车,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没有被选中的。发愁的是则是孟思归和长生,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告别所有的亲人朋友,住到州城来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大家一起练武一起上课了,也吃不到萧郎君隔三差五想出来的零嘴了,真是越想越难过。   孟思归哭丧着脸,坐在裴凛之身边:“师父,那我明天就不能再跟你和师兄练武了啊。”   裴凛之难得柔情地揉了他的脑袋一把:“明早还能练一天。到了医馆,也不能荒废了武术,不仅能防身,还能健体。长生也要记得。”   “嗯。”两个孩子答道。   裴凛之说:“你们不要这么哭丧着脸,多好的机会啊,还是郎君花钱送你们来学的,要努力学好医术,回头记得报效郎君。这里离家不远,我们会常过来看你们的。等你们在那边待一段时间,我同你们师父说,让他每月放你们一日假,回来探望家人和朋友。”   “好。”孟思归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萧彧得知二人被选中,并不觉得意外,孟思归极聪明,只要他愿意,学什么都不在话下。长生踏实懂事,应该也能学有所成。   当日午后,村中青壮年男丁都集结在萧彧家院子里,等待裴凛之的命令。吉海也想去,裴凛之说:“郎君谁保护?”   吉海便乖乖地留了下来,打架虽然令人热血沸腾,但什么都及不上郎君的安全重要。   萧彧也想去看热闹,但这个时候他去了只能添乱,所以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吧。   昨天去升龙湾的人只有闵翀今天又去了,大家一致商议过后,觉得昨天故意挑事的几个不能轻饶,不仅要教训,还要送到官府去惩戒,闵翀是去认人的。   窦七爷不想去看那帮不肖子孙丢人现眼,便去海边看师傅们造船去了。   孟思归回来之后,一改平时叽叽喳喳的模样,安静得像个闷嘴葫芦,乖乖陪他娘和妹妹,孟家娘子给儿子准备被褥衣裳,生怕儿子在瓦面冻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手脚勤快一些,主动一点,多干活,别让师傅叫了才动。也不能跟在家似的,跟别人大呼小叫,外人可没爹娘这么纵容你。”   “知道。”孟思归蔫蔫地答。   孟家娘子忽又红了眼眶:“儿啊,你是不是不想去?”   孟思归说:“师父说了,我要是学了医术,以后对郎君和大家都有极大的帮助。总要有人去学的,还是我去吧。我爹身体不好,我学会了还能给他看病抓药。”   孟家娘子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搂住孟思归:“我儿懂事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就为萧郎君也要好好学,是他救了咱们全家,你爹才不用下海打渔采珠。萧郎君就是咱家的救命恩人。”   孟思归不习惯这种亲昵的感情表达方式,他不自在地说:“我知道了,娘。我去看看郎君和我师兄,以后回来都少了。”   萧彧脚有伤,不能到处去溜达,便坐在家里描伞面,就是在纸上绘梅兰竹菊和仕女图。描好之后拿去上桐油,再做成纸伞,这样加工过的油纸伞卖二两银子还勉强说得过去。   孟思归进了屋,好奇地看了一眼:“郎君还会画画?”   萧彧说:“简单的线条画,你要不也学学,将来自己编药书都能用得上。”   孟思归愣了一下:“编药书?”   “对啊,你以后学了医,肯定会认识很多的药材,你不想把这些药材都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世人知道,甚至还用来传世?说不定将来医药史上就能留下你孟思归的名字。”萧彧朝他挤挤眼。   孟思归睁大眼睛:“真的吗?我也能载入史册?”   萧彧抬眼看他:“为何不可?只要你肯努力,好好学习,没有什么不可能。”   孟思归来了兴致,搓搓手:“那郎君教我吧。”   萧彧说:“这个就是要多练习,看着什么就照着样子画下来。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送笔墨纸去,让你好好练习。”   “谢谢郎君!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报答郎君的栽培。”   “以后学了医,多救治世人,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萧彧说。   “思归谨遵郎君教诲!”   吉海绘画不行,便在一旁看书,看的是师父给他默写下来的《孙子兵法》。见孟思归进来,才放下手里的书,想到以后就要和自己最要好的伙伴分离,也难免惆怅,但他不善言谈,便无言地看着思归。   孟思归过来:“师兄,我明天就要走了,郎君和师父教的东西你都好好记下来,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教我。”   吉海点头:“好。”   孟思归说:“师兄,你想不想去看师父教训升龙湾的人?”   吉海说:“你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吧。别去添乱,明日就要去学医了。”   孟思归悻悻地说:“我也就是说说,但是升龙湾那些杂碎太可恨了,居然连郎君都敢欺负。看师父不揍死他们。”   萧彧看了看门外阴影的位置,他们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道情况如何,也没个人回来通报一声,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孟思归又说:“师兄,我不在家,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爹娘和妹妹呗。我爹腿脚不好,下地也有些困难,你多帮帮忙。”   “我知道。”吉海说。   “谢谢师兄。”孟思归又对萧彧说,“以后就吃不到郎君做的醪糟冲蛋和油炸果子了。”   本来略伤感的氛围一下子被这吃货的怨念给冲淡了,萧彧笑起来:“这还不容易,我每月给你们一点零钱,想吃了去市集买。”   孟思归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郎君的钱。”   萧彧说:“你们是我送去学医的。虽然吃住在医馆,但偶尔也可能会碰到需要用钱的地方,出门在外,不可能一文钱都不拿。穷家富路,有钱才有底气。”   “我问我娘要。”孟思归说。   “长生没有爹娘,是我给的,所以你的也是我给吧,不厚此薄彼,我挣钱可比你爹容易多了,是吧?”萧彧朝他使了个眼色。   “那就谢过郎君了。”孟思归站起身,抬手朝萧彧行了一个跪拜礼。   萧彧笑着说:“你看你看,跟你爹学的这酸腐的礼仪吧。赶紧自己起来,我腿脚不好,没法扶你。”   孟思归闻言也笑了起来,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郎君你真好。”   萧彧打了个哆嗦:“说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我不爱听人夸我。”   孟思归笑着说:“郎君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人。”   “打住,打住。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萧彧在自己胳膊上抹了两把,说,“吉海,去叫厨房杀两只鸡来,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叫思归吃了永远想念,到外面去不忘本。要小母鸡,不要太大,要整鸡啊,不要剖开了。”   吉海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萧彧忽然想吃鸡了,这回不吃白切的,而是工序复杂的葫芦鸡。先煮后蒸再炸,选用一年生的小母鸡,做出来的葫芦鸡又嫩又滑又香,吃得人直吮指。萧彧也就去西安旅游的时候吃过那么一回,念念不忘,所以今天想试试手。   这个太废鸡,将家里的鸡全宰了恐怕也不够大家每人尝一口,于是萧彧决定在自己宅子的小厨房里做,给即将出门的思归和长生尝尝鲜,顺便也让窦七爷尝尝。   美味总是好吃而难做的,萧彧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终于将两只鸡炸好了,有点散架,跟葫芦的形象已经对不上号了,不好没关系,丝毫不影响它的口感。   还没吃,这香味已经将满屋子人的味蕾给征服了。裴凛之和闵翀正好这个时候回来了,于是大家分食了两只炸鸡。鸡皮金黄焦脆,皮下的鸡肉嫩滑爽口,咬一口满满都是鲜甜的汁水,吃得人都忘了说话。   窦七爷笑呵呵地说:“我这真是过来享福了。”   萧彧笑着说:“这也不算什么好东西,日后再做别的给七爷尝鲜。对了,升龙湾那边情况如何?”他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说:“我们摆了一下午擂台,升龙湾也就上来了十几个人,都被打趴下了。我们的人都还没打过瘾,就没人敢上来了。”   “那几个挑事的泼皮呢?送官了吗?”萧彧问。   裴凛之说:“带回来了,还没送呢,顺道回来跟你报个信。没想到正好赶上了好吃的,看来有点口福。”   萧彧哈哈笑:“是啊,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第42章第42章   窦七爷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萧郎君,真要将那几个兔崽子送官吗?”   萧彧以为他要求情:“七爷,他们几个的行径昨日你已经看到了,跟强盗也没多大差别了,我不愿意动用私刑,还是送到官府去处置吧。”   窦七爷叹了口气:“确实,那帮兔崽子确实无法无天,没有了王法。但是官府会怎么判罚?”   萧彧想了想:“依当朝律法,他们这算是抢劫未遂,当判处一到两年徒刑,应是送到盐场煮盐。”   窦七爷无奈摇头:“也罢,这帮兔崽子在村里总是横行霸道,也该受点教训了,不然真的无法无天了。”   萧彧见他并没为那几个泼皮求情,想必那几人在本村的名声也不好,之前还担心有点惩戒过度,现在看来并没有。   裴凛之将人送到珠官县衙,这几人被杖责五十大板之后,被送往盐场煮盐一年。   升龙湾的事告一段落后,萧彧预备去升龙湾雇人来垦荒,没有工具是个大问题,他决定开矿冶铁。   萧彧陆续将正在各家铁匠铺里学徒的人召了回来。这几人的经历各不相同,有人一直都是搬东西拉风箱,没上手打过铁,但也有人摸过打铁锤了,几人的经验互相拼凑一番,基本能够弄出一套完整的冶铁流程。   萧彧根据他们的要求,备齐了冶炼工具,包括熔炉、风箱、铁锤等等,龙虎山中的冶铁作坊就开工了。   没有煤,就烧木炭做燃料,辅以风箱助燃,温度能够达到融化磁铁矿。   磁铁矿在高温下融化成液态状,并在其中加入木炭粉搅拌均匀,将炉渣去除,就是可以加工工具的铁水。加了木炭粉的铁冷却后,就是非常硬的含碳钢,虽然是低碳钢,但造农具工具和武器都足够了。   当然,这样的冶铁技术只是最粗浅的,炼出来的还不是最好的钢铁。但对萧彧和崖州百姓来说,已经非常实用了,至少比木头和石头工具要高效得多。   萧彧认为,送他们去学冶铁是对的,如果没有亲自在铁匠铺观摩数月,自己恐怕要走不少弯路。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从萧彧发现铁矿到正式冶炼,这中间过了将近半年时间,居默还以为萧彧不打算炼铁了,甚至还捡了一些磁铁矿回来试图自己炼铁,然而除了几个烧得面目全非的铁疙瘩,什么都没得到。   等到萧彧再次带人和工具出现在寨子里的时候,他才明白萧彧打的从来都不是无准备的仗。   这几个月,居默已经按照萧彧的吩咐,在山坳里修建起了木头房子,供炼铁的人居住。   赛人无所谓,他们本身就住在山里,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但是对萧彧派去的几个人来说,这条件就非常艰苦了。   山里潮湿,蚊虫多,工作又辛苦,还不能跟家人见面,各方面条件都比山外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好在萧彧给足了工钱,饮食上也非常优待,饭管饱,鱼肉就没断过,每月还给了四天假期,可以回家跟父母妻儿团聚。至于去山里干了什么是不能跟家里人说的,这得保密。   第一批铁器出炉正好是元旦前夕,为今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尽管腿脚不便,萧彧还是亲自去了龙虎山接收这批铁器。   当然,进山全靠裴凛之背着。萧彧怕累着裴凛之,裴凛之则不以为然:“郎君不沉,又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冶铁坊正式开工,萧彧也到了现场,也是裴凛之背进去的,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样重要的时刻不能缺席。   这批铁器都是常见的刀斧锄铲,做工不算多精细,但不影响基本功能。正好自家需要,过完年,就有足够的垦荒工具了。   除去分给赛人寨的部分,萧彧和裴凛之用马车将剩下的铁具拉回了家。   等铁匠们的技术在娴熟一些,萧彧打算打造一批兵器,给即将出海的船员们备用。   闵翀不做海贼,并不意味着就没了海贼,万一碰到海贼打劫,有武器才能保护好自己。   萧彧还打算炼一批小器具,比如剪刀小刀之类的东西。这样小巧轻便的工具不费多少铁,也不占多少空间,没准能在海上贸易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萧彧并不打算朝海外诸国出售大件的工具和农具,这个时期,整个西方都没有掌握含碳钢的冶炼技术,他们还只能造非常软的海绵铁。   而且萧彧也不想让铁矿大量流失到海外,毕竟咱们自己都缺铁矿。   又到元旦,不知不觉,萧彧竟已崖州度过了两个年头。萧彧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个家,这是他亲手打拼出来的,怎么能够没感情。   为了庆祝这个新年,萧彧老早就安排妇人们酿酒,酿了满满几大缸,到时候全家都要喝一杯。   还提前杀了一头猪,灌了不少腊肠。萧彧觉得,没有腊味,过年便缺了点味道。屋檐下挂上腊肠、咸鱼,年味儿就浓了起来。   那头猪让全家上下饱餐了一顿,不过也就是一顿的量,人太多,一头猪根本就不够吃。   除夕这天,除做饭的,所有人都停了工。男人们一早就起来杀猪宰羊;妇人们则张罗着杀鸡宰鹅;小姑娘们则忙着磨豆子做豆腐;吉山领着吉海头天晚上出海去打渔了;男孩子们去赶海,从海边捡回不少贝壳和海螺,还抓了一些海胆和螃蟹:大家都在为这顿年夜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萧彧坐镇厨房,看着堆积如山的食材,指挥着大家该怎么做。唯独海胆他打算自己处理,拿来蒸鸡蛋。   “娘,我回来了。郎君在这里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孟家娘子听见声音,回头一看,顿时笑逐颜开:“思归,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你师父打算晚点去接你。快让娘看看,嗯,长高了些。”   孟思归迈进门槛:“娘,在炸什么,好香!”   “思归回来了?”萧彧坐在凳子上,看见窜高了一点的孟思归,笑眯眯地说,“哟,白净了不少,还是学医好吧,不用晒太阳。”   孟思归嘿嘿笑:“郎君,我正找你呢,家里来客人了,好像是从北边来的,说是来找你的。”   萧彧一愣:“找我的?”   孟思归迅速用手从他娘炸好的那一大盆肉里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将手指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这才来扶萧彧。   萧彧忍不住笑:“看把你给馋的,医馆里没肉吃?”   孟思归瘪嘴:“师父家只有一点点肉,不过瘾。”   萧彧皱眉,他交的生活费已经不少了,怎么还吃得那么寒酸:“你师父跟你们一起吃吗?”   孟思归说:“表面看着都差不多,都是师娘分好的,也许师父的碗底卧了鸡蛋,反正他们在自己房里吃,我也看不见。”   萧彧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今晚就多吃一点。今天杀了一头猪,两只羊,还有鸡和鹅,可以敞开肚皮吃。”   孟思归舔舔嘴角:“还有葫芦鸡吗?”   萧彧哈哈笑:“可把你给馋的,今天没有。你什么时候回医馆?”   “回去前给我做吗?”孟思归眉飞色舞。   萧彧说:“换种做法吧,不能总吃一样的。”   “太好了,谢谢郎君!”要不是他搀着萧彧,肯定会手舞足蹈起来。   萧彧进了自己的宅子,看见一个蓝衣人正站在院子里,弯腰看着石桌上正在睡觉的两只猫。   那是萧彧的豹猫幸运和窦七爷的黑猫小黑,这俩不打不相识,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有它俩在,宅子里外的老鼠都绝了迹。   孟思归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已经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转过身来:“殿——大公子。”   萧彧站在门口,看着对方:“你是?”   那人拱手:“大公子不认识我,我是三公子门人。自越州来,叫赖平川。见过大公子。”说完弯腰拜了下去。   萧彧皱起眉头,越州?越州是三皇子越王的封地,越王派来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彧皱眉。   孟思归扭头察觉到萧彧情绪不对,便对一直在这边陪客人的长生小声说:“去找我师父和师兄。”   长生闻言一溜烟跑了。   赖平川赔着笑脸:“三公子记挂大公子,特地嘱托小人过来问候大公子一声。”   萧彧说:“多谢,无需记挂,尚且饿不死。请坐,我去给你沏杯茶。”茶叶还是去龙虎山采摘来,叫家中会制茶的那个茶农炒制的。   “不敢劳烦大公子,大公子这是要折煞小人。”赖平川连忙过来制止。   “站住!不许靠近我家郎君。”孟思归想起师父叮嘱师兄要时刻跟随郎君,不能让陌生人随便接近他,顿时也下意识地拉响了警报。   赖平川站住了,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们,摆摆手:“那好吧,我不过去。”   这时吉海急匆匆赶了回来:“郎君,郎君!”他以为郎君在厨房里待着,就去帮鱼儿推磨磨豆子,没想到一转身郎君就去见陌生人了,顿时吓得直冒冷汗,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萧彧在厨房里答:“我在呢。”   吉海看他是安全的,舒了口气:“那人是谁?”   萧彧说:“我也不认识。”   萧彧泡好茶,让孟思归给对方端过去:“请喝茶,我就不过去了。虽然只剩一条贱命,我还是很惜命的。不确定你是敌是友,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他决意不再莽撞,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赖平川哭笑不得,但也没强求:“依大公子所言便是。”他在石凳上坐下来。   幸运和小黑被一个陌生人扰了清梦,不高兴地跳下石桌,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甩甩尾巴,跳上台阶。小黑凑上去,给幸运舔了舔下巴上的毛发,明明两只都是公的,不知道怎么那么腻歪。   就在这时,裴凛之飞奔进了院子。他刚刚被里正请去商量年末祭祀之事,长生找到他,说家里来客人了,还是从北边来的,他哪敢耽搁,撇下里正狂奔回来。   一进院子,便看见萧彧正与来客遥遥相对而坐,不由得松了口气。   赖平川刚喝了一口茶,看见裴凛之回来,赶紧放下茶杯来行礼:“裴公爷!”   裴凛之冷冷地扫视对方一眼:“我认识你?”   赖平川尴尬地摇头:“不认识。我是三公子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裴公爷不认识我正常,我曾经远远见过殿、大公子和裴公爷。”   裴凛之皱起眉头:“你来这里作甚?”   赖平川苦笑:“我受三公子所托,过来探望大公子,想知道大公子在这边过得好不好。”   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多谢三弟记挂,你回去告诉他,我还活着,能吃能睡。”   “我家郎君勉强能过得下去,让你家主子不必记挂了。”裴凛之说。   赖平川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我来之前,三公子亲手交给我的,让我务必送到大公子手里。”   裴凛之看着他,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信,上面写着“大哥亲启”,上面盖了封泥。他回头看着萧彧:“郎君?”   萧彧说:“拿来我看看。”   裴凛之便将那封信拿给萧彧,萧彧将信撕开,从中抽出两张纸,他匆匆读了一遍,将手伸给裴凛之。裴凛之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大厅。   萧彧对赖平川说:“进屋来坐吧。吉海和思归在门外等着,不必进来。”   赖平川进屋,发现里面摆设很怪异,并不是常见的矮榻凉席,而是高脚椅子,垂足而坐的那种,类似胡人的坐具。   裴凛之站在萧彧身边,问:“郎君,发生何事?”   萧彧将手中的信笺给了裴凛之,让他自己看去,问赖平川:“这信中所言可属实,皇上要送越王去当质子?”   赖平川点头:“自京中传来的消息是这样,圣旨还没有下达。今冬柔然挥师南下,越过西戎直接打到了雍州。陛下朝东戎求援,东戎可汗暴毙,几名王子夺权,自顾不暇,最后只得向西戎求援。西戎的要求是除每年进贡金银茶绢外,还要送一名皇子去当质子。太子是不可能去的,就只剩下梁王、豫王、越王和八岁的四皇子,梁王豫王需要镇守边疆,四皇子与太子乃一母同胞,所以只能是越王了。”   萧彧对越王萧胤的印象是一个喜弄风雅的少年,越王生母出身低微,自知与储君之位无缘,过早便表现出了人畜无害的特性,才早早得了封地,远离了权力漩涡,没想到最终还是逃不过当棋子的命运。   赖平川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大公子,吾主自知此去凶多吉少,他膝下仅有一子,怕他去后小世子无人庇护,不得善终,所以想将小世子托付给大公子。还请大公子成全吾主。”   萧彧已经从信中得知这个消息了,萧胤打算将儿子送来给自己带,可他跟萧胤关系实属一般,并无多少兄弟之情,这萧胤便如此信任自己,将一个未来的王托付给自己这个已经被废的太子,他是怎么想的?   萧彧沉吟片刻,说:“我如今已是一介庶民,小世子出身高贵,还有爵位在身,送到我处,怕是不妥吧。”   赖平川再次叩首:“吾主自幼淡泊名利,不喜纷争,时常跟吾等慨叹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中,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想是不想小世子再成为他人手中棋子吧。小人自登岸后,见崖州一地虽然贫瘠,百姓生活困苦,却也安居乐业。比之越地如今哀鸿遍野,已是一方人间乐土。且大公子此处和乐融融,人们怡然自得,小世子若是能在此生活,必定安然度过一生。”   萧彧和裴凛之互相对视一眼,裴凛之皱起了眉头,萧彧说:“你觉得我处是人间乐土,只是你看到的表面,崖州酷热,多飓风,多瘴毒,对幼儿并不友好。”   赖平川说:“吾主当早已考虑清楚。因为除了大公子,便没有值得托付之人。”   “皇上是孩子的亲祖父,总不能让他受人欺负吧。”萧彧说。   赖平川摇头:“大公子想是不知,陛下今春突发癔症,总说有人要害他,精神已是癫狂,如今已是太子监国,取代陛下还能有多久?吾主也让小人提醒大公子,多防范北边来人。”   萧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太子若是继位,自己的处境怕是越发危险了,他必定是不会容许自己这个废太子还活在世上。   “那梁王豫王总也可以吧。”萧彧说。   赖平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梁王豫王是太子心头的两根刺,迟早是要拔掉的,小世子送到他们那边去,也不安全。唯独大公子身份特殊,且地处偏远,太子不能明目张胆再对大公子做什么,所以反而是最安全的。”   萧彧无力地笑了一声,个个算盘都打得精着呢。   赖平川再次叩首:“求大公子答应吾主,庇护小世子。”   萧彧说:“你起来吧,圣旨不是还没到吗,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并不需要我庇护。”他觉得,比起越王,太子应当更愿意拔出梁王豫王这两颗肉中刺,说不定选他们中的一个去当质子。   赖平川跪地不起,裴凛之抬脚在对方肩上踢了一脚:“起来!不答应你还想长跪不起了?你便是跪死此地,我家郎君也不会答应你的。”   赖平川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   萧彧见状不忍:“起来吧,今日过年,别人都在团聚,你忠心为主,还在此漂泊。不如就留我家中过年吧。吉海,去收拾厢房,给客人住下。”   吉海急忙跑去收拾那间新近腾出来的空房,那房子原是给无处安排的三名奴仆住的,年前吴家搬回了自家,他们三个便搬到吴兴义夫妇原本住的老宅房间,这房子便空了出来。   晚上全家都聚在一块吃年夜饭,人太多,集中坐不下,有家室的奴仆便领了饭食回家吃,单身的便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吃。萧彧依旧和所有的老人孩子一块在老宅的厅堂内一块吃。   萧彧与裴凛之坐在首席,闵翀和窦七爷坐次席,赖平川是客人,便在裴凛之下首坐了。   除了丰盛的饭食,还有米酒,萧彧举杯:“为过去的一年干杯!”   众人举杯齐呼:“干杯!”   喝完一杯,萧彧又斟上一杯,再举酒杯:“为即将到来的一年干杯!愿来年风调雨顺、身体康健、生意兴隆!”   大家又一起干杯。   萧彧倒上第三杯,笑呵呵地跟裴凛之再次碰杯:“为我们的团圆再干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赖平川看着这个放浪形骸毫无架子的前太子,与这样一帮贩夫走卒平起平坐,依旧乐在其中。他觉得无比惋惜,但也为在座的人庆幸,他们如此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个仁爱的家主。   小世子若是送到这里来,到底好是不好? 第43章第43章   喝完三杯,萧彧放下酒杯开始吃饭。门外有人探头探脑,此时天色未暗,萧彧看得真切,是孟洪的小舅子符旺,便停箸问:“符旺有事?”   符旺手里拿着酒杯,站在门外笑道:“今日过年,郎君怜恤我们,给我们都发了赏钱,大家都想来向郎君谢恩,给郎君敬一杯酒。”   萧彧笑道:“进来吧。”   符旺便抬脚进来了,还有好几个跟在他身后,都是瓷坊的工人,大家都端着自己窑中烧制的酒杯,齐齐给萧彧敬酒:“祝萧郎君福寿绵长、身体健康!”   萧彧笑呵呵地举起酒杯:“感谢大家厚爱,辛苦大家了,干杯!”   于是大家都一饮而尽。   萧彧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陶瓷坊的敬了酒,吴兴义带着纸坊的人也来了。虽然吴家已经搬回自家去住了,但吴家娘子和吴家小妹依旧在厨房帮工,他们一家年夜饭也还是在这边吃的。   纸坊的人敬完酒退出去后,吴家大郎还留在原地,他红着脸,笑得很腼腆,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元月初八成亲,希望郎君能来参加。”   萧彧一听,顿时开心之极:“真的啊?那就恭喜大郎了!这算是咱们家第一桩婚事呢。我一定来。”   他来白沙村一年多,村中自然也有婚丧嫁娶,但都是跟他不怎么相熟的人,如今终于有认识的人成亲了,可不是大喜事一件,他得给大郎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大郎退下去,负责青砖窑的人又上来敬酒,最后就连厨房里的妇人们,干杂活的老人们,还有孩子们,都纷纷来给萧彧敬酒。反正今天家里的酒是管够的。   糯米酒度数很低,但也架不住这么喝,连喝数杯之后,萧彧已经有点微醺。   这时闵翀也举起了酒杯:“郎君,我代表船员也敬你一杯,祝来年事事顺意,财源滚滚!”   裴凛之看着闵翀,说:“郎君不胜酒力,我代他喝吧。”   闵翀看着裴凛之,说:“郎君不愿意喝我敬的酒,这是不待见我吗?”   萧彧醉眼朦胧地看着闵翀,呵呵笑起来:“哪里话,闵当家敬酒,肯定要喝。我还是头一回听见闵当家管我叫郎君,这样就感觉亲近多了,我记下了。干杯!”说完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彧放下酒杯,撑着几案站起来,准备出去放一下水,刚站起身走了一步,就猛地往前倾去,脚被几案腿勾住了。   吓得左右两侧的裴凛之和闵翀一扔酒杯同时跳起来,及时扶住了他,异口同声喊:“郎君!”   萧彧被两人扶起来,嘿嘿傻乐:“谢谢,谢谢!我没事,去更衣。”   裴凛之看着闵翀:“闵当家请坐吧,我扶郎君去。”   闵翀看他一眼:“我陪郎君去吧,正好我也要去。”   裴凛之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闵翀。萧彧后知后觉,没察觉到氛围的变化,便从两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们继续吃。”   裴凛之和闵翀都没回自己座位上,两人一左一右陪萧彧出了厅堂,回自己宅子上茅房。   萧彧脚步已经走不出直线,嘴里还嚷嚷:“都说了不用陪,我自己去就好。”说着打了个哈欠。   裴凛之眉头紧皱:“郎君喝多了,你没进食,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萧彧打了个嗝儿,摆摆手:“偶尔为之,不打紧。空腹喝酒不好,伤胃伤肝,你们别这样喝。”   刚走到宅子门口,裴凛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朝老宅跑。闵翀瞥了对方一眼,扶着萧彧跨进门槛:“郎君仔细门槛。”   萧彧抬脚跨进去,走到茅房门口,裴凛之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郎君且等一等,等我插上火把。”   萧彧回头嘻嘻笑:“还是凛之想得周到。”   闵翀看着举着火把的裴凛之,抬了抬眉毛,没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让裴凛之过去。   裴凛之插好火把退出来,闵翀压低了声音说:“你对郎君的照顾真可谓细致入微。”   “那是我分内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明知郎君喝多了,为什么还要逼着他喝酒。”裴凛之对闵翀的意见很大。   闵翀说:“我敬他酒,是出于尊重。你没资格代他接受这杯酒。”   裴凛之冷冷道:“你们这些人,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不在乎他的死活。”   “你……”闵翀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萧彧在光线充足的茅房里放完了水,出来的时候,裴凛之和闵翀背对着彼此,仿佛没看见对方存在似的。   萧彧说:“你们是否要用茅房?我已经好了,你们用吧。”   裴凛之舀水给萧彧净手,说:“闵当家,一会儿更衣完毕,记得把火把拿出来,免得走水。我们先回去了。”   闵翀没说话,板着脸走进茅房,关上了门。   这顿饭是赖平川离开越州之后吃得最丰盛的一次。这样的饮食,就算是在越王府里也是许久未吃过了。因为越王体恤越地百姓,要求全府上下缩衣节食与越地子民共甘共苦,每顿不过一荤一素而已。   倒是流放崖州的大殿下,过起了丰衣足食的生活。方才家中那些下人情真意切地来敬酒,说明大殿下深得人心,在崖州经营得相当不错。   就是传言的断袖之癖似乎是真的,受宠的而且还不止裴公爷一人。   若是小世子送到此处来,大殿下没有子嗣,对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都如此友善,少不得要把这个侄子当成亲儿子来看待。   虽然骨肉分离是一桩痛苦的事,但对小世子来说,大殿下处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大殿下尚未松口,不愿意接受小世子。   因为元旦,萧彧给所有人都放了数天假,辛苦了一整年,也该好好歇一歇。   赖平川在这里待了两日,参观了各种作坊。听说还都是大殿下亲手创办起来的,他对大殿下的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崖州完全能富甲一方,唯一需要的担心的,便是京中的那位。   不过如今梁王与豫王都在以戍边的名义招兵买马,京中想是无暇顾及崖州这边,大殿下暂且还是安全的。   赖平川很快便离开了,他急于回去向他的主子禀报情况,也希望能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回去,有时间做充足的准备。   直到他离开,萧彧都没有松口接受越王的儿子,只是给越王写了一封信解释崖州苦热,缺医少药,不利于稚童成长,算是给出了答复。   他收养这么多孩子,因为这些孩子无家可归,无父无母,在他这里,已是最好的归宿,他不能保证这些安全无虞长大,但他绝对会尽心尽力,诊视所有的生命。   但若萧胤将唯一的宝贝儿子送来,那孩子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崖州又是苦热之地,各种蚊虫瘴毒环绕,他真不确定能够养得大那孩子。   万一夭折了,他怎么跟人交代,这辈子恐怕都要活在自责和愧疚中。   赖平川离开之后,家里的各种作坊都紧锣密鼓地重新开工,他们要赶在闵翀出海之前准备好所有的物资,包括瓷器、纸张、茶叶、铁器、兵器以及造好那艘船。   其实下南洋,最好的季节便是冬季。因为季风自北向南,船只可以顺流而下,借着风力,不仅速度快,而且冬季少飓风,比较安全。   回程的时候,最好当然是春季,风力已经转向,自南向北吹,行船省力,且飓风少发。   萧彧与窦七爷、闵翀商量航线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如若航行在海面上,正巧碰上了飓风,以木船的抗击打能力,只怕是九死一生,有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窦七爷捋着胡须说:“夏天与秋天飓风多不假,但也有办法能降低风险,可以贴着海岸线走,虽然花费时间多,但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能够跟沿岸的土人换取不少珍宝。”   这一点萧彧倒是赞同,他这趟出去,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赚钱,而且搜罗各地的各种蔬菜水果粮食等作物的种子、小苗和根茎,以改善人们的生活水平。   “闵当家觉得如何?”萧彧问闵翀。   闵翀说:“我最远只去过占城,所以还是要听七爷的。”   萧彧说:“那就拜托二位了。这次去,换奇珍异宝倒是其次,我希望二位能够尽量帮我收集一些东西。”   “郎君只管吩咐。”闵翀说。   萧彧便将自己能想得到的作物都列了一些,最主要的便是收集各地的谷物种子,还有蔬菜种子,以及亚麻和棉花种子,这些都是解决人们吃饱吃好穿暖的问题,比起什么象牙犀角显然更为有意义。   当然,能换取金银是再好不过,金银不是天然的货币,而货币天然便是金银。金银根本无需经过朝廷发行,它们天然就具有购买力。   闵翀和窦七爷听完萧彧所列的物品,互相对视一眼,这可跟别的商人航海目标太不一样了。   别人去海外,都是搜罗各种奇珍异兽,比如珠宝、玳瑁、象牙、牛角等物品,要是能带回什么狻猊、孔鸟、犀牛、大象等活物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大收获。   可萧彧竟然只要那些不起眼不值钱的物品。   窦七爷说:“郎君不怕换回来的东西蚀了本?”   “会吗?”萧彧笑笑,“我又不止让你们换这个,不是说还可以换金银珠宝嘛。我是说这些是重点,这一次去,务必帮我多带回些作物种子、小苗和根茎。珠宝是身外物,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人们才有余力去关心那些奢侈品。”   窦七爷笑着说:“郎君难道还担心吃不饱肚子?”   萧彧笑笑:“我是吃饱了,但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呢。去年北边陆地上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冻死了多少人。”   闵翀深深看他一眼:“我懂郎君的意思了。”   萧彧抬手拍拍闵翀的肩:“那就有劳闵当家了。”   正月初八是吴家大郎成亲的日子,娶的是其母舅那边的远亲,比一般人幸运的是,大郎小时候见过新娘子,不完全算是盲婚哑嫁,听说是个相貌还不错的姑娘。   萧彧很好奇这个时代人婚礼的流程,发现新娘子竟然是黄昏时分才抬进来的,怪不得叫婚礼。新娘子并没有盖头,也不着红嫁衣,因为红色染料稀缺,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新娘子长得还不错,五官端正,比较腼腆。   萧彧去观了礼,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一套铁器,这是最实用的,而且买起来极昂贵,给吴家省了一大笔钱。此外还随了五百文的份子钱,给吴家张罗婚事用。   吴家准备了流水席,请了亲朋好友过来,村中每家邀请一个作代表,他们家可没法像萧彧那边随意村民们吃。   萧彧头一次吃上了别人家的流水席,不用自己张罗客人,流水席吃得真轻松。   吴家娘子从萧彧那儿学会了酿酒,特意为大郎的婚宴酿了两缸糯米酒,用来招待客人,有酒有肉,已是相当体面的宴席。   吴兴义拉着萧彧敬酒,不断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说到后来竟是老泪纵横。如若没有萧彧雪中送炭,他们一家哪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吴兴义平时话不多,此刻喝了不少酒,便赌咒发誓要给萧彧一辈子当牛做马。   萧彧并不觉得吴兴义这样令人尴尬,反倒是有些心酸,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父亲,在儿子成家立业之际,竟高兴失态至此。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再也无缘得见的父母,他们曾经那么以自己为豪,如今在做什么呢?   萧彧悲从中来,多喝了几杯酒浇愁,无奈愁绪更浓。裴凛之最先发现他不对劲,赶紧过来抢过他的酒杯:“郎君莫要再喝了,伤胃伤肝。”   萧彧看着裴凛之,叹了口气:“凛之,我们回去吧。”   裴凛之点点头,扶他起来,牵着他出了吴家。   身后的喧闹渐渐远去了,周围陷入黑暗之中。村民们不舍得费油,极少有人夜里点灯。只有半弯新月挂在夜空中,送来淡淡清辉,夜风吹来,萧彧打了个哆嗦。   裴凛之下一秒就察觉到了:“郎君冷?我背你。”他在萧彧面前半蹲下来。   萧彧也没拒绝,趴了上去:“刚刚一阵风,吹得有点冷,现在不了。”裴凛之后背暖烘烘的,贴着他的胸膛,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凛之想家吗?”萧彧搂着裴凛之的脖子,脸贴着裴凛之的脑袋,抬头看着那弯月亮,忽然想起了“江月年年望相似”,他如今看到的月亮,和父母看到的月亮是同一轮吗?   裴凛之问:“郎君想家了?”   “想起了我娘。”萧彧斟酌了一下,没有说爹,他爹不是裴凛之认得的那个,他对那个皇帝没啥感情。   “娘娘待郎君是极好的,就是严苛了些。”   “嗯,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他的母亲也是个严母,不同的是,他的父亲是个慈父,却只能在心中想念,越想,泪水就有点止不住涌上来。   裴凛之感觉到一点温热落在自己的脖子上,仿佛在他心上烙下了一个烫痕,殿下哭了,他的心疼痛起来:“郎君,郎君,莫要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来崖州之后头一回见殿下落泪。   萧彧吸吸鼻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抱歉,失态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人也变得脆弱起来。   “郎君无需道歉,若是想哭,便尽情哭。”裴凛之说。   萧彧说:“今日大郎成亲,他爹吴兴义高兴得语无伦次,忽然就想起了我娘。”   裴凛之身体僵了一下,没什么感情地说:“若是不发生那桩意外,郎君今年也当大婚了。娶的是丞相孙女、当朝第一才女杜玲兰。”   萧彧有些尴尬起来,怎么说起这个了:“那事就不提了吧。还好没耽误人家姑娘。”   “杜丞相与大将军同朝为官多年,大将军出事的时候,他竟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委实令人心寒。”裴凛之说起这事还是恨恨的。   萧彧叹息:“此事干系重大,他位高权重,牵连甚广,明哲保身也情有可原。”明眼人都看出来皇帝要扳倒周家,再撞上去,除了玉石俱焚,并不会有更多改变。   裴凛之苦涩地说:“我知道,郎君对杜家小姐还有情。”   萧彧拍拍额头:“根本就没有的事,我连那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什么情啊。只是按人之常情来推论罢了,皇帝一心要扳倒我外公,这不是外人能够改变的。杜丞相若是替他求情,的确能够落个好名声,然而最后又能怎样,杜家与我的姻亲身份极为敏感,只能避嫌,否则皇帝一震怒,将他们一家也连带问罪,搭上那么多无辜的人,这又是何苦!”   裴凛之咬牙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为不为,杜丞相在我心中已经死了。得亏郎君没有娶他孙女。”   “是啊,不娶最好。”他绝对不会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他的脸贴在裴凛之颈侧,“不是人人都是凛之,愿意舍弃功名富贵陪我到崖州来,此生我只负你一人,不欠世界任何。”   裴凛之的胸膛几乎要炸裂开来,他想将背上的人抱进怀里,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凛之愿陪郎君去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此生不渝。”   萧彧眨巴一下眼,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爱的誓言? 第44章第44章   裴凛之背着萧彧回到家,推开大门进去,嘱咐吉海:“吉海,看人回来齐了没有,齐了就关大门。”   吉海急忙答应一声:“是,师父。郎君没事吧?”   萧彧趴在裴凛之背上,不自在地扭了扭,想下来,裴凛之不松手:“他没事。”   闵翀正在自己房里和窦七爷喝茶聊天,听见动静,起身出来看了一下。萧彧的脸正好冲着他那边,看见他的身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闵当家还没睡啊。”   闵翀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进屋了。   裴凛之瞥了闵翀的房门一眼,直接进了屋子,将人放在自己的矮榻上:“我去给郎君打水洗澡。”   萧彧往后一仰,躺在床上,在柔软的蚕丝被上翻了个滚:“凛之,你真好,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裴凛之听见这话,突然在萧彧身边跪了下来,双手撑在萧彧身侧,低头与他四目相对:“郎君不会没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裴凛之温热的气息落在萧彧的脸上,萧彧忽然感觉到气氛有点变化,他心跳加速起来,下意识地扭过脸去,躲开裴凛之的气息,这实在是太暧昧了,抬起手去推他的胸膛:“凛之,你能不能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裴凛之该不会喜欢他吧?   裴凛之看着萧彧,突然长叹一声,强忍住将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温柔地说:“我去给郎君放洗澡水。”然后直起身,匆忙离开了。   萧彧看着他的背影,都有点懵了,之前说断袖那个,不是演戏吗?坏了,难不成自己不小心把人带沟里了?他当真了?这可太尴尬了。萧彧拼命用双手在自己脸侧扇风,让燥热感降低一些。   以至于裴凛之再来叫他洗澡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裴凛之手里拿着萧彧的澡巾:“郎君,我替你搓背。”   萧彧连忙抢过自己的手澡巾:“不、不、不,我自己来。”说完逃也似的单腿连蹦带跳地跑进了洗澡间。   裴凛之怅然若失地看着萧彧的背影,拳头紧紧握了起来,手指掐进了手心,他吓到殿下了。   萧彧洗完澡回来,本来已经整理好心情了,但看见坐在台阶上发呆的裴凛之,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作孽。他舔舔干燥的唇,拖着尚未痊愈的右脚一瘸一拐地过去,竭力装出寻常的声调说:“凛之,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裴凛之慌忙站起来:“哦,好。”   萧彧不知道该给什么表情,扯了一个有点生硬的笑容。裴凛之伸手来扶他,被他拒绝了:“我自己能走,你去洗吧。”   他蹦跳着回到房间躺下,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哇呀,还是不安,这可怎么办,这么好的小伙子,自己这是作什么孽啊!萧彧惆怅地揪自己的头发。   他从心底里依赖并喜欢裴凛之,但那只是最信赖最亲密的朋友和兄弟,绝对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朋友变爱人?还是不要了,感觉好别扭啊。   裴凛之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不,不对,他喜欢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原来那个太子萧彧,这也就能够解释他为什么舍弃一切陪他跑到崖州来了。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了?好让他死了心。   可这对裴凛之来说实在太残酷,他费劲千辛万苦百般呵护的人已经不在了,这对他无异是个天大的打击,他不愿意看到裴凛之伤心难过。   但如果不说,自己又被当成了别人的替代品,真是两难啊。   真是愁人,怎么这么难解的问题偏让自己给碰上了。最好是让裴凛之对自己死心,可怎么才能让他死心呢?这可真不好办哪。   萧彧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头绪。   黑暗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郎君睡了吗?”   萧彧吓得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谁?”   裴凛之的声音响起来:“是我。郎君睡了吗?”   “哦哦,是凛之啊,我已经睡了。你也去睡吧。”萧彧忙又躺下,躺得太急,脑袋磕在了床框上,他发出一声痛呼。   裴凛之下一瞬便到了床边,紧张地说:“郎君你怎么了?”   萧彧揉揉后脑勺,说:“没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头,不要紧。我要睡了。”这是在下逐客令。   裴凛之伸手替他拉了一下被子:“那郎君睡吧,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其实这是裴凛之每晚都要做的事,以前萧彧没意识到裴凛之的感情,就觉得这是正常的关心,他也习以为常地接受了这种关切,如今明白他的心意,便觉得他这样太体贴入微了。   以后得注意一点,跟裴凛之保持点距离,不要给他再造成错觉。   萧彧想过将裴凛之安排到别处去做事,两人疏远了,他将注意力专注在别的事上,也许那念头就淡了。   但也只是想想,别说裴凛之不可能同意,自己也不敢放他走,他若是走了,自己有事连个商量人都没有。裴凛之就是他的影子,人怎么能够离得开自己的影子。   翌日,萧彧起来,外间的床已经铺得整整齐齐,裴凛之出去操练了。洗漱用的水还在老地方,已经被裴凛之准备好了。   萧彧从前以为裴凛之大约惦记着自己的前太子身份,所以才这么服侍自己,跟他说过几回不用为自己准备,但他坚持不懈,如今想想,何尝不是在表达他的宠溺。   萧彧觉得脸有些发烫,原来自己竟这么后知后觉,欠下的债真是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   萧彧到天井里漱口,看见看见闵翀在院子里练功。   闵翀练功也就是最近的事,以前他是从不练功的,不知道什么事刺激得他又开始练功了。   闵翀发现他,回头看他一眼:“郎君起了。”   萧彧呵呵笑一声,其实他起得还算早,现在当是卯时中,但相对寅时就起来练功的人们来说,已经很晚了。   “闵当家继续。”他对闵翀说。   闵翀便继续刚才的拳法,虽然虎虎生风,但萧彧觉得他的身手应该不如裴凛之。   闵翀打完一套拳,停下来:“郎君觉得我与裴郎君的身手,谁更胜一筹。”   萧彧一愣,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接问了出来:“这我不好说,得你们比试一下才知道。”   闵翀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他又斟上两杯,以手指将其中一杯朝萧彧的方向推一推:“喝茶。”   萧彧吐出漱口水:“谢谢,我洗把脸就来。”   早上起来先喝茶,萧彧觉得这很有后世潮汕人的功夫茶味道了。这泡茶手法还是他教大家的,茶壶茶杯也都是他指导陶工们做的,虽然器具不甚完美,但也能用了。   萧彧喝了两杯茶,见闵翀又提了水壶过来往茶壶里注水,并且坐下了,看样子还打算继续喝,有些意外地说:“闵当家怎么没去海滩?”   闵翀看着萧彧,抬起眼:“怎么,郎君这是在督工?”   萧彧笑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平日里闵当家都是一早就去了海边,今日没去,故才有此一问。”   闵翀沉默片刻,说:“裴郎君担心你独自在家不安全,让我在家陪你。”   萧彧扶额:“凛之这也太谨慎了。”   闵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打量着萧彧:“其实我有点好奇,裴郎君为何如此紧张你?”   萧彧突然红了脸,难道他也看出来裴凛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超乎寻常了?“没什么,他就是关心我的安危。”   闵翀说:“我知道他关心你的安危,问题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安全问题,所以我很好奇郎君的身份。”   萧彧发现原来是自己想岔了,闵翀并不是发现裴凛之对自己的感情,而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其实也不怪他怀疑,确实疑点重重。   萧彧打哈哈:“我的身份,你也看得到啊,一个田家翁,种了几亩地,开了几家作坊,比一般人有钱一点而已。”   闵翀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也罢,你不愿说,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若是信任我,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我。”   萧彧真的不能把自己废太子的身份告诉他,一来这跟他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二来这身份虽然无用,但也相当敏感,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萧彧说:“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也许会有机会说的。”   闵翀点点头,没再说话。   萧彧见他难得有空,便问起他何时去广州收购茶叶和丝绸,自己还需准备多少银两。   闵翀便大致给他算了一下,出一趟海不易,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自然要多带点货物,茶叶和丝绸是此次贸易的大头,少不得也要备上几百两的货物。   近来纸坊和陶坊的产出都在为出海做储存,没有拿出去交易,家中就只有青砖与石灰能卖点钱,这二者价贱,所得也只能补贴家用。   萧彧说:“我手头仅有一百多两银子,回头让凛之去借点来。”   闵翀说:“我手头还有二百多两,可以先借你垫上。”   萧彧哪好意思:“你不自己买点货?”   闵翀突然笑了,他平时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这一笑就像是暗夜里突然绽放的昙花,令人惊艳。   但因为太不寻常,又让人觉得这笑颇含深意。   萧彧被他笑得尴尬起来:“你笑什么?”   闵翀说:“雇工私带货物已是大忌讳,没想到竟还有雇主主动让雇工私带货物的,你是打算做善事吗?”   萧彧以手拍拍额头,尴尬失笑:“说的也是。那就谢谢你,回头给你算利息。”员工在老板的地盘卖自己的货,老板的货还卖得出去吗?自古以来都是个大忌讳,自己不经商,故而没想到这一层去。   裴凛之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两人有说有笑,顿时有一股莫名的酸意在胸膛里奔涌,他快步进了院子:“郎君起来了?”   萧彧抬头,看了裴凛之一眼:“操练完了?”   裴凛之点点头,看着闵翀:“我回来了,闵当家去忙自己的事吧。”   萧彧抬头说:“我跟闵当家在商量去广州买茶叶和丝绸的事,到时还得麻烦你去找薛钊借点钱。”   裴凛之颔首:“好,需要多少?”   闵翀说:“二百两吧,最低这个数。”   裴凛之皱眉看他一眼,什么时候又轮到他来安排自己了。谁知萧彧说:“就按闵当家说的数额吧,茶叶与丝绸的价格他最清楚。”   裴凛之只得说:“好。何时需要?”   闵翀说:“若是能借到,自然是越早越好,迟早是需要的。”   裴凛之面无表情,抿着唇没再说话。   萧彧察觉出裴凛之的情绪有些不悦,便找话题缓和气氛:“吉海呢?”   “还在训练。”   闵翀也站起身:“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走了,船还是要尽快造出来。”   萧彧其实有点担心新船会赶不及,时间太仓促了,短短两三个月,除了闵翀,又没有熟练的师傅,唯一的优势便是人多。但这个时候只能选择相信闵翀,毕竟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闵翀走后,裴凛之说:“我扶郎君走走吧,不是说想去纸坊看看。”说罢伸出手来搀扶萧彧。   萧彧稍一用力,便挣开了裴凛之的搀扶:“我自己来。我得慢慢自己锻炼,否则就永远不会走路了。”   “大夫说,前三个月尽量少用力,你还不能走太多路。”   “我知道,我会量力而行。”萧彧拖着一条腿慢慢往前走。   裴凛之伸出胳膊,想给他借力,但他就是视而不见,自己缓慢而艰难地走着。甚至连过门槛的时候,萧彧都拒绝了裴凛之的搀扶,扶着门狂费力地跨了过去。   从家去纸坊,差不多有二里地,对普通人来说,也就是一刻钟的问题,但对萧彧这个腿伤未愈的人来说实在是一段漫长的距离。   裴凛之说:“郎君,我把马牵出来,我们骑马过去。”   萧彧听说要和他一起骑马,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我走过去就好。”   裴凛之没理会他,将马牵了过来,不由他反驳,将人抱上马背,萧彧连忙抓住马缰绳:“凛之,你吓死我了。”   裴凛之抓住马鞍,准备上马,萧彧连忙说:“等等,我自己骑马过去吧,很快就回来了。你有事就去忙。”   裴凛之站在马下,仰头看着他,久久无言。   萧彧从他眼中看到了受伤的神色,他不敢多看,移开视线,内心极为不安,他真的不想伤害他,可又不能老这样吊着人家啊。   裴凛之到底没上马,只是牵着马往纸坊去。   萧彧看着马下的裴凛之,头一次觉得高大的他有些脆弱,他竭力找一点话来缓解沉闷压抑的气氛:“凛之在崖州有没有见到卖毛驴的?”   裴凛之听见他的话,扭头看他:“毛驴?”   萧彧笑着说:“对啊,我就觉得我适合骑驴,个头小,上去也不难,作为代步工具挺好的。而且张果老阿凡提都是骑毛驴的,毛驴就是智者的坐骑。”   裴凛之一脸茫然:“张果老阿凡提都是谁?”   萧彧尴尬地伸手挠挠头皮:“张果老是道教八仙中的人物,阿凡提是西域那边的一位智者,凛之没听说过吗?”这些反正是民间故事中人物,不管啥年代的,瞎编就行了,不怕穿帮。   裴凛之摇头:“倒是听过淮南八仙的说法,具体就不知了。”   “可能是每个版本不一样。”萧彧打哈哈掩饰过去,“要是见到有驴,凛之可以帮我买一头。”   裴凛之点头:“好。”   裴凛之不是傻子,他很快就察觉出了殿下在故意疏离自己,他不再愿意让自己背着,也不同意跟他一起骑马,连洗澡水都是让吉海给他打了,去哪儿只要能让吉海跟着,就不会让自己跟着。甚至连安排货物这些事,他都是跟闵翀商量而不是自己。   一时间,裴凛之发现,自己从前为殿下所做的事,都有人能够替代。他心中难受得要死,殿下不需要自己了!   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龌龊心思,所以才躲着自己?   这日晚上上完课,裴凛之想去扶站了许久的萧彧,却发现萧彧将手什给了吉海,萧彧笑着对他说:“凛之,接下来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站久了有点累。”   “郎君是否哪里不适?”   萧彧摆手:“没有,午后忘了小憩,这会儿有点累,想睡了。你继续。”   裴凛之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目送吉海扶着萧彧离开。殿下从前每晚都会听自己给大家上完课,可今晚他连自己讲什么都不愿意听了,怎能让他不惶恐。   匆匆给大家讲完故事,裴凛之就飞奔回了宅子。萧彧正在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与闵翀聊天,他青丝披散,刚洗了头发,此刻正在晾干。   裴凛之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郎君怎么晚间洗头了,不怕着凉。”   萧彧抬起头:“哦,本打算明日洗的,今日头皮有点痒,就先洗了。天气暖,无碍。”   裴凛之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发丝:“我替郎君再擦擦。”   “不用了,我已经擦过了。”萧彧说。   “尚未擦干。”裴凛之固执去拿了一块干帕子,过来替他擦头发。   萧彧没想到裴凛之这回竟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擦头发,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我还是回屋吧,闵当家慢坐。”   闵翀喝着茶,目送这两人离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裴凛之吃瘪了。   进了屋,萧彧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劳烦凛之了。”   裴凛之不高兴地说:“郎君不该发丝未干就在外头吹风,夜间风凉。”   萧彧说:“好,下次我记得了。”   裴凛之细心地擦完每一缕头发,忽然在萧彧身侧单膝跪下:“凛之日前有冒犯郎君的地方,请郎君赎罪。”、   萧彧吓一跳:“凛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伸手去拉裴凛之的胳膊。   裴凛之纹丝不动:“郎君不原谅凛之,凛之便不起来。”   萧彧叹了口气:“你没有冒犯我的地方啊,有什么原不原谅的,赶紧起来。”   裴凛之抬头看着萧彧:“那郎君为何这般疏离我?郎君曾经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生分我。现在郎君这样,让我很难受。”   萧彧望着裴凛之的眼睛:“我心中,凛之还是最亲近的人,只是你我年岁都大了,还经常腻歪在一起,这不好,所以才与你保持一点距离。”   裴凛之颤声问:“郎君是否想娶亲了?”   萧彧惊愕:“没有啊,我连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娶什么妻。”   “果真没有?”裴凛之追问。   萧彧摇头:“没有。倒是凛之,你可有中意的姑——”   “没有,我没有中意的姑娘。”裴凛之不待他问完就直接抢答了。   萧彧失笑道:“咱们兄弟难兄难弟,看样子还得单着。”   “凛之不愿娶妻,只愿常伴郎君左右。”裴凛之说。   萧彧心说,你这不是吓我嘛,他摆摆手:“罢了,这事对我们来说都言之尚早,日后碰到喜欢的姑娘,凛之只管带来,我为你操持一场隆重的婚礼。你起来吧。”   裴凛之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凛之谢过郎君。” 第45章第45章   他俩现在这种相处模式,其实不喜欢的不仅是裴凛之,萧彧自己也相当不得劲。他已经习惯了裴凛之的无处不在,有开心的事第一个就是找裴凛之分享,有什么事都是先想到跟裴凛之商量,需要什么都是找裴凛之帮忙。   家里那么多人,能真正让他毫无保留信赖的只有裴凛之。   好在开春后就完全忙碌起来了,忙得萧彧没了精力去想到和裴凛之保持距离。   他让裴凛之去升龙湾招了一次工,招了几十个壮劳力过来开荒地。   升龙湾是明显的劳力过剩,地太少,只能打渔采珠。鱼打回来得去换钱换粮,市场有限,鱼打多了,价就贱了,还会卖不出去,勤劳也保证不了能填饱肚子;珍珠倒是不愁卖,但珠贝是越采越少,费了老大功夫,可能一颗珍珠都没有。   如今有人来招工,提供一餐饭,每天还有工钱拿,为什么不来呢。   虽是世仇白沙村招工,还是有不少人来了,上次打擂台的时候就说了,两村的仇怨到此为止,再有不服气的,打到服气为止。   两个村子相距不过几里地,老死不相往来了几十年,这回过来,才知道白沙村已经将他们甩下了不知多远。   开荒的农具都是铁器,整个升龙湾也找不出几把铁农具来。舂米用筒车,无需人力,老人小孩都能舂,关键是免费的。   白沙村还有很多瓦房,升龙湾是一户都没有。去年冬天开始,白沙村不少人家都掀了茅草顶换上了瓦顶,都是在萧彧这里帮工挣的钱。   给白沙村带来这些改变的,便是这位萧郎君。白沙村的人说起他来,人人都竖起大拇指,无不交口称赞,都说他是活菩萨。   聪明能干、仁义善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谁都一视同仁,没有主人的架子,无尊卑之分,从不仗势欺人、居高临下,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人。   垦荒的人中午都回萧家吃饭,饭菜有荤有素有汤,管饱,所有人都一样,就连主家萧彧也不例外,跟大家吃一样的,完全没有主仆之分。   萧彧性格极其随和,待谁都那么亲切和善。就连人群中当初有追赶过他们的人,也都既往不咎。这样想胸怀和气度,令人打心眼里佩服和喜爱。   升龙湾的人还在萧彧家看到了窦七爷,老爷子衣着整洁,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状态比之原来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一些人之前冒犯过窦七爷,不好意思过来打招呼,窦七爷倒是不计前嫌,主动跟自己村的人打招呼,末了还叮嘱:“帮萧郎君干活机会难得,要好好干。”   那群人用力点头:“知道。”   窦七爷又说:“萧郎君人好,工钱给得大方,又不会克扣。他家大业大,以后要用人的地方很多,你们好好表现,以后主动一点,没事来这边转转,说不定还能找到活儿干。”   “诶,谢谢七爷提点。”   窦七爷说:“好了,都去干活吧。”他到底还是顾念自己村的人。   其实无需萧彧刻意和裴凛之保持距离,裴凛之忙得根本没多少时间在家,龙虎山那边的冶铁坊要练兵器,只有裴凛之对兵器最为了解,指导与监工非他莫属。   萧彧也在家紧锣密鼓地准备出海的物资。除了纸张和瓷器,油纸伞和斗笠这些副产品也不能少。油纸伞在建业都能卖成奢侈品,出了海,它身价不得再翻番。   但作坊的工人们都在忙着造纸,已经抽不出空来做伞和斗笠,萧彧便将伞和斗笠的制作接手过来,安排家中的老人和孩子来做。   油纸伞最繁复的部分便是伞骨部分,伞骨要强韧有力,必须要用陈年老竹子,还得将伞骨打磨成光滑均匀大小一致的竹签。   打磨伞骨是一桩相当费事费力的工序,需要大量的人力和人工。但就是把家中的人都调动起来,人手还是有点不够,纯手工的生产效率太低下了。   萧彧想了个辙儿,将打磨伞骨的活儿派发给村民,谁有时间的都可以来领竹签打磨,按根数给钱。有点类似后世的家庭代工。   村中妇孺们听说萧彧这里有活干,还能挣钱,都争先恐后过来领活干。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萧彧看着积极踊跃的妇孺们,突然冒出一个点子,不如干脆就办一个雨具厂好了,将它与纸坊分离出来,主要靠家庭代工来做,能最大限度利用劳力,扩大产能。   这样村中妇孺儿童的生产力都能调动起来,他能生产出更多的雨伞,村民们也通过劳动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这完全就是一桩双赢的好事。   要是本村的人手不够,还可以分发到升龙湾去,想必那边很多人都愿意做。   萧彧想到这点,顿时无比兴奋,他要创办这个时代的第一家工厂。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跟裴凛之分享自己的想法,刚站起来抬脚走了一步,才想起来裴凛之已经去龙虎山了,昨晚都没回来,说是要指导铁匠们制造兵器。   萧彧叹了口气,又收回脚坐了下去。   正在用木贼草打磨伞骨的吉海问:“郎君是想找师父吗?”   萧彧扭头看着吉海:“你怎么知道?”   吉海说:“师父已经两天没回来了,郎君不说,我也看得出来。”   萧彧斜睨吉海:“瞎说!我才没找你师父。”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吉海将两根打磨的竹签拿起来比了比粗细,又继续打磨比较粗的那根:“师父晚上应当回来了。”   萧彧听他这样说,干脆站起身:“我出去走走,坐了半天,腿都麻了。”   吉海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跟上,并叮嘱妹妹:“鱼儿,再有人来,你就将名字登记上。”   鱼儿满口答应:“诶,好。”   出了门,萧彧对跟在身边的吉海说:“吉海,你总这么跟着我,会觉得烦吗?”   吉海猛摇头:“不烦。跟着郎君有意思。”   萧彧苦笑:“成天跟着我,你就不能跟自己的朋友一起玩,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没多少时间陪伴。”   吉海想了想,说:“碰到郎君之前,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填饱我和妹妹的肚子,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是郎君给了我做想做的事的机会,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保护郎君,像师父一样给郎君办事。”   萧彧看着吉海诚恳的脸,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长叹一口气,能责备他们为了自己放弃了自我吗?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而自己,恰好是那个被他们守护的幸运儿。他应该感到幸福和知足,没有权力去批评他们。   “谢谢你,吉海。”萧彧感慨地说。   吉海突然说:“郎君,快看,师父回来了!”   萧彧猛地抬头,只见一辆马车从村外飞奔而来,赶马车的人,便是裴凛之和吉山。萧彧这才发现自己信步而走,已经到了村口。   吉海兴奋地抬手打招呼:“师父,大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跟前,裴凛之激动地从尚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了下来:“郎君!”   吉海说:“师父,你昨日没回,我们等了好久。郎君找你有事。”说着看了看萧彧。   裴凛之满脸惊喜:“郎君找我有什么事?”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萧彧红了脸,想反驳,却无从驳起,便说:“是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吉海跳上马车,坐在他哥旁边,说:“师父,郎君交给你了,我和大兄先回去了。”   裴凛之摆手:“去吧,东西要仔细点,都搬到我没住的那个房间放好。”   “是,师父。”吉海应得很干脆。   兄弟二人赶着马车回去了,两人在后面慢慢走。   萧彧问:“情况如何?”   裴凛之同时问:“郎君要同我说什么?”   问题打了架,两人又同时停下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裴凛之说:“郎君要问什么?”   萧彧问:“我是想问你,龙虎山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现在已经在打剪刀和小刀了。”   萧彧点点头:“茶叶收了多少?”他将去年从北边带回来的茶农派到了赛人寨,指点赛人采茶炒茶,顺便教赛人扦插繁殖茶树苗。   “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赛人寨,茶叶收得不多,茶树太小了,还是得去买。”   “嗯。”   裴凛之问:“吉海说你有话同我说。”   萧彧想起来那件事:“是这样,我打算办个雨具厂,专门做油纸伞和斗笠。”   “雨具厂?”裴凛之没听明白。   萧彧说:“就是作坊。专门做雨具的作坊,就不需要纸坊的人抽工来弄,专门安排几个人来负责。打磨油纸伞的伞柄和伞骨特别费时费力,但它并不是重活,可以交给村中的妇孺来做。她们从作坊领了削好的竹签回去,一家老小都能帮忙做。”   裴凛之明白过来:“到时候按打磨好的伞骨给钱?”   “对。这样我能尽快做出伞来,他们也能挣点钱补贴家用。这是一件双赢的事,凛之觉得呢?”   “郎君的想法总是特别新颖,但也非常实用,我认为可行。”裴凛之微笑点头表示认可。   萧彧开心地笑起来:“现在我们需要单独弄个作坊,尽快与纸坊分家。”   裴凛之说:“那就再修几间吧,咱家正好需要一处库房。”   “对、对,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咱们确实需要一座大仓库。”萧彧兴奋地抓着裴凛之的胳膊摇晃,浑然忘记了自己要跟裴凛之保持距离的事了。   裴凛之看着胳膊上的手,嘴角噙着笑:“也像北边的房子一样,修二层吧,纸易受潮,搬到楼上去储存。”   萧彧说:“好。”   没想到崖州这样的地方,一到冬春之交,便会出现极其严重的回南天,抹了石灰的墙上会滴下水珠,青砖地板上更是能积水,特别痛苦。   这也是萧彧为何要打凳子和椅子的缘故,南方潮湿的环境实在是不适合席地而坐。   每到这样的天气,纸坊的纸就得束之高阁,不能跟地面墙壁接触,四周还要放上大量生石灰吸水。因为受潮之后二次干燥后的纸张会变得皱皱巴巴,严重影响品质。   萧彧忽又感慨:“钱还没赚回来,银子便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淌出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财务自由啊!”   裴凛之又听到一个新词:“财务自由?”   萧彧尴尬地挠挠脑袋:“我编的词,就是再也不缺钱花。”   裴凛之伸手摸他的后脑:“郎君莫急,迟早有一日能让你实现财务自由。”   萧彧嘿嘿傻乐起来:“那可真是太幸福了。”丝毫没察觉出裴凛之的手有什么不对。   回家这段路,裴凛之走得特别慢,他想要是永远都走不完就好了,殿下就会像从前那样对自己完全信任、毫不设防。   但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萧彧兴奋地跑回家中去检查刚打好的武器,裴凛之则有些宠溺而无奈地摇摇头。   这一批武器以刀剑为主,还有长矛和箭头。裴凛之还要在出海之前教会船员们武器的基本用法,平时他们练的都是拳法,那是基础身法,以后若是真碰上海贼,是不可能靠双拳取胜的,必须要靠武器。   二月底,新船终于完工。但还要反复刷桐油,这个过程就无需闵翀亲自动手,他将那艘已经在海滩上晾晒刷油保养好的老船推进了海水中,带上家中所有的银子去了广州府。   这次货物只带了一些斗笠和油纸伞,因为主要任务是采购,而不是卖货。   出海的物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包括纸张、瓷器以及粮食和菜。   还杀了几头猪,准备了四坛腌肉。就是将肉切块用盐腌制过后,再煮熟,最后进行油炸,将复炸过后的猪肉放进缸子里,将榨油的猪油倒上去,没过肉。这样的肉能放很长时间都不会坏。   除了腌肉,还有鱼干、干贝,最最重要的是准备了很多干紫菜,这是萧彧特意去各村收购的,其中收得最多的地方是升龙湾。   船员在海上可能经月都不能上岸,吃不上新鲜蔬果,缺乏维生素的结果就容易得坏血病。他要保证船员的身体健康,紫菜是最营养最轻便也最适合保存的。   今春的粮食价格比去冬又翻了一倍,因为北边闹饥荒,从南边征调了大量的粮食过去,供求关系引起了粮价的波动。   好在萧彧去年就买了不少粮食囤积在家中,开春后又收了一批粮食,暂时还不缺粮。   等到夏天就好了,因为这个春天他开垦了上百亩荒地,种了水稻和大豆,第二季稻子一收割,就基本能实现口粮自给自足。   除了粮食,萧彧还让人种了不少桑树,他预感到今年村中的桑叶会远不够用,因为留下的蚕种太多了。到时候采桑会成为村中一桩大事,甚至还可能要用别的树叶来替代桑叶。   其实崖州不缺桑树,就是不够集中而已,所以萧彧要种出一大片桑田来,节约人力。   二月份,收藏了大半年的蚕种都陆续孵化出来了,除了自家留的,萧彧将蚕苗分发给了村中愿意养蚕的人家,届时跟他们直接收购蚕茧。并让吴家娘子和孟家娘子以及家中的小姑娘们指导村民如何养蚕。   让萧彧有意外收获的是,家中买来的奴仆中,有几个的女眷是养过蚕的,她们的经验要比萧彧还丰富,知道如何给蚕消毒、防病。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萧彧这养蚕事业真的能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了。   村中愿意养蚕的人不少。自从萧彧来到村中,白沙村的村民们来钱的路子就多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有力气的男人们有活干,如今慢慢地,妇孺儿童也都有活干了,只要愿意,全家老小都能挣到钱。   萧彧还打算以后要将养蚕推广到周边的村子里去,调动一切闲置的劳动力,大家一起来赚钱。   有时候萧彧会想,自己这是不是有点像扶贫干部啊,一个产业带动一片地区的人脱贫致富。   因为窦七爷的提点,垦荒结束之后,升龙湾还时常会有人来白沙村探行情,试图找点事做。   还真给他们找着了,有些人领了不少伞骨回去加工,还有人听说萧家有船准备出海,工钱给得特别高,便跑来求窦七爷带他们出海。   窦七爷只好把他们的请求转达给了萧彧,萧彧答应下来:“七爷你从你们村挑十个人吧,要人品可靠,踏实肯干的,偷奸耍滑的人不能要。而且要跟他们说清楚利害关系,工钱不低是真的,但是危险性也很高,极有可能会回不来。”   窦七爷答应下来:“这我省得。”   萧彧从自己村中招了十几个船员,就是经常跟着闵翀出海那一批。又从自家买回的人中挑了三十几个给闵翀,一共是五十几个人,后来造的船小,这五十几人也勉强能用,但多一些也未尝不可。   如果没有风,划船就需要人力,自然是人多些比较好。   而且将来肯定不止两艘船,就当提前训练船员了,升龙湾的人都是海水里泡着长大的,水性都极好,是天生的海员,只要服从命令,不捣乱,就是一大助力。   每一位招来的船员都签订了生死契约,如若出了意外回不来,萧彧便会向他的家人赔偿。自己家中的仆人,被选中出海的,萧彧也跟他们签了合同,归来后也会给他们发一笔丰厚的赏钱。   他家中买来的仆人干活都是有报酬的,每月都工钱,只是比雇工低一些。这是为了调动人的积极性,他们可以攒钱为自己赎身,也可以攒钱盖房子、购置田地、娶妻生子,否则人没了希望和目标,活得跟行尸走肉也没有分别。   半个月后,闵翀的船回来了,带回了半船茶叶和丝绸,比萧彧预想的还要多。   闵翀解释:“去年闹饥荒,现在粮价暴涨,茶叶和丝绸价钱倒是贱了,没什么人买。”   萧彧叹息:“饥荒还没缓解?”   “慢慢能好起来,现在万物生发,有野菜树叶蔬果可解饥荒。但要真正缓解,还得等下一波粮食打下来。”闵翀说。   萧彧眉心拧成了川字:“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闵翀对身边那群买回来的人说:“你们可记好了,是郎君救了你们的命,若是没有郎君买下你们,此时你们怕早就饿死冻死成一堆白骨了。”   那群人呵呵笑:“谢谢郎君仁善。”   萧彧并不感到得意,只是摆摆手:“不必谢我,都是各人的命与造化。”他能救的就是这些,还有那么多人都死在了这场饥荒中。   闵翀说:“郎君这边是否准备好了?现在东西皆已齐备,我们择日就要出发了。”   萧彧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哦,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人们将瓷器、纸张、油纸伞、斗笠、剪刀、小刀、粮食、肉菜、淡水等等全都搬上大船,装了满满两艘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所有船员都登上了船,跟海滩上密密麻麻送行的人们挥手作别,踏上了第一次远洋征程。 第46章第46章   船出海后,萧彧宣布各个作坊都停工休整,前段时间大家加班加点赶货,忙得没日没夜的,把人都累坏了,现在总算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他打算趁这段时间盖库房。关于库房选址,萧彧和裴凛之商量了一下,干脆就修到院外去,不仅作为库房,雨具厂也放那边,萧彧还打算将瓷坊也搬过去。   现在的瓷坊和瓷窑就老宅前边儿,虽然离宅子有点距离,但天气一热,热气蒸腾,尤其是晚上在院里上课的时候就十分难熬,萧彧早就想把它搬走了。   裴凛之很赞同萧彧的计划:“等新窑建好了,这边的就全拆了吧,人越来越多,需要一个大院子。”   萧彧想了想:“窑可以拆,房子还是留着吧,用来做蚕房和织坊,女人们干活的地点离家近一些好,比较安全。”   裴凛之提议:“不如再接着北边的房子再修一个二层楼,让老人和那群孩子都住过去,空出老宅子来当蚕房和织坊。”   萧彧苦笑:“你的想法倒是挺好,可是没有银子呀。”   “也花不了太多。”裴凛之算给他听,“青砖石灰咱们自己有,瓦片可以用青砖和石灰跟瓦当铺换,所费主要是泥瓦匠的工钱。纸坊和冶铁坊都还有产出,完全供应得上。”   萧彧觉得可行:“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铁器不能去州城卖,免得引起官府注意。”   裴凛之说:“我领人直接去各村寨卖。”   “好,告诉他们,现在就以打农具和厨具为主吧。”   “我明日便去龙虎山一趟。”   “我也去看看,好久没去了。”   “郎君的脚——”   “我脚不碍事,已经好了。”   “那好吧。”   翌日恰逢旬休,不上课,萧彧和裴凛之一大早就赶着马车出了门,带上了吉海。因为马车不能上山,需要留人在山下看马车。   才三月,春天已近尾声,隐隐有了夏的气息。山间林木葱茏,不同的绿交织成一幅泼墨山水画,林间鸟叫声此起彼伏,互相酬唱,令人心旷神怡。   萧彧许久未出远门,此刻便如小兽除此离巢,小步伐迈得别提多欢快了。裴凛之紧紧跟着他:“郎君你慢点,脚伤才好。”   萧彧摆摆手:“没事,我的脚早就好利索了,一点也不疼,这几个月的伤不是白养的。哇蛇——”下一秒,萧彧便转身就跑,直接撞进了他身后的裴凛之怀里。   裴凛之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挂了个人。萧彧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缠在了他身上:“有蛇有蛇,好大的蛇!快走,快走!”   裴凛之下意识地将人抱紧,抬眼一眼,前面横过山路的树枝上,一条手腕粗的黑褐色大蛇正缠在上面,脑袋下垂,吐着信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裴凛之抱着萧彧退了几步,说:“郎君别怕,我把它射下来。”   萧彧眯起一只眼回头偷觑了一眼,头皮还止不住发麻:“别射,用棍子敲一下,把它赶走就行。万物皆有灵,尽量少杀生。”   裴凛之挑眉,饶有兴味地说:“我平时猎杀的兔子山羊也不少。”   萧彧则认真地说:“猎兔子山羊是因为我们要吃它的肉,用它的皮毛。但这蛇杀了并无用处,它只是挡了我们的路而已。”   裴凛之颔首:“郎君言之有理。”   他也不放下萧彧,低头看见路边有一块石头,便用脚尖勾起,往上一抛,用手接住,然后快准狠地将石子往树枝上一扔。   树枝刹时猛地震动起来,大黑蛇受到惊吓,迅速下垂,落到地上,往草丛中游了过去。   裴凛之抱着萧彧,快步走过了这个范围。   萧彧慌乱地问:“蛇走了吗?”   “走了。”走出好远,裴凛之才答话。   萧彧长吁一口气:“那就好。谢谢凛之,放我下来吧。”   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裴凛之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自己双臂搂紧了他的脖子,双腿缠在他的腰间,姿势极其暧昧,顿时耳朵都红了。   裴凛之说:“郎君不重。”   萧彧直起身体:“那也不能让你抱着走。”   “我背郎君吧,你脚伤刚愈,不要走太多路。”裴凛之说。   萧彧退而求其次:“我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要是感觉不适了,再麻烦凛之背我吧。”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果然将人放了下来。   这回萧彧不敢昂首阔步冲在前头了,认怂地老老实实跟在裴凛之身后,担心再碰上蛇。春天正是蛇鼠出洞的季节,山间多的就是这个,他最怕的动物就是蛇,偏生崖州一年到头看不到这玩意的时间很少。   裴凛之看他这样,只是偷乐。   翻了一座山,萧彧终于累了,裴凛之便背着他翻第二座山。还在山腰处,便看见了山谷里正在忙碌的采茶人,萧彧兴奋地用手卷成喇叭,大声吆喝起来:“喂!采茶的人们你们好吗?”   裴凛之耳朵差点都被震聋了,他才知道原来殿下的嗓音还能这么敞亮,只能尽量将脑袋歪一边去,让他尽情去闹。   萧彧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正在采茶的孩子听见他的叫声,也大声叫着回应起来。   萧彧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回应我了。我要是会唱茶山情歌,这会儿唱一曲就特别应景了。”   裴凛之面带笑容,背着犯了孩子气的殿下快步下山去。刚到山下,就有人过来迎接了,居岩满面笑容:“我就知道是恩人来了。”   萧彧从裴凛之背上下来,摸摸居岩的脑袋:“小居岩,你好吗?来,给你吃糖。”他从裴凛之身上的包袱里拿出自己酿的蜜饯递给居岩。   居岩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顿时笑逐颜开,露出缺了的门牙:“谢谢恩人。”   萧彧哈哈大笑:“门牙掉了,说话漏风。”   居岩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阿叔去矿场了,还没回来。”   萧彧没有拒绝:“好。”几个月没去,他也很想去看看寨子里有什么变化没有。   居岩抱着纸包,说:“我先去跟阿母说。”   萧彧在后面喊:“居岩你慢点,小心别摔到。”   “不会。”居岩头也不回地答,光脚丫子跑得飞快。   萧彧回头对裴凛之说:“我们先去茶园看看吧。”   裴凛之点头,两人朝谷中的茶园走去。去年栽的茶树沐着春光和雨露,长势葳蕤,正在抽吐新芽,赛人妇女腰间系着竹篓,手脚麻利地采茶叶,见他们过来,都停下来朝他们微笑打招呼。   萧彧知道居默给每家分了任务,各家轮流采茶,然后集中到居默这里炒制,卖了钱之后平分。   所以他从来都不拖欠居默的茶钱,按照市场价收购,好让他能够给寨子里的人发得出钱来。只有这样,寨子里的人看到付出有收获,他们才会期待这种改变,更加努力地采茶种茶。   茶园旁边,是一畦畦扦插成功的茶树幼苗,不出三年,整个山谷就会变成一片茶林,以后还能往山坡上发展。   就算以后赛人没有了铁矿,他们世代也能依靠种茶生活,因为无论哪个年代,茶叶都没有退出过人们的生活。   裴凛之看着满地的茶树苗,又看看那些忙碌的采茶人,突然说:“郎君可能改变了赛人世代以来的生活方式。”   萧彧扭头看着他,笑着说:“会吗?”   裴凛之看着他的眼睛,点头:“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郎君就做到了。赛人应该永远感激你。”   萧彧被夸得不好意思:“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将茶园经营下去。”   居岩的小腿跑得真快,萧彧刚从茶园出来,他就已经跑到寨子口来迎接了,伸手拉着萧彧的手:“恩人,上我家吧,我阿母做了好吃的。”   萧彧跟着他穿过整个赛人寨,一路行来,感觉跟上次变化不大,但又感觉有什么已经变了。   居岩说的好吃的,不过是他娘煮了糯米饭,还炖了一罐肉汤,比起第一次过来吃生肉,这的确已经算得上是巨大的进步了。   居岩将他们送回家,又转身出去了。这孩子精力真旺盛,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候。   居岩的母亲将炖好的肉汤分到几个瓷碗中,萧彧注意到这几个碗便是那次居默去他家,自己送他的礼物。   刚分好汤,居岩就飞速跑进屋来了:“恩人,我将阿叔叫回来了。”   居默看到萧彧和裴凛之,显然十分高兴:“欢迎你们,萧郎君的伤已经好了?”   萧彧笑着说:“多谢居寨主记挂,我已经好了。太久没来寨中,所以来看看,居岩非留我在你家吃饭,盛情难却,只好叨扰了。”   居默过来拍拍萧彧的肩:“是该来吃个饭的。要不是阿岩来告诉我,我中午都在那边吃了,恕我招待不周。”   萧彧笑:“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是临时来的。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居默笑着说:“那咱们都别客气了,坐下吃饭吧。”   于是大家都坐下来吃饭,这次是热饭热汤,吃在胃里暖乎乎的。   边吃边聊,居默由衷地向萧彧表达谢意,自从开始采茶后,最穷的赛人都能分到钱了,可以买盐巴、买米、卖布等等,族人们对居默是无比感恩。   “其实他们该感谢的人是你们,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居默说。   萧彧摆手:“不,这都是你们自己辛苦种茶采茶所得,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谢谢你们愿意协助我。”   居默说:“往后萧郎君有任何事,只要开口说一声,我们寨中的儿郎定会竭尽所能为你办到。”   萧彧忙说:“居寨主言重了。我们这是合作共赢呀。”   裴凛之却说:“那就谢过居寨主了。”   这顿饭宾主尽欢。吃完饭后,居默说:“阿岩,你去打点泉水来泡茶喝。”自从有了茶叶,他们也学会了泡茶喝。   “好。”居岩赶紧抱起一个大竹筒走了。   居默看着侄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说:“我有一件事想请萧郎君帮忙,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彧说:“居寨主这么客气,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   居默犹豫片刻,说:“我想将阿岩送到萧郎君家读书识字,不知道萧郎君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萧彧很意外:“居寨主要将居岩放在我家?”   居默点头:“对,他不能跟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寨子的下一任族长就是他,以后寨子跟外面的联系会越来越多,我希望他更熟悉了解外面的情况,才能带领我们的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萧彧讶异于他的眼界,也佩服他的勇气,居然愿意主动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他没有过多犹豫,便说:“好,我答应了。”   裴凛之十分意外地看着萧彧,上次越王要把孩子送过来,他是极力反对的,但这次居默要把侄子送过去,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是为何?   离开寨子去矿场之前,萧彧喝上了山泉水泡的茶,还别说,山泉水就是比他们海边的井水泡茶要甘甜多了。   他想起某著名相声演员只用玉泉山泉水泡茶,忽然就有点理解了。但他肯定是做不出让人跑这么远给自己取水泡茶的事,不同的水有不同的味道。   翻山越岭到了铁矿场,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烧火炼铁,通红的铁水在驴子里流淌,匠人将铁锤挥得老高,铁块被敲得叮当作响。   见到萧彧来,大家都很开心。萧彧给他们带了点蜜饯和酱油,肉与菜都是居默提供的,粮食也是他们定期送到山下,赛人背进来的。   他们在这边什么都不缺,就是很少见到外人,有些憋闷。   不过这次萧彧是给大家带好消息来的,今日起可以休息几天,一会儿就可以跟他们一道回去了。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兴奋,不过还是很负责任地将已经融化的铁水炼好。   除了分给赛人需要的铁器,后来打的那些剪刀和小刀都没给赛人钱,因为尚未卖出去,也不知道价格,居默表示愿意等船回来后再分钱。   这次萧彧带回去的农具和刀具,只要都卖掉就能分钱了。   离开的时候,裴凛之和村里那几位铁匠将打好的农具和刀具搬出山外,放到马车上。   萧彧问过来送行的居默:“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居岩去我那儿?”   居默说:“这事我暂时还没跟他们母子说,过几日,你们再送粮过来的时候,我带着他顺道跟着一起过去。”   萧彧点头:“那好,我们就先回去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则有十多个,马车肯定坐不下,只有萧彧坐在上边,裴凛之赶着马,和其他人一起步行。   裴凛之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郎君为何又同意让居岩来我们家?你不怕是个麻烦吗?”   萧彧说:“是麻烦也必须要同意。”   “郎君担心得罪居默?”   萧彧摇头:“不、不,是因为居岩的身份。你知道为何自秦朝在崖州设郡县以来,郡府与州府一直都没设在崖州本岛吗?”   裴凛之问:“为何?”   “因为崖州土人不服从汉人朝廷管制,自古以来爆发了不知多少次土人暴乱,每次都是杀光汉人官吏,迫使朝廷派兵前来镇压。如此反复,使得双方都损失惨重,多少性命丧生于此。究其一切根源,便是彼此间不了解与不信任造成的。现在居默主动将侄子送来学习我们汉人的文化与历史,你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契机?”萧彧歪着头,斜睨着裴凛之。   裴凛之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他们认可我们的文化?”   萧彧打了个响指:“对,我们汉文化是最为包容的文化,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再经秦汉至今,不知融合了多少不同的文化和外族,才形成了现在的汉人与汉文化。只有将他们变成我们自己人,大家才能和谐共处。你说是吧?”   裴凛之头皮有些发麻,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点:“郎君的意思是,北方胡族也应当用我们的文化来融合他们?”   萧彧笑着点头:“对。驱逐和武力镇压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双方之间只会形成此消彼长的拉锯战。只有融合外族,将他们变成我们自己人,战争与纷争便会消弭。”   “可那些胡人狼子野心,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我们还要接受他们作为自己人吗?”一直安静在听的吉海突然发问。   萧彧扭头看着吉海,笑意变得格外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就已经被汉文化完全融合进来了,他都忘记了自己原是崖州的土人。   萧彧说:“胡人杀我们的同胞,我们也杀胡人的同胞,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有停下来握手言和,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裴凛之说:“胡人是不可能跟我们握手言和的。”   萧彧说:“那就打到他们无力还手,再通过文化教化与各族通婚,将他们慢慢融合进来。需要恩威并施。”   裴凛之又想到一个可能:“可如果我们汉人被胡人打败了呢?那我们汉人岂不是要被胡人教化?”   萧彧摇头:“不,因为胡人的文化远不如我们汉文化先进,文化与文明只会是先进的征服同化落后的,哪怕胡人在武力上征服了汉人,但文化上,最终还是他们被汉文化征服。我们要有这个自信。”他已经见证过这样的事实了。   裴凛之说:“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得打。”   萧彧抬抬眉:“当然,没有战争,就换不来和平。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和平,而非为了掠夺。”   裴凛之扭头看着面上带着微笑的萧彧,内心汹涌澎湃,殿下对战争与统治的见解已是如此通透深刻,谁人敢说他不适合当君主呢。   只有殿下,才是实现天下一统的明君,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各族之间彼此融合、和谐共处。   数日后,裴凛之和结束休假的铁匠拖着粮食重返龙虎山,并给居默送去了这次卖农具的钱。   这些农具以比市场价低三分之一的价格卖出,非常抢手,但依然有很多人买不起。   萧彧其实想卖得更便宜些,毕竟有了铁农具,才能解放生产力。但如果再便宜,就怕口口相传,最终恐怕会惊动官府。   裴凛之回来的时候,居默领着从未出过深山的居岩跟着一起过来了。居岩身上穿着其母给他缝制的粗布新衣,十分不安地看着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群,原来恩人住在这样高大敞亮的房子里,他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孩子。   萧彧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居岩,以后你住我家吧,我这里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他们都会成为你的朋友。”   居岩不安地看着叔父:“阿叔,你也会留下来吗?”   居默将手放在他肩上:“阿叔还有一寨子人需要照顾呢,不能留下来。以后你就住在萧郎君家,他这里好玩的事很多,还有这么多的伙伴。阿叔过一些日子便来看你。”   居岩终于意识到要跟亲人分离了,他眼中噙着两泡泪:“那我什么时候能看见我阿母?”   “阿母也能来看你。你在这里要听萧郎君话,等你学到了本领,就能回家来了。”居默伸手抹去侄子的眼泪,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身前。   居岩呜呜哭了起来。   居默无奈朝萧彧笑了一下:“第一次离开家,不能适应。”   萧彧点头:“能理解,孩子这么小,没事,慢慢就好了。居岩是个很勇敢的孩子,肯定能在这里过得习惯的。”   裴凛之说:“居岩,不要哭了。以后我送粮食过去的时候,可以带你回去。”   居岩听见这话,扭头看着裴凛之:“真的?”   萧彧说:“可以,你跟着裴郎君回去,看望你阿母和阿叔,然后再跟着裴郎君回来。”   居岩确定以后自己还能回去,便不那么伤心了,默默用袖子擦去了眼泪。   就这样,居岩在萧彧家住了下来。   萧彧安排他跟吉海一起住,吉山出海了,现在吉海独自一个房间,有他照顾居岩,想必居岩能尽快适应下来。   居岩到的翌日清早,吉海悄悄跟萧彧汇报,那孩子哭了半宿,吉海安慰无用,最后哭累了才睡着。   一连哭了三日,便再没哭过。每日清早就跟着吉海去出操,上午一起上课,他其实听不懂,因为进度和其他孩子差得有点远。   午后萧彧会抽空单独给他授课,让他尽早赶上大家的进度。   不出七日,他便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人也恢复了之前的开朗活泼,像个精力无穷的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引起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来。   这日午后,萧彧又在给居岩补课,居岩写作业的时候,萧彧便忍不住瞌睡起来。   朦胧中,突然听见居岩叫了起来:“哇呀,这是哪家的娃娃,你怎么在我家呢?” 第47章第47章   萧彧睁开眼,看见正在院子里练剑吉海放下手中的剑跑了出去,也起身走了出去。只见居岩正蹲在院门口的阴影处,对着一个背篓说话。   吉海瞪大眼睛:“这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看到有人来,也没听见动静。”   萧彧走过去,才发现背篓里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淌着口水看着他傻笑。   那娃娃看起来不会超过一岁,身上的衣服是云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   居岩仰起头:“郎君,我刚出来撒尿,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出来一看,就发现他了。没看到别人。”   萧彧弯下腰,不得不说,这小娃娃真是惹人喜爱,就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他伸手捏了捏小脸蛋:“宝宝,谁把你扔我家门口了?”他起身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陌生人,估计在哪儿藏着,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自己走过来。   萧彧也不急着处置孩子,而是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没看到可疑的人,他问了一下正在瓷坊里做陶坯的工人和厨房里干活的妇人们,都没发现可疑人士。   老人和孩子们也都不在家,赶海的赶海,采桑的采桑,还有的在纸坊里撕树皮,竟然没一个人发现到有外人来,这真是见鬼了。   吉海也很沮丧,他跟着师父学了一年多武功,居然连外面来了人都没听见。   萧彧拍拍他的肩:“不必自责,咱们这儿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他不进来,你听见了也不会当回事。”   吉海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就算听见了,也会以为是家中谁打这儿经过:“郎君,这娃娃怎么办?”   萧彧回头,看见阳光已经快移到背篓边了,便说:“先抱回家再说。”   居岩要伸手去抱背篓,被吉海抢过去了:“我来,小心别摔着他。”   居岩抗议:“师兄,我抱得动。”   吉海并没有理他。   萧彧一直盯着那婴孩,心想这未免太过玄幻,这么小的孩子,被几个陌生人围着,居然不哭也不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生的孩子。   吉海将背篓放在正厅里,回头问萧彧:“郎君,现在要怎么办?”   萧彧其实有点怕这样柔软脆弱的小生命,生怕自己一个没弄好,就弄疼小家伙了。   居岩对他发现的这个娃娃兴趣浓厚,他见萧彧不动,预备伸手去抱,吉海拦住他:“别动他,你去练字。”   居岩不满地嘟着嘴,然而还是有点畏惧大师兄的威严,只好收回爪子,悻悻地坐回椅子上,眼睛却巴巴地看着那个小娃娃:“他太好玩了,怎么都不哭。”   萧彧蹲在背篓前,看着啃手手的小娃娃:“天上掉下的胖娃娃,你到底是谁呢?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扔到我家门口来了。真把我这里当孤独园了。”   小娃娃啃了一会儿手手,仿佛觉得没甚趣味,抽出拳头,扭动着身体冲着萧彧“啊啊——”地叫嚷起来,萧彧笑:“宝宝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懂。”   吉海说:“郎君你抱他出来吧,说不定是要尿尿了。”   萧彧听见要尿尿,赶紧将人抱出来,结果刚抱离背篓,小家伙便打了个哆嗦。   萧彧只觉得自己脚背上一阵湿热:“我的娘喂,居然尿我脚上了!吉海快抱走。”   萧彧强忍住将小家伙扔掉的冲动,将他抱离自己身边一点,吉海连忙接过来,将人抱到外面去尿。那泡尿真够大的,一直尿到院子里才尿完,在青砖地板上尿出了一道长长的水渍。   居然一边哈哈笑,一边叫:“他有小雀儿,是个男娃。”   萧彧连忙跑到院子里,舀上蓄水缸里的水浇在脚上,冲洗自己的脚,他的下裳也被尿湿了一些,懊恼又无奈地说:“臭小子真够客气的,第一次见面就送了这么份大礼,别让我知道是谁把你扔这儿的,否则我跟他没完。我去换衣裳。”   吉海给小娃娃把完尿:“郎君,娃娃的衣裳也尿湿了,给他换么?”   萧彧在屋里答:“换吧,你看看他背篓里有衣服吗。”   萧彧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吉海抱着一个光溜溜的胖娃娃,小家伙脱了衣裳,显然很欢喜,正咯咯咯地笑,跟挥舞着四肢跟吉海玩。   萧彧顿时头大,他以为吉海很懂事呢,结果还是个小孩子,便赶紧将小家伙抱过来:“你把他衣服都脱了,会着凉的。”   “可是他衣服都尿湿了,是郎君说给他换的。”吉海说。   萧彧将人抱进屋,放在裴凛之的矮榻上,用薄被将小家伙裹起来:“找到干净衣服了吗?”   吉海摇头:“没有。背篓里什么都没有。”   萧彧拧起眉头,怎么搞的,把孩子扔过来,连套换洗衣裳都不给准备吗?他站在矮榻边,就看见小家伙在被子里动来动去,还咿咿呀呀的,显然觉得很好玩。   萧彧叹气,这可真是不知愁苦啊,在哪儿都能过得这么安心自在,他吩咐:“吉海,你帮他把衣服都洗了,我给他找件衣服穿。”   萧彧打开自己的衣柜,找出一件贴身中衣,这还是当初从北边过来时穿的,丝绸面料,给小娃娃穿倒是挺合适,就是不合身,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便将中衣当成袍子,给小家伙裹上了。   萧彧早就注意到他脖子上挂了一块玉,穿衣服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羊脂玉,上面刻有一个小篆“萧”字。   这个字萧彧再熟悉不过了,皇族的标识。当初被他典当的那块长命锁上就有一个这样的字。   萧彧看着这块玉,冷笑了一声,果然不出所料。   他没料到萧胤竟会用这种方式将儿子送到自己这里来,这是强卖!送人过来的肯定是赖平川,那家伙竟没狗胆来见自己一面。   小家伙的手被长长的袖子罩住了,举起胳膊不高兴地嘤嘤。萧彧便将袖子卷起来,解放出他的双手。   顺便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小声嘀咕:“你那不靠谱的爹还真敢,这么千里迢迢的,你才多大啊,就漂洋过海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送你来那帮子家伙也不靠谱,招呼都不打就把你扔我门口了。要是我不在家,野狗把你给叼去了怎么办?”   小家伙伸手揪住萧彧的手指头往嘴里塞,一边呵呵傻笑,嘴角淌下口涎。萧彧注意到小家伙长了两颗小门牙,这得有几个月了?七个还是八个月?一会儿去问问那些妇人们。   萧彧将小家伙抱起来:“走,带你去踅摸吃的去。”   居岩没用心练字,一直伸长了脖子朝屋里瞅,看见萧彧出来,说:“郎君,你要去哪里?”   萧彧说:“我去厨房给小娃娃找点吃的。你作业写完了没有?没有就继续写。”   居岩嘟嘴:“今天能不能不写了,我明天加倍写。”   “不行,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有新功课。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时候才能学完回你阿母身边?”   这话完全戳中了居岩的痛点,他赶紧正襟危坐,专心写起作业来。   吉海见萧彧抱着小娃娃要出门,赶紧放下还在漂洗的衣裳跟上来了,萧彧说:“你继续洗吧,我就在隔壁,不用担心。”   吉海猛摇头:“不行,刚刚有外人来我没发现,万一他们还没走呢。”   “那他们也不一定是坏人。”   “谁知道呢。”   萧彧只好由着他跟着。   萧彧抱着小家伙到了老宅的厨房,一群妇人看见他们,都好奇得不行:“郎君,哪儿来的小娃娃?长得真好,肉乎乎的。”   萧彧说:“我捡的。”   大家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当他是开玩笑,吴家娘子说:“哪儿还有这么漂亮的娃娃捡,让我们也去捡个吧。”   “是真的。不然我怎么凭空变出来一个小娃娃。你们看他多大,长牙了。”萧彧用手扒开小家伙的嘴唇,让大家看他的牙。   众人才信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吴家娘子凑过来看了一下:“这牙我看着像是有十个月了,我家大郎二郎牙这么长时都是十个月左右。”   其他人也附议:“差不多,会说话吗?要是会说话了,差不多就有一岁左右了。”   萧彧摇头:“没听见他说话,就听见胡乱叫了几声。那应该是还没周岁吧。你们给他弄点吃的吧,吃什么比较好?”   以前养小豹猫的时候正好有牛下崽,赶上喝牛奶长大了,不知道今年有没有谁家牛下崽,再去弄点牛奶来给小娃娃喝。   吴家娘子说:“弄点米粥肉汤都行,有这么大了,可以断奶吃饭了。”   小娃娃本来安静地趴在萧彧怀里,突然又扭动起来,开始“嗯嗯”地嚷嚷起来。   一个老妇说:“是不是要尿了,赶紧把尿。”   萧彧说:“刚刚已经尿过了,将我衣服都尿湿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笑起来,有人说:“第一次见面就尿了郎君,说明他跟你亲近。”   萧彧理解不了,被尿了一泡怎么就能说明亲近了,又不是小狗占地盘。   那个老妇说:“那可能是饿了。米饭快开了,我去舀一点米汤来给他喝。”   “谢谢大娘。”萧彧又对吴家娘子说,“吴娘子,你说孩子能够喝汤吃肉,你弄点清淡有营养的汤给他喝吧,炖点鱼汤。算了,我来炖吧,你帮我杀一条鱼,吉海帮我拿到小厨房去。我们不在这边给你们添乱了。”   吴家娘子建议:“炖鱼汤时间久,不如蒸点鸡蛋羹吧。”   “那行,我自己回去蒸吧。”萧彧抱着孩子走了。   厨房里总共就十来个人,需要负责一百多个人的饭食,除了做饭,她们还要养蚕、绩麻织布、缝衣纳鞋、洗衣浆衫,时间也是很紧张的。   萧彧抱着孩子,吉海帮他端着米汤,一起回到宅子里。   萧彧将小娃娃放进背篓里坐好,端起米汤搅拌细心吹凉,舀出来喂给小家伙。   小家伙想是又渴又饿,张着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还兴奋得直拍背篓边沿。萧彧喂得慢了点,他还会急切地蹬着背篓,示意萧彧快点喂。   萧彧忍不住笑:“你可真是个小吃货。”   一会儿工夫,米汤就见了底,小家伙似乎还没饱,伸着手去抓萧彧手里的碗和木勺子。   萧彧说:“已经喝完了,没有了,等一下再给你做。吉海你看着他点,我去蒸鸡蛋。”   萧彧将小家伙交给吉海,自己去厨房里蒸鸡蛋。   裴凛之回来的时候,看见萧彧正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笑着问:“今天怎么又开小灶,做什么好吃的了?”   萧彧说:“没开小灶,不是给你做的。”   裴凛之只当他开玩笑,殿下做的菜从来就没有少过他的份,便笑着说:“那是给谁做的?”   萧彧将裴凛之拉到正厅,吉海和做完功课的居岩正在逗小娃娃,萧彧说:“喏,给那个小家伙做的。”   裴凛之无比惊讶:“这是谁家的小孩?”   萧彧苦笑不答,居岩赶紧表功:“师父,是我捡的。”他是裴凛之的第三个徒弟,跟吉海孟思归一样,都是磕过头敬过茶的。   裴凛之显然不信:“你从哪儿捡的?”   “有人把他扔在咱们院子门口,我第一个看到的。”居岩说。   吉海也说:“师父,是小师弟捡的。我们没看到是谁放在咱家门口的,他就被装在一个背篓里,周围没有别人。”   裴凛之看向萧彧,萧彧点了点头:“确是这样。”   裴凛之很无语:“那说不定是村里谁将孩子放在咱家门口。你们都不等他的家人来找,就把孩子带回来了?”   萧彧说:“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而且你看他的衣裳。”   裴凛之抬头,看见竹竿上晾着一件做工极其精美的云锦童衣,顿时睁大了双眼:“他是谁?谁送他来的?”   萧彧摇头:“没见到人。”   裴凛之盯着那个小家伙,走近仔细端详,说:“郎君要留下他吗?”   萧彧苦笑:“人都送来了,不留下能送到哪儿去?”   裴凛之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软乎乎的。小家伙以为裴凛之要逗他玩,伸出小手来抓他的手指。裴凛之收回了手,没让他抓。   萧彧将放凉的鸡蛋羹一勺勺喂给小家伙,小家伙吧唧着嘴,吃得特别欢快。   裴凛之看着这个有了吃的便无忧无虑的小家伙,眉头紧皱,转眼看着动作温柔细心的殿下,心又软得化成了一滩水,那帮家伙就是吃准了殿下不会拒绝,所以才肆无忌惮,有机会非要狠揍一顿才行。   萧彧喂着鸡蛋羹,突然对吉海说:“吉海,你去那边弄点糙米,再去舂一舂,把上面那层米皮都舂掉,舂成白米。”   吉海忙答应下来:“是,郎君。”   居岩听说要舂米,赶紧说:“师兄我跟你一起去。”他可喜欢那个水筒车了,不过因为他溺过水,萧彧不同意他独自去水边。   萧彧说:“吉海看着点你师弟,别让他下水。”   “是,郎君。”   裴凛之问:“你不是说糙米有营养吗,怎么又要舂成白米?”   萧彧说:“小儿肠胃太娇贵,糙米不易消化,吃白米比较好。”   没了外人在,裴凛之忿忿地说:“越王那群人办事也太叫人不齿了,怎么能够把人直接扔下就走。郎君要亲自抚养他吗?”   萧彧看着他:“不然怎么办?人都送来了。”他用手指轻轻抹去小家伙嘴角的蛋黄。   裴凛之看着那个小家伙,问:“郎君喜欢他?”   萧彧说:“这么小的孩子谁也讨厌不起来吧,他是无辜的。我养得起他,但是他太小了,我怕养不好他。”   裴凛之知道这小家伙以后肯定要留下来了,那么多孤儿殿下都养了,自己兄弟的孩子岂能不养:“郎君是打算将他当自己子侄抚养,还是跟其他孩子一样抚养?”   萧彧略略沉思:“就当不知道他的身世吧,免得有心人多疑。”   裴凛之建议:“他太小了,咱们都没带过孩子,要不还是找个乳母来带吧。”   萧彧愣一下,然后点头:“言之有理。就在家中那群妇人中选一个吧,自己人,比较放心一些。”   吃晚饭的时候,全家都知道郎君捡了个小娃娃。家里的孩子对这个新来的小家伙非常好奇,肉乎乎的小家伙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尤其是小姑娘们,简直是爱不释手,谁都想过来抱一抱。   小家伙也不认生,天生就是个爱热闹的,被谁抱都不哭闹,逗一逗就咯咯直笑,是个天生的乐天派。   萧彧用过晚饭,叫来了篾匠徐江的娘,将小娃娃交给她,让她以后专门照顾小娃娃。   徐江娘听说要照顾小娃娃,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当初她的孙女也是不到一岁就没了娘,她将孙女养得健健康康的,包准能把这个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   此时天色也晚了,萧彧便将小娃娃抱过来,交给徐江娘,徐江娘问:“郎君,囡囡有乳名吗?”   萧彧想了想,便说:“小名就叫阿平吧。”   徐江娘应下了:“好,我一定不负郎君所托,会将阿平照顾好的。”   萧彧说:“你给他洗个澡,他还没有衣服,依旧穿我这件吧,我明日买点布料回来。”   “这不要紧,我家囡囡有穿不下的旧衣服,可以给他穿。”徐江娘说。   萧彧伸手捏了捏阿平的小脸蛋:“阿平要乖乖的,听阿婆话。”   阿平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又要往嘴里送,萧彧抽了回来,用手刮刮他的小鼻梁:“你这个小吃货,不能什么都往嘴里塞。”   萧彧心里有些不舍,但还是转身出来了。刚走出门,便听见阿平在后面咿咿呀呀地叫嚷。   徐江娘赶紧抱着人出来,看到萧彧,他才不叫唤,徐江娘笑着说:“阿平会认人了,他不舍得郎君。”   萧彧摆摆手:“我走了,明日来看你。你们回去吧。”   裴凛之见萧彧边走边回头,说:“郎君是否舍不得他?”   萧彧说:“也还好吧。徐江娘比我们更懂得照顾孩子。”   快到院子门口时,裴凛之问:“是浮萍之萍还是平安之平?”   “平安之平,希望他能平安健康长大。”萧彧站住了,侧着头,“我好像听到了阿平在哭。”   裴凛之回头看了一眼:“或许不是他,这孩子从来咱家就没哭过。我以为他不会哭。”   萧彧笑:“哪有孩子不会哭的,只是不爱哭罢了。阿平是个爱笑的孩子,爱笑的人命好。我真觉得阿平在哭。”   裴凛之说:“照郎君说的,哭也是正常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萧彧想了想,觉得也很在理,便狠狠心,跨进院子,回家了。   夜里,年轻人又在院子里点燃了篝火。萧彧从家中出来,准备去上课,看见徐江的女儿云儿急急跑来了,脆生生地说:“郎君,阿平弟弟一直哭,阿婆让我来叫你。”   萧彧闻言,赶紧说:“我去看看。”   徐江家中点着椰油灯,徐江娘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平在屋里走来走去,拍着阿平的背,嘴里哼着儿歌,但是无济于事。   见到萧彧,苦笑着说:“郎君走了之后,阿平就开始闹腾,我给他洗澡之后,他就哭个不停,是不是受惊吓了,要给他收个惊啊。”   萧彧说:“我来抱吧。阿平,不哭啊。”   阿平到了萧彧怀中,没过片刻,他便收了哭声,抽抽噎噎地搂紧了萧彧的脖子,将眼泪鼻涕都蹭在萧彧肩上。   徐江娘说:“郎君,阿平认你呢,你抱他就不哭了。我怎么都哄不住。”   萧彧说:“那我先抱着吧,等他睡了再给你。”   徐江娘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萧彧便抱着阿平去给大家上课。裴凛之见他抱着孩子不方便,便想去搭把手,但阿平一离开萧彧怀中就开始哭。   萧彧没办法,只能抱着孩子上课,心想这可怎么办,怎么这么粘他啊。 第48章第48章   萧彧给大家讲课的时候,阿平就趴在他肩上,听着他的声音慢慢入了睡。学生们看着这幅画面,都觉得怪好玩的。   裴凛之看萧彧抱着孩子上课,过一会儿就要换一只手,知道那家伙沉,便找了张椅子过来,让他站累了能坐下休息一下。   上完课,萧彧赶紧抱着熟睡的阿平送到徐江家去。徐江娘将他让进里间,萧彧将阿平轻轻放到床上,刚盖上被子,阿平就嗯嗯扭动起来。   萧彧连忙轻拍他的肚子,哄他入睡。等确定睡着了,这才出门来,去听孟洪讲课。   结果孟洪的课还没上完,徐江娘又抱着哇哇直哭的阿平找来了,她一脸歉意:“对不住,郎君,阿平醒来哭得厉害,我怎么也哄不住。他急得满头都是汗,我怕哭坏了,就抱过来了。”   萧彧有点哭笑不得,他接过阿平:“给你添麻烦了,还是我来吧。阿平不哭,乖宝宝不哭。”   他轻拍着阿平的背,神奇的事发生了,原本还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平渐渐止住了哭声,伤心地抽噎着。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仿佛怕一睁开眼又不见了人影。   徐江娘惊奇地说:“阿平已经开始认人了,他要你哩。”   萧彧说:“那还是我先带着吧。”   徐江娘嘱咐他:“你晚上给他包个尿片,夜里得起来给他把一两次尿。还要舀点水放床头,口渴了要喂水。”   “好。”萧彧心里在哀嚎,难道以后真要自己带了?   他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就认准了自己,自己跟他也就多认识了半天而已,要说比别人多一点的交情,恐怕就只有那泡尿和喂了两次饭。   因为阿平,萧彧也不敢在外面多停留,不等夜间课堂结束,便抱他回去了。   裴凛之回来的时候,萧彧已经睡下了,阿平就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香。裴凛之进来,萧彧便睁开了眼:“回来了?”   裴凛之嗯了一声,问:“郎君要带他睡吗?”   萧彧苦笑:“要不你带他试试?”   裴凛之说:“还是算了,这么小的孩子,我不知轻重,怕伤着他。”   “那就只能我带了。你帮我找个马桶来,夜里给他尿尿用。”萧彧嘱咐他。   裴凛之出去了,找了个木盆来,放在床边:“夜里就不灭灯了,亮着吧。免得你起来摸黑看不见。”   萧彧看看那盏油灯,笑道:“照一晚上,真够浪费的。”   裴凛之看着他,殿下救助他人时花钱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照一晚上油灯都觉得浪费:“那郎君起床时叫我,我给你点灯。”   萧彧连忙说:“别,那还是亮着吧,一盏油灯也烧不穷。你将油灯放在青砖地板上,免得老鼠或者猫不小心碰倒了走水。”   “好。”裴凛之将油灯放在地上,确认完全安全才回房去睡。   萧彧头一回带娃,毫无经验,自己也还是个长身体的大孩子,正是最渴睡的年纪,刚睡的时候,还记得要给小家伙把尿,结果睡着后就全忘了。   直到感觉身下一股湿热,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阿平在床上画地图,一泡尿洇湿了半张席,自己的衣服也被尿浸湿了。   “我的娘喂,小祖宗,你是你爹派来惩罚我的吧!我也没欠他的啊。”萧彧赶紧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扔在地上,这才去抱阿平,小崽子睡得美滋滋的,还冒着鼻涕泡,尿片和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萧彧欲哭无泪,“你是不是尿精投胎啊,明明那么小,怎么这么能尿啊!”   他正在脱阿平的衣服,裴凛之便推开了他的房门:“郎君,怎么了?”他一推门,便看见光着上身的萧彧弯腰在床前忙活。   萧彧看见裴凛之,哭丧着脸控诉:“凛之,你这个臭小子欺负我,把我的床全尿湿了,我的衣服也湿了。”   裴凛之听见这话,便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郎君忘记起来给他把尿?”   萧彧瘪着嘴:“睡忘了。怎么办?我要再洗个澡,这小子也被尿泡过了,也得洗洗。”   裴凛之看着少年单薄匀称的身体,有一股难言的诱惑,他喉头滑动一下,将视线移开,说:“我这就去给郎君打水洗澡。”   “这会儿还有水吗?”萧彧想着大半夜还得烧水,就觉得无比烦恼。   “应当有的,烧水也不麻烦,等等就好。”裴凛之走过去,将薄被拿起来披在萧彧肩上,“先裹上,给阿平也裹上,别着凉了。”   现在天已经开始热了,萧彧并不怕受凉,但到底是海边,又是半夜,有点凉的,何况阿平小,抵抗力弱,便抱着阿平,用被子将两个人裹上,心想这被子也不能再盖了,得洗。   阿平尿了那么大一泡,丝毫不受影响,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萧彧怀里,嘴巴还吧唧着,仿佛吃了什么好东西。   裴凛之很快便返回:“水好了,夜里用完水后,他们往锅里添水了,还有余温,正好给郎君和阿平洗。”   裴凛之为他们掌灯照亮,萧彧抱着阿平去了浴室,裴凛之点亮浴室中的蜡烛,退出去:“郎君洗好叫我。我就在门外。”   萧彧先舀水给自己和阿平冲洗了一番,这才跨进浴桶里,但是抱着个孩子洗澡真不容易,何况还是个睡着了的婴儿。只能先给阿平洗干净,叫裴凛之进来把他抱走,才能自己洗。   裴凛之找到那件已经晾干的云锦给阿平裹上,抱着娃在外面等萧彧。   萧彧洗完之后,非常尴尬地发现,他没带换洗衣裳进来。他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地说:“凛之,你还在吗?”   裴凛之说:“郎君,我在。”   萧彧干咳一声:“帮我拿一下换洗衣裳,我忘记带来了。”   裴凛之含笑说:“郎君等我一下。”他回去将阿平放在自己榻上,给萧彧找到干净衣裳送过去。   萧彧尴尬地穿好衣服,重新回到房间,这才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自己的床被尿湿了,没法睡了。   裴凛之站在他身后:“郎君还不睡?”   萧彧扭头看着他,苦笑:“怎么睡?我的床都被那臭小子尿湿了。”   “当然是跟我一起睡。”裴凛之理所当然地说。   萧彧顿时窘迫起来,虽然跟裴凛之同榻而眠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明白他的心意之后,就显得无比尴尬了。   萧彧灵机一动:“要么我去对面那个房间睡吧。”他指的是裴凛之原来那个房间。   裴凛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不疾不徐地说:“郎君,那边的床需要清扫才能睡。而且阿平夜里需要把尿,你能起得来?”   萧彧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应该能。”   裴凛之忽然笑了,露出亮白整齐的牙,萧彧看得心儿突然怦怦跳起来,赶紧垂下眼帘,裴凛之将手抬起来,轻轻摩挲一下萧彧的发顶:“若是没起来,郎君下回再往哪里搬?”   萧彧脸发红:“我肯定能起来。”语气很坚定,但底气明显不足,除非有闹钟,他才能确保能起床,然而这里并没有。   裴凛之说:“若是阿平以后要跟郎君睡,那我便跟你们睡一张床,夜里我来给给阿平把尿。郎君也就不用担心起不来夜。”   萧彧整个人都傻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这个必要吧。”   裴凛之笃定地点头:“很有必要。除非给阿平找个他能接受的乳母。”   萧彧喉头滑动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那我明天再去试试。”   裴凛之凑到萧彧跟前:“那也得明天,今晚肯定是不行了,睡吧,郎君。”   萧彧红了脸往后退一步,知道今晚是躲不过了,便上了裴凛之的矮榻,还好有阿平在中间,能免去不少尴尬。   萧彧以为自己会尴尬得睡不着,显然是想太多,他睡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因为早就习惯了裴凛之的味道和呼吸,这种安心感令他的身体比主观意志要顺从得多。   裴凛之倒是因过于激动而失眠了,他侧过身,用胳膊枕着脑袋,在晕黄的灯光下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萧彧的面部轮廓,克制住想去摸摸他确认这不是做梦的冲动。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再次与殿下同榻而眠,这还得多亏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世子。虽然他有点恼火越王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算是歪打正着帮了自己的忙。看着这件事的份上,他决意对这小世子好一点。   萧彧是被吵醒的,有人在啃他的脸,弄得他的脸湿乎乎的,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结果摸到一个柔软的小脸蛋,倏地睁开眼,便看见一个肉乎乎的小家伙在啃自己的脸。   萧彧一惊,顿时想了自己刚刚晋升奶爹一职,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裴凛之不在房内,榻上只有他和阿平,他坐了起来,抱起阿平:“小捣蛋,你醒了,尿了没有?我给你把尿。”   他抱着阿平起来,到外面去把尿,结果吹了半天口哨,也才尿出来一点点,很明显,早就被人把过尿了,而那个人,只能是裴凛之。   萧彧笑起来,自己又给睡忘了,多亏了裴凛之,不然小捣蛋又要尿床了。   他将阿平放在矮榻上,自己去洗漱。洗完回来想顺便给阿平擦一把脸,却发现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矮榻,正满地爬,见到萧彧,兴奋地朝他爬来,并冲着他嚷嚷,说着谁也不懂的小人国语言。   萧彧赶紧过去将人抱起来:“小祖宗,你是怎么下来的,没摔着吧?”虽然矮榻不高,那也有一尺半的高度,他真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下来的。   他将人抱回榻上,又给他擦洗了脸和手:“在床上老实待着,别再下来了。”转身去搓帕子,刚出门,又下意识地回头,便看见刚才还仰面朝天的小家伙正努力地翻过身,然后膝盖手并用,飞快挪到了榻边,伸直了小短腿使劲往下够。   萧彧看得目瞪口呆,这个适应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强,他赶紧转身去接:“你可真能耐啊,当心摔着!”话未落音,阿平便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萧彧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阿平,你没事吧?”萧彧都快吓出心疾了,赶紧将人抱了起来。   阿平屁事没有,满脸淡定从容,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风险。他抱住了萧彧的脖子,在他脸上继续啃,啃得萧彧刚刚洗干净的脸上又沾满了口水。   萧彧又好笑又无奈:“你这胆儿可真够肥的,谁叫你这么下床的啊,万一重心不稳,就会摔个四脚朝天,磕到头了别跟我哭。”   阿平伸着手,指着外面,显然是想出去玩,萧彧便扔下没搓的帕子,转身出门。   刚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折回来,将阿平放在背篓里,然后将背篓背了起来,这样就省力气多了,毕竟长时间抱一个十几斤重的大胖小子,可真不是件轻省活儿。   有了背篓,就能解放出两只手来,想做点啥都容易。   妇人们正在厨房里做朝食,见他们过来,问起昨晚的经历,得知阿平尿湿了他的床,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吴家娘子说:“郎君自己还在长身体呢,夜里肯定醒不来,还是得我们女人带,男子哪能带孩子呢。”   萧彧虽然不赞同她这个观点,但也承认自己照顾不好阿平,便说:“昨日徐大娘没法带,今日换个人吧。”   吴家娘子主动说:“要不交给我吧,我来帮你带。”   萧彧笑着说:“那敢情好,我只担心你活儿多,又要照顾阿平,会太辛苦。”   “不碍事,我从前带几个孩子,又要下地又要做家事,都能应付得过来。”吴家娘子信心满满。   萧彧想了想:“那白天我带着,晚上你试试看能不能带得了。”   吴家娘子说:“要带孩子,白天就得带着,否则到了晚上,他定要找熟悉的人,我肯定哄不住。”   萧彧说:“那现在就交给你?要不还是午后吧,你先忙。上午我可以带着他上课,不耽误你干活。”   吴家娘子上午正好有事忙,便说:“那等午后我再来带。”   阿平要单开小灶,萧彧便在小厨房里给他熬了白米粥,清蒸了一条鱼,喂给阿平。   小家伙对吃的来者不拒,而且食量很大,仅这一点,不知让多少家长羡慕。   上课的时候,萧彧便将阿平带到课堂里,大孩子们上课,阿平便坐在他的背篓里吃蜜饯。阿平是个典型的吃货,有了吃的便专心致志,不哭不闹,只是偶尔高兴了会发出咿呀之声,给课堂平添几分喜感。   好在没有完全捣乱上课秩序,在萧彧的提心吊胆中,还是顺利坚持了下来。   下了课,孩子们便都围过来,捏着阿平的小胖脸和小胖手,喜欢得不行,还有的将自己心爱的玩具都送给了他,简直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阿平的性格也极好,爱笑,胆子大,白日里谁抱都行,跟谁玩都可以。萧彧觉得,让吴家娘子多带两日,应当能带得了阿平。   午后,吴家娘子过来接阿平,碰上萧彧同阿平正在午睡。   裴凛之在厅里做箭矢,见了吴家娘子,问明来意,便说:“听闻大郎媳妇怀上了,恭喜啊。”他晨间操练时,听见那些年轻人在调侃吴家大郎动作快,这么快就要当爹了。   吴家娘子笑逐颜开:“多谢裴郎君关怀。”   裴凛之说:“我同郎君商量了一下,你家里养了蚕,大郎媳妇又身子重,需要人照顾,你家中事多,还是不麻烦你照看阿平了,我们另外寻人。”   吴家娘子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谢谢二位郎君体恤。那我就先回去了,家中蚕大了,吃得多,双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双儿是吴家大郎的媳妇,她是家中唯一没来萧家做事的人,不过养蚕实则也是间接在帮萧彧做事。   昨晚阿平闹腾得狠了,萧彧午觉睡了一个时辰才醒,睡醒了人还是懵的。等他清醒过来,发现原本一起睡午觉的阿平不见了。   他赶紧跳下矮榻,连木屐都没穿就光脚出来了,下一秒便听见阿平激动的欢笑声。   定睛一看,裴凛之正坐在天井中的石凳上,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而阿平正趴在他那条翘起的腿上,随着裴凛之抖动着腿上下晃动着,一边晃动一边大笑,显然十分喜爱这项活动。   萧彧从未见过裴凛之这么慈爱的一面,原来他也会宠孩子。萧彧面上含笑,走过去,在裴凛之旁边坐下来。   裴凛之察觉到他来了,便停下来:“郎君醒了?”   “我睡了多久?”萧彧打了个哈欠,看了一下屋檐的阴影,“阴影到这儿了,已经申时了吧?”   “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裴凛之牵着小家伙的双手,将人轻轻放到地上。   阿平见到萧彧,急切地往他身上扑,显然已经认出萧彧了。   萧彧张开双臂,将人抱起来:“阿平乖,跟裴叔叔一起玩有意思吧?”   阿平在萧彧腿上坐好,小脸蛋使劲在他怀里蹭,显然不管跟谁玩得热络,最后还是最喜欢萧彧。   裴凛之看着他,忽然小声地说:“越王与郎君有几分像,他该不会把你当他爹了吧?”   萧彧笑了:“是吗?我怎么没觉得我跟老三像。”   裴凛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一个:“方才吴家娘子来过。”   “哦,应该是带阿平的。”萧彧想起来这事。   裴凛之说:“我让她回去了,大郎媳妇怀孕了,应当需要人照看。咱们另外选个人。”   萧彧说:“那她是没有时间。那咱们选谁呢?”   裴凛之说:“让小春或者鱼儿吧。他们白日帮忙照看阿平,晚上我们自己带,我来给阿平把尿。”   萧彧歪着头看着裴凛之,不说话。   裴凛之故作镇定,看着萧彧:“郎君觉得还有谁会更合适?”   萧彧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那暂时就这样吧。”家中那些妇人,不是年岁太大,就是自己正好也带着幼儿,要不就是身体不好,还真就是徐江娘和吴家娘子合适。   裴凛之嘴角微翘:“郎君让小春还是鱼儿带?”   萧彧说:“小春吧,她之前带过根儿,有经验。”   根儿是那帮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现在三岁了,已经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上课。因为不愿意跟着老人们,老人们要干活,又怕小的乱跑,便用绳子绑在小的腰间束缚住,不让跑远了。小的都不喜欢受束缚,便都跑来上课了。   裴凛之说:“郎君自己抚养,便不能避嫌了,只怕有心人做文章。”   萧彧看着怀里的阿平,小家伙一脸天真无邪地把玩自己的衣带,真不想将这么可爱的孩子牵扯到权力的漩涡中去,便叹息说:“这孩子也算跟我投缘,我就不信护不住一个孩子了。”   “不是怕郎君护不住这孩子,而是怕京中的人对郎君忌惮。”   萧彧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又没说要收他为儿子,他就跟咱们家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是无人认领的孤儿,他的身份不会公开,这衣服往后是不能穿了,玉也不能带了,将我以前的衣服改一改给他穿吧。”   “既然跟别的孩子一样,那也穿粗布吧。”裴凛之说。   “那也用我的旧衣服改一下。”萧彧说,穿过的旧麻布衣更为柔软,适合给孩子穿。   就这样,阿平成了萧彧家收养的众多孩子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晚上是跟着萧彧和裴凛之一起睡的。   数日后的清晨,萧彧还没醒,便听见吉海在门外喊:“郎君,郎君,我们抓了几个贼。” 第49章第49章   萧彧猛地惊坐起来,便看见正努力啃咬自己胖脚丫的阿平,顿时所有的慌乱都烟消云散,他笑了起来:“阿平,你在干什么呢?臭脚丫好吃吗?”他将阿平的手脚分开。   阿平咧嘴望着他傻乐,露出粉嫩的牙床,嘴角淌着口涎,看得人心都化了。萧彧抱起小家伙,忍不住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阿平今天真乖,醒来了没吵我。”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裴凛之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郎君醒了吗?”   萧彧这才想起来正事,说:“醒了。怎么回事?哪来的贼,偷了什么?要送官吗?”什么蟊贼不长眼,偷到他们村来了,不知道白沙村的人比贼还凶悍啊。   裴凛之推门进来,看见萧彧正在粗暴地梳自己的头发,便将门随手一掩,过来从萧彧手里拿过梳子,替他梳起头来。   萧彧深为自己浓密的头发苦恼,在一年四分之三都是夏天的崖州,拥有这样一头长发是多么煎熬的事,简直就是顶了个火炉在头顶,洗头梳头都极其费时费力,他无数次想一把剪掉,到底还是没敢冲动。   发量多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中年后不必担心秃顶。   萧彧说:“你还没跟我说呢,到底是什么贼。”   裴凛之说:“就在外面院子里,一会儿郎君去看看就知道了。”   “偷了什么?”萧彧问。   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还没来得及偷,被我先打了一顿。”   萧彧啼笑皆非:“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贼,有几个人?”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打一顿再说。”   萧彧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裴凛之将萧彧的头发结成鞭子,盘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别住:“郎君自己去看吧。”   萧彧说:“那阿平呢?”   裴凛之回头一看,小家伙自己在床上玩得无聊,正倒爬着要下床来,裴凛之过去,一手将他捞了起来:“带去。”   萧彧想说这样不太好吧,但裴凛之已经拉开门出去了。他只好跟上,走出门去,便看见院子里站着三个形容狼狈的人,有一个还是熟面孔,正是过年时来过的赖平川。   赖平川一见到萧彧,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公子饶命!”   他的同伴见他跪下,也赶紧跪了下来:“大公子饶命!”   萧彧见到赖平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对裴凛之说:“果真该打!”   赖平川膝行了几步,说:“大公子息怒,都是我的主意。上次大公子直接拒绝了我们,但吾主还是决意把小、小主人送到这里来。我怕大公子拒绝,才出此下策。不关他们的事,大公子要责罚就罚我吧。”   裴凛之臂弯里的阿平见到赖平川,显得很兴奋,咿咿呀呀地朝他伸长了手臂,似乎想要他抱。   赖平川听见阿平的声音,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小世子健康活泼,暗暗松了口气,在在理果然能得到极好的照顾。   萧彧冷冷瞥着赖平川,对裴凛之说:“凛之,既然扔孩子的人已经来了,就把孩子还给他们,赶紧带走吧。”   赖平川吓得赶紧磕头:“大公子息怒!小人错了,小人就不该再出现在这里。小主人既已送到,我们的使命便已完成,对得起主上的知遇之恩。求大公子善待小主人,有朝一日大公子若再见到吾主,便请转告他,我们幸不辱命。”   他说完突然跳起,头狠狠朝廊前的木柱上撞去,竟是一心赴死的决绝。   萧彧吓一大跳:“你干什么?!”不会是想在自己家里寻死吧。   一直站在那几人身边的吉海动作更快,一个飞身便将赖平川踹翻在地。   裴凛之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够了!你想弄脏我们这院子,还想吓坏你家小主子是吧?”   赖平川赶紧翻身蜷缩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大、大公子,裴公爷,小人知错了,我们不弄脏这里,我们找地方自行了断。”   萧彧翻了个白眼:“行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还是个爷们吗,谁让你去死了?不就是想把这小子赖给我吗?”   赖平川磕头如捣蒜:“小人是不想给大公子添麻烦,也是为了保护小主人的安全。”   萧彧冷笑:“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们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就已经是个大麻烦了。我自己也朝不保夕,我是没有办法保证你家小主人的安全,你们想要他安全,就应该带他去一个没人认识的深山老林过隐姓埋名的日子,而不是把他送到我这里来涉险。”   赖平川趴在地上:“小人不敢违背主上的命令,主上将小主人送到大公子这里,自有他的深意。求大公子看在吾主的份上,收留了小主人。”   萧彧问:“老三何时去的西戎?”   赖平川说:“上月初八动身,此时想必已经抵达长安。”长安是西戎的都城。   “只有你们三个护送过来的?”萧彧问。   “还有一个乳母,船上突发急症,不及上岸便已殁了。”赖平川说,“幸而小主子安然无恙。”   “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赖平川依旧趴在地上,将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双手托起来:“我们今日来送还小主人的东西。确保小主人无恙,我们这便离开。”   萧彧不接包袱:“我问的是你们离开后打算去哪里,不回你们主子身边?”   赖平川低着头说:“我们三个如今是小主人的侍卫。既然小主人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我们便找个地方自行了断,不泄露小主人的下落。”   萧彧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死脑筋:“我不都说了,你们就算死了也没用。就算不泄露他的下落,他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我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们既然选择把他送来,就该接受这个事实。”   “小人明白。”赖平川说。   萧彧问:“我且问你们,都有谁知晓你们的身份?”他知道越王派这些人来这边送儿子,挑的绝对是身份可靠的人。   果然,赖平川说:“除了吾主,并无人知晓,我们是主上的暗卫。”   裴凛之说:“那这么说,你们的身手应该不错咯?”   赖平川低着头:“不敢跟裴公爷匹敌。”   萧彧问:“读过书吗?”   赖平川说:“识得几个字。”   萧彧不耐烦地说:“别跟我磨磨唧唧,说实话,读了哪些书?”   赖平川道:“只读过四书。”   “他俩也读过?”   最左边那个说:“我读过四书。”   中间那个犹豫地说:“我四书没读完。”   萧彧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打算回你们主子身边了对吧?我这里缺人手,你们就留下来吧。”   裴凛之皱眉:“郎君!”他极其不赞同这些人留下来,这三人的来历全凭他们自己说,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   他不怕阿平的身份是假的,毕竟只是个无害的婴儿。但这几人就不一样了,个个身手不凡,若是目的不纯,他根本就保护不了殿下。更何况殿下还有见不得光的秘密,万一他们是太子的人,抓到殿下的把柄,那还有活路吗?   萧彧知道裴凛之的顾虑,万一这三人是谁故意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那就随时能置他于死地。但他想的是,就算这几人是真眼线,与其让这些人偷偷摸摸收集情报,不如正大光明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毕竟他只有一个裴凛之可以依仗,裴凛之也不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仙,防不住所有的暗箭。自己也没有金钟罩,全身都是罩门,与其防贼一样防着,不如正面接招。   赖平川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萧彧,然后重重磕下去:“谢大公子收留!”   萧彧说:“起来吧。以后就不用叫我大公子了,跟大家一样,都管我叫萧郎君。你家小主人原来叫什么名字我不关心,他现在叫阿平。你们都记好了,不能对他特别优待,他跟我这里所有被收留的孩子一样普通,没有任何特权。你们原来的名字也不能再用,换一个吧。”   赖平川又惊又喜,仰头说:“请郎君赐名。”   “你姓赖,是他们三个中的老大,要不就叫赖大?”萧彧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   赖平川不敢抗议,低着头说:“谢郎君赐名。”   “开个玩笑。”萧彧扫视了一圈,望着一盆花上正在采蜜的蜜蜂,便说,“叫赖峰吧,山峰的峰。正好跟你原来的名字相反。”   赖平川这次心悦诚服地道谢:“谢郎君赐名。”   萧彧又问:“你俩呢?姓什么?”   最左边那个读完了四书的说:“回郎君话,小人姓向,方向之向,无名,在暗卫中编号是十三,叫向十三。”   萧彧点头:“向十三还怪好听的,不过当名字不太合适。就叫向阳吧,所有的生命都向阳而生,以后不做暗卫,可以正大光明活在太阳底下。”   向十三听见这话,鼻子没来由一酸,重重叩谢:“谢郎君赐名。”   “你呢?”萧彧问那个没读完四书的。   剩下那个说:“回郎君话,小人姓关,排行第九,叫关九。”   萧彧说:“关九也好听,但不能再用。叫关山吧,简单好记。”   关九叩谢过后,萧彧说:“我家里没有吃闲饭的,除了这个。”他伸手指了指小胖子阿平,“是个人都得干活,你们也都有手有脚,好像还很有本事。所以从今天开始,赖峰和向阳去给我当夫子,关山跟着凛之去当教头,教大家习武。”   萧彧将阿平抱过来,说:“好了,事情处理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新来的三人有点懵,显然还没找准自己的定位。   裴凛之说:“你们三个,洗把脸,收拾一下自己,跟着吉海去操练。”   吉海领着三个人出去,临走前,赖峰将手里的包袱恭敬地递给萧彧。   萧彧知道这是阿平的东西,便接了过来,竟出乎意料的沉,应当有不少金银。这样才差不多嘛,堂堂越王,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一文不名呢。   等那几人都走了,萧彧看见裴凛之还没走,便问:“你怎么没去?”   裴凛之含笑看着自己的殿下,真是越看越喜欢,怎么就这么有魄力呢,他是越来越佩服了:“练兵不是交给关山了吗,我还去做什么?”   萧彧忍不住笑出声:“你总得跟人交接一下吧,也得跟大家伙打声招呼,不然他一个新人,谁服他?”   裴凛之哼一声:“当然是服他的拳头。”   萧彧说:“方才我瞧他们都颇为狼狈,你们打他们没还手?”   裴凛之说:“当然没还手。人质在我手里呢,他们敢还手,就捏死人质,是吧,人质?”说着伸手捏了捏人质的小脸蛋。   小人质以为裴凛之逗他,哈哈大笑,小脚丫不住抖动。   萧彧抱着胖娃娃觉得怪沉的,便走到石凳边坐下,将手里的包袱扔在石桌上。   裴凛之跟过来,突然叹了口气:“郎君真放心把他们留在身边?要我说,就该都杀了才干净。”   萧彧斜睨着他:“跟皇帝一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放一个?”   裴凛之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叹息:“郎君太仁义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彧笑了笑:“生命太宝贵了,我不会轻易而武断地决定一个人的生命。”   裴凛之说:“可有时,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狠下心来做一些事。”   萧彧点头:“我知道,就好比有些战争是非打不可的,有些恶人是非杀不可的。这个世界人命轻如草芥,但当我们有了决断他们生死的权力时,还得守住初心,保持善良。权力是很好的东西,但不能成为满足私欲的工具。”   裴凛之望着萧彧,此时天色已大亮,朝霞映亮了天空,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令他看起来有些神圣,裴凛之竟看呆了。   萧彧没听到回应,便扭头去看裴凛之,不小心撞进一双满含深情的眼里,他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眸:“呀,我忘了给阿平把尿了。”   裴凛之回过神来,说:“应该没有尿,我起来的时候已经给他把过了。”   萧彧伸手拨了拨那个包袱,里面有一些小儿衣物,还有一些黄的白的金银:“阿平这些衣服不合时宜,都不能穿,收起来吧。这些钱清点一下,什么时候缺钱用了,可以先借来应急。”   裴凛之知道殿下喜欢赚钱,但是从不吝惜财物,该花的时候从来都没眨过眼,所以对这堆金银表现如此镇定太正常了。   裴凛之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郎君不怕那几个还另有目的?留在身边到底还是隐患太大。”   萧彧说:“凭他们的本事,如果真要做什么,我们是防不住的。所以不如让他们帮我们做点事,放在我们自己眼皮子底下,反而更安全。”   裴凛之点头:“以后郎君就不用自己上课了。”   萧彧笑着摇头:“也不是,我还是愿意上课的,人总得找点事做。我是在想,周围村子里有这么多孩子,都没上课,不如干脆办个正式学堂,让周围的孩子们来上学。”   裴凛之又惊讶了:“周围村子的都来上课?”   萧彧点头:“昨日我在厨房听见几个妇人在议论,升龙湾有两个孩子在后山摔死了。小孩子没事干,无人管束,根本就不知道轻重,没有危险意识。这需要好好教导。”   “但一个几岁的孩子已经能帮家中干活,如若来上学,就损失了这个劳力,怕是有许多人不会送孩子来。”裴凛之说。   萧彧说:“我们免费办学,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来我们也不强求。读书识字的意识是需要慢慢传达的,只有有人尝到甜头,以后才会对读书重视起来。”   教育之路任重道远,就算是全民义务教育的年代,也还有不少贫困偏远地区没法普及呢,更何况是现在连肚子都没填饱的年代。   萧彧看着包袱里那些金银,忽然说:“现在有钱了,干脆再盖个学堂吧。”   裴凛之看着萧彧,无奈地摸摸额头:“郎君你真是不嫌累。”   萧彧笑道:“这有什么累的,人总要有点奋斗目标的,否则活得太得过且过。”   “我去安排吧。”裴凛之说,“等库房建好,让师傅们接着盖学堂。”   萧彧说:“先跟里正商量一下,选个好地方,学堂不是咱们的私产,是大家的财产。”   裴凛之说:“希望大家都能明白郎君的苦心。”   朝饭过后,萧彧对赖峰和向阳说:“你俩上午跟着我上课吧,先熟悉一下环境和流程,再研究授课内容。”   孩子们发现,今日的课堂上,多了三个大人,他们端着板凳坐在后面听老师讲课。关山也跟着来了,因为操练早晨就结束了,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好跟着赖老大跑。   萧彧看到也没说什么,也罢,要办学堂,光三四个老师肯定也不够,自然是越多越好。有学堂拘着这三人,想必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乱跑。   赖峰三人不是没见过私塾,但那都是士族高门的家学,普通百姓是没机会读书的。像他们三个从小就被皇室秘密收养,统一习文练武当然不在此列,他们读书是为皇室子弟服务的。   所以三人见到萧彧的课堂时,十分意外,但也没敢多问,毕竟就算萧彧被贬为庶人,但血脉还在那儿,他们不敢造次,更何况现在他也差不多算自己的主子了。主子办事,下面的人就不该过问。   萧彧上完课,背上阿平出来,叫过赖峰三人:“你们上完课有何感想?我只教算术,孟洪孟夫子负责教书学。这个班孩子学习进度分两拨,现在没有多余的课堂,便混在一起教学,等新学堂建起来,便会分开,你们三个看看自己擅长什么,就教什么吧。”   关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萧郎君,我也要教吗?”   萧彧转头看着他:“教啊。以后办了学堂,学生就多了,要分好几个班,我们几个也忙不过来,你也来帮忙,反正除了晨间操练,你也无事可做,能者多劳嘛。而且学堂以后会有武术课,你还可以带孩子们上武术课。”   赖峰和向阳都憋着笑同情地看着同伴,关山憋红了脸没说话。   萧彧又说:“孩子的课只上半日,午后我暂时没想到安排你们做什么。你们可以自己找事做,晚间还得上课,给村中年轻人上的。现在是在院子里上,以后学堂办起来了,就会集中到学堂去。”   赖峰三人听完后点头,始终没有异议。   萧彧说:“你们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教他们读书识字,毕竟这么偏远的地方似乎也用不上。学习知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就比如你们三个,读了书,今日便可在我这里做个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否则我就只能打发你们去挖泥。这些孩子将来长大了,进了城,便能找一份正当工作。而且读书,不光是为了识字算数,更是为了培养学习的能力,也许能够改变他们将来的命运。”   赖峰双手握拳:“郎君大义。”   三人跟着萧彧观摩了数日,终于正式上岗,先是在夜间课堂给年轻人授课,三位新晋夫子状况百出。   赖峰年纪最长,人也老练些,跟外界接触最多,他的状况最少。   向阳与关山平日里没什么外派任务,接触的人少,不善言辞,讲得结结巴巴的。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夫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一次课结束之后,三人发现自己几乎话都不会讲了,受到打击极大。   萧彧去安慰他们:“谁也不是天生就能说会道,都是通过学习和锻炼来的,你们讲得磕碰不错,但内容并没有错。比起下面坐的那帮人,你们懂的要多得多,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将你们知道的东西告诉他们。”   在萧彧的安慰下,这几人硬着头皮又讲了几次课,经过几次锤炼,最终都磨厚了脸皮,再也不脸红心跳说话结巴了。   萧彧、裴凛之和孟洪三人终于从夜间课堂上被解放出来,有人替他们上课了。 第50章第50章   有钱好办事。越王萧胤留给儿子的抚养费不少,加起来总有近千两银子。萧彧从中支取了五十两,选了块风水宝地,盖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学堂。   三排砖瓦房,两排做教室,一排做教工宿舍,还配套了崭新的桌椅。   萧彧花钱盖学堂比自家盖房子大方多了,什么都用最好的,裴凛之忍不住调侃他:“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萧彧也止不住笑:“那倒没有,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再说这是在给阿平积阴德呢,不比拿去寺院里烧香供给那些菩萨效果好?”   裴凛之不知道他嘴里怎么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孩子就是未来和希望,需要重视。   殿下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极为通透,只可惜这周遭的百姓未必懂得他的良苦用心,不知道到时候能有多少人送孩子来上学。   学校落成之前,库房和厂房也都盖好了。萧彧安排瓷坊搬了过去,并在那边重新盖了三孔窑。   根据不同的用途来区分,一个用来烧缸盆瓮一类的粗瓷,一个用来烧杯碗碟盘,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烧花瓶、茶壶、酒壶等更为精巧的器物。   这些器物多数都是萧彧绘图,工匠们根据他的要求慢慢去摸索,怎么做坯,怎么雕琢,甚至还试着去描花纹。孰能生巧,不少器物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   院子里的瓷窑终于推掉了,大家终于凉快了不少。原来做瓷坊的几间屋子也被清扫出来,重新刷上石灰墙,用来当蚕房、织坊。   今年的蚕已经收了,虽然后期出现了桑叶紧缺的现象,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到处去找桑叶和替代品,竟然都顺利地熬过来了。   收获了堆积如山的雪白蚕茧,有了蚕房和织坊,大家便可以在这里煮茧子抽丝了。   买回来的奴仆中有家属是蚕娘,便教大家怎么缫丝织布。村中的婆子姑娘几乎都来了,缫丝织布工作量大,活儿精细,需要的人手很多。   萧彧从来不吝惜给工钱,给工钱时不分男女,只要你干的活值那个钱,他就愿意给,所以大家都喜欢来他家干活。   丝绸为什么卖得那么贵,不仅因为数量少,也因为太费时费力。   接下来很长时间,村中的女人都会有活干,也就意味着有钱赚了。大家都很高兴,她们也能像男人们一样挣钱养家,想买点头油之类的再也不用看男人们的脸色。   这日傍晚,萧彧和裴凛之从学堂回来,碰上一家两口子吵架,看热闹的不少。   奇怪的是女主人站在门外和看热闹的女人们聊天,屋里则不断有笤帚、木盆、铲子之类的东西扔出来。   看热闹的女人还不忘打趣:“月牙嫂,你看二哥还是舍不得,扔的都是摔不坏的东西,他倒是把锅子、盆、碗、油罐都扔了啊。”   月牙笑着说:“他有魄力倒是扔啊,摔了我也买得起,现在咱也不用求着他给钱才能买得起油盐了。”   看热闹的女人们抚掌:“可不是,现在咱们也能挣钱了,不用再看他们臭男人的脸色了。凭什么大家都一起挣钱,这做饭洗碗、洗衣浆衫,照顾全家老小还是我们,他们男人就该坐在那儿等吃现成的。饭做得不及时还要骂我们,简直没道理。”   不少女人附议:“对,就是这么个理儿。大家都一样挣钱养家,男人也不比女人高贵。萧郎君还说了,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裴凛之一手抱着阿平,用空着的那只手肘撞撞萧彧:“郎君,这帮女人都翻天了。”   萧彧忍俊不禁:“翻什么天,男人的天吗?女人本来就能顶半边天。”   裴凛之好笑地摇头:“郎君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裴凛之走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正在议论纷纷的女人们这才注意到人群后面的萧彧和裴凛之,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他俩因生得好看,深受全村女性偏爱,是未婚姑娘们的如意郎君。   月牙看见他们,赶紧过来福了一福:“萧郎君和裴郎君来了。你们给我评评理,我今日从织坊回来,我家二郎埋怨我没早点回来给他做饭。我说我又不是在外头玩,他先回来,要是饿了,完全可以自己做饭。他就嫌弃我说错话了,骂我不务正业,不守妇道,不相夫教子。你们瞧瞧,给我加了这么多罪名呢。”   萧彧笑道:“那好吧,我就来评评理儿。二郎呢?”   月牙压低了声音说:“在家怄气呢,不出来。”   萧彧便和裴凛之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抬脚进了屋,二郎早在屋里听到他们来了,见人来了,有些窘迫地打招呼:“萧郎君,裴郎君,请坐。”   萧彧摆摆手:“不坐了,我就来跟你说句话。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请了嫂子去家中帮忙,耽误了她给你做饭。”   二郎满脸窘迫:“没有没有,是郎君看得起我们。”   萧彧说:“我知道二郎平时也辛苦,干的都是体力活,回来想休息一下,有口热饭吃。”二郎在他的青砖窑干活。   二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月牙正要张嘴反驳,萧彧又接着说了:“但是嫂子也没闲着,她在织坊干活也辛苦,要把一根根那么细的蚕丝织成布,是一件相当费神的事,也是咱们男人干不来的事。她在织布中找得到自己的价值,觉得有成就感,这咱们要尊重,并且为她感到高兴。她这么辛苦,也是为了你们家多挣点钱,替你分担负担,所以你更应该支持她的工作,而不是反对她。至于家务活,也不是天生就该是女人做的,男人的手难道就点不燃火,拿不起笤帚吗?这不是把我们男人瞧扁了吗?”他说着笑了起来。   月牙笑着说:“就是,你看萧郎君说得多有道理。你有时间,就该替我分担一下。你看看人家萧郎君和裴郎君,不照样带孩子、自己做饭吗?”   二郎被说得心服口服:“我以后做还不行吗?”   萧彧闻言笑了:“夫妻间就该互相体谅互相帮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好了,你们两口子慢慢聊,我们回去了。”   “郎君慢走!”   两人出了房门,迎接他们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女人们纷纷称赞:“萧郎君说得太好了!我们女人不是天生围着灶台转的。”   两人走出人群,直到没人的地方,裴凛之才笑道:“郎君给大家带来的变化真不小。我只是有些担心——”   萧彧扭头问他:“担心什么?”   裴凛之说:“担心白沙村的姑娘们嫁到外面去,可能会被夫家欺负。”   萧彧挑眉:“为何要被欺负?”   裴凛之说:“郎君教导她们男女平等,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我担心外面的人规矩多,白沙村的姑娘受欺负。”   萧彧哈哈笑:“那就不要嫁出去了,我们家不是还有几十个单身汉嘛,我还怕白沙村的姑娘不够娶呢。”   裴凛之没接话,他们家那些单身汉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算不上自由身,也不知道村里的姑娘会不会嫌弃。虽然他们家的奴仆和普通人也没多大区别。   他看着萧彧的笑容,内心有些感慨,殿下在这里,把白沙村打造成了一个理想国,没有战争,没有饥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男耕女织,人人都有能读书,发挥自己的才能。   如果这样的模式推广到整个安国甚至天下,该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只是,这样的模式能推行得下去吗?   两人回到家,发现孟洪正在等他们,萧彧问:“孟大哥有事?”   孟洪将一个本子递给他:“这是这个月的账本,明日该发工钱了,郎君请过目。”   萧彧双手接过来:“好,谢谢孟大哥,辛苦你了。回头我将工钱支给你,你拿去帮我分发了。”   “好。”孟洪答应下来。   萧彧说:“坐吧。”他在石桌边坐下来,摸一摸茶壶,茶还是温的,想是吉海或者那个小丫头泡好的,亲自倒了三杯:“喝茶。明日月初,思归该回来了吧?”   说到儿子,孟洪满是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若无意外,应当回来了。”   萧彧扭头对裴凛之说:“凛之你明日进城送纸,顺便接他们回来吧。”   孟洪连连摆手:“不必麻烦,才几里地,叫他们走走也好。镇日在医馆里待着,想是不能像家中这样锻炼。”   裴凛之说:“我看也不用接,我尚未出门,他们怕是已经到家了。”   萧彧笑起来:“也对,思归归心似箭,每次都是天不亮就拉着长生在城门口等开城门。”   “这么恋家,没出息。”孟洪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笑意却不减。   萧彧说:“恋家怎会叫没出息,说明重感情,适合学医,因为能感同身受患者的痛苦,将来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大夫。”   “能帮到郎君就好。”孟洪说。   萧彧说:“不仅是我,他们学了医,就能帮到我们所有人。”   孟洪喝了一口茶,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了:“今日官府来人催珠了。村中不少人家珍珠都未凑齐,明日不少人约了去采珠。”   萧彧顿一下:“要交珍珠了吗?那我们可以去打捞最先放下的珠贝来看看成果了。”   孟洪有些激动:“现在就能采珠了吗?”   萧彧颔首:“算起来,最早放下去的那批珍珠已经快一年半了,应当可以采了。不知道成果如何,我也很期待呢。你们还记得最早那批母贝放在哪儿了吗?”   裴凛之说:“我记得的,明日便去打捞一些上来看看。”   萧彧感叹:“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偷采。”   “会丢一些,但不会都没了。我们一直都有人看着。”裴凛之说。   当初官府划了一片海出来养珍珠,说是派人看守。萧彧发现官府的看守相当应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得已,他们便自己安排了人以官府的名义守着。   守卫住在岸上,见到有人来,人少,便会劝离,人多的话,便会来通知他们去驱逐。   但这样的行为肯定会引起人的好奇心,这海下到底有什么,不让人打渔采珠。越是不让停留,人的逆反心理就高,偷的人应当不会少。   萧彧考虑过等成果出来后,干脆公开这件事,让崖州百姓知道,官府已经自行养珠,再也不用百姓下海采珠了。   这样应当就不会有人因为好奇去偷采了,当然,肯定会有贪婪之人去偷珍珠,但那时候养殖场必定会加大防守力度,也能正大光明抓贼了。   翌日一早,大家正在吃朝饭,孟思归就回来了,他直接窜到厅堂门口:“嘿嘿,我又回来啦!郎君,师父,爹。”   众人见到他,都很高兴,萧彧说:“还没吃朝饭吧,自己去厨房盛饭。”   “是,郎君。”孟思归行了个吊儿郎当的礼,像猴子一样窜去厨房了。   孟洪一脸忧心:“这么吊儿郎当,能当好大夫吗?”   萧彧满面笑容:“当不当得好大夫跟性格没有关系,跟能力和道德有关,我看思归能行。”   孟思归很快就端着碗过来了,进了厅堂,将居岩挤开,挨着吉海坐下:“师弟给我让让位置,我好久没跟师兄一起吃饭了。”   居岩只得让开一点,这个从没一起练过功的二师兄每次回来都是这样,总是霸着大师兄。但他敢怒不敢言,这个二师兄整人很有一套,他的手捏你的麻筋,让你半天都爬不起来。   萧彧见这师兄弟凑到一块儿,孟思归眉飞色舞地跟他们说着州城见闻,周围的孩子也都停下筷子,听他吹牛。反观跟他一道回来的长生就安静多了,只默默地低头吃饭。   孟洪咽下嘴里的食物,敲了敲桌子,瞪着眼说:“思归,食不言寝不语,你忘了?”   孟思归抬起头,看着他爹,嘿嘿笑着缩了缩脖子,赶紧低头扒饭。   孟洪吃完饭,起身出去,孟思归看着他爹走路的姿势:“爹,你的腿病是不是又犯了?以后不要跪坐了,坐凳子吧。”   孟洪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说:“吃你的饭。”语气已经温和多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午后,数人划船出了海,去收珠贝,萧彧也跟着去了。植珠放珠一直都是他们几个在做,没让更多的人知道。   孟洪的腿脚越来越不好,以后恐怕要换个人了,吉海渐渐大了,倒是很适合,但也不能光靠他一人,得再从家中那帮孩子中挑选几个帮手才行。   孟思归显得很兴奋:“是不是特意等我回来才收的啊,我想看看我植入的珍珠有没有成功。”   大家都没说话,激动之余又有些忐忑,怕费了这么多心血的事最终是个泡影。   萧彧看着茫茫的大海,完全连一个标的物都没有,便说:“你们怎么知道放在哪儿?”   孟洪说:“海面上估摸一下大概位置,再下水看水下的地形就知道了。”   孟思归说:“爹,你膝盖不行,今天我下水吧。”   “不行,你都多久没下水了,我不放心。”孟洪没答应。   裴凛之说:“你们不用下,我同吉海下去就行,你们在船上等着。”   裴凛之将小船划到一处,往四周看了看,又往水下看了一下,对吉海说:“差不多了。”   师徒二人点头,然后分别从不同的船上跌入水中,往水下游去。   萧彧看着水花不断往上涌,水面渐渐平静下去,过了一会儿,水面又开始涌动起来,吉海的脑袋先钻出水面,扒着船舷抹了一把脸:“我这附近没有,是不是被人偷走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萧彧神色肃穆。片刻后,裴凛之从不远处钻出了水面,手里提着一个竹笼,说:“我这有一个,里面好像死了两个,还有两个活的。”   萧彧赶紧将船划过去一点,接过裴凛之手里的竹笼,挂在船舷边:“被偷得多吗?”   裴凛之说:“还好,这边还有几只笼子。吉海,你去收那边的一只。”   师徒二人重新钻进水底,先后捞上来六个笼子。尽管放下去之后还复查过,还是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母贝已经死了,不知道剩下的怎么样。   萧彧说:“那就先这样吧,回去打开,看看情况如何。”   众人划船到海边,将笼中的珠贝都拿出来,放进装有海水的桶中,提回家中。   现在做植珠手术都在裴凛之那个空置的房内,开珠贝自然也在这里。   萧彧说:“别直接撬开了,还是试着像植珠手术那样取珍珠吧,尽量别将母贝弄死了。”   孟思归惊讶地看着萧彧:“郎君,这个难道还能再用?”   “我也不确定,只是想试一试。当初植入珠核的位置是固定的,珍珠多半会还在那个位置,我们还像之前做植入手术那样取珍珠试试。”萧彧说。   吉海说:“我来吧。”   后来的珠核植入,主要都是吉海和孟洪在做,比起来,吉海的手更稳,因为他常年习武。   “行,你来。”萧彧将一个挖耳勺一样的铁勺子给他,“你用刀子划开,然后用这个掏出来试试。”   吉海点头,撬开一个珠贝固定,然后用小刀将贝肉划开,换勺子进去掏了一下,空的,他再试了一下,还是空的。   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吉海的动作,萧彧等了片刻,紧张地问:“怎么样?没有吗?”   吉海摇头:“没掏到。”   众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萧彧说:“撬开看看,真的没有吗?珠核吐出来了?”   吉海暴力将珠贝剖成两半,伸手在贝肉里摸了摸,脸上露出笑容:“有一个!跑到这里来了。”他将贝肉弄开,然后摸出来一颗黄豆大小的莹润白珍珠。   孟思归兴奋地大叫:“太好了!真的有珍珠,快给我看看。”   吉海已经将珍珠放到了萧彧的手心里,这珍珠不算十分圆润,有点椭,因为早期打磨的珠核就不完全是滚圆的。   萧彧托着这颗珍珠,送到孟洪面前:“孟大哥,你看这珍珠够交差吗?”   孟洪颤抖着手指摸了摸那颗珍珠,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头,确认没有珠粉掉下来:“够了,够了!没想到用这个办法真的能够养出珍珠来。郎君,你真是我们崖州珠民的救星啊。”他说着竟噗通跪下,朝萧彧拜了下去。   萧彧连忙伸手托住他:“别这样,孟大哥,你快起来。”   孟洪老泪纵横:“郎君受得起这一拜。从此以后我们崖州百姓再也不会为采珠所累了。”   孟思归伸手替父亲抹去眼泪:“爹,这么高兴的事,为什么要哭啊。我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郎君的。”   孟洪点头:“好,爹老了,帮不了郎君太多忙,以后就看你的了。”   萧彧笑道:“对啊,这么高兴的事,为什么哭呢。吉海,继续,我们接着开。第一颗开门红,说明咱们运气特别好,继续,继续!”   吉海又开了第二个珠贝,第二个没有,撬开了看也没有,萧彧安慰说:“不可能都成功的,继续开。”   第三个给了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吉海直接用勺子就将珍珠掏出来了,这颗比第一颗要稍小一点,但是异常圆润,完全达到了特级品相。这样一颗珍珠,能够抵品相不佳者十颗,也就是说,这样一颗珍珠,够孟洪交差都绰绰有余。   关键是这个母贝还没有损伤,吉海按照萧彧的吩咐,顺便又将一颗珠核植入进去了,这样便节约了一个母贝。   他们一共捞上来六个笼子,一共有二十七个母贝,其中死贝十个,剩下十七个母贝开出了九颗珍珠,这样的出珠率让孟洪想都不敢想,连连说珠民有救了。   萧彧对裴凛之说:“凛之,你将这六个母贝重新放到海中去。等这次采珠的人回来了,用珍珠直接同他们换珠贝。”   裴凛之点头:“好。”   数人围着盘子,看着里面大小不一的珍珠,有三颗形状特别好,其余的也还不错,一年半的珍珠,就有这样的大小和品相,这可真是个巨大的惊喜。   萧彧突然想到:凛之要发财了! 第51章第51章   人工养珠出了成果,自然要知会薛钊一声。裴凛之带着第一批采收的珍珠送去给薛钊过目,薛钊看到人工珍珠后非常意外,拿起来看了又看:“果然很像,这跟珍珠有什么分别?”   裴凛之哭笑不得:“大人,这就是珍珠啊。要说分别,就是里面的珠核大小不一,人工养殖的珠核大,天然珍珠珠核小。”   薛钊说:“外表看起来跟天然珍珠差别也不大,足以以假乱真。”   裴凛之不得不再次强调:“薛大人,这不是假珍珠,只是人工养殖的珍珠而已,都是在珠贝中孕育出来的。”   “也对,这从外表谁看得出来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这么快就能采收,说明人工养珍珠大有利可图。”薛钊将珍珠放下,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原本还想跟小公爷合作的,以后怕是合作不了了。”   裴凛之闻言一惊:“大人何出此言?”   薛钊说:“也不知是福是祸,朝廷下了圣旨,召我回京述职。”   裴凛之问:“薛大人任期满了?”本朝的地方官任期是六年,薛钊应当还没那么久。   “尚未,还有两年。”   裴凛之拱手:“那便恭贺薛大人高升。”通常来说,诏令要求回京述职的官员,通常都是平迁或上调,崖州是最穷最偏远的州,接下来去哪里任职都是高升。   “高不高升暂且不知道,此时调任未必是什么好事。”薛钊捋着胡须,环顾一下四周,“当初被贬至崖州,真是万念俱灰,便想着过一日算一日罢,熬到任期满,再换个地方继续熬。没想到竟会提前调任。”   裴凛之说:“应是去岁今春薛大人剿贼购粮有功,薛大人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朝廷都看在眼里,要重用薛大人。”   薛钊面上并无喜色:“如今朝中局势晦暗不明,此时调任福祸未知。对你们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朝中监国的是太子。我离任后,下一任刺史必定会是太子亲信,殿下和小公爷怕是需夹着尾巴度日了。”   “多谢薛大人提点。”从听说薛钊离任起,裴凛之心头便笼着一团阴影,殿下的理想国才开了个头,怕是要维持不下去了。   薛钊叹气:“如今安国风雨飘摇,面临内忧外患,新君若是上位,多半会有雷霆手段。小公爷与殿下需自求多福。”   裴凛之心中一动:“皇上龙体是否欠安?”   薛钊拱手朝北:“不敢妄议圣体。”   裴凛之便问:“那薛大人何时动身?”   薛钊说:“中秋前抵京。”   “也就是三个月的时间了。”   薛钊颔首:“正是。小公爷回去与殿下商议,好生做好准备,少留把柄。”   “我知道。”   薛钊又说:“这人工养珠一事,说到底也算是利民的好事,你们若想继续跟官府合作下去,我便将此事告知姚陶姚知县,以后你们就直接同他商议。若是不愿意,就当成自己的私产吧,以后官府不会再出禁海令,一切问题你们自行解决。打磨珠核的匠人我也会引荐给你。”   裴凛之点头:“多谢薛大人,此事我回去同郎君商议。”   薛钊顿了片刻,说:“殿下与小公爷都有大才,皆非燕雀,屈居在这个小地方太辱没你们了。”   裴凛之听见这话,顿时警觉起来:“薛大人说笑了,郎君如今的心愿便是做一位富家翁,我的心愿便是守护郎君平安,不作任何他想。”   薛钊呵呵一笑,拱手道:“那便祝二位如愿以偿。”   裴凛之离开刺史府,心想这薛钊莫非在暗示殿下会东山再起?还是他在期待殿下东山再起?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人知道殿下有返京的想法,他们如今太过势单力薄,需要好好积累经营。   只是薛钊马上就要离任,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薛钊虽然没有明面支持过殿下,但他从来不过问殿下的事,哪怕是练兵、造船甚至是开铁矿这等大事,并且从未向殿下征过税。   这要换了个人来,绝不可能会比薛钊更好说话。   裴凛之有些心烦意乱地回到家中,将马拴在门外的树上,进了院子。   萧彧已经上完课回来,抱着幸运正在逗阿平:“阿平,猫猫在这里,你快来抓它。”   阿平扶着石凳,望着萧彧和幸运,眼里充满了渴望,但却不敢放手走过去。   他正在学走路,前两天放开支撑走路时摔了一跤,估计摔出了阴影,这两天又不敢走了,始终都不敢撒手。   萧彧抱着幸运,舞动着它的两只前爪逗弄阿平。阿平喜欢一切带毛的动物,包括猫、狗、鸡、鸭、猪,甚至是老鼠,对幸运尤其喜欢,见到了就要抱。   幸运是一只很高冷的豹猫,除了萧彧和小黑,它谁都不待见,可是小黑被窦七爷带带船上去了,幸运便落了单,经常跑出去找小黑,十天半月都不一定着家。   萧彧也不管它,本来就是野兽,一直都是散养的,愿意回归自然也好。然而幸运总会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看看家和萧彧,也许是还想回家来看看小黑在不在吧。   阿平看着幸运,心痒难耐,但又不敢过去。   萧彧说:“你快点来,不然幸运又要走了。过来,阿平最勇敢了,你能走过来的。”   阿平看看猫,又看看石凳,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鼓足勇气,迈开小短腿,挥舞着胳膊朝萧彧和幸运快步奔走过来。   萧彧一只手放下幸运,接住了阿平,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哈哈哈,阿平真棒!来,幸运给你。”   阿平弯腰去摸幸运油亮光滑的皮毛,幸运也知道这个人类幼崽娇嫩,完全不抵抗,任他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抓疼了也只是抗议叫一声,从来不朝他亮爪子。   萧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猫,准备抱到石凳边去。裴凛之从后面走过来,抱起了阿平:“我来吧。”   萧彧看见他,顿时喜笑颜开:“你回来啦,怎么样?薛钊怎么说?”   裴凛之抱着阿平在石凳上坐下,萧彧将幸运放在石桌上,阿平便去抓幸运滑溜溜的长尾巴玩。   裴凛之看着他无邪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失神,片刻后才说:“薛钊要走了。”   萧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要离开崖州?”   裴凛之点头:“正是。朝廷来了圣旨,召他回京述职,应会顺便将他安排去别处,崖州会来一个新刺史。”   萧彧皱起眉头:“这可有点麻烦。”   裴凛之忽然微微侧头:“在那偷听什么,干脆过来听。”   萧彧一扭头,便看见赖峰从他的房间出来了。   裴凛之现在对萧彧的安全倒是很放心,因为他常带着阿平,若是自己和吉海没跟着他们,赖峰三人便至少会有一人跟着他们。   赖峰过来,朝他们拱拱手:“二位郎君好。”   萧彧端起茶壶倒了三杯茶:“坐吧,喝茶。”   赖峰坐下来:“方才听裴郎君说,薛大人要被调离崖州了?”   “嗯。中秋前抵京,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了。”裴凛之说。   赖峰说:“那下一任刺史极有可能是太子的人。”   “也不一定。”裴凛之还保有一丝侥幸心理,如果皇帝还清醒,并且保有对殿下一丝愧疚,就不会纵容萧祎胡来。   萧彧说:“肯定是他的人。经过去年那场饥荒,他们发现,原来崖州还能当个后方粮仓。太子肯定想将这个粮仓掌控在自己手里,顺便还能监控我,为什么不派自己的人来?”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裴凛之说:“如果真是他的人,以后我们做事就极为不便了。”   萧彧倒是微微一笑:“不必过分担忧,我们该如何还是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裴凛之无比担忧地看着萧彧,主要是他们来的时间太短了,根基还不够深,一两百私兵似乎不足以与崖州刺史抗衡。   萧彧却风轻云淡地抱过了阿平,开始逗弄小胖子。   赖峰说:“太子是准备一个个除去他的眼中钉,先是把我家主上送到西戎,现在又开始监控郎君。接下来,他应该有更大的动作,要动梁王与豫王了。”   裴凛之挑眉:“他要是真敢动他们,倒是有热闹看了。”那两位可都是手握重兵的主,不可能任人鱼肉。   赖峰击掌:“所以我们还是期盼他们乱起来吧,他们乱了,我们才有活路,越乱越好。”   萧彧叹气:“他要是有脑子,就不应该动。”怀里的阿平突然打了个哆嗦,萧彧下意识地收脚,果然,阿平已经哗哗哗地尿了起来,正好全尿在对面的赖峰小腿上。   萧彧见状哈哈大笑:“这臭小子玩性可真重,抱着猫,就忘记要尿尿了。”   赖峰一脸懊恼地起身:“我去洗洗。”   裴凛之也忍不住觉得好笑,伸手捏捏阿平的脸蛋:“你可对谁都这么不客气啊。”   萧彧等阿平尿完,便抱起他往屋里走,阿平舍不得幸运,挣扎着还要去抱猫,裴凛之便抱起猫跟了过来。   萧彧回头问:“珍珠呢?”   裴凛之往怀里一摸,拿出一个袋子:“带回来了。”   “我是说,薛钊走了的话,人工养珠怎么办?”   裴凛之便说:“薛钊说,如果我们还愿意同官府合作,便直接跟姚知县商议。如果我们不同官府合作,珠场便由我们自行管控,官府不再过问这件事,也不发布禁海令。看郎君的意思。”   萧彧说:“那便同姚知县合作吧。”本来养珍珠也不是为了谋私利,而是为了帮助成千上万的采珠人。   “那我改日去见薛钊,同姚知县见面聊一聊。”裴凛之说。   萧彧说:“挑几颗珍珠送给薛钊吧,感谢他照拂我们这么久。”   “好。以后冶铁坊的事怎么办?”裴凛之最担心的还是这个,若是萧祎派人来,必定会安排人盯梢他们,这铁矿的事就瞒不住了。   萧彧说:“若真是他的人来,我们就把冶铁坊停了,不能将铁矿白送他。”   “好。郎君觉得他会动梁王和豫王吗?”   “他想动,但应该不会动。去年才经过饥荒,官库虚空,没有余粮,他根基极为不稳。去年的旱灾与水灾都发生在长江沿岸的荆州江陵吴州越州一带,梁州豫州受影响不大,此刻正马壮兵强,不缺粮草。他们对付不了胡人的铁骑,但对付缺粮少草的王师,应当不成问题。”   “要是不正面冲突,比如借个什么名义召他们回京。”裴凛之说。   “唯一一个能让他们回京的理由,便是那位驾崩了。但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也正好给了梁王与豫王挥师东进与南下的理由?生死存亡关头,你以为孝道能让他们束手就擒?”   裴凛之见他说起那位驾崩一事,神色极为淡然,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人的故事,看样子他心中并没有忘记仇恨。   萧彧说:“如此看来,他们正互相掣肘,我这里反倒比较安全。”   裴凛之说:“郎君当真不担心他拿你开刀?”   萧彧莞尔:“那也要看新刺史有没有这个本事。一般来说,天高皇帝远,这种空降兵往往都是被架空的。凛之可以多同姚知县以及崖州的守城校尉走动一下,时刻了解新刺史的动向。”   “空降兵?”裴凛之又听到一个新词。   萧彧说:“就是从天而降的人,到了一地,没有熟人,也没有根基,扎下根怎么也得一两年时间。”   “郎君所言极是。”裴凛之坦然了,现在崖州算是他们的地盘,太子若敢硬来,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萧彧说:“咱们先挑个日子,让新学堂开张吧。我得去跟里正聊聊,让他去找其他村子的里正,通知一下学塾开学的时间,愿意送孩子来上学的,都可以来,不拘男女,不限年龄。”   “好。”裴凛之满口答应。   萧彧又说:“我给学塾起了个名字,叫平安学塾,你觉得如何?”   “郎君起的,都是好名字。”裴凛之对萧彧盲目吹捧。   萧彧看着他笑:“对你来说,我说什么你都觉得好。”   裴凛之脸色变得正经起来:“也不全是。”比如让自己娶妻生子这事,他就不会觉得好。   萧彧看着满地追着幸运爬的阿平,说:“阿平现在算是学会走路了,但怎么还没开口说话啊。赖峰说他下个月初就该周岁了。”   “有些人就是说话迟吧,我记得郎君开口也迟,一岁半才开口叫人。”裴凛之含笑看着他。   萧彧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我一岁半才开口说话?我怎么不知道?”   “郎君那时候小,自然没记忆。”裴凛之笑得很开心。   “那你怎么知道?你不可能三岁就有记忆了吧。”萧彧说。   “我听娘娘说的啊。”   萧彧尴尬地摸摸额头:“那好吧,既然正常,我就不纠结他说话的事了。肯定不是哑巴。”   萧彧对刺史府换人的事,最大的担忧不是自己的安危,他不是无处可退,白沙村训练了一两百私兵,赛人寨跟官府从来都不对付,还有那两艘大船,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有机会逃之夭夭。   他担心的是会影响到自己赚钱,要是换了人,铁矿就不能开采了。他开垦的那些荒地,还有茶场,恐怕还要被征税。   不过那都是将来要考虑的事,现在还是做好眼下的事吧。平安学塾给周边几个村寨都发了通知,招收六至十五岁少年儿童上学,不拘男女,六月初一正式开学,每日半天课,不收取任何费用,甚至还免费提供书本和纸张。   夜间办成人扫盲班,也是免费,地点还是平安学塾。   从发出通知开始,白沙村的孩子大多都来报了名,因为上学的好处显而易见,孟思归和长生不就因为读书识字去学医了吗。   只有极少数家长舍不得孩子的劳力,将年纪大的留下了。这些孩子其实也不担心,白天上不了课,还有夜间班呢。   其次就是升龙湾的人响应最积极,得知这个消息,不少来萧彧家干过活的人都给孩子报了名。他们可是知道的,孩子读书识字了,就有可能被萧彧选中,留下来做事,这可比下海打渔强多了。   所以截止开学前,平安学塾一共招收了一百零五名学生。萧彧将这批孩子分成了四个班,三个年级,已经在读的成绩最好的那批孩子相当于三年级水平,差一点相当于二年级水平。新入学的都是一年级,分成了两个班。   夜间课堂也会分班,已经上过课的是高级班,从未上过课的是初级班。   萧彧、孟洪、赖峰、向阳、关山以及裴凛之等六人担任夫子,每七日休息一天。   关山负责每个班级的武术课,裴凛之负责夜间课堂的历史课。另外四人每两个人负责两个班,教书学和算术,这样一来,萧彧整个上午都有课要上。   夜间课堂夫子们也分成两组,三个人负责一个课堂,教授识字、算术和历史。   学生太多,每个人都需要两本教材,萧彧准备给夜间课堂的人也发书本,这样一来数量多得惊人,全靠抄书就不行了,这要累死几个夫子。   萧彧想了个辙,便让字写得最有风骨的裴凛之写了《千字文》,然后找了专门刻碑文的师傅雕刻了一整套木质模板,刷上墨,一张张拓印出来,装订成册分发给学生。   萧彧没想到他这个办法震惊了所有的读书人,裴凛之拿着刻好的雕版,难以置信地说:“郎君,这个办法你怎么想到的?”   萧彧这才意识到,这个时候雕版印刷术还没出现呢,便说:“我看见碑刻上有人在石头上雕字,便想着也能在木头上反着雕字,有了雕版,一印就是一整张,还能重复印,这不比手抄书要快得多吗?”   孟洪激动得热泪盈眶:“郎君,你真是太令人惊喜了,有了这个办法,书本就不用再一本本抄录了,很多善本都能得以保存下来。郎君真是读书人之福啊。”   赖峰几个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崇敬,原本他们对大家将萧彧吹得神之又神还有些怀疑,因为人们都说烧石灰、青砖、造纸、烧瓷、油纸伞都是萧彧弄出来。   萧彧以前从未出过宫,就算再聪明,能够弄出其中一样就不得了,怎么可能都是他弄出来的,如今看到这雕版印刷术,他们信了,萧彧真是天纵奇才,古今罕有。   裴凛之还想到了一件事:“有了这个雕版印刷术,郎君日后光靠买书便能富甲天下。别让雕版的师傅离开了,让他专门为我们雕版吧,再选几个孩子,跟着师傅学雕刻,这样以后想印什么书都成了。”   雕版师父雕刻完《千字文》后并没有离开,正在雕刻二三年级学生用的《诗经》,看样子雕版师父还得继续给他们雕刻四书五经了。   萧彧哈哈笑:“凛之现在也满脑子生意经了。”   裴凛之抬抬眉:“我的生意经不如郎君满脑子的生财之道。有了雕版印刷,日后郎君想推广教育就容易多了,甚至教化胡人都不在话下。”   萧彧笑眯眯看着裴凛之:“还是凛之懂我。”   裴凛之凑过来点:“郎君,想推广教育,光我们这样宣传是不够的。”   “那要怎么才够?”   裴凛之压低了声音:“当然要靠政令。”   萧彧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现在不行,天时地利人和都达不到。”   裴凛之抓着他的手:“郎君别急,待我们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萧彧红了脸,将手抽了回来:“好了,赶紧抄你的书吧。”   裴凛之拿起笔,专心继续抄写《诗经》,他也有使命感,将来他的字就会随着这些雕版书传播开来,甚至都可能被天下读书人看到,被人品评,所以必须要写好。   萧彧看着怀里的阿平要去撕裴凛之写字的纸,便说:“你继续写,我带阿平出去乘凉。”   “就在院中,不要走远了。”裴凛之叮嘱他。   萧彧将阿平放下来:“阿平自己走。”   一大一小走到院子里,发现石桌那儿有人,走近了一看,是向阳。   向阳长发披肩,显然是刚洗了头,见他过来,慌忙起身:“郎君!”   萧彧说:“是向阳啊,你坐吧,我带阿平出来吹吹风。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埙吗?”   天色有些晚,但未全黑,院子里萦绕着熏蚊子的艾草香,萧彧看见了向阳手里的一个圆形东西。   向阳羞涩地笑了一下:“正是,郎君是否想听,向阳献丑给郎君吹一曲。”   萧彧大喜过望:“好啊,快请,正想洗耳恭听。”他都不记得多久没听过音乐了。 第52章第52章   向阳双手捧埙,试了试音,开始吹了起来。   那埙声低沉悠扬,苍凉而幽远。萧彧侧耳听着,神思仿佛穿越亘古沧桑的时空,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园,那里有他熟悉的林立高楼,交错的道路,闪烁的霓虹,还有他亲爱的父母,敬爱的师长,友爱的朋友,唯独没有他。   下一秒,他恍若置身于无边雪原,周遭一切都已被冰雪覆盖,他熟悉的一切全都消散,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他茫然四顾,疯狂奔找,都再也不见那些熟悉的踪影。   “郎君,郎君。”有人轻轻唤他。   萧彧回过神来,看见向阳正一脸不安地看着自己。脸上有一只小手在轻轻摩挲,他低头一看,是阿平在摸他的脸,他抓过阿平的手,发现他的手是湿的,便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竟是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泪流满面。   阿平抬起胳膊,不安地搂住了萧彧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颈侧。他虽然小,却能够感受得出大人的情绪。   萧彧转过脸窘迫一笑,擦干脸上的泪水:“你吹得太好了,我想起一些往事。”   向阳小心试探着说:“对不起,勾起了郎君的伤心事。郎君若是愿意,也可以同我、们倾诉一下。”   萧彧摆手:“些许小事,不足为外人道。你学这个多长时间了?”   向阳看着手里的陶埙,说:“我自记事起便带在身边,也不知是谁给的。无事就吹一吹,也无人教,自学的。”   萧彧惊叹:“无师自通,你是天才啊。”   “郎君谬赞,雕虫小技罢了。”向阳被他夸得耳朵都红了。   萧彧问:“你方才吹的曲子可有名字?”   向阳摇头:“并无。”   萧彧说:“你吹这曲子时想的可是什么?不妨为它起个名字。”   “请郎君赐名。”向阳抱拳。   萧彧笑道:“我就不献丑了,你是创作者,最有权力命名。你可想过将这曲子记录下来?”   向阳摇头:“我也未曾学过音律,不懂如何记录。郎君可懂?”   萧彧知道古代乐曲因为缺乏简单有效的记谱方式而遗失良多,他倒是知道简谱记录法,但这里的人都不会阿拉伯数字啊,他要是用了阿拉伯数字,不就穿帮了。   “我也只懂简单的宫商角徵羽。凛之你懂音律吗?”萧彧不经意间发现裴凛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站在走廊上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们。   裴凛之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是不是该给阿平沐浴了?”   “对,是该沐浴了。”萧彧一边答应,还不忘对向阳说,“想要你有空不妨研究一下音律,你很有这方面的才华,别浪费了。”   裴凛之走过来,从他怀里抱过阿平。   萧彧站起来:“我来吧,你去抄书。”   裴凛之不理会:“我帮你打水。”   吉海和居岩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正从外面跑进来,吉海忙刹住脚步:“师父,我来给郎君打水。”   裴凛之问:“居岩没去水深处吧?”这两人去溪里洗澡了。   居岩连忙说:“师父,我没有。我都是在水浅的地方洗的,师兄可以作证。”   吉海也说:“师父,他没去,我看着呢。”   萧彧问:“居岩学会游水了吗?”   “学了一点。我今天还试了一下郎君教我的溺水自救办法,真的能够从水中浮起来,我以后都不怕溺水了。”居岩兴奋得手舞足蹈说。   “可以啊,孺子可教也。”萧彧笑着说。   “那也不能随意下水。”裴凛之严肃地说,他无奈地看着萧彧,殿下又在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急救办法了。   向阳坐在石桌边,看着他们几个人有说有笑,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这样的话题他插不进去。今日好不容易觅得一个知音,结果还是没能把握住机会,他要去好好研究一下音律,再编一些曲子,好吹给萧郎君听。   萧彧洗完澡出来,阿平被几个大孩子带着一起玩游戏,吉海抱着阿平,被居岩和鱼儿几个追着,似乎是在玩捉贼的游戏。   阿平兴奋得哈哈大笑,其实他什么都不懂,就是很多人陪他玩,他觉得开心。   萧彧说:“你们都洗过澡了吧?这会儿跑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又得重新洗?”   吉海停下来:“好了,不玩了,都散了吧。”   阿平见到萧彧,便朝他张开手臂,要抱。萧彧接过来,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宠溺地笑:“你又没跑,怎么也满头大汗。”   随手扯下挂在廊前竹竿上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萧彧从石桌上拿起一把粽叶扇,摇着进了屋。裴凛之还在灯前伏案抄书。   萧彧从他身后看了一眼,他的字介于隶书和楷书之间,非常工整漂亮,适合初学者用。萧彧注意到他鬓角的汗水:“热吧?”   “还好。”裴凛之抬头看他一眼。   “擦擦汗。”萧彧将肩上的帕子递给他,给他扇了扇风,结果灯火摇曳,差点就灭了。   裴凛之忙伸手挡住风,笑着说:“别扇了,不打紧。”   萧彧便停下来,但他不扇风,也不等于没风,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又让火苗剧烈晃动起来,萧彧皱起眉头看了一会,抱着阿平出去了。   裴凛之扭头问:“郎君要去哪儿?”   萧彧说:“就在外面。”   裴凛之说:“出门叫上吉海。”   “知道。”   萧彧出去了一趟,阿平不见了,拿了一块丝绸回来。   裴凛之好奇问:“郎君拿这个做什么?你还会缝衣服?”   “不是缝衣服的,我要做个灯罩。”   没有白纸,黄纸糊灯笼光线太暗,便用丝绸替代。灯罩简单易做,用竹条扎成一个灯笼状,将绸布包在外头就行。   丝绸是素纱,没有颜色,又很薄,透光性好,罩在灯上,能挡风,又不影响照明,再也不担心灯被风吹灭。   裴凛之抬头冲他温柔一笑:“谢谢郎君。”   萧彧看着他的笑容,甚是受用,他用扇子给裴凛之扇风:“你看,这样就不怕有风了。”灯被素纱一挡,外面再大的风都不会再受影响。   裴凛之感动至极:“郎君不用给我扇风了,我自己来。”   萧彧手里的扇子缓缓扇动着:“你写你的。我给你打会儿扇子。”   裴凛之不敢辜负他,便收敛了心神安心抄书。   萧彧看着他抄书,思路就慢慢飘到活字印刷术上去了。   比起来,活字印刷术显然实用性更高,雕一套字,适用的范围特别广,对雕工来说是极其省心的做法。   但到底要不要弄活字印刷呢?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发明,他若是搞了活字印刷,那也太对不起毕昇了。   不过现在这个时空还有毕昇吗?好像从东晋后就已经跟他熟知的历史走向不一样了。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没关系了吧,毕竟印刷术是推动社会进步必不可少的条件。   “郎君!郎君!”   萧彧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裴凛之正看着自己:“怎么了?”   裴凛之眼中有些担忧:“郎君在想什么?”   萧彧“哦”了一声:“我在想印刷的事。”   “印刷有什么问题吗?”裴凛之问。   萧彧说:“暂时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每本书都要雕一整套版,对雕工师傅来说太过辛苦。”   裴凛之笑了:“但也比手工抄写要快太多了,只需辛苦一次,以后就能做出无数本书来。”   萧彧到底还是没把活字印刷术说出来,雕版印刷才刚刚弄出来,就马上弄活字印刷,他估计身边的人要把他当神来膜拜了。   毕竟从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经历了起码有两三百年历史呢。   萧彧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裴凛之小心地问:“郎君有心事?”   萧彧一愣,否认:“没有。”   “郎君今日听曲时,想起了什么?”   萧彧心想,果然还是被他看见了:“就是想起了从前家中的事。”   裴凛之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抓住萧彧的手:“郎君想家了,总有一日,我们会回去的。”   萧彧露出苦涩的笑容,他永远也回不去了啊。   裴凛之见他这样,心疼得不行:“对不起,郎君,又勾起你的伤心事。郎君莫要伤心,凛之陪你。”   萧彧红着眼眶点点头:“谢谢凛之。”   裴凛之适时地松开手,换了个话题:“我想问,学塾开学之后,赖峰几个人要住到学塾去吗?”   萧彧说:“我原是这么打算的,其实他们住在这边也有好处,起码你就不会总是担心我的安危。”   这一点裴凛之也承认,这几人武功他也摸不透底,肯定要比吉海强多了。   新刺史又要上任,还真有点叫人不放心,有他们在,要多几分保障。   裴凛之提议说:“那便让向阳和关山搬去吧,让赖峰留在这边。暗卫习惯独来独往,三人挤一个房间不太合适。”   萧彧非常惊奇:“你居然还会关心他们的私人空间。”   裴凛之转过脸去,拿起笔开始抄书:“郎君要是想留他们住这边就算了。”   萧彧笑了:“那就让向阳和关山搬到学塾去住吧,赖峰留下也够了。”   裴凛之的嘴角翘了上去,他很快又将它拉了回来。   第二日,萧彧便找赖峰三人说了住舍安排的问题,关山倒是满口答应:“没问题,我搬过去。”   向阳则有些迟疑:“我——”   萧彧问:“向阳不想搬吗?”   赖峰说:“向阳不想搬,那便我搬吧。”   向阳连忙说:“不,还是我搬吧。大哥你留下来保护郎君和阿平。”   萧彧笑道:“学堂那边是冷清了些,但是房间布置不会比这边差。那边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先去看看,缺什么跟我说,我再着人添置。”   向阳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谢过郎君。”   萧彧离开后,关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无非就是些换洗衣裳,再就是他的剑。   向阳则没有动,只是看着床头的陶埙发愣。   赖峰说:“十三,你不愿搬?”   向阳扭头看着他,有些赧颜:“没有。”他开始慢慢收自己的东西。   赖峰说:“当初主上是说过要将你俩送给郎君,我记得当时你并不高兴,所以我也一直没跟郎君提这事。要不我现在去跟他说,让他将你收了?”   向阳的耳朵都红了,恼羞成怒:“大哥你别说了。我没那个意思。”   一向不苟言谈的关山突然说:“大哥你要说的话千万别提我啊,我没那狗胆,还不够裴公爷砍的呢。”   赖峰叹息:“十三,我知道你钦慕郎君,我们也打心底里敬服他。你们也都看到了,郎君斗南一人,世上已经无人能出其右,不是我等可以亵渎的。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好好为郎君办事,将来若能成事,我们便是肱股之臣,在郎君心中自会留下一笔。这不比自荐枕席强?”   向阳抿紧唇,点了点头。   六月初一,学塾正式开学。   来自周边四个村子的一百多名学童集中到了白沙村的学塾,学童中,男女比例极为悬殊,外村仅有一个女童,还是跟着兄长一起来的,余下十几名女童皆是白沙村的。   外村的孩子见到气派敞亮的学塾,都异常激动,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青砖瓦房,现在居然有机会进去上课,想想都令人激动。   第一日没有正式上课,只是熟悉环境,分班、分发书本,嘱咐学塾纪律,普及安全教育。夫子们还给本班的学童讲了一两个劝学故事,就放了学。   萧彧目送大大小小的孩子欢欣雀跃地散学回家,胸中生出了莫大的成就感。   第一所学校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他希望以后还会有第二所第三所……就像星星之火,能成燎原之势。   他也知道,这条路任重而道远,但至少,他们已经走在路上了。   萧彧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裴凛之那个愿望来,对他来说,这条路太难了,但也不是完全不值得去做,不是吗?   萧彧负责二三年级的算术,还是他原来教的那些孩子。   每次上课,他都将阿平带上,因为帮他带孩子的小春上午也要上课。   小家伙有一套特制的课桌和椅子,也像大孩子那样,坐在课堂里听萧彧讲课。   阿平已经很能适应课堂了,很多时候,他能安静地坐着,学大孩子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听课,虽然他根本听不懂。   有时候也会坐不住,毕竟爱玩好动是这个年纪孩子的天性,他会从椅子上下来,学着萧彧的样子满课堂巡视,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逗大孩子们忍俊不禁。   这个时候萧彧便会求助关山,关山这个课最少的武术教练便会来将人抱走,带到外面去玩。   阿平很适应学塾的生活,因为人多,他爱热闹,大孩子们都宠爱他,一到课间,便带着他四处玩。   六月初六,是阿平周岁生日。   为了庆祝阿平的周岁生日,萧彧决定亲自下厨,在小厨房给小家伙准备一顿丰盛的生日宴。   为了准备这顿生日宴,许久未上山打猎的裴凛之准备上山去打猎。   未料从初五开始,今年第一场飓风便来了。   为了学生的安全,学塾第二便放了假。   今年可谓是风调雨顺,从入夏到现在,都没有刮过飓风。   萧彧还在暗自庆幸,希望闵翀他们也一切顺利,能够早日返航。   这场飓风并不算大,只是带来了充沛的降雨,原本燠热的天气被一扫而空,顿时无比清凉。   因为这场飓风,阿平的生日宴也要被迫简朴起来。   裴凛之没法出去打猎,连平时常见的海鲜都没有了。   萧彧便安排杀了一头猪,又杀了鸡鸭,还做了一锅豆腐,准备简单做一做。   萧彧在厨房忙活的时候,阿平便被小春看着。   几个孩子打着油纸伞、戴着斗笠,光着脚丫在院子里踩水泡玩。   阿平很喜欢水,见他们玩,也想去,但小春不让他去淋雨。   小春去上了一趟茅房,回来便发现阿平已经跑到院子里去了。   他没打伞,没戴斗笠,小脚丫在青砖地板上踩得欢快极了,几个孩子追着给他打伞,他还到处躲。   平时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小胖子,这会儿倒是跑得飞快。   小春一着急,直接冲进雨中:“阿平,你不能淋雨。”   几个人围追堵截,终于将这个灵活的小胖子逮住。小春给他换掉淋湿的衣裳,换上干净衣裳,他还不太乐意,扭动着身体还要出去玩。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中午这边宅子里的人陪阿平一起吃了顿生日宴,向阳和关山也都过来了。   饭后,萧彧还按照传统,给阿平张罗了一个抓周仪式,放上毛笔、书本、算盘、木剑、小葱、木尺、银块、蜜饯等物品,赖峰还在其中添了一枚玉章。   眉心点了一点朱砂的阿平像个小福娃,坐在席子中央,左看右看,最后朝蜜饯爬过去,抓起来放进嘴里。   大家都笑起来,萧彧说:“果然是个小吃货,很好,说明有口福,一辈子衣食无忧。再抓一个,阿平。”   阿平看着他,朝他的方向爬来,然后抓起了萧彧身前的一把木尺。   赖峰大喜过望,但又不敢表露出来,憋着看向萧彧。   萧彧抱起阿平,笑着说:“抓了尺子,挺好。说明我们阿平心中有尺度,将来是个公平公正的人。”   赖峰知道,尺子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可以解释为丈量天下,也可以代表制定规范,不管怎样解释,寓意都是极好的。   萧彧用手点着阿平的鼻尖:“阿平满周岁啦,祝我们阿平平平安安、健康长大,要是能早点说话就更好了。”   阿平坐在萧彧怀里,打了个哈欠,开始昏昏欲睡。   萧彧便说:“我带阿平去睡午觉,你们把东西收了吧。”   睡了午觉醒来,萧彧发现平时总比他早醒的阿平还在睡,便替他拉了拉薄被,发现这孩子的脸色有些发红,太热了吗?   他伸手摸了一把阿平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顿时有些慌乱,阿平发热了。   阿平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小家伙自从来崖州后,从未生过一场病,适应得非常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热,萧彧赶紧起来,对正在案前抄书的裴凛之说:“凛之,阿平发热了。”   裴凛之放下笔回头:“烧得严重吗?”   “很烫,怎么办?”萧彧急匆匆去搓帕子来给阿平冷敷。   裴凛之也过来了,摸了一下阿平的额头:“真的很烫。他从来都不生病,今天怎么病了?”   萧彧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送他去医馆吗?”   裴凛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雨还在下着:“家里只有敞篷的大车。”   萧彧说:“你赶车,我披蓑衣,抱着阿平去医馆。”   裴凛之说:“好,我去赶车。” 第53章第53章   裴凛之去套车。   萧彧找来蓑衣披上,家里人很快都知道阿平生病了。   最焦急的莫过于赖峰三人,一听说阿平病了,就急冲冲过来了:“阿平怎么了?他哪里不舒服?”   萧彧说:“有点发热。我和凛之带他去看大夫。”   “我也去!”赖峰急忙说。   在这边避雨未走的向阳和关山也说:“我们也去。”   萧彧劝说:“你们别心急,小孩子生病是很常见的,雨这么大,你们就别去了。交给我和凛之吧。”   三人都抿紧唇没说话。   小春得知阿平生了病,战战兢兢地对萧彧说:“郎君,是我没看住阿平弟弟,让他淋了雨才生病的。你罚我吧。”   虽然阿平跟他们一样,也都是郎君收养的孩子,但小春看得出来,郎君待阿平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萧彧对小姑娘说:“罚你做什么?这不能全怪你,是阿平自己调皮。”   赖峰三人看向小春的眼神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小春感受到怒火,瑟缩了一下脖子,低下头不敢说话。   萧彧找了件自己的衣裳给阿平裹上,抱起来,自己戴上斗笠,又拿了一把油纸伞在手。   裴凛之已经将马车套好了,萧彧见他身上都淋湿了,忍不住说:“你怎么不披个蓑衣,身上都淋湿了,赶紧去换身干衣服。”   “无碍,走吧。”裴凛之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湿了。   萧彧不上车,表情严肃:“去换衣服穿蓑衣!别以为你身体好就不生病,要是大的小的都病了,我照顾谁?”   裴凛之看着他的脸,不敢再说什么,转身进屋去换衣裳,虽然知道换了也多半会打湿。   原本打算就这么跟着一起去的赖峰也默默地去找了一件蓑衣披上。   向阳和关山也想跟着去,被赖峰拦下了,一个孩子生病,四五个大人护送,阵仗确实太大了点,引人生疑。   裴凛之换好衣服,便赶着马车,朝崖州城奔去。   赖峰紧跟在马车后面步行,萧彧喊他上车也不愿意,想是怕马车拉得太沉耽误速度。   萧彧也不管他,身体前倾,将伞挡在身前,替阿平挡风遮雨。   雨太大,即便是这样,萧彧身上也难免被打湿,但他将阿平护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打湿了。   他暗忖,是该做一辆厢车了,起码雨天还能出门。   雨天道路泥泞,车辙打滑、陷在泥里,速度非常慢。   每到这个时候,赖峰便在后面推车,有了他帮忙,马车行进倒是顺利不少。   进了城,城内比城外更泥泞,因为城内人多,被踩踏得不像样子。   萧彧看着这烂泥街,忍不住皱起眉头,实在是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到了医馆,正在大堂里磨药的孟思归一下子就看到了他们,急忙跳下凳子跑出来迎接:“师父,郎君,你们怎么来了?谁生病了?”   裴凛之将车停稳,萧彧抱着阿平下车,赖峰忙说:“郎君,给我吧。”   萧彧看了一眼他已经湿透的前幅,说:“你身上湿了,还是我抱着吧。”   赖峰便拿过萧彧手里的伞替他们撑着,裴凛之赶紧过来,伸手扶着萧彧下了车。   萧彧猫着腰,走到屋檐下,将手里的阿平交给孟思归:“阿平发热,快让叶大夫给他瞧瞧。”   他不进屋,先将自己的斗笠和滴水的蓑衣脱了,放在门口。   雨天医馆人少,本来冷冷清清的,他们一进来,医馆就热闹起来了。   叶大夫跟他们已经很熟了,也没多问:“怎么导致的?”   萧彧便将情况详细说了。   叶大夫给阿平把脉,说:“感了风寒。小孩多大了?”   萧彧说:“今天刚刚周岁。”   叶大夫捋着胡须:“抓点散寒发汗、解表祛风的药。小儿体弱,剂量无需太大。”说着提笔开药。   萧彧瞅了一眼,开的是麻黄、甘草和绿豆,这是最常见的发汗散。   其实他也懂简单的散寒方子,平时家中有人风寒感冒,都是先熬点葱姜水发汗的。   今日碰到阿平发热,他却不太敢自己乱用药,毕竟孩子太小了,万一烧出个好歹就是一辈子的事,赶紧带来看大夫。   孟思归照方抓药,抓完药说:“师父,外面还在下大雨,要不先在这里煎药给我弟弟服下吧。”   叶大夫颔首:“去吧。”   孟思归和长生赶紧去生火煎药了。   不多时,长生端了一盆火出来,给几位郎君烤湿了的衣服。   长生话少,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阿平还没醒,睡得很不安稳,小脸蛋通红。   萧彧便拿了孟思归的帕子,浸湿了给他覆在额头上物理降温,怕体温太高烧坏了孩子。   心想回头还得酿点米酒,蒸馏些酒精在家中备用,家中再有孩子发热可以用来散热降温。   唉,总是出了事才想对策,萧彧觉得自己考虑问题远远不够周到。   半个时辰后,孟思归端着熬好的药过来了:“郎君,阿平好点了吗?药来了。”   萧彧将阿平叫醒来喂药,一向不哭闹的阿平因为身上难受,哇哇地哭,听得萧彧心疼不已。   阿平喝药也相当不配合,毕竟苦,虽然里面放了甘草。   裴凛之和赖峰都来帮忙,三个大人极力配合下,连哄带骗,才将药喂下去,还洒了不少。   喂下药,萧彧才稍稍放下心来。   此时天色已晚,好在雨已经小了很多,他们决定抓紧时间赶回。   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马车刚到门口,向阳和关山就迎了上来:“怎么样?小、阿平没事吧?”   “你们还在啊。已经好多了,喝了药,发了汗,没那么热了。”萧彧时刻都在关注阿平的体温,万幸的是此刻高热已经退了不少。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吉海说:“郎君和师父都还没吃饭吧,我去端来。”   萧彧将阿平送回床上盖好被子,小春跟过来:“郎君,我看着阿平弟弟吧。你去吃饭。”   萧彧说:“行,主要看他哭没哭。”   萧彧离开后,向阳和关山过来了,板着脸对小春说:“你出去吧,我们看着。”   小春见到他们,缩起脖子,起身慢慢走了出去,今天她已经快被两位不断扔眼刀子的夫子吓坏了。   萧彧吃饭完回房,见本该在屋里的小春站在走廊上,有些意外:“阿平醒了?”   小春摇头:“郎君,我没看好阿平弟弟,是我太没用了,你责罚我吧。”   萧彧说:“不是说了那只是意外,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是阿平自己调皮跑去玩水,怎么能怪你。”   屋里两人听见门外的动静,走了出来,向阳朝萧彧拱手行礼:“郎君。”   萧彧看着他们,明白过来,转头对小春说:“小春先回去吧,哪有小孩子不生病的,这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小春听完默默转身离开。   萧彧对向关二人说:“阿平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不要那么兴师动众,你们还想保护他吗?”   向阳窘迫地说:“对不住,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太担心了。”   “小孩子身体娇弱,这也是我当初不愿意收留阿平的原因,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他爹娘交代?”萧彧叹息着进屋。   向阳急忙说:“郎君对阿平怎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萧彧眼眶发热:“我就算问心无愧又怎样?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要真有点事,我能当他没存在过?”   关山和向阳对视一眼,没再跟进去。   萧彧进了屋,趴在床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阿平的小脑门,尚有一点发热,但是比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他在阿平身边侧身躺下,摸着阿平的小脸蛋,小家伙晚上没吃饭,不知道饿不饿。   裴凛之从外面进来:“郎君,阿平好些了吗?”   “还有点低烧,希望不要反复了。养个孩子真不容易。”萧彧感慨。   “让郎君忧心了。”   “他没事就好。”   半夜,惦记着阿平的萧彧突然惊醒,房里一片漆黑,平时不会熄的灯不知道怎么灭了,一摸身边,没人,裴凛之和阿平都不在,去哪儿了?   萧彧赶紧掀开蚊帐下床,来不及穿木屐,光脚跑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厨房那头有灯光,他飞奔而去,听见厨房传来说话的声音。   萧彧从敞开的门进去,看见裴凛之正抱着阿平在屋里转来转去,吉海则坐在灶台后生火。   “你们在做什么?”萧彧惊讶地说。   裴凛之看着他,笑了:“阿平醒了,要吃东西。我让吉海给他蒸鸡蛋羹。”   “怎么不叫我?还把吉海叫了起来。”萧彧嗔怪地说。   “没事,郎君,我也能做。”吉海笑得很憨厚。   萧彧走过去,看着趴在裴凛之肩上的阿平:“阿平,乖宝,饿了吗?”   他将额头去贴阿平的,已经不烧了。   阿平看见他,嘴里发出嘤嘤声,朝他张开了手臂,要他抱。   萧彧说:“好吧,我来抱。”   裴凛之笑骂:“小没良心的,是谁半夜给你把屎把尿的,一见到郎君就不要我了。”   萧彧闻言得意地皱皱鼻子:“阿平跟我亲嘛。”   阿平到了萧彧怀里,便搂紧了他的脖子,脸紧紧贴着他的。   萧彧走到灶台边,看着冒出的热气问:“蒸多久了?”   “有一会了。”裴凛之说,“我来开。”   他揭开锅盖,看着里面的鸡蛋羹,用汤匙舀了一下:“可以了。吉海,不用烧了。”   萧彧见他直接伸手去端滚烫的碗,说:“烫,用布包一下。”   但裴凛之已经将碗端了出来:“没事,我不怕烫。”   萧彧用汤匙舀了一点鸡蛋羹,吹凉了尝了一点:“有点淡,还行。”   裴凛之说:“回房去吃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好。吉海将火灭了。”萧彧嘱咐   “好。”吉海答应着。   萧彧抱着阿平坐在矮榻上,给他喂鸡蛋羹。   裴凛之则端着鸡蛋羹,萧彧舀一勺,吹凉了送到阿平嘴边,阿平张开嘴吃下。   刚开始吃得有点快,萧彧还没吹凉呢,他就眼巴巴地瞅着,嘴巴蠕动了起来。   裴凛之笑道:“今天抓周是抓对了,真是个小吃货。哪顿都少不了,晚上一顿没吃,大半夜的还要补上。”   萧彧也笑:“这说明咱们阿平身体已经好了呀,有胃口吃东西了。”   裴凛之说:“小磨人精,就知道折腾人。大半夜的还折腾我和郎君,你亲爹都没这么伺候过你吧。”   萧彧说:“他爹倒是想伺候,可惜没法伺候啊。”   阿平吃下一口鸡蛋羹,突然张嘴叫了一声:“爹。”   萧彧一愣,不太相信地扭头看着裴凛之:“阿平说话了?”   裴凛之也无比惊奇:“对啊,他好像在叫爹呢。”   阿平张开嘴,要吃的,但没等来鸡蛋羹,急了,又叫:“爹。”口齿不那么清晰,但确实是在叫爹。   萧彧心中五味杂陈:“傻孩子,我不是你爹。你要叫我郎君。”   阿平的舌头哪里转得过弯,伸出手指着裴凛之手里的碗:“爹。”   萧彧笑了,继续喂蛋羹,说:“这是蛋羹,不是爹。傻孩子,就会叫爹,你爹不在这里啊。”   裴凛之说:“我们也没谁教他这个词啊,他怎么就听我们说了两遍,就学会了。”   萧彧感慨地说:“没准他爹以前教了他无数回,结果都没能听到儿子叫爹,没想到他开口叫的第一声还是爹,可惜他没听到。”   裴凛之逗阿平:“阿平,以后不能叫爹,这不是爹,叫郎君。”   阿平张了张嘴,还是叫不来郎君,把刚学到的爹也给忘了,指着碗嗷嗷叫着要吃。   这是自己侄子,叫声爹也不为过。但萧彧不敢让阿平管自己叫爹,一个不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阿平吃完蛋羹,终于吃饱了,打着哈欠,满足地蜷在萧彧怀里一动不动。   裴凛之收拾好东西,又上了床,打着哈欠说:“睡吧,磨人精真磨人啊。”   萧彧也累得不行,今天真是折腾的一天,刮飓风,阿平周岁生日,第一次生病,还第一次开口说话。   以后回想起来,倒是好记得很,阿平第一次开口叫人是他一岁的时候,叫的还是爹,希望有机会能将这事告诉他爹。   翌日早晨,萧彧睁开眼,发现阿平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捣乱,而是闭着眼睛还在睡觉。   他一惊,赶紧去摸阿平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没有再发烧,应是昨日生病,身体依旧疲劳,到点了还没醒。   不过只要病好了就行,他是真怕孩子生病,毕竟这样的环境里病不起。   阿平学会了叫爹,但却没被鼓励叫,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好多天都没再开口说话,还在努力学习新发音。   他学会的第二个词语是“猫”,大概是这个词张嘴就能叫出来,看见幸运,就追上去叫“猫”。   大家听见他会说话了,都异常兴奋,经常抱着他去找幸运:“找猫猫去。”   以至于后来幸运看见了人就躲,干脆跑出去了,实在是被人烦得不行了。   阿平刚学会叫“猫”,结果猫又不见了,这实在不利于孩子练习说话啊。   这日萧彧带着阿平在上课,课堂结束之后,孩子们起身鞠躬:“老师再见!”纷纷拿着书包离开课堂。   吉海过来帮萧彧收东西:“郎君,现在回家吗?”   “嗯,回。”萧彧弯腰抱起阿平,“阿平,走啦,咱们回家啦。”   阿平突然蹦出一个字:“郎。”   萧彧一愣,这是在叫自己:“你说什么?再叫一遍。”   “郎!”阿平又叫了一声。   吉海笑了:“郎君,他在叫你呢。他只会叫一个字。”   萧彧十分感慨:“诶。乖宝,再叫一声来听。”   阿平又叫:“郎。”   萧彧又清脆地答应了:“诶。”   虽然叫得不完整,但已经足以令人兴奋了。   萧彧原以为,阿平第三个会说的词应该是饭,没想到自己还是被放在了吃饭前面,真是没白疼他。   自从阿平学会了叫“郎”后,就特别喜欢说这个词,因为只要他开口叫,萧彧听到了必定会应他一声。   也是从这个词之后,他学会了更多的话,比如“饭饭”,“哥哥”,“姐姐”,词汇量慢慢丰富起来。   萧彧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教阿平说话,每学会一个新词,一个新句子,都特别有成就感。   薛钊定于七月上旬出发返京,临行前,萧彧感谢他的照拂,让裴凛之送了些珍珠、油纸伞和一些烧制精美的瓷器给他。   当日萧彧还在上课,意外发现裴凛之站在门外。他心里一惊,凛之很少来学塾找自己,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新刺史这就到了?   萧彧给孩子们出了题目,让他们做题,自己走到门口。   裴凛之快步走过来,面色凝重,凑到萧彧耳边小声说:“陛下驾崩了,上月十六日的事。”   萧彧倏地睁大了眼睛:“什么?”皇帝竟然死了?   裴凛之又重复了一遍:“陛下驾崩了,萧祎已经登基了。这是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郎君节哀。”   萧彧对皇帝没太多的感情,但他一死,就意味着安国的局势可能会发生动荡,自己目前这种安稳的处境也可能不复存在。   “他正值春秋,除了癔症,也没听说过其他的病,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皇帝年纪并不大,才三十七岁,未免太过年轻了些。   裴凛之皱眉:“这就不太清楚了。新帝还发了一份圣旨过来,说你是长子,要求你即刻随刺史回京,为陛下守灵尽孝。”   萧彧冷漠地说:“这就没必要了,先皇要求我今生不能踏出崖州半步,我还是听先皇的吧。”   这个时候回京,只怕没到京城就命丧黄泉了吧,萧祎估计正在策划趁此机会将几个异母兄弟一网打尽呢。   裴凛之也非常赞同:“郎君说得对,咱们还是老实在崖州待着。”   萧彧说:“你去回禀来使,就说我正病得厉害,经不起舟车劳顿,无力回去尽孝。只能在崖州北向而拜,守孝三年,为先皇祈福。”   裴凛之听说他要守孝三年,顿时皱眉:“郎君大可不必守孝三年,一年足矣。”   萧彧知道他心疼自己,便说:“那就一年吧。”反正圣旨都抗了,不孝之名已经背上,三年和一年也没啥差别。   萧彧抬头望着明媚的蓝天白云,这安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54章第54章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至崖州,百姓并无任何哀恸之情,只是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国丧期间,举国上下服丧,百姓缟素三月,禁婚嫁喜庆、宴饮娱乐。   这给生活带来了些许不便,近期有婚嫁计划的,少不得还要背地里骂上一顿。   对百姓来说,无论哪个天家,都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没多少改善。   该纳的粮还是得纳,该服的劳役兵役还是得服,差别只在于纳税多寡和服役长短而已。   别说百姓,就连萧彧这个儿子都觉得有多伤心,帝王家只有责任和利益,没多少感情。   他记忆中,皇帝与原主也没什么天伦之乐。更何况他还逼死了原主的生母,杀了母舅全家,只让他觉得这个皇帝冷血无情。   对他的死,他只是觉得意外,还多了些不安,毕竟皇帝老子若还在,明面上还没人敢动自己。   这换了皇帝,自己这个眼中钉迟早要被拔掉的,谁叫他原来当过太子呢,这就是他的原罪。   但样子还是要做的,着缟素,不食荤腥,不饮酒,不赏乐。   除了不食荤腥,别的都好做到。   一年时间吃素,萧彧就算不是肉食动物,也能够想到嘴里要淡出个鸟来。   这也是裴凛之反对他守孝三年的原因,三年不吃荤腥,殿下瘦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京中来使听闻萧彧身体不好,特地上门来拜访,明面上是来慰问,实则是来探虚实。   萧彧知道他会来,这段时间课也不上了,让关山替他上,毕竟守孝期间工作都要放下。   还用给蚕丝染色的栀子烧水,给自己泡了个澡,脸都没放过,他本来就偏瘦,这会儿更显得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一副大病缠身的样子。   来使到的时候,萧彧正神色哀戚地先皇的灵位前打坐念经,为信佛的先皇祈福。   陪来使用饭的时候,来使吃的是海鲜,萧彧用的则是糙米粥,外加一碟盐水青豆,无油无荤,简朴至极。   萧彧这表面功夫算是做到无可挑剔。   薛钊本来还要过几日才离开崖州,这会儿不得不提前动身,因为要赶回去吊唁。   朝廷派的新任刺史暂时未到,崖州刺史之位虚空,不知道派来的人会是谁。   反正不管是谁,来得越迟越好。   他们一走,萧彧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课还是接着上。   他觉得守孝那些规矩完全是无稽之谈,不能洗澡梳头,要是三年不梳头洗澡,那不如杀了自己为好。   不能工作的规矩也非常扯淡,士大夫家产丰饶,上有朝廷俸禄,下有田租商铺收入,都是别人帮他赚钱,他倒是能落得个至孝的好名声。   这要是普通百姓,别说三年不干活,就是三月不干活,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跟着先人一起去了。   合辙这孝,是有钱人的专利,穷苦百姓就不配尽孝。   所以萧彧守孝,只遵循了不饮酒、不食肉、不赏乐的要求,别的,都一边儿去吧。   薛钊离开崖州,还有一个坏处,就是没了北边的消息来源。   虽然姚陶也会接到朝廷的公告,但毕竟还是低了一级,也没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萧彧和裴凛之觉得,有必要去安排一条信息通道了,否则就太被动了。   最合适办这事的当然是裴凛之,但他是不可能离开萧彧身侧的。   赖峰三人其实也很合适,不过他们对赖峰几人并不能完全信任,毕竟他们是越王的人。   萧彧说:“等闵翀回来吧,让他去安排。商人信息最为灵通,而且人员流动性大,消息来源比较及时。”   裴凛之听到他说起闵翀,不禁皱起眉头,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法离开殿下的情况下,只有闵翀最为合适。   “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是否已经返程了,”萧彧望着窗外喃喃地说。   算一下,闵翀已经离开四个多月,顺利的话,此时差不多该返航了,希望能赶在西南季风结束之前返回。   裴凛之说:“郎君莫要担忧,有七爷在,他们定能安全返航。”   “嗯,我也相信他们会平安归来。”萧彧喃喃地说。   闵翀出海之后,家中的几个作坊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运作,囤积了不少货物,都在为他们下次出海做准备。   当然,崖州的生意也还在做,只是比起出海来,这些生意只能算是毛毛雨,仅能维持这个家的正常开支。   萧彧又说:“你多留意一下,看看新刺史什么时候到,如果到了,冶铁坊就得停工了。”   “嗯,我已经同刘校尉打过招呼了,一有消息,他便会派人来通知我们。”   刘校尉是守城校尉,崖州一切往来人员都必须经过城门才能进,他的信息自然是第一手的。   萧彧说:“幸好茶园已经种起来了,以后没有了卖铁收入,赛人也还有谋生方式。”   裴凛之说:“我倒是觉得冶铁坊停了不错,不能再给赛人寨分铁器了。赛人有了足够的铁器,就会是一大隐患。”   萧彧明白裴凛之担忧的,现在赛人学会了冶铁之法,还真说不好是福是祸。   他所能做的,便是消弭赛人的敌意,让他们尽快融入汉文化。   吉海端着餐盘过来:“郎君,吃饭了。”   自从萧彧守孝之后,便在这边厨房开小灶。   有时候是自己做,有时候是鱼儿和小春他们做。   一直在院子里玩耍的阿平听见吃饭,赶紧扔了手里的竹蜻蜓跑来,坐到萧彧怀中:“饭饭,吃。”   大家体谅他,专门给萧彧做了白米饭。萧彧看着寡淡的炒瓠瓜,顿时就没了胃口,减肥餐好歹还能吃鸡胸肉,自己这是纯吃草啊。   “你确信要吃?”萧彧夹起一根瓠瓜丝放到阿平嘴里。   阿平尝了一下,就用舌头往外顶:“又又(肉肉)。”小家伙是个肉食动物。   萧彧严肃地说:“不能吐,好孩子不挑食。凛之,你去端饭来喂他。”   自打他吃素后,给阿平喂饭就成了裴凛之的事。   阿平勉强吃了一口萧彧的菜,觉得不好吃,就溜走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吉海已经将裴凛之和阿平的饭菜端来了。   裴凛之和阿平的菜是一样的,清蒸鱼和酱烧虾,也有炒瓠瓜。   萧彧瞥一眼他们的盘子,说:“我只能画饼充饥了。”   裴凛之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说:“郎君总这么吃下去也不是办法。”   萧彧突然说:“吉海,告诉鱼儿,磨豆子泡着,明日做豆腐。和尚一辈子都不吃荤都能过来,我就不信我熬不过一年时间!”   吉海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连忙答应下来:“好的,郎君。”   裴凛之看着他发狠的样子,憋着笑:“其实可以偷偷吃,谁知道啊。”   萧彧则说:“虽然没人监督,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是要言而有信吧。守这一年孝,算是偿还了他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裴凛之宠爱地看着他,君子一诺,殿下果然是一言九鼎之人。   不能吃荤,萧彧便打起了豆腐的主意。他将豆腐做成各种美食,嫩豆腐老豆腐,卤干子,熏干子,油炸豆腐泡,百叶,千张,腐竹,还做了毛豆腐。   要不是做臭豆腐太麻烦,他还想弄臭豆腐呢。   他这一顿操作,令裴凛之大开了眼界,殿下是怎么将豆腐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的?   家中人也无不惊奇,原来豆腐竟有如此多的吃法。   连嫌弃萧彧饭菜的阿平也重新开始蹭他的饭,他就爱吃软软嫩嫩的豆腐。   萧彧得意地挑眉:“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裴凛之看着他的小表情,忍俊不禁:“郎君高明。这么多吃法,郎君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被想吃□□的。”萧彧想告诉他这是无数代人发明创造出来的吃法,并非自己独创,但御膳房都没弄过这么多花色,他怎么会凭空变出来这么多花样,所以只能说是自己想出来的。   萧彧将豆腐做出了这么多花色,家中人也跟着享口福。他吃斋的日子总算不那么难熬了。   但总吃豆腐也没滋味,萧彧又把主意打到了卤菜上。   崖州长夏漫漫,天气这么热,凉拌卤菜正是爽口开胃的食物。   看了一圈,能拿来做卤菜的除了豆腐,就只有毛豆和藕,种类太少了点。   萧彧又开始折腾主食,将白米磨成粉,做米粉和米皮。   酱油家里有,醋是从粮油铺子买回来的,生姜的辣味稍欠缺了些,萧彧便用辣蓼来替代。   这是他采摘蓼花做酒曲时,无意间发现有一种蓼草非常辣,既然能用来做酒曲,那么用来当香辛料应该也可以。   裴凛之看到后忍不住笑:“郎君真是被逼急了,连草都吃起来了。”   萧彧说:“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裴凛之将信将疑,拿过萧彧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凉皮放到嘴里。   一股子酸辣味直袭味蕾,然后窜到鼻腔里,他被呛得猛咳起来。   萧彧拿回筷子吃了一大口:“很辣吗?我觉得还好吧,比生姜辣了点。夏天就该这么吃,过瘾!”   阿平抱着萧彧的腿:“我吃,我吃。”   萧彧低头看着他:“辣的哦,你怕吗?”   小吃货摇头,萧彧便挑了一小根凉皮送到他嘴边。   小吃货一口就吸了进去,然后张嘴嚷嚷:“水,水。”   萧彧哈哈笑:“我说了辣,你还不信。”   裴凛之舀来凉白开喂他,阿平端着水瓢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打了个饱嗝,看着萧彧的碗:“还要。”   萧彧哭笑不得:“不怕辣?”   阿平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还想吃。   萧彧只好说:“再吃一口就不吃了啊。一会儿我给你调些不辣的凉皮。”   裴凛之和阿平都觉得辣的凉皮,萧彧吃得津津有味,他还觉得辣味不太过瘾,甚至很后悔没早点尝试,这个完全可以替代辣椒,以后想做辣的菜就不愁了。   裴凛之觉得殿下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应该怎么形容?旺盛的生命力!什么都勇于尝试,这种什么都不怕的乐天性格,还有什么能够难倒他的呢?   过了八月十五,萧彧和裴凛之一直忐忑等待的新刺史都还没到,难倒是因为国丧耽误了?还是赴任途中出了意外?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挺高兴,这就意味着没人监视他们。   一直到了九月,新刺史都还没到。天高皇帝远,倒是叫人逍遥自在。   这日萧彧正带着阿平在午睡,忽然听见吉海在外面激动地大喊:“郎君,郎君,船回来了!船回来了!”   正在酣梦中的萧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说什么?船回来了?!”   他慌忙从床上下去,结果将阿平差点都带到了床下,原来他刚才一激动,全然将身边的阿平给忘记了。   萧彧眼疾手快抓住了阿平,才免去摔下矮榻的危险。   阿平正睡得香,被这么一撞,一脸懵逼地醒来,本来不高兴地撇嘴想哭,睁眼看见是萧彧,这才没生气,委屈巴巴地叫:“郎君。”小家伙终于能说明白郎君两个字了。   萧彧一脸歉意:“阿平对不起啊。别睡了,我们去看大船。”   “好。”阿平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大船,只是打了个哈欠。   萧彧抱着阿平出了门,吉海正气喘吁吁地扶着廊柱喘气:“郎君,我哥回来啦。”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萧彧问:“看到你哥了吗?”   吉海摇头:“没有,他们告诉我船回来,我还没看到,就赶紧过来叫你了。”   萧彧急忙朝外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阿平指着厕所门:“郎君,尿尿。”   萧彧这才想起来还没给阿平把尿,便赶紧牵着小家伙去撒尿。   等他们赶到海边的时候,海滩上已经站满了人。   两艘大船远远停在海面上,没法再靠近了,因为吃水太深,看样子装了不少货物。   船一艘没少,船员们正在用小船上岸。   萧彧见到船安全回来,心中的石头放下来一些,谢天谢地,希望船员也一个没少。   岸上的人越聚越多,尤其是有家人出海的,更是伸长了脖子翘首期盼着家人的归来。   第一批小船靠岸,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大家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闵翀就站在第一艘上岸的小船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萧彧和他臂弯里的孩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从船头轻轻一跃,便跳到萧彧面前:“郎君,我回来了。”   萧彧看着闵翀,他黑瘦了不少,精神倒是不错:“闵当家,欢迎回家,辛苦了,大家都好吗?”   闵翀点头:“都回来了,一个不少。”   萧彧长吁一口气:“那太好了!我就知道闵当家会把大家都带回来了。”   闵翀拱手:“幸不辱命,带去的东西都交换了,也带了不少郎君需要的东西回来。”   “那些都不重要,大家平安归来就好,快让大家都上岸。”萧彧兴奋地说,“吴娘子,不要看了,赶紧叫大家回去做饭,让张屠夫杀两头猪,今晚犒劳船员们。”   吴娘子闻言赶紧应下来:“诶,好,我这就去。”说完转身就跑。   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窦七爷在后面一些,他也黑瘦了些,但是眼睛放着精光,看得出来精神矍铄。   萧彧赶紧凑到他跟前:“七爷,你老可回来了,辛苦了。”   窦七爷胡须更长了,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可算回来了,没有辜负郎君所托。”   “谢谢七爷!”萧彧由衷感谢。   不少船员见到家人后,都不禁喜极而泣。他们离开太久了,这一路的艰辛是难以形容,好几次都以为要客死他乡了,最后还是顺利地熬了过来,平安到了家,此刻见到家人,怎么能够不激动。   吉海和鱼儿一直在人群中找自己的兄长,终于,他们看见了吉山,激动得挥着胳膊大叫:“大兄,大兄!”   吉山和升龙湾的几个人坐在一艘小船上。   他们的船靠岸的时候,吉山先从船上跳下来,然后背朝着船,船上几人将一个人扶到他背上,吉山将那人背了起来。   萧彧脸上的笑容随着吉山背上那人无力晃动的双腿渐渐凝固起来:“他的腿怎么了?”   闵翀说:“我们在海上遇到飓风,我那艘船的桅杆被巨浪打断了,满鱼被桅杆砸中,他的腰部以下失去知觉,瘫痪了。”   萧彧将阿平放下来,快步走到吉山面前,看着他背上的男人,抓着他的手:“满鱼,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满鱼听见这话,眼圈瞬间就红了。   萧彧说:“你放心,我一定找大夫给你诊治,如果治不好,你后半辈子我们养你。”   满鱼的眼泪流了出来:“谢谢郎君。”   因为满鱼的事,这次航行算不上完美,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还活着,萧彧还有机会弥补。   只是想到他后半生都要在床上度过,萧彧便觉得有些难受,也才二三十岁的年纪,往后余生之难可想而知。   回到村中,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跟过节似的。   闵翀这才问起阿平的事:“郎君又收养了一个孩子?”   萧彧说:“对,有人将孩子扔到我家门口,我只好收留了。他叫阿平。阿平,来叫阿伯。”   闵翀扭头看着阿平,小家伙趴在萧彧背上,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胆子还挺大。   萧彧亲自带着,看样子对这孩子很重视。   萧彧有很多话想要问闵翀,但也知道不必着急问,闵翀总会说的。   进了宅子,闵翀便认出了赖峰,这不是去年过年那天来过家中的那人吗?怎么又来了?   萧彧给他们做了介绍,毕竟以后都是邻居,会经常见的,闵翀点头:“幸会!”   赖峰也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他对闵翀还有印象,当初他就误以为他是萧郎君的男宠之一。   闵翀和窦七爷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讲述他们这一路的见闻。   一开始船顺风而行,非常顺利,数天后,便抵达了一个叫占婆的地方,他们在当地补给淡水和蔬菜,用剪刀和小刀换了不少象牙和粮食种子。   “那儿原本是我们的交址郡,后来那占婆王杀了我们汉人的县令,自立为王。当地跟我们的物产差不多,也经常跟我们换东西,知道我们需要什么。”窦七爷说。   萧彧明白过来,占婆应当就是占城了,也就是越南南部,占城稻名气可是相当响亮的:“那儿的稻谷种子带回来了?”   “对,给郎君带了不少回来。”闵翀说。   萧彧开心起来,比起象牙来,他更喜欢占城稻。   船在占婆补给兑换之后,又沿着海岸线行走了数天,除了补给,没有过多停留。   因为从占婆国出来之后,他们发现象牙太沉了,如果再继续换下去,船到时候就会非常沉,严重影响他们的航行速度和计划。   于是他们利用东北季风,快速南下,准备等回来时候,再沿着海岸线慢慢走。   第二站停留的地方叫做狼牙国,此地盛产香料,他们用瓷器和丝绸换了不少香料。   离开狼牙国,他们抵达了一个叫哥罗富沙的狭长海港,那儿海面风平浪静,航行非常顺利,就是需要人力划船。   萧彧估计应该是到了马来半岛和马六甲海峡,进入了赤道无风带。   从哥罗富沙出来后,船一直划到了狮子国才停下来,此地盛产宝石和香料,他们用纸张、瓷器、油纸伞等换了不少宝石和香料。   从狮子国往西走,便是天竺。天竺物产丰饶,有萧彧需要的粮食、作物种子,他们换了一些,但是没停留太久,准备回来的时候再来换一些。   从天竺再往西,再海上走了好些时间,便抵达了萧彧所说的波斯。   波斯人是天生的商人,他们不仅跟东方来的人做生意,也跟西方来的人做生意,那儿汇聚了来自东西大陆的诸多物产。   由于中原大地战火频仍,陆上丝绸之路早就断了,中原的物产去波斯主要靠海上运输,数量稀少,他们带去的货物极其受欢迎。   船队在波斯停留的时间最长,将带去的茶叶、丝绸、瓷器大部分都兑换了,换了不少金银、珠宝、皮毛,也搜罗了大量的作物种子和幼苗,其中就包括萧彧心心念念的棉花。   要不是惦记着还要去天竺换物资,他们大概要将所有的东西在波斯换完。   从波斯返回,已经进入盛夏,海上也变得风云莫测起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多数时间都是沿着海岸线走的,并顺道换了不少物产,主要是萧彧需要的作物种子和幼苗。   回程的时候,船刚过狼牙国,便赶上了一场飓风,他们提前将船抛锚在海中,若不是船上货物沉重,也差点被掀翻,不幸的是大船的桅杆还是断了一根,还砸伤了满鱼。   所幸自从那场飓风之后,他们的霉运就结束了,一路非常顺利地回到了崖州。   萧彧听他们讲到这里,心痒难耐,恨不能现在就上船去看看,到底带回了什么宝贝。   不过不必心急,东西都带回来了,不会跑,还是先让大家休息一下,还得送满鱼去叶大夫那儿看看,虽然知道救治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努力一下。 第55章第55章   闵翀和窦七爷快将他们的旅程说完的时候,裴凛之才回到家。   他原本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到闵翀和窦七爷,便把自己的事放到了一边。   今天对殿下来说是个大喜的日子,天塌下来的事都放到一边去。   妇人们一起动手,弄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饭。   萧彧命人搬出早就准备好的等待庆功的黄酒,给所有的船员们倒上,犒赏他们这半年多的辛劳。   许久没和大家一起吃饭的萧彧这次也过来了,不过其他人大鱼大肉,大碗喝酒,他只是粗茶淡饭。   闵翀很意外:“郎君可有哪里不适?”   萧彧说:“家父前几月仙逝,如今正在守孝中,不能陪大家喝酒,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还没到三个月,不能设宴饮酒,不过也差不了几天,管他那么多,生前没为百姓做点好事,死了还要人跟着受罪,简直岂有此理。   闵翀一愣:“郎君节哀。”   萧彧说:“多谢。不过也不必放在心上,人固有一死。”   碰到这样的集会,爱热闹的阿平最开心,他坐在萧彧和裴凛之中间,抓着一个鸡腿啃得格外开心。   闵翀看着对阿平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萧彧和裴凛之,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晚饭过后,船员们都各自回去休息,满鱼暂时没回家,明日再让裴凛之送他去州城看大夫。   萧彧安排好人上船去守夜,便和裴凛之带着阿平朝学塾去,晚上还有课。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无比凉爽,萧彧的脚步迈得轻快:“真想现在就到船上去看看,他们带了好多东西回来,我这次可是真发财了,嘿嘿。”   裴凛之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他,真不想这个时候泼冷水。   萧彧终于想起来什么:“对了,你今日怎么那么晚才回?”   裴凛之沉吟片刻,还是说了:“郎君,豫王可能没了。”   萧彧愣住了:“怎么回事?萧祎动手了?”   裴凛之点头:“对。薛钊写了信给姚陶,话说起来有点长,我慢慢同郎君讲吧。”   原来景平帝驾崩之后,萧祎就下了数道圣旨,除了做人质的萧胤,梁王萧繇、豫王萧烨和远在崖州的废太子萧彧都被要求回京守灵服丧。   萧彧是直接拒绝了,他是被贬谪的太子,没有任何依仗,身份太敏感,去了京城就是送死。   梁王与豫王也觉得回京可能有生命危险,于是二人不谋而合,各率三万大军陈兵建业城外。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说新帝为佞臣操控,要求新帝交出佞臣金焕然与温谆。   金焕然与温谆是萧祎最为倚重的肱股之臣,萧祎怎么可能交出。   他昭告天下,梁豫二王此举首先是对先帝极为不敬,其次对他这个新帝极度不恭,妄议朝政,构陷忠良,有不臣之心,要求二王解兵卸甲入城请罪。   双方僵持不下,新帝不愿交人,梁王与豫王不愿入城。   最后新帝派人不知怎么就说动了豫王,豫王率一千亲兵入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音信,怕是凶多吉少。   梁王震怒,汇集梁军与豫军,以援救豫王的名义,下令攻打都城建业。   梁豫合军与京畿卫戍展开激战,六万长期与胡人交战的梁豫合军与养尊处优的五万京畿卫戍军交手,结果并不难猜出。   未料新帝有后招在手,梁军陈兵期间,他偷偷派人与西戎联络,让西戎派一小股骑兵偷袭守卫空虚的梁州城。   梁州城正是梁王的州治所在,梁王得知消息,挥师回援,却还是晚了一步,家小妻儿都被西戎人掳了去。   为了换回妻儿,梁王不得已,退出南郑一县让给西戎。   至此,西戎的疆土扩张到了梁州城外。   这一战,豫王生死未卜,梁王丢了城池,将西戎狼引至家门口。   新帝稳操胜券,昭告天下:梁王拒为父守灵服丧,是为不孝,意图戕杀肱股之臣,攻打王城,是为不忠,丢失国土,成为大安国的罪人,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其罪当诛。   梁王也不甘示弱,发出了征讨伪帝萧祎的檄文:萧祎谋害先帝,得位不正;无端坑杀豫王,是为不仁,如此弑父杀弟不孝不仁之人,没有资格当皇帝。他要替天行道,除掉伪帝,迎前太子萧彧回宫主事。   萧彧听到这里,头皮不禁发麻:“怎么扯到我了,我招谁惹谁了?”梁王这不是坑他吗。   裴凛之面色凝重:“萧祎原本就对郎君猜忌甚重,如今梁王又重新提起了他这块心病,怕是要直接来对付你了。我今日从县衙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龙虎山,让他们抓紧时间练兵器。”   萧彧心底哇凉哇凉的:“萧祎会如何对付我?”   裴凛之说:“他现在还忙于应付梁王,应当会用一些小手段来对付郎君。我猜他会派人送鸩酒过来。”   萧彧看着裴凛之:“他要毒死我?”   “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他是君,他让谁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裴凛之冷笑。   萧彧叹气:“对,这个办法最省事,他知道我多半不会从,这样他就有理由用抗旨的名义来对付我了。”   裴凛之看着萧彧:“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动郎君一根毫毛。从今日起,我不会再离开郎君左右。”   萧彧觉得十分郁闷:“我就想好好赚钱过小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喜事还没消化完呢,就来了这么闹心的一出,他简直要被气死。   萧彧又想到一件事:“崖州新任刺史迟迟没到任,是不是因为梁王与豫王围城耽搁了?”   “正是。薛钊还在信中提了一笔,下任崖州刺史叫赵仑,是赵太后的一个远房子侄,此前在禁军中任校尉,这次提拔为刺史,算是越级擢升。看来他们对郎君极为不放心,派了亲信过来。”裴凛之虎着脸说。   “那等赵仑到后,就知道会对我怎么处置了。”萧彧说。   “谁要是敢动郎君,我便让他有来无回。”裴凛之眼中露出狠厉之色。   萧彧意识到,他这个身份,想偏安一隅实在是太难了,就算他不想争,命运的洪流还是会将他裹挟进去,逃避是没有用的。   看来他们练的这几百兵远远不够用啊。   当晚下课之后,裴凛之便去找了赖峰三人,当晚,向阳和关山便搬回了宅子里。   虽然他不十分信任这三人,但目前除了他们,他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保护殿下的人选。   萧彧是第二日才发现向阳和关山已经搬回来了,他起来洗漱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正在练功的向阳。   向阳的兵器是铁鞭,鞭子长,按说天井这地方有点狭小,并不太适合施展,但那条铁鞭如有眼睛的灵活游龙,指哪打哪,虎虎生风,院子里的障碍物于他来说毫无影响。   萧彧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兵器,就连影视剧都极少有人用,他站着欣赏了一会,然后鼓掌:“好!”   向阳自然早就注意到他了,便收了铁鞭。这鞭子折起来所占空间很小,非常适合随身携带,想是一直带在身边,萧彧竟从未注意到他身上还有兵器。   萧彧非常意外:“向阳你怎么在这里练功?”   向阳走过来,朝他抱拳:“回郎君话,自昨夜起,裴郎君要求我同关山都搬回来住。”   萧彧恍然大悟,应该是裴凛之担心他的安危,将他们重新叫了回来。想到以后的平静生活即将不复存在,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便说:“谢谢你们。”   向阳站在原地:“郎君无需担心,我们一定会守护郎君周全。”   闵翀从房里出来,看着萧彧和向阳,满眼都是疑惑之色,看样子他不在这些日子,家中又发生了不少变故。   萧彧看到闵翀,心情好了些:“闵当家可休息好了,今日我们上船去清点货物吧。”   “好。”   “要不现在就去,我上午还得上课,不然就得午后才有空了。”   闵翀点头:“那现在去吧。”   萧彧抱着还没睡醒的阿平出来,家中孩子不论男女,一早都起来跟着操练去了,没人照顾阿平,都是萧彧自己带他。   向阳见状,便伸手来接过了阿平。   路上,闵翀说:“郎君所需的种子和幼苗根茎都搬下船来,金银也可以卸下,余下的象牙玳瑁香料就不搬了,只取些郎君自用的,余下的我拿到北边去换了。”   萧彧点头:“正合我意。闵当家打算何时北上?现在北边局势有点乱。”   闵翀皱眉:“打仗了?”   “对。”   “谁打谁?”   萧彧说:“安国内乱,梁王起兵造反。”   “儿子打老子?”   “先帝驾崩了,兄弟阋墙。”   闵翀轻蔑冷笑:“一群蠢货。鹬蚌之争,渔翁得利。”   萧彧摊摊手:“可不是。”   闵翀说:“那就往更北边去。东戎西戎都可以,胡人更喜欢这些东西。”   “如此甚好。”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海边,他们划小船抵达大船,闵翀叫一声:“吉山。”   很快,吉山就过来放下绳梯,他夜间就守在船上。   闵翀最先上去,萧彧随后,向阳抱着阿平在最后。   萧彧上去还想帮向阳抱阿平,但向阳没让,他一只手攀着绳梯,如履平地,轻松上了船。   两艘船的甲板上都堆满了象牙犀角玳瑁之类的货物,还有各种植物的幼苗,因为这些不怕淋雨。   萧彧辨认了一下,有甘蔗、茄子、荸荠、葡萄、芦荟等作物,可能是船上条件有限,这些作物看起来都很羸弱,把萧彧给心疼死了:“赶紧将这些搬上岸,好好种起来,可别死了,千辛万苦才弄回来的。”   闵翀发现萧彧对那一堆象牙玳瑁砗磲视而不见,倒是对一堆果蔬苗格外重视,不由得挑挑眉。   萧彧扫视了一眼象牙玳瑁砗磲犀角,不知道杀了多少动物才得来的,真是作孽,但他也没法要求这个年代的人保护野生动物,毕竟他自己也在狩猎。   看完甲板上的,便下到船舱里,里面也塞满了各种作物的种子、香辛料、宝石、皮毛等。   萧彧最关心的还是作物种子,闵翀还很用心,每种作物种子都跟人打听过栽种的时令和干湿情况,并用纸记下来,放在装种子的布袋里。   萧彧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棉花种子和占城稻种子,除了占城稻,还有天竺和暹罗的稻谷,此外还有石榴、黄瓜、萝卜、莴苣、菠菜、洋葱、茴香、芫荽、胡椒、阿月浑子等的种子,还有一些萧彧都认不出来,需要种下去才能知道了。   萧彧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他们带回来这么多的种子,有一些并不适合崖州的气候环境。   比如棉花,就适合干旱的气候,崖州并不太适合栽种,他真怕浪费这么辛苦换来的种子。   萧彧上船之后,就一直在翻看闵翀带回来的种子,那些金银珠宝根本都来不及看,就该下船了,怕再晚上课要迟到了。   他这种反应让闵翀有些失落,萧彧心心念念想出海,结果对带回来这么多的海外珍宝不屑一顾,却对那些种子之类的如获至宝,难道那些东西比这些宝贝更值钱?   萧彧将种子和幼苗都搬回家中,找了块最合适的地方将那些幼苗先种了下去。   至于种子,就要好好用心种了,尽量减少浪费,毕竟要是浪费掉了,起码又要等上一年半载才能再弄来。   裴凛之带着满鱼去看大夫,叶大夫对他这种情况无能为力。满鱼其实早已认命了,但听到大夫这么说,他还是伤心得不能自已,他才二十多岁,难道就只能永远躺在床上了?   萧彧也感到十分歉疚,他问闵翀,北上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满鱼,带他去广州府和建业找大夫看看,多寻访几个名医,没准还有希望。   闵翀看他一眼,点头:“好,我带他去。”   这几日闵翀带着人一直在清理船上的货物,哪些该搬下船,哪些要再拿到北边去换的,都理得一清二楚。   萧彧也趁机将船员们的工钱都分发了,每位雇来的船员都得了十两左右银子,家仆们的稍少些,一人七两左右。   他还承诺,等货物卖完之后,还会给大家发一笔丰厚的赏金。   船员们拿到工钱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放大了,出一次海,就能赚上全家几年的收入,虽然历经九死一生,这个买卖还是做得的,富贵险中求嘛。   所以尽管才上岸没几日,当听说船还要北上卖货,大家都十分积极踊跃地报名,离家门口这么近,当然要去啊。   临出发前,裴凛之和萧彧找到了闵翀。   裴凛之开门见山:“闵当家,这次去北边,我们还想拜托你帮我们办件事。”   闵翀知道裴凛之从不开口求自己帮忙,看样子这次遇到很麻烦的事了?“请说。”   裴凛之说:“我们想要你帮我们在京城建业建立一个消息渠道,专门打探北边以及朝中的消息,尤其是朝廷的消息。”   萧彧有些尴尬地解释:“由于个人原因,我们需要第一手的消息。”   闵翀问:“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一眼,裴凛之点点头,萧彧苦笑:“闵当家一直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姓萧,家住建业,因不受我爹与兄弟所喜,被流放至此。我爹六月十六去世,举国都在为他服丧。”   闵翀的脸色变了几次,从椅子上起来,退后一步,跪地而拜:“小人见过——”   萧彧连忙伸出胳膊,将他拉了起来:“闵当家快快请起,我如今一介布衣,早已不是什么王公贵族。”   闵翀起来后,往后退了几步,弯腰拜了下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此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恕罪。”   萧彧听出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不由得苦笑:“这里没有殿下,我早就被贬为庶民,跟你一样。我知道你很反感官府的人,所以一直都没跟你说实话。”   闵翀冷笑:“难怪你们能把我从官府救出来,原来你同他们是一丘之貉,早就串通好了。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明主,没想到只是把我当猴耍的戏猴人。”   裴凛之听见这话顿时眉头拧起,不高兴地说:“你说什么呢?”   萧彧无奈摇头:“闵当家既然这么认为,那便是萧某一厢情愿了,是去是留闵当家自己决定吧。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罢起身,裴凛之也站了起来,两人准备离开。   闵翀咬紧牙关,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二人,突然说:“罢了,算我倒霉,怎么碰上你这么个主。”   萧彧面上一喜,回头看向闵翀:“闵当家可是答应了?”   闵翀仰着头,一副高傲的模样:“我答应什么了?”   萧彧笑道:“我就知道闵当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我虽然出身官家,但如今已是一介布衣,早就被贬为庶民了。如今的情况是,我虽然远离了是非之地,但是非并没有远离我。萧某贪生,所以才烦请诸位帮忙谋一条生路。”   闵翀重新坐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新皇帝要杀你?”   萧彧点头:“差不多是这样。他一向视我为眼中钉,如今我爹已经不在了,梁王又打着我的名义起兵,所以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闵翀嗤笑:“你就这么几个人,怎么跟堂堂一国之君较量?”   萧彧无奈地笑:“是有点螳臂当车,但也不想就此任人鱼肉,还想挣扎一下。”   闵翀说:“我半年不曾回来,已经不太清楚当前形势,你们同我说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裴凛之便将当前的形势说了。   闵翀说:“所以崖州目前没有刺史,群龙无首对吧?”   “正是。”   闵翀将右手背在左手心里一拍,说:“这个简单,直接在崖州自立为王得了。”   萧彧闻言哭笑不得,闵翀身上果然匪气未净:“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   “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你是皇帝的儿子,曾经的太子,现在自立为王,这过分了吗?”闵翀摊开手,“你们看,崖州地处偏远,易守难攻,朝廷必须要调水师来才能攻打此处。我去给你们买些船来,将渔民训练一下,就是水师。包准你能够在岛上过得逍遥自在。”   裴凛之看着闵翀,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这一点,闵翀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萧彧摆手:“这不行。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我不会做。”   闵翀惊讶地看着他:“他都要你的命了,这还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萧彧说:“他现在还没来要我的命。”   闵翀点头:“那行,就等着他来要你的命时咱们再做吧。真没想到,我曾经想做做不成的事,居然有人替我做了,有意思,有意思!”他说着仰头笑起来。   萧彧看着他,这家伙原来还真想过自立为王啊。   闵翀说:“我明日便动身北上,将东西换成钱,回来给你招兵买马,干这个最不能缺的就是钱。”   裴凛之说:“那这次去能顺便再买几艘船吗?”   “当然要买,有备无患。水师也要训练起来了,等我回来了给你们训练。”闵翀兴冲冲地说。   萧彧发现,他俩似乎对招兵买马比航海赚钱兴趣更浓厚。   自己只想做个富家翁,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事。   第二日,闵翀便带着满满两船货物北上,船上除了从海外淘换回来的珍宝香料,还有雨具坊生产的雨伞,以及茶场的茶叶,要跟东西戎的胡人交换,茶叶便是最受欢迎的商品。   比起萧彧的被动防御,裴凛之比他积极主动多了,他已经在招兵买马了。   他从周围几个村落去招募了上百个私兵,每天从早练到晚。没办法,他们起步太迟,不能和白沙村这些训练了一年多的人相比。   萧彧只是听裴凛之提了一嘴,他当时也是随口答应了,没想到短短几日,人员就到位了,并且像模像样地开始操练。   萧彧也终于深刻体悟到了养军队的成本有多高,这些人不仅要吃饭,还要发工钱,没有巨大的财力支撑根本就养不起。   萧彧有些怀疑自己还没成为富翁就要先破产了,希望闵翀能给他带回满船的金银。 第56章第56章   虽然剑悬在头上,日子该过还得过。只是萧彧身边的守卫等级提升了一个级别,以前总是吉海跟着他,现在换成了向阳或者赖峰,有时候是他们两个。因为关山要和裴凛之一起练兵。   吉海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抢了,分外失落。   他是个不太爱表达的人,萧彧不让他跟着,他也不问原因,只是不断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郎君不要自己了。   后来看到师父找了那么多人回来操练,并且从早练到晚,便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吉海是个聪明人,也知道郎君和师父身份不简单,虽然他们从没跟他解释过,但很多重要场合他们也不避开自己,比如他就知道阿平身世非凡,赖峰三人是他的护卫。   吉海想明白这个事,便拼命练功,他一定要成为师父那样的高手,保护郎君不受到任何伤害。   居岩本来正是贪玩的时候,每天按要求完成训练任务就万事大吉,结果最近师兄发了疯般拼命练功,还以为是师父布置的任务,便跟着一起练。   萧彧的生活还是照旧,他每日还是照常上课,带阿平,最近多了一项新工作,就是研究各种作物的种子。   崖州气候适宜,阳光雨水都充沛,大部分作物都无需考虑时节便能种植,只是有一些喜温喜寒的作物要特意挑选冬令时节来栽种。   他最先试验的便是自己最熟悉的水稻,他将占城稻、天竺稻和暹罗稻以及崖州本土水稻同时播种了等同份量,每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观察记录水稻的生长情况。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上学做研究的时候,让他的心情分外平静和安宁,这才是最适合他做的。   赖峰和向阳都惊诧萧彧的气度与修养,都这个时节了,郎君竟然还有心思种地。   裴凛之得知他每日都干些什么后,倒是没说什么,殿下愿意找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希望殿下永远都不要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他只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交给他们来操心就好。   萧彧将这个时节能种的蔬果香料种子挑出来一些,在家里和本村挑选了几位种植经验丰富的农民,让他们去栽种,最后来检验成果,一起总结种植经验。   争取早日将这些蔬果香料推广开来,丰富人们的餐桌。萧彧自己也实在是吃腻味了那几种菜,迫切想换换口味。   这日萧彧刚上完一堂课,便看见裴凛之骑着马匆匆进了学塾,神色紧张地跳下马来:“郎君,赵仑到了。”   萧彧听完,站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来了,他问:“到哪儿了?”   裴凛之说:“今日一早进了崖州城,带了二百多亲兵。尚未来白沙村。”   萧彧说:“看样子他也很谨慎。”   裴凛之说:“我已经将村中所有操练过的男丁都集合起来了,让大家严阵以待。”   萧彧摆手:“戒备不需太过明显,让大家各自分散,只需提高警惕即可。”   “嗯,我已经安排人望风,一有外人来,大家随时听我号令。”裴凛之看见吉海,招手,“吉海,去把居岩叫来。”   吉海闻言赶紧去二年级找居岩,师兄弟到了跟前,裴凛之说:“吉海你和居岩骑我的马回赛人寨一趟,将这个交给居岩的阿叔居默寨主,就说我让他速来救援。”   居岩刚开始听说要回家,兴奋差点要跳起来,听到后面两句,顿时有些懵:“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萧彧说:“暂时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去陪你阿母几天,等这边的事结束了,你师父再去接你。”   居岩疑惑地看着几个人,后退了一步:“我不回去。”   萧彧笑着说:“为什么不回去?这是放你的假,以后又不是不来了。将书本也带回去,回家也要好好学习。”   居岩察觉到问题有些严重,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裴凛之点头:“真的,去吧,别耽误了。”   吉海拉着居岩:“师弟,快点走了,去拿书。”吉海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师父这么厉害的人,都需要找居岩的叔叔来救援,说明情况非常危急。   居岩跑回去拿了自己的书包来,吉海已经翻身上马了,裴凛之将居岩抱到马背上:“搂紧师兄的腰,别摔下来。吉海抓紧了缰绳,就按照我平时教你那样骑。将马牵到山腰上拴住,不要放在山脚下。”   “知道了师父,郎君,我走了。驾!”说完一夹马腹,奔驰而去。   萧彧看着他们的背影,说:“吉海是越来越稳重了。你同居默还说了这事?”   裴凛之点头:“上次去打兵器的时候就同他说了,他愿意借调人手来守护郎君。希望能赶得及。”   赛人寨男丁自小开始打猎,个个都是狩猎高手,箭法尤其了得,如果有他们加入,他们的实力将会得到大幅提升。   居默一直都觉得欠了萧彧的人情,早就许诺过有需要就找他。生死关头,裴凛之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同居默开口了。   居默听说萧彧有危险,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本来他就同官府势不两立,现在居然欺压到了萧彧头上,他岂能袖手旁观。   萧彧听他这么安排,笑着拍拍他的胳膊:“凛之办事最叫人放心了。”   裴凛之看着他:“谁想动郎君一根毫毛,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萧彧忽然想起他的心意,脸色微红:“我们都会好好的。”   “郎君接下来做什么,还是要上课吗?”   萧彧挑眉:“不然呢,难道回家去等死?”   裴凛之看到他的笑容,也微微笑了起来:“那就去吧。”他就喜欢殿下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大将风范。   直到下午,居默率领赛人寨的一百多号人都赶到了,赵仑的人还没到。   萧彧心想,看样子他们也没那么着急取自己性命。   再晚一些时候,裴凛之接到消息,说是赵仑的爱妾一路颠簸,感了风寒,病得很严重,看样子是要先安抚好小妾才能过来。   居默便趁机带着自己的族人参观起了白沙村,自己当起了向导,给他们介绍白沙村的种种优点。   对于大部分从未出过山的赛人来说,白沙村的条件好到简直就不敢想象,几乎每家都盖了瓦房,不用担心挨饿受冻,只要愿意劳作,都能从萧郎君家领到活干,每日都能赚到钱。   这里所有的孩子都能免费读书识字,他们待人彬彬有礼,哪怕对待陌生人,也都礼貌而友善,读过书学过礼的人就是不一样。   寨主家的居岩就在这里读书,难怪要比从前有礼貌多了,不少人生出羡慕之情,要是能把自家孩子也送到这里来读书就好了。   赛人寨的人当晚就被安排在学塾里过夜。   入夜后,学塾里开始热闹起来,院子里点起了两堆熊熊篝火,年轻人都涌入进来,围坐在火堆后,萧郎君和夫子们则开始给年轻人讲课,教人算数识字。   这又给赛人们带来了不小的心灵冲击,成人也可以读书吗?   也有些人觉得没什么必要,打猎并不需要会识字算数。这些人能识字算数,不还干的是原来的活。   但不管怎样,还是令人羡慕的,因为这里的年轻人夜里还可以聚在一起听故事聊天,这在寨子里是不可能有的。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怎么亮,住在学塾里的赛人就被吵醒了。   裴凛之带着几百人在学塾的空地上训练。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人手一根木棍,扫劈挑击,有板有眼,动作整齐划一,虎虎生威,好看极了。   赛人们纷纷起来围观,他们的身手这么好,萧郎君还要请赛人帮忙,看样子敌人非常强大。   他们用朝饭的时候,赵仑的人来了,一来就趾高气昂地说:“萧彧何在?刺史有令,命萧彧即刻前往刺史府听圣旨。”   裴凛之一听,勃然大怒,抬起脚将来人一脚踹翻在地:“好大的狗胆,我家郎君的名讳你也配叫!”   裴凛之那一脚踹得不轻,来使吐出一口血,指着裴凛之颤声说:“我乃朝廷命官,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无视陛下,你想造反吗?”   裴凛之抽出长剑,往那人身上一戳,顿时在他腿上捅出一个血窟窿来,痛得那人哭爹喊娘,裴凛之啐他一口:“你算什么东西,敢给小爷扣造反的帽子!我今日就宰了你坐实了这个名头。”   陪使者前来的人认识裴凛之,是姚陶手下的差役,他连忙拦住裴凛之:“裴郎君,你消消气,别把人真杀了,我没法回去交差啊。”   萧彧将阿平抱在怀里,不让他看这血腥的一幕:“凛之,别当着孩子的面杀人。赶紧给我滚!圣旨让你们刺史亲自送来。”   裴凛之拔出自己的剑,那人又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裴凛之嫌恶地踢了他一脚:“给我滚!”   差役扶起那人,赶紧往外走去。   萧彧看着地上斑斑血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反是不造也得造了,你不造反,他们都会给你加上造反的名头。   在乱世之中,平静幸福的生活,必须要用献血才能换取。教员早就说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动,萧彧,打起精神来,准备战斗! 第57章第57章   赵仑的使者离开之后,裴凛之重新对手头的兵力进行了仔细部署,只要赵仑敢硬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当日午后,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碌碌朝白沙村驶过来,远远地还没进村,就被负责望风的人发现了。   萧彧赶紧安排家中的妇孺孩子到学塾去避难。   马车前呼后拥进了村中,这些人皆是佩刀者,足有三四百人。从衣着来看,跟在后面那一批是崖州的守军。   也就是说,赵仑不仅带来了自己的亲信,还带了二百左右的崖州府兵,他还真是个谨慎的人。   这队人马浩浩荡荡陈列在了萧彧家的院子中,赵仑站在马车上,手里托着一个卷轴,大声喊叫:“圣旨到!庶民萧彧接旨!”   萧彧和裴凛之从院中走了出来,赖峰与居默等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萧彧负手昂然而立,看着赵仑。   赵仑并不认识萧彧,只是看对面一群人听见圣旨到了,竟没有一个下跪的,顿时火冒三丈:“大胆刁民,见了圣旨还不下跪!”   萧彧说:“我只跪天地父母。这世上能让我下跪的人已经没有了。”   “大胆!你是想造反吗?”赵仑指着萧彧大喝一声。   萧彧笑着摊摊手:“我这顶多算是藐视皇权礼法,你们怎么动不动就喜欢盖人造反的帽子?这是要逼我造反吗?圣旨说啥了?”   赵仑狠狠瞪他一眼,将圣旨一展:“奉大安皇帝诏令:庶民萧彧目无王法,伙同梁王萧繇谋反,意图祸乱朝纲,贻害安国百姓,其罪当凌迟处死。念在骨肉情分,今赐鸩酒一杯,赏你一个全尸。来人,端酒来。”   萧彧闻言只是哈哈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祎就这么急着清除异己?要我死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他给我留了个全尸呢?真是感人肺腑的骨肉之情啊。”   一名宫人在一名兵士的陪同下,端着鸩酒送到萧彧面前跪下,宫人的手颤抖得有些厉害,红着眼睛说:“对不起,殿下,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萧彧看着那宫人,应当是宫中认识自己的人。   萧彧说:“我不怨你。”他伸手去拿酒壶,被裴凛之抓住了手腕:“郎君!”   萧彧笑看着他,小声说:“凛之你不会以为我这么想不开吧?”   裴凛之松开了手,紧盯着他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说:“这第一杯,敬我那猪油蒙心眼瞎心盲的父皇!”说完缓缓将酒倒在了地上。   那陪同宫人一起来的兵士伸手握住刀柄,裴凛之动作比他更快,一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   赵仑站在马车上:“竟然敢违抗圣意,浪费御赐的鸩酒,来人!给我抓起来,将毒酒给我灌下去。”   他的亲信顿时纷纷拔刀,萧彧身后的人也全都拔出了刀剑。   “反了反了,竟然敢违抗圣旨,还敢威胁朝廷命官。来人,将他们全都给我杀了!”赵仑大手一挥。   裴凛之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   他话音刚落,潜伏在四周的家兵和赛人全都冒了出来,大家手中提着刀剑长矛,赛人们则都拿着弓箭,包围了赵仑带来的人。   赵仑一见,脸色大变:“大胆反贼,蓄养如此多的私兵,你们果然想造反!”   萧彧面带微笑:“赵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你都坐实了我造反的罪名,现在怎么又说我想造反呢?那你说我到底造没造反?”   赵仑拔出腰间的剑,跳上一匹马,举起手中的剑:“儿郎们,反贼在此,随我一起为皇上剿灭反贼!重重有赏!”   裴凛之则朗声说:“崖州的将士们,我裴凛之待大家如何诸位想必都很清楚,你们甘愿为这刚愎自用的赵仑白白送死吗?如不想无辜丧命,请速速离开!刀剑无眼,别怪我们伤了你们。”说完便一剑抹了剑下兵士的脖子。   热血喷洒在宫人身上,吓得他将手里的盘子都扔了,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小公爷饶命。”   萧彧看着手里的酒壶和酒杯,叹气:“还没敬完酒呢,这就开打了吗?”   裴凛之将他一把拖到身后:“郎君快回去,吉海,保护郎君!”   吉海急忙拖着萧彧往院子撤。   裴凛之曲起手指放在唇间打了个呼啸,他的马飞快朝他跑来,跑到近前时,便抓住马鞍一跃而上,朝赵仑冲了过去:“兄弟们,保护萧郎君,与他们拼了!”   这些训练有素的家兵和村民们从未经历过实战,本来还有点犯怵,见到裴凛之冲了上去,便不顾一切地跟着冲了上去,赛人们则拉弓搭箭,朝冲过来的敌人射了过去。   顿时整个场面陷入了混战之中,被赵仑拉来充数的崖州将士见状,纷纷掉头朝崖州方向跑去,他们对这个新来的刺史完全不熟悉,还不到愿意为他卖命的地步。   赵仑本以为自己带了数百人前来,对执行这样一个任务就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萧彧与裴凛之早就起了戒备心理,并且早早就作了安排。   他更没有想到,萧彧会养这么多私兵!这就是造反的实证啊。   就人数上来说,赵仑本来略占优势,然而崖州将士紧要关头弃他们而去,所以他们的人数反而更少了。   虽然赵仑带来的亲兵比萧彧这方的人战斗经验更为丰富,但裴凛之操练了这么久,大家学的并不是花拳绣腿,何况他们这方还有赖峰三个高手。   这一仗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快。赵仑虽然也是出身军营,还打过建业保卫战,但跟家学渊源的裴凛之比起来,他的武功就显得平平了。   交手十几个回合后,赵仑便被裴凛之斩下马来,裴凛之大呼一声:“赵仑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赵仑的亲兵闻言,不少人都失去了战斗意志,不再恋战,扔掉兵器束手就擒,还有些人掉头就逃的,被赛人的弓箭纷纷射中。   萧彧坐在家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头皮阵阵发紧,战争就意味着死亡,他不希望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人死亡甚至受伤。   不到半个时辰,裴凛之推门进来:“郎君,我们赢了。赵仑死了,他带来的二百多名亲兵死伤近半,剩下的全部被抓了起来。等待郎君处置。”   萧彧急忙问:“那我们的人呢?可有伤亡?”   裴凛之迟疑了一下,说:“赛人没有近战,他们没有死亡,只有一些人中了箭伤。我们这边死了七个人,还有三十几人受了伤。   萧彧听完脑海中一片空白,虽然己方的伤亡更轻,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失去了生命:“死了的都有谁?好好厚葬,并要抚恤好他的家人。赶紧找叶大夫来救人。”   裴凛之说:“这些我都会处理好。接下来怎么办?我现在去找姚陶,看他是归顺我们,还是要与我们为敌。”   萧彧看着裴凛之,明白他想一鼓作气,直接将崖州拿下。赵仑已经被杀,为今之计,只能跟萧祎死磕到底,光靠这一个小村子是没法和萧祎对抗的,否则对方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他直接给捏死了。   萧彧说:“尽快控制赵仑从京中带来的人,千万别让他们有机会将这边的情况通知出去。”   “是。”裴凛之看着萧彧身前还放着那壶鸩酒,皱眉道,“郎君怎么还留着这酒,赶紧全倒掉。”   萧彧拿起酒壶,走到大门口,外面一地狼藉,都是尸体和呻吟的伤患,战争原来就是这样的,那画面冲击感太强烈了,让他不由得想起他来这个世界第一眼事见到的那副画面。   萧彧红了眼眶,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鸩酒,浇在地上:“这一杯,是敬给萧祎的,毒酒你就自己喝吧。”   他拿起酒杯倒了第三杯,泼洒在地上:“这一杯,是敬给赵仑赵大人的,千辛万苦送了过来,怎么能够没喝酒就上路!”说完他将酒壶酒杯啪一下狠狠摔在地上,回头喊:“吉海,拿酒来!”   吉海闻言赶紧从家中端出自己的酒壶来,萧彧接过去,浇在地上,沉痛地说:“萧某何德何能,让大家拼却性命来保护,谢谢你们,一路走好,你们的家人,我一定都会替你们照顾好的。”   裴凛之已经安排人在打扫战场了,敌人的尸体要找地方掩埋,受伤的要找人来救治。   裴凛之牵了马过来,他提了一个布包:“郎君,我们去找姚陶。”   萧彧看着那个布包,外面已经渗出了暗红的血迹,看形状,可能是个头颅,他不敢细想:“你一个人去吗?”   裴凛之说:“我去关山一起去。赖峰与向阳留下来帮你处理这里的事。”   “你们这样去安全吗?”萧彧有些担心姚陶会将他们扣留下来,或者直接将他们杀了。   裴凛之点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姚陶不会不识抬举,而且赵仑刚到就死了,他能脱得了干系?”   萧彧一想也是,姚陶和崖州守卫已经被他们绑到自己这条船上来了:“记得将叶大夫带回来,将思归和长生也带回来。”这两个虽然没有出师,但处理伤患必定要比他们要转业得多。   “好。在家等我们的消息。”裴凛之说罢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关山也翻身上了一匹刚刚缴获的马,打马跟上裴凛之。   萧彧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从此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被历史的洪流裹挟向前了,不知道会被带向何处,但他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初心。 第58章第58章   对姚陶来说,他的上司变得太快了,几个月前,还是薛钊和先帝,昨天就变成了赵仑和萧祎,今天,裴凛之拎着赵仑的人头来问他,是跟着萧彧干,还是跟着萧祎干?   纵使为官多年,见过太多的官场起伏,但亲身被卷入到政变的惊涛骇浪之中还是头一回。他抹着额头上如雨的汗水,苦笑着说:“小公爷,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这不是逼我吗?”   裴凛之冷眼瞧着他:“姚大人,如今是萧祎不给我家殿下活路,我们为了活命,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你若愿意追随我们郎君,就继续做你的珠官县令,你若是不愿意追随,那就带着你的家小隐姓埋名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赵仑一到崖州便死了,你却安然无恙,你认为萧祎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姚陶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抉择,效忠萧彧,若是事败,他难逃一死,效忠萧祎,如今这情势,他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裴凛之看出他的犹豫,劝说:“姚大人何至于这么纠结,难道我家殿下就不姓萧?他的母亲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外祖父是德高望重的大将军。我家殿下比不暴虐成性弑父杀兄的萧祎强得多?他对待血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手下的臣子呢?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姚陶双手握拳,脑海中快速运转着,他没怎么见过萧彧,但不止一次听薛钊提起过,萧彧非池中物。   修水利、养珍珠、抚养孤寡,那一样都是利民的好事。如果真是萧彧当了皇帝,绝对是个仁善爱民的好君主,如今这个机会摆在面前,他到底要不要跟?   姚陶说:“我们崖州穷困,无钱无兵,朝廷若是派了兵来,只怕抵挡不住。”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萧彧虽然是明君之相,问题是他们势力太弱小,跟朝廷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裴凛之说:“这点姚大人不必担心,目前梁王在梁州牵制朝廷。朝廷能派出的兵力仅有广州府的。崖州还是能守得住的,兵与钱粮我们有办法解决。姚大人可要分析清楚利害关系了,萧祎这等刚愎短视之辈,北有柔然、东西二戎,西有吐谷浑、党项,无数外族豺狼虎视眈眈,他不思安危,挑起内乱,你认为安国还能苟延残喘多久?他日胡人铁骑踏马中原,屠戮安国子民,能救这天下苍生的,除了我家殿下,还能有谁?”   姚陶犹豫再三,最后终于咬牙,一撩衣摆,跪地而拜:“姚某一家老小性命皆托付于殿下与小公爷了,誓死追随殿下与小公爷,望二位励精图治,早日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   裴凛之将他扶起来:“姚大人快快请起,我家殿下绝对不负所托,终将一日会令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姚陶问:“现在是否要将刺史府清出来,迎回殿下?”   裴凛之说:“此事待回去我同殿下商议后再定夺。你速速为我清点一队人马,先将赵仑的亲眷控制起来再说,在我们完全控制崖州之前,此事断不可走漏风声。”   姚陶拱手:“下官明白。”   裴凛之又说:“你再另外安排车马,去回春堂接叶大夫与他的弟子,送到白沙村,带足外伤草药。”   “下官这就去安排。”   直到大家打扫完战场,将沾血的地方铲除血迹,洒上石灰,萧彧的心绪都没能平复下来。   而且恐怕很长时间都不可能平复,他一直在帮助那些伤患处理伤口,止血,用酒精消毒,包扎伤口。   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听到伤者的痛苦呻吟,强烈的歉疚心理与痛苦折磨着萧彧,这些人原本只是来他这里打一份糊口的工,谁知道竟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他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啊?   上回阿平发热后,他就蒸馏了一些酒精备用,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而且还不太够用,他赶紧安排家中妇人,去将家中已有的酒蒸馏出来。   叶大夫和弟子们终于来了,思归和长生也跟着回来了,见到如此多的伤患,除了思归和长生,其余几人都很镇定,因为不是第一次见了。   叶大夫泰然自若地指挥弟子给大家处理伤口,止血、敷药,有的还要接骨。   由于缺少麻沸散,治疗的过程简直可以用人间惨剧来形容。   有一个来自升龙湾的青年右手手腕的筋被刀伤割得只剩下一点点黏连的部位,这种情况,一不小心,手筋就会完全断裂,以后这只手就差不多等于废了。   叶大夫对于这种情况摇头叹息:“以后不能提重物,要是都断了,这手就完全残废了。”   萧彧看着那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知道他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如果右手残疾了,将会影响终生,他咬咬牙,说:“我来替你缝上。吉海,去找鱼儿取蚕丝和针来。”   蚕丝是蛋白分子构成的,可以溶解于人体内,缝合后无需拆线,是现在能找到的最佳缝合材料。   萧彧将吉海取来的蚕丝和针穿上,放在酒精中浸泡消毒,再叫来思归和吉海帮忙。   他们用酒精消毒过的镊子将患者的手筋两端夹住,自己再用蚕丝将手筋缀连起来。   镊子是做植珠手术的镊子,没想到今天居然用在了这个场合。   缝合完手筋,萧彧又将患者外层的皮肤也缝合了起来。   这一过程,患者痛得不能自已,但知道萧彧是为了自己好,还是没有抵抗。   萧彧看着缝合的歪歪扭扭的针脚,非常丑,说:“我针线活不好,以后得多练练才行。思归和长生以后要多练习怎么缝合,不然伤口太难看了。”   孟思归看着萧彧:“郎君这样真的能够有用吗?”他第一次见到治病还能像缝衣服一样。   萧彧说:“当然有用,缝合手术是医学的一个分支,你以后要好好学习。”他将患者缝合好的伤口用酒精消毒之后,再用绸布裹上伤口。   萧彧说:“还有谁的伤口比较大,也可以试试缝合一下,这样愈合得会比较快。”   其实古代缝合手术并不鲜见,在冷兵器时代,刀剑造成的创伤大部分都需要缝合,只是叶大夫水平有限,没做过这类外科手术罢了。   萧彧接下来又给好几个伤口比较大的患者做了缝合手术,伤口一旦缝合之后,流血的速度明显减少,这样病人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甚至死亡了。   不仅他们自己的伤患得到了救治,萧彧也让叶大夫给受伤的俘虏进行了救治。   这些俘虏怎么处置还是个问题,不过总还是有办法的,再不济,这些年轻力壮的人干苦力总是可以的。   天快黑的时候,裴凛之终于回来了,他带回了萧彧需要的消息,姚陶答应追随他们。   裴凛之说:“接下来,我们便需要去跟朱卢县令接洽,看他的选择是什么。”   萧彧知道,他们需要控制整个崖州岛,而非是崖州州城,否则腹背受敌,根本就没法过安心日子了。   萧彧问:“我们从未跟朱卢县令有过接触,如何才能策反?”   裴凛之说:“我让姚陶以赵仑的名义,命朱卢县令唐敬云前来述职。到时候便将人控制,如若愿意臣服,便还做他的县令,如果不远服从,那就囚禁了吧。”   萧彧颔首,能不流血自然是最好的。   晚上,萧彧同裴凛之、赖峰、孟洪、居默等人开会,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这些被抓的俘虏暂时关押到崖州监牢里去,等忙完了再来处理。   裴凛之和关山依旧去处理朱卢县的事。   居默带人回寨子,再造几台炉灶,扩大冶铁规模,现在不仅要打兵器,还要打铠甲。   今日一战,实在是太过惨烈,血肉之躯在刀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铁匠不够,便将崖州的铁匠全都集合起来一起做。   抚恤伤亡者的事萧彧亲自去做,死者每家都要抚恤足够的银两,照顾他们的家人,伤者也要一一安排好。   还得征兵,目前的兵力太少,最好是以各村或者数个村子为单位,忙时农耕渔猎,闲时训练。待到用兵时就能直接抽调。   百姓减税,每家都分发铁农具,无需缴纳珍珠与人头税,只按照田亩征粮,保证军队供给即可。   更细致一点的工作,得等控制整个崖州后再做。   大家都精神亢奋,商议到很晚才睡。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萧彧头痛欲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凛之问:“郎君可是内心不安?”   萧彧说:“有点头晕。”   “是受了惊吓吧,我给你揉揉。”裴凛之说着坐了起来,他将中间的阿平抱起来,放到床那头睡好。   裴凛之将萧彧扶起枕在自己腿上,用手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萧彧闭着眼睛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郎君何出此言?你若是没用,这世上还有谁能称得上有用?”   萧彧苦笑:“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人惨死的模样,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肉模糊的伤口。是我拖累了大家。”   裴凛之正色说:“郎君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想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今日如果郎君乖乖束手就擒,喝了那鸩酒,你以为我们这些追随郎君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你造反,我们就是同伙,自然也难逃一死。我们救你,也是自救。”   萧彧默然,确实如此。 第59章第59章   第二日一早,姚陶便跑到白沙村来参见萧彧。   萧彧当时正在给伤患换药,姚陶见了他便拜:“珠官县令姚陶参见吾王!”   萧彧一听,连忙说:“姚大人,快请起,千万别这么叫,我并不是什么王,你还是叫我郎君吧。”   昨晚萧彧想好了,他不必急着称王,朱元璋称帝的方针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他现在羽翼未丰,正是需要积蓄力量的时候,所以也不必急着称王,以免太露锋芒,引起萧祎的注意,过早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现在交通不便,信息传播严重滞后,他完全可以传递假消息骗过萧祎,就说自己已经死了。   等到力量壮大之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姚陶问:“那郎君何时搬到刺史府去?我已经着人将刺史府收拾出来了。”   “这个也不着急,我这边尚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日后再作商议。姚大人既然来了,我还有些事要跟大人商议,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来,吉海领姚大人先去歇息。”   既然不着急称王,他也就不急着搬到崖州城去,而且他在这边还真有要紧的事,他那些秧苗还在观察对比中呢。   萧彧和大夫们一起给伤患换好药,这才过来接待姚陶,主要问的是政务上的事。   今年的赋税已经征收完毕,除了崖州自留的,余下的粮食都已被送往吴县粮仓。   崖州的粮食本来是不送往吴县仓库储存的,由于梁豫二王造反,萧祎便开始为自己储备粮草。要离京城越近越好,他便将崖州与广州的粮食都征调去了吴县粮仓。   这样一旦与梁王开战,就有足够的粮草补给。   萧彧觉得征调去了也好,至少在明年纳粮之前,崖州没有必要的事务必须同朝廷报备,可以争取到将近一年的缓冲时间。   至于自己已经伏诛,要送人头过去,到时候完全可以推脱护送船只在海上失事,人头已经遗失,这事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萧彧问:“姚大人,现有崖州税率几何?”   姚陶答:“崖州一年三熟,官田每亩每年四斗,民田每亩三斗。去岁灾荒,崖州的田赋临时又增加了三成。”   萧彧问:“商税呢?”   姚陶说:“除盐铁外,仅有酒课税,余者皆不课税。”   萧彧说:“以后田亩不论官私田,皆收三斗每亩。过段时间,我还会锻造一批锄犁等铁农具,以租赁的形式分发到各家,租赁铁器者,每家每年多缴一斗米。鼓励大家垦荒,百姓家中有余粮者,我们出资按市值购买,你看如何?”   姚陶惊讶道:“郎君,打造铁农具需要大量精铁,崖州精铁皆由船只自北面运来,每家都分发农具,只怕成本过于高昂,很难办到。”   萧彧道:“铁的事我有办法解决,姚大人不必担忧。人头税也将取缔。姚大人觉得我这课税法如何?”   姚陶说:“郎君体恤百姓,自是百姓之福。只是官府无钱可收,只怕难以维持下去,郎君莫要忘了,我们还有朝廷那样一个大敌,征兵、养兵、置办兵器,哪样都需花大钱。”   萧彧颔首:“姚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我没有取缔盐铁税。减免田赋,分发铁器,是为了提高百姓耕种的效率,这样便能节省出劳力,从而募集青壮年男从军。”   姚陶愣了片刻:“郎君打算如何征兵?”   安国是强行征兵制,独子不入伍,二三抽其一,四子以上者抽其二,入伍至少两年,这个政策引得百姓诸多不满。   但若是募兵,就需要足够的军饷来吸引人入伍。   萧彧说:“我想采取募兵制,愿意守护家园、建功立业者,可征集入伍,采取自愿原则。服役两年可退伍,家中免除两年赋税,自动延长留伍时间者,将发放俸禄。”   姚陶摇头:“自愿入伍恐有难度。郎君当前最需要的,便是大量的兵力,否则无法与朝廷抗衡。”   言下之意,还是要强行征兵。   萧彧叹气:“我知道,没有人愿意打仗。我也不愿意,但是有些仗,是不能不打的,比如保家卫国。所以我想试试。”   姚陶看着萧彧,没有说话,心里觉得他这方面有些天真,普通人哪有保家卫国的觉悟。   萧彧又说:“还有一事需要姚大人去督办。”   “郎君请讲!”姚陶说。   萧彧说:“我打算在各地兴办学塾,你将政令颁发下去,以临近几个村落为整体,找一个中间点,创办一所学塾,令六至十二岁孩童免费入学,不拘男女,不论贵贱,一视同仁。”   姚陶听到此处,目瞪口呆:“办学塾?不分贵贱,让所有孩子都上学?”   他想不明白,这些普通人读了书又有何用,朝廷取仕皆是要看门第的。   “正是,我免费提供书本。你负责找一批品行端正的读书人来当老师。教授这些孩子识字算数。”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萧彧觉得,募兵制要想推行下去,首先得让百姓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与从前相比,有了更好的变化,他们才愿意为守护这样的生活而付出努力和代价。   姚陶不能理解:“可是郎君,这些平头百姓读了书又能做什么呢?”   萧彧说:“可以参加考试,优异者录入官府衙门当官为吏。”   姚陶的嘴张圆了,在这个门第家世高于一切的时代,萧彧想法简直太惊世骇俗了。   姚陶能当官,是参加九品中正制选拔出来的。能参加九品中正的,都是积累了数代的名门世家,至低也是门第稍低的寒门庶族,但寒门庶族,即便品学再优,也不可能被评为上品,姚陶就是其中之一。   许久,姚陶才喃喃地说:“郎君预备怎样考试?不看门第,只看学识?”   萧彧点头:“对,不看门第,只看学识与品行,二者兼备,方能为官为吏。”   姚陶双手抱拳,深深作揖:“郎君此举堪称创举。”   萧彧笑道:“也谈不上什么创举,此举在安国未必能推行下去,因为门阀势族势力庞大,在朝中盘根错节,此举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必会想方设法阻挠。在崖州这个门阀匮乏之地,这个举措倒是没什么阻力。”   姚陶此刻才真的佩服起萧彧来:“郎君所言极是,郎君大才,是天下百姓之福。我这便去替郎君推行此事。对了,郎君所说书本,恐是一笔巨大开销,光誊写就颇费人力,怕是难以推行。”   萧彧笑着说:“这倒不怕,我自有解决办法。姚大人且随我来。”   姚陶跟着萧彧,去了印坊。   印坊已经雕完了《论语》,印工师傅正在印刷,而雕工师父已经在雕刻《孟子》了。   姚陶看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雕版,又看着一摞摞已经印好的《论语》,激动得简直语无伦次:“这、这,郎君,书……”   这书原本是打算印出来拿到北边去卖的,谁知道竟发生了皇帝驾崩,梁王造反的事,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不过还好,这书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萧彧说:“姚大人看这些书够用吗?”   他想过,崖州怎么也得有几千学生,就书本来说,成本的确不算低,但相对于人才来说,这些投资太便宜了,毕竟人才是无价的。   正在看印工印书的姚陶突然抹了一把眼泪:“郎君此举实乃天下百姓之福,我代表天下读书人向郎君表示感谢。”说完一撩袍子,就此拜了下去。   萧彧连忙将人扶起来:“姚大人,万万不可!你这是要折煞我啊。”   “郎君受得起这一拜。”姚陶说着又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我想起了当年求学时借书的事来,真是千辛万苦,很多时候,就是有钱也无处买。郎君此举为天下读书人解决了最难的书本问题,这是造福天下的好事。郎君轻门阀,重学识品行,为天下底层百姓开通了上升渠道,此举将改变整个安国乃至天下未来的格局,造福苍生,泽被千秋,伟哉!”   “姚大人谬赞了,萧某实在不敢当。”萧彧觉得很惭愧,这并非是自己的创举,而是别人发明的。   姚陶说:“郎君不必谦虚,你完全当得起。郎君,可还有事吩咐姚陶去做的?”他的语气明显多了几分敬意。   萧彧说:“减免赋税与募兵之事等农具到位的时候再谈,目前你便去做推广学塾一事,等这个做出了些许成绩,募兵制才能推广得更为顺利。还有,你将挑选好的读书人先送到我这里来,我要统一训练一下,才派往各地教学。”   “姚陶明白。必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此事办妥。”姚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犹豫片刻,又说,“郎君可否送我一本书?”   “当然可以。”萧彧拿了一本装订好的《论语》,送给了姚陶。   姚陶双手恭敬接过书,然后告辞离开。   萧彧看着姚陶的背影,十分欣慰,幸好又碰到一个推崇知识文化的人,否则对牛弹琴,这事就难办多了。   送走了姚陶,萧彧便在赖峰和向阳的陪同下,挨个去昨天去世的几位勇士家中慰问,并且送上抚恤金。   虽然抚恤金给得不算少,但怎么能抵得上失去的家人呢?   七户人家,萧彧遇到了两户不能理解的家属,对着他是又骂又打,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赖峰和向阳试图拦住那些癫狂的家属,萧彧制止了他们,他并没有回避,而是让对方尽情发泄。   向阳说:“这种事郎君以后不要亲自去了,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萧彧摇头:“无妨,如果这样能够让他们死去的亲人回来就好了。”   向阳说:“郎君不必负疚,能为郎君死,是我们的福分,我相信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彧:“……” 第60章第60章   裴凛之披星戴月赶回家,已是夜深人定。   吉海给他开了门,小声地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裴凛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向阳抱着双臂倚在门口,见他回来,站直了身体。   裴凛之朝他点一下头,两人一句交流也没有。向阳朝自己房间走去,裴凛之则轻轻推门进屋,尽量不发出声响。   屋里的灯笼还亮着,床上只有阿平在躺着,萧彧则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裴凛之走过去,毛笔落在桌上,笔头还没干,将桌面涂黑了一小块。   裴凛之将毛笔捡起来,放在笔架上,然后将萧彧轻轻扶了起来,准备抱到床上去。   萧彧这几日心里有事,睡眠很浅,裴凛之刚抱起他,他便醒了,沙哑着嗓音问:“回来了?”   裴凛之也没有松开手,继续抱起他:“嗯,怎么不上床去睡?郎君今日去看望死者家属了?”   萧彧也没抗议裴凛之抱自己,而是将手盖在眼睛上:“嗯。”   裴凛之跪坐在床边,将他放在床上躺好:“郎君不必太过自责,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但如果不作出牺牲,神州大地上就会永无休止地发生战争,每天都会有人像这样死去。我们要做的,便是终结这个乱世,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再也没有战争与屠戮。”   萧彧放下手:“你说得对,只有终结乱世,这样的牺牲才会消失。”   生长在盛世中的他自然明白和平的可贵,也知道那并非是一个虚妄的幻想,只要努力,肯定是能实现的。   只是在这之前,会有无数的人抛头颅洒热血,甚至包括他自己。   裴凛之说:“郎君早点歇息吧,我去沐浴。”   萧彧问:“州城的事都安排得如何了?”   裴凛之说:“差不多了。从明日起,所有将士都会加强练兵强度。我和关山每日都要过去,以后由赖峰与向阳负责你的安全,你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千万不能单独一人行动。”   萧彧点头:“我知道。”   裴凛之说着起身出去洗澡,其实他完全可以住在城里,但为了萧彧,他愿意每日奔波。   等朱卢县令唐敬云的事解决之后,他打算说服萧彧搬到城中去,起码安全多一道保障。   裴凛之洗完澡回来,看见地上落了一张纸,应是被风吹下来的,他捡起来,走到桌边,准备用东西将它压住。   凑近灯光,他仔细看了一下上面写的东西,不由得愣住了,上面写的全都是崖州治理方案,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个方面,囊括了吏治、人口、税收、教育、军事、刑罚、水利、农耕等各方面,既分析了情况,又列出了大致的治理方案。   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裴凛之越看越喜,这样的治理框架,比之安国当今混乱的朝廷机构不知道要明晰多少倍。殿下那十几年的太子教育真不是白学的,他就是个天生的治国之才!   裴凛之顾不上睡觉,赶紧将萧彧写下的内容大致整理了一番,如获至宝地收了起来。   数日后,唐敬云如约赶到崖州述职。进城的时候,便受到了很严苛的盘问,他以为这是新刺史刚到一地,安全措施做得比较严格,倒是没有怀疑有什么不对。   但是一进刺史府,便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院子里站着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士。   进了院子,守门的侍卫说:“大人自己进去吧,你的随从都在院中等候。”   唐敬云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十来个随从,点点头:“你们在这里等吧。”   他跟着侍卫进了门,侍卫并没有引他去大厅,而是将他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   珠官县令姚陶和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坐在凉亭中的石桌旁,两人正在喝茶,见到他来,姚陶站起来拱手:“唐大人,你终于到了。”   唐敬云撩开官府下摆,跪地就拜:“下官唐敬云,拜见刺史大人。”   裴凛之放下茶杯,站起来,将人扶起:“唐大人,快请起,我不是赵仑。”   唐敬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年轻人:“那赵大人呢?”   姚陶说:“唐大人,这位是护国公裴凛之裴公爷。”   唐敬云眨眨眼,显然不太明白国公爷怎么会在刺史府。   “唐大人,裴某有一事相求。”裴凛之说着朝唐敬云作了一揖。   唐敬云吓得往旁边一躲,国公爷那可是一品爵位,岂是他一个七品县令能够受得起的:“裴公爷,可千万别折煞下官。”   裴凛之说:“裴某求贤若渴,希望唐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唐敬云不明就里:“下官不太明白公爷所言。”   裴凛之也不拐弯抹角了,便说:“我把赵仑杀了。”   唐敬云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你、你、你,他、他是朝廷命官。”崖州虽小,也是一个州,刺史相当于五品官职,他说杀就杀了,这是要造反啊。   裴凛之说:“我岂会不知。赵仑妄图谋害我安国皇族正统血脉太子萧彧,所以我将他杀了。”   唐敬云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废太子萧彧。   他心里暗暗叫苦,他们杀了皇帝派来的刺史,为何还要叫自己过来?   裴凛之将唐敬云从地上拉起来:“唐大人请起。凛之为了护主,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我们需要唐大人的协助。”   唐敬云面色惨白,知道自己这是要被迫站队了:“裴公爷请明示。”   裴凛之说:“我家殿下萧彧已经被废黜太子一位,贬至崖州为庶人。然新帝萧祎还要赶尽杀绝,唐大人觉得这事过分吗?”   唐敬云苦涩地点点头,心想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们生在皇家呢。   裴凛之说:“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都是为了活命。况且他萧祎姓萧,我家殿下就不姓萧了吗?比起来,我家殿下更有资格做皇帝。崖州这地盘,我们要了。唐大人,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道:要么跟了我家殿下,要么就还是效忠你那皇帝陛下。你要清楚,我是不可能容许崖州地盘上有异己力量存在的。”   唐敬云面色惨白,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死,要么投奔萧彧。   一旁的姚陶说:“裴公爷,我来劝说唐大人几句吧。”   裴凛之点点头:“那就劳烦姚大人了。”说着离开了凉亭,让他们单独说话。   唐敬云看着姚陶,说:“你已经背叛了皇上?”   姚陶淡然一笑:“谈不上背叛,我效忠的皇上已经驾崩了,新帝我尚且未见过,为人如何不予置评。但萧彧殿下我是见过的,良禽择木而栖,所以我选择了追随他。”   唐敬云说:“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这等不忠之事我干不出来。”   姚陶笑了:“要说着安国也不是萧祎打下来的,而是圣祖打下来的。萧彧才是圣祖的嫡传子孙,我这怎么能算不忠呢?”   唐敬云说:“可是他已经被废黜了。”   “那也改变不了他是嫡长子长孙的身份。唐大人何必如此死脑筋,我给你看样东西。”姚陶拿出几张纸,交给唐敬云,正是前几日裴凛之从萧彧的规划中总结出来的内容。   唐敬云怀疑地看他一眼,再去看纸上的字,看完之后脸上掩饰不住惊讶之色:“这是何物?”   姚陶说:“这便是萧彧殿下拟定的中央机构,如此胸有丘壑之才,唐大人觉得是否值得效忠?”   姚陶又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记错,唐大人应当跟我一样,也是寒门出身,为官多年,终究还将是老死在这小小县令一职上。永远也不会有晋升的渠道。”   唐敬云垂眸,没有说话。   姚陶说:“前些日子,殿下同我说,要在各村设学塾,让平民子弟悉数入学。日后待这些人学成,便能参加选拔考试,选贤任能,优秀者为官,再也不受门第所累。”   唐敬云瞪圆了双眼:“这不可能。”   姚陶摊摊手:“只要萧彧殿下当了皇帝,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唐敬云叹气:“姚大人想得未免天真,他一个废太子,就在这小小一个岛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与皇上抗争,无意识蜉蝣撼树,太不自量力了。”   姚陶说:“光凭崖州这点人自然是不够的,唐大人莫要忘了还有梁王,朝中还有不少旧臣。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事。况且唐大人如今已是无路可退了。”   唐敬云苦笑:“我若是不同意,明年今日便是我忌日,我若是同意了,将来也会是死路一条。”   姚陶说:“唐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将来未必没有生机。中原大乱,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未来,谁知道萧祎还能做多久的皇帝呢?”   唐敬云沉默许久,终于咬咬牙说:“罢了,就听姚大人的吧。”   姚陶大喜:“那就恭迎唐大人。”   景平十五年秋,崖州兵变,刺史赵仑身死,废太子萧彧入主崖州。虽未称王,已是事实上的岛主。   闵翀带着满船的金银与十几艘大船回到崖州的时候,才发现崖州已经变了天,萧彧真的占岛为王了。 第61章第61章   每次闵翀回家,都能让萧彧情绪高涨起来。   闵翀就相当于他的财神爷,只要他回来,就能带回来大量的财富和宝贝,他就不愁没钱花。   萧彧清点了一下停在海面上的船只,足足有十二艘之多,其中有三艘是楼船,楼船可是战船啊,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闵翀这次去的时间比较久,萧彧以为他在北边贸易耽搁了,没想到他是买船去了。   不过能带回来这么多船也实在挺让他意外的,毕竟造一艘大船最少也得几个月的时间,他怎么就能一下子变出来这么多船呢。   闵翀指着海面上的船只对萧彧说:“郎君,这些船气派吧?”   萧彧点头:“气派,不过怎么能买到这么多船?”   闵翀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不仅有船,我还给你带回了不少水军。”   萧彧更惊讶了:“从哪里招募的?”今年没有闹饥荒,肯定是买不来人的,除非是重金招募。   闵翀说:“这你别管,人我替你找来了就是。”   说话间,船上的那些人已经陆续下来了。   新来的这些人邋里邋遢,胡子拉碴,身上散发出一股子难闻的味道,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有的人肩上还扛着刀,冲着过来接家人的小媳妇和姑娘们嘿嘿笑,形容十分猥琐。   闵翀朝其中一个流着哈喇子的大汉踹了一脚:“给我规矩点,到这儿还不守规矩,别怪我不客气!”   被踹了一脚的大汉赶紧擦了一把哈喇子,不敢再乱看。   闵翀对新来的这群人说:“都给我过来站好了!认识一下,这位就是你们的家主萧郎君,以后需要效忠的也是他。”   这群人约摸有近百人,听到闵翀的话,便朝萧彧单膝跪了下去:“誓死效忠萧郎君!”   萧彧看着眼前这群带着匪气的人,又看了闵翀一眼,心想这莫不是一群海贼吧,他说:“欢迎大家来到崖州,都起来吧。”   闵翀说:“吉山,领他们回去,再给他们强调一下规矩,违令者重罚。”   等那群人离开之后,萧彧才问:“闵当家,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干的是我原来的老本行。竟然想打劫我们,结果你也看到了,被我们反打劫了,人和船都被我带回来了。这些人常年在海上漂泊,水性自不必说,唯一的问题便是野性难驯,不太服管教,需要好好调教。”闵翀的语气有些得意,也难怪,这些海贼数量比他们的人还多,算是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仗。   “闵当家果然英勇,让你费心了。”水师正需要人,闵翀招揽了这样一群人来,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举手之劳,顺便收了。这群人正好也漂泊乏了,我不过是恰好赶上了。”闵翀说得轻描淡写,“新刺史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被凛之杀了。”萧彧说。   “这么快?居然都没等我回来!”闵翀的语气颇为遗憾,居然没有赶上杀那个狗官。   “有一阵子了。”萧彧说,“我们同新刺史带来的人打了一仗,死了七个弟兄。”   闵翀问:“那崖州现在谁主事?”   萧彧说:“严格来说,没人主事。但凛之已经替我说服了珠官与朱卢两位县令,现在崖州所有的兵力都听候凛之调遣。”   闵翀抱拳:“恭喜大王!”   萧彧摆摆手:“我还不是什么大王。”   闵翀抬眉:“还没有称王?也对,是该挑个好日子。不过你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崖州王了,这些船与水军便是我送给大王的礼物。”   萧彧听他管自己叫大王,难免有些窘迫,感觉有点像是山大王:“这次出去,货卖得怎样?”   闵翀说:“早就全部售罄。卖完之后去兰陵、润州、越州、丰州、广州各地买船,这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否则早就回来了。不过回得晚也有好处,这不,顺带还捡了三艘战船回来。”   萧彧面上露出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闵翀说:“我又同这些船厂预订了一些船,水师至少也要几十上百艘才成规模。可惜不能造战舰,回头掳几个造船师傅来崖州,我们就能自己造战舰了。”   萧彧哭笑不得:“还是招揽过来比较好,我们不是强盗。”   闵翀不以为然:“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可见强盗做大了,做什么都变成合理的了。”   萧彧忽然就想起了日已落帝国,西方的强盗打劫完了全世界,摇身一变,就成了文明的代表和世界秩序的创立者,真是何其讽刺。   他说:“你说的这个本就是不对的,不能因为他势大,他所做的就成了正确的。”   闵翀看着萧彧,突然摇头感叹:“真是难得,郎君那样的出身,想法竟然还这么、有原则。”其实他想说天真,最终还是没说出这个词。   萧彧觉得闵翀的语气有点嘲讽,他并不以为然:“我知道,对很多人来说,对错并不重要,符合利益才是根本。但如果这个世间缺乏了公平、正义与对错,那么它将不再是人间,而是地狱。人跟动物也就没太大的差别了。”   闵翀闻言,挑挑眉:“是我小人之心了。”   萧彧看见船员们还在一箱箱往下搬东西,搬了有十几箱,便问:“这些都是什么?”   闵翀斜睨他:“你说呢?”   萧彧哈哈笑:“不会都是钱吧?”   闵翀说:“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从海外带回来的香料,比如胡椒、龙涎香、乳香这些,那是一两香料一两金。”   萧彧咂舌:“这么贵!真是暴利啊。”   闵翀抬起胳膊,双手托在脑后:“这海外贸易是九死一生的买卖,随时都可能葬身鱼腹,再也回不来。如此高昂的代价,要是不赚钱,谁肯去做?”   萧彧再次拱手朝他道谢:“辛苦闵当家了。”   闵翀突然凑近萧彧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想感谢我容易,等郎君当了皇帝,赏我个大官做做呗。”   萧彧忽然笑起来:“可以。”如此会捞钱,安排去户部管钱吧。   闵翀得意地挑挑眉:“这可是你说的,往后不许反悔。”   萧彧看着那几十个箱子,兴奋地搓搓手:“闵当家一回来,我便不缺钱花了。”   闵翀一扬下巴:“这些都是我给你赚的,拿去随便花。”   萧彧还记得他们的二八分成,便说:“回去清点一下银两,先将你那部分先拿出去。”   “我留一箱即可。余下的,算是我资助郎君称帝用的。好好干,别辜负了我这么努力为你赚钱。”闵翀说着拍了拍他的肩。   箱子抬回家,对了满满一屋子,闵翀将箱子一箱箱打开,全都是金灿灿白花花的金银,还有小部分铜钱。   不收铜钱的缘故,是因为东戎的货币在安国没法直接流通,还得兑换,所以他将大部分铜钱都换成了金银。   其实跟东戎人做生意,用珠宝香料茶叶换马匹是最合适的。   马匹是交通工具,更是战略物资,问题是,他们不在陆地上,而是在岛上,马匹要上马实在是太难了。   也因为穿上不方便装马,闵翀忍痛割爱了那么多的波斯汗血宝马,天知道他多想带一匹回来。   看着这么多钱,萧彧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感,数钱数到手抽筋,大抵就是这种情况吧。   萧彧说:“闵当家可否清点过数目?”   闵翀说:“大概有十来万两吧。具体数目没点。”   “嘿嘿,发财了!闵当家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萧彧笑逐颜开,心里盘算着修学塾请夫子需要花多少钱。   闵翀闲闲地说:“崖州至今有多少兵力?”   萧彧说:“目前崖州府兵有二千三百多人,我们家招募的兵力,加上你今日带回来那些,一共有五百多人,将近三千。”   闵翀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算盘,开始给萧彧算账:“郎君可算过,养一个兵需要多少钱?吃饭、穿衣,还有俸禄。吃饭穿衣先放一边,目前崖州兵的俸禄是多少?”   萧彧眨巴一下眼:“三百文一月。”   闵翀噼里啪啦算盘一打:“不算吃饭穿衣和其他开销,养三千兵力,郎君一年就得花费一万零八百两白银俸禄。还不算那些官吏的俸禄。况且三千兵力是远远不够的,若是三万兵力呢,一年就得十万两白银,这点银子,也就够你养一年的兵。这还没算兵器、战马、战船的支出。”   萧彧顿时就蔫了,其实他早就大致算过了,但被闵翀这么一点醒,顿时就回到了现实中,他以为发了财,其实也就是混了个温饱?   除了养兵,维持一个政府的正常运作,修道路、办教育、兴水利,哪样不得花钱?   萧彧长叹一声:“真是赚多少钱也不够花啊!”   闵翀说:“那就想办法赚啊。”   萧彧斜睨他:“闵当家有什么好点子?”海上丝绸之路是非常赚钱,问题是去一趟至少得半年,还伴有巨大风险,总不能将它当成唯一的赚钱法子。   闵翀说:“收税啊。”   萧彧苦笑:“我才准备取消人头税,减免田租。我刚接管崖州,总得给百姓带来一些改变。”   “崖州普通百姓穷苦,榨不出多少油水。那就榨富人的。”   萧彧知道,自古富人的税都很难征:“闵当家可有妙法?”   “还没想到,等我考虑好后,咱们一起来商量,必须拔了那些铁公鸡的毛。”闵翀说。   “那就辛苦闵当家了。”萧彧觉得,闵翀果然是最适合管钱的人,他天生就是个钱篓子。 第62章第62章   萧彧与闵翀孟洪正在清点银两,突然听见外面闹哄哄起来,吉海飞快地跑进院子:“郎君,不好了!他们打起来了!”   萧彧抬起头:“谁跟谁打起来了?”   闵翀闻言,抿着唇,板着脸,朝门外走去。   萧彧说:“向阳和孟大哥你们在这看着,看好阿平,我去看看。”   向阳闻言,说:“吉海你在这看着,我跟郎君去。”   吉海虽然很想去看热闹,但还是留下来守箱子,这么多金银,还没清点完毕,要是被人顺走一些,谁能查得出来。   那些新来的个个都凶神恶煞,向阳武功比自己好,能够更好地保护郎君。   孟洪则对外面的喧闹充耳不闻,继续清点着铜钱的数目:“吉海也来帮忙点数,我先数一遍,你再数一遍,看够没够一千。”   他将散装的铜钱串起来,够一千便串成一贯,便于清点。   吉海说:“好的,孟叔。”   家中能用的人少,孟洪的职责范围非常广,作坊的工作安排,工人记工、工钱计算、分发都是他在负责,既是管家,又是账房先生。   现在越发家大业大了,以后还得要萧彧再给他分派几个帮手才行。   “阿平,那个不能吃。”吉海看见阿平正抓起一个金元宝往嘴里塞,赶紧将金元宝从他嘴里拿出来,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拿了一串铜钱放在阿平膝盖上,“阿平,我来教你数数,一、二……”   阿平接过话头:“三……”   吉海无比惊讶:“阿平,你会数数了?一、二、三……”   “四。”阿平接。   吉海惊喜地说:“孟叔,你快看,阿平会数数了。”   孟洪停下来,看着阿平用手指头点着铜钱,奶声奶气地数:“一、二、三……”他也非常惊讶,阿平还不到一岁半呀:“应该是跟着郎君上课学会的。”   吉海捏捏阿平的小脸蛋:“阿平真棒!”   萧彧跟在闵翀身后,到了院外一看,一大群人正在混战,闵翀走过去,怒吼一声:“不想死就给我停下来!”   萧彧在他身后不远,这一声怒吼震得他耳朵都嗡嗡响,他急忙张开了嘴,以免伤到耳膜。   闵翀一声怒吼,混乱的场面瞬间便停止了下来。   闵翀走过去,手背在身后,脸上阴郁得能滴出水来,他怒目扫视了一圈:“吉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跟着打起来了?”   吉山刚刚也加入了混战之中,他的鼻子正在滴血,擦着鼻血走到闵翀面前:“回当家的,刚才鲁大摸了金良娘子一把。金良与鲁大打了起来,我去拉架,结果不知道被谁打了一拳,我没控制住自己,也打了回去,于是大家就都打了起来。”   金良是萧彧买回来的奴仆,鲁大是这次带回来的海贼,起因很简单,就是鲁大调戏了金良的媳妇,两人打了起来。   但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而是从船上就积累起来的矛盾。   闵翀收服的这批海贼是一群不服管教的野蛮人,他们粗俗不守规矩,说话下流猥琐。早在船上时,就跟原来的船员形成了矛盾。   迫于闵翀的威压,矛盾一直没爆发,今天鲁大犯贱,点燃了导火索,两派人便大打出手来。   闵翀站在两群人中间,说:“刚才打了架的都有谁?给我站出来!”   一开始并没有人动。   闵翀再吼了一声:“都不承认对吧,那好,一起受罚!”   吉山第一个站了出来:“我打了。”   紧接着,家中原来的老人们有不少站了出来,海贼那边过了好一会儿,鲁大才站出来,接着又有其他人站了出来,参与打架的有七八十人之多。   闵翀点着头:“很好,精力过剩,无处可施是吧?吉山,带人去跑圈,五十个来回!”   吉山转过身,带头跑了出去。   萧彧说:“慢着,先别跑。”   他飞快计算了一下,按照他们平常训练的线路,从村中到海滩大约有一里路,来回就是两里,五十个来回便是一百里,这比一个完整的马拉松长度还长。   闵翀回头看着萧彧:“郎君要如何处置?”   萧彧说:“集体打架要罚不错,但这事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事出有因,那就先得将这个因解决掉。谁是鲁大?”   罪魁祸首鲁大站了出来,一脸的无所畏惧。   萧彧又说:“金良也出来吧。”   金良也站了出来,他鼻青脸肿,满脸都是愤恨:“郎君要为我做主!”   萧彧说:“今天大家都在这里,我就将规矩宣读一番:所有的人都听令,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出身,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崖州军的一员,一切都要遵循我崖州军的纪律。”   “不得擅自离队,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抢掠他人,不得偷鸡摸狗,不得欺凌弱小,不得逞勇斗狠,不得狎妓,不得淫人妻女、不得私自饮酒……违令者,处以相应惩罚,重则处以死刑,轻则体罚、罚俸、关禁闭。淫人妻女者,将被处以宫刑!情节严重者,处以死刑!”   萧彧个子不算高,声音也不算大,但是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全场肃静,没人说话。萧彧接着说:“相关纪律与刑罚,我会公布出来,希望各位谨记,切忌再犯!今日鲁大第一个违反纪律,猥亵金良娘子,幸未造成更大伤害,我裁定罚俸半月赔偿金良娘子,崖州军一月俸禄为三百钱,金良回去问问你家娘子,鲁大,你们是否同意我的裁定?”   金良转身跑回家去了。   鲁大耷拉着脑袋:“我同意。”   不多时,金良也回转来:“郎君,我同娘子听从郎君裁定。”   萧彧说:“鲁大身上可有钱,有钱现在就可以交给金良,没有待发俸时扣除。”   鲁大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金良:“我现在给了。”   萧彧看着面前这群人,说:“我知道对在场不少人来说,我崖州军的纪律过于严苛,某些人的初衷,加入崖州军,就是为了赚点银子,买点酒喝、玩几个女人,得过且过度日。但我崖州军不需要这样的废物,崖州军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热血儿郎,都是为了守护百姓和自己的家人的安危而参军。有些人孤家寡人,没有父母妻儿兄弟,难道你们就一辈子不打算娶妻生子了?就算不娶妻生子了,你们就打算过一日算一日,最后横尸荒野了?”   萧彧又说:“如果有人认为自己无法忍受崖州军的约束,你现在就可以退出,我既往不咎。但若是敢在崖州的地盘上作奸犯科,杀人越货,偷鸡摸狗,对不起,那你还是来错地方了,崖州官府衙门照样严惩不贷!”   萧彧刚说可以退出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但是听到后来,又开始老实起来,崖州是一座四面皆是水的海岛,上来了,没有大船就无法离开。   萧彧说话期间,闵翀一直都没插话,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心中暗暗惊诧,没想到萧彧认真起来了,还真有几分威严,确实有几分上位者的影子了。   等萧彧说完,闵翀说:“萧郎君说得十分在理,崖州军必须军纪严明,日后才能打胜仗,否则就是上战场去送死。儿郎们,有没有信心做到?”   吉山带头回答:“有!”但是响应者稀稀落落,并不整齐。   闵翀再问:“有没有信心?”   “有!”下面的声音整齐了些。   闵翀不满意,继续再问:“声音太小,听不见!有没有信心?”   “有!”这一回,声音极为宏亮整齐。   萧彧听得很满意,没想到闵翀也挺懂这一套,他说:“同袍之间互相斗殴也是严禁的,尤其是集体斗殴,今日参与斗殴者,皆要接受闵当家的判罚。五十个来回,跑完才能吃饭。”   闵翀大声说:“金良、鲁大,归队。吉山,出发!”   吉山便带着一群人跑了起来。   待他们离开,围观的人们纷纷欢呼起来,他们家郎君就是厉害,不管什么样的刺头都能收拾。   萧彧招手叫来一个人,说:“他们都刚从船上下来,这就要跑上五十个回合,恐会体力不支,你带几个人挑几桶水沿途放一些,让他们及时补水,里面添一点点盐,不能太咸。实在有体弱者,便让慢下来走。”   那人点头:“是,郎君。”说着赶紧跑了。   萧彧和闵翀转身回去,闵翀斜睨着萧彧:“郎君还是太仁善。”   萧彧笑道:“打架而已,罪不至死,你罚二十个来回就差不多了,五十个也太多了些。”   “我还没让跑一百个呢。不来个下马威,那群王八岂不是要翻了天去。”闵翀翻了个白眼。   那些被罚跑圈的海贼们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待吉山带他们跑完一个来回后,便知道这一圈并不短,五十个,还真可能会要人老命。   不过等跑了两圈后,他们就发现在他们途径的地方,有人挑了水过来:“郎君说,谁觉得口渴的,可以喝水。郎君还说了,实在有身体不好跑不动的,不必强撑,可以走完五十个回合。但都得跑完走完后才能吃饭。”   萧彧不怕有人故意偷懒,能跑也要走,因为这群人下午上岸,中饭都没吃,跑完才能吃饭,自然没几人愿意走完五十个回合才吃饭。   更何况新来的海贼和家中原来的老人们都在互相较劲,谁肯认输呢。 第63章第63章   裴凛之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守在门口的向阳见他回来,便回了自己房间。   裴凛之推门进屋,萧彧还没睡,正在伏案写东西。   听见声响,萧彧扭头看一眼,顿时笑逐颜开,放下手中的笔,快步走过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和脚步一眼轻快。   萧彧兴奋地抓住裴凛之的手:“凛之,给你看样东西。”他拖着裴凛之又折回桌边,拿开灯罩,端起棕油灯,走到后面的房间。   自从阿平过来后,萧彧就一直睡在外间的矮榻上,自己的房间便空置着。   裴凛之乖乖任他拉着进了里间,只见地上堆满了箱子。   萧彧放开裴凛之的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举起油灯凑近一照,全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嘿嘿,凛之,我发财啦!你猜有这里有多少钱?”   裴凛之看着他的笑脸,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要是这笑容是自己带给他的多好:“恭喜郎君,终于不缺钱花了。”   萧彧将箱子盖上:“暂时是不缺了。这里大约有十万两白银,你可以放心去募兵了,只要不超过两万人,我们还是养得起的。”   “嗯,我马上就去募兵。”裴凛之端起油灯,将灯放回到桌上,看着案上的内容,“郎君在准备盖学塾?”   “对,我算了一下,盖一所学塾至少得十五两银子,崖州境内大约要建五十所学塾,花费大概在七百五十两左右。盖学塾倒是不难,难就难在去哪里找那么多的夫子。”萧彧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这年头的读书人,最低也是寒门庶族出身,所谓寒门庶族,最少也是小地主阶级,这样人家的子弟怎会愿意当教书先生呢。   裴凛之看着他的苦脸,抬起手,摸向他的额头,萧彧下意识地往后躲,裴凛之说:“别动。”   萧彧只好停住不动:“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凛之伸手在他眉心上轻轻按揉了几下:“郎君不要皱眉。”   萧彧大窘,想退开,裴凛之已经移开手,说:“姚陶也同我提过此事,说是愿意当夫子的人极少。我看郎君不妨采取一些奖励措施,鼓励读书人来当夫子。”   萧彧被他一提,顿时醍醐灌顶,抱住裴凛之哈哈大笑:“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就这么办!谢谢凛之,你提醒我了。”后世也有支教老师考公务员或事业编的时候能加分。   裴凛之被他的主动弄得一愣,然后顺势回抱住他,用手轻抚他的脑袋。   萧彧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裴凛之抱着,赶紧退开来,掩饰性地咳一声,说:“就按照你说的办。让姚陶与唐敬云发告示,通知崖州所有读书人,明年春季,崖州开科考,不论年龄,皆可报名,择优录取,凡学塾夫子考试时能加分。”   “郎君英明!这下想必不会再缺夫子了。”裴凛之嘴角微翘。   萧彧拍拍裴凛之的胳膊:“还多亏了你提醒我。”   裴凛之说:“姚陶让我问郎君,你打算何时搬去城中,他有事也方便同你禀报。”   萧彧闻言,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这可是自己一点一滴建造布置起来的,就要离开了吗?还真有点不舍啊。   “搬去刺史府吗?”萧彧问。   裴凛之说:“郎君不想搬到刺史府?”   萧彧问:“刺史府里能种地吗?”   裴凛之想了想:“好像不能吧。”殿下真是对种地情有独钟啊。   萧彧说:“那城中可还有能种地的宅子?”他那些水稻种子就算是杂交成功,也不是一代就能稳定下来,必须要进行反复杂交,经过七八代才能稳定,他想有一块自己的试验田,这样就不用总往城外跑,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裴凛之说:“明日我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好。凛之我还给你看样东西。”萧彧拿起一份文件,递给裴凛之。   裴凛之一看,是一份崖州军纪。   萧彧说起了今日闵翀带回的海贼闹事一事,说:“我觉得军队要想有战斗力,除了练兵,还要有严明的军纪以及一个共同的目标。所以我起草了这份军纪,你看看有哪些需要修改的地方,还要什么要补充的。”   裴凛之坐下来,拿着军纪看起来,萧彧在一旁逐条给他解释,两人商量着删改了一些,也增加了一些。   改完之后,萧彧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取缔崖州所有的青楼妓馆。”   裴凛之很意外:“为何?”殿下从未去过青楼妓馆,怎会突然想到这些。   萧彧说:“青楼妓馆的存在,是对女性的物化,不把女子当人看待。崖州现在既为我管,我便要打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裴凛之说:“可那些妓馆都是私产,青楼女子也无谋生本领,取缔之后,要如何安置她们?”   萧彧说:“怎会无谋生本领?养蚕缫丝这些活她们不能干?织布编网她们不能干?咱们村中的妇人还能下地干农活呢。没有干不了的事,只看想不想干。再说她们还能嫁人。”   裴凛之看着萧彧:“郎君想得太简单。青楼妓馆都是私产,就这么取缔了,只怕不好服众。”   萧彧挑眉:“服众?不服的怕只有那些青楼妓馆的老板,我没抄他们家治他们罪就算不错了。他们坑蒙拐骗了多少无辜女子。往后崖州岛上禁止各类娼妓活动,公私娼皆属于违法行为。”   裴凛之发现,自己比起殿下来,显得太浅薄了些,他只一心想让殿下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却未曾想过要改变这个世间的面貌。   但殿下是真心实意关心百姓的疾苦,试图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怎么能够不支持呢?   裴凛之胸中满怀柔情:“我听你的,郎君。”   萧彧脸上露出笑容:“谢谢你,凛之,总是这么无条件地支持我。”   裴凛之说:“因为郎君总能轻易说服我,也总会令我出乎意料。郎君想要打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我会帮你实现这个目标。”   翌日上午,阳光朗照,街道熙攘,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崖州最大的青楼春晓院却门窗紧闭,一片安静。   春晓馆内,一位负责洒扫的老妪正在轻手轻脚打扫卫生,忽然听见有敲门声,便忍不住嘀咕:“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有人来敲门,姑娘们早都睡了。”   她慢腾腾过去开门,压低了声音问:“谁啊?这个点还没开张呢。”   她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看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老妪心中暗叹:乖乖,这是哪位姑娘又有好福气了。   “客官,姑娘们这个点都已经睡下了,客官可有预约好的姑娘?”老妪问。   裴凛之推门进来,负手而立:“我找你们老板,她人可在?”   老妪说:“老板也歇下了。”   “那就把他叫起来,将所有的人都叫起来。衙门办事。”裴凛之将手中的公文一展。   老妪一听衙门办事,顿时慌了:“我、我们没犯什么事吧?我这就去叫人。”   老妪跌跌撞撞地进了院子,跑去叫人。很快,整个春晓院都热闹起来,姑娘们骂骂咧咧的,刚睡下就被吵醒,谁都有起床气。   春晓院的老鸨麻利地挽着头发,满脸不高兴地出来了:“哟,这是哪位官爷啊,我们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裴凛之说:“奉崖州府衙令,从即日起,崖州境内所有青楼妓馆取缔。春晓院被查封,院中所有姑娘的卖身契都作废,现在赶紧去收拾东西,跟我们离开。”   他这话一落音,整个楼里都静悄悄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听错了,很快,老鸨就大叫一声:“你说什么?查封?取缔?这是谁说的?给我看看公文。”   裴凛之将公文拍在她脸上:“慢慢看去。如果觉得不相信,便去县衙求证。”   这时姑娘们反应过来了,大家都惊呼起来:“呀?是真的,我们可以走啦?以后再也不用在春晓院接客了?”   裴凛之冷着脸:“对,赶紧去收拾东西。”   大部分姑娘都跑回房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有一小部分慢腾腾的,有的是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不会是逗她吧,有几个则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离开。   裴凛之催促:“赶紧去收拾东西,还愣着做什么?”   一个胆大的女子过来问:“官爷,你说带我们离开,要带我们去哪里?”   裴凛之说:“有家的,可以回家去,无家可回的,官府会给你们安排去处。”   震惊的老鸨已经回过神来了,她癫狂似的冲过来,抓住裴凛之:“你是骗我的吧?怎么能取缔呢,这些姑娘全都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们官府难道是强盗吗?把我的人说带走就带走了。”   裴凛之举起剑,将老板格挡在自己二尺远的距离,不让她靠近自己:“这里有多少被坑蒙拐骗来的无辜女子,你心里想必比我们更清楚,官府没有抓你治罪,已是网开一面。若是再不依不饶,违抗命令,别怪我送你去官府蹲大牢。”   已经有姑娘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出来了:“官爷,我可以走了。”   老鸨看见自己的摇钱树一个个就要跑掉,顿时心疼得嚎啕大哭,她辛苦培养出来的摇钱树就要没了,她能不伤心吗?   等所有的姑娘们都到齐之后,裴凛之清点好人数,然后带着人出来,再将官府查封封条贴在春晓院大门上。   这些姑娘被送到城中一所宅子内,这宅子是姚陶安排的,姑娘们先集中在这里,进行登记。   等叶大夫来替他们检查过身体后,再根据她们的意愿进行安排。   愿意回家就送回家去,不愿意回家的,便进行技能培训,萧彧的作坊需要大量人手。   而且他家还有大把的光棍,要是能互相看对眼的,萧彧也愿意替他们主婚。 第64章第64章   短短几天工夫,崖州城内所有的青楼妓馆都被贴上了封条,官妓也好,民妓也罢,悉数被解救出来。   仅仅一个总人口不到十万的珠官县,光青楼女子就有二百多人,这个比例令人触目惊心。   崖州换了天,百姓尚且不知,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是随口感叹两句。因为对普通百姓来说,不管是换了谁当皇帝,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赋税徭役一样都不会少。   但关了妓馆,却引起了百姓极大的关注,几乎人人都在讨论妓馆关门的事。   这完全就是一件损害男人利益的事,富人们往后没有了风月场所,单身汉也没有了发泄欲望的去处,就算是有些从不去妓馆的人,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应该,没准哪天就需要了呢。   闵翀等人知道萧彧此举后,都觉得十分诧异,甚至有些不能理解。   闵翀问:“郎君为何要关了青楼?”   萧彧淡淡地说:“就是见不得那些女人被奴役。”   闵翀说:“可是你这么贸然封了青楼,禁止妓女,那些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恐怕会向良家女子下手。”   “确实会有这样的隐患,这就需要刑罚跟上了。”萧彧也考虑到了这方面,事实上,就算是在嫖娼合法的社会,强奸案依旧存在,有的国家甚至犯罪率还相当高,可见还是道德与法制的问题。   孟洪则说:“郎君放出来那些青楼女子该如何处置?”   萧彧说:“有愿意回家的,便放回家去,有愿意嫁人的,便让她嫁人,都不愿意者,安排去织坊缫丝织布、去雨具坊做雨具。”   孟洪皱眉:“要她们与良家女子一起做活?”   萧彧注意到他的态度:“孟大哥觉得这样不妥?”   “我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她们名声已坏,不太适合于良家女子在一起。”孟洪饱读圣贤书,思想深受礼教影响。   萧彧说:“我觉得只要她们洗净铅华,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像普通人一样凭双手吃饭,就无可厚非。我以为她们同我们一样,都是人,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命运更为坎坷,有的是被拐卖去的,有的是被骗去的,还是有的被迫卖身去的,都是无以为生,才沦落到那种地方。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是值得同情,但还是不适合与良家女子一起做活,于双方都不太好。还请郎君三思。”孟洪说着抱拳深深作揖。   闵翀也说:“招她们做事未尝不可,但还是尽量分开吧,别安排在一起。”   萧彧望着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过天真,青楼女子对这个时代的男人们来说,不算是人,而是玩物,他们自己可以亵玩,却不会容许这些女人与自己的妻女平起平坐。   萧彧沉默许久,叹气说:“我会考虑的。”   他可以将这些人单独放在一起管理工作,但若是不能让她们回归正常社会,这比青楼又能好多少呢?一样备受歧视,基本也等于社会性死亡了。   萧彧之所以敢提出取缔青楼与妓馆,是因为崖州小,人少,各方面都落后,根基尚浅,没什么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政令便于施行。   如果连崖州都做不到,往后在全国范围内怎么去推行?   但就孟洪与闵翀的态度来看,就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的重重阻力了,要对一个社会进行改革,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珠官县的妓女已经被解救出来,自然不会再让她们回去重操旧业,必须要负责到底。   萧彧亲自去给这些女人们做思想工作,进行安抚和劝慰。   萧彧看到统计结果,发现有不少女子是通琴棋书画的,他们有的是被抄家的大户人家的妻女,也有的是从小就由妓馆培养的,都是为了迎合客人附庸风雅的需要。   萧彧心思一动,既然这些女子通文墨,为何不让她们去学塾当夫子呢。   他将这个想法一提,顿时遭到了裴凛之的反对:“这不太合适,郎君,自古哪有女夫子。”   萧彧笑道:“有才有德,便有资格为人师表,不拘于男女。若是班婕妤谢道韫这样的才女,你还觉得他们不能当夫子吗?”   “这不太一样。她们毕竟是青楼出身,就怕那些孩童的父母知晓了,会去学塾闹事,对学塾的声望会产生影响,继而会对郎君的威望产生影响。”裴凛之首先考虑到的,永远都是萧彧。   萧彧想了想,未必不会发生,就算消息再闭塞,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保不准哪个孩童的长辈就去逛过青楼妓馆,一旦闹起来,受伤害的还会是这些可怜的女人。   不是有句话说,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希望又将之打破,那才真正的令人绝望。   萧彧叹气说:“既是这样,便从中挑出一些,先对她们自己人进行教育吧,让她们读书识字,颐养性情,然后再送去作坊干活。”   毕竟有不少人还疾病缠身,需要时间进行调养,不妨先教养数月,彻底与过去迎来送往的日子告别,让她们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好。”裴凛之答应下来,“郎君要顺便去一趟县衙吗?姚陶已经将学塾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等你下一步指令。”   “那就去看看吧。”   姚陶为官十余载,早已熟知了官场的一套,每每来了新上司,无外乎都要弄点新政来彰显其能力与手段,比如修城墙、修官道、修水利、修官学等等来树立政绩。   但他从未见过萧彧这样的,一来便要减免赋税,进行募兵;再在全州范围内修学塾,还是自掏腰包;还要推翻原来的选官制度,要进行选拔考试;这刚刚又查封了所有的妓馆。   他所提的种种,无一不是在打破陈规。有些方面姚陶也并不太认同萧彧的做法,但作为下属,他已经习惯于听令,上司说什么,便遵照去做好了。   毕竟关闭妓馆,损害的也就是少数人的利益,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不满。   萧彧到了县衙,姚陶便将公文呈上:“这是下官日前统计的学塾数量以及报名学塾夫子的名单,请殿下过目。”   萧彧仔细看了,珠官县辖下人口八万多,共需建学塾二十四所,通常都是三四个自然村建一所,有的是两个村建一所。人其实不多,主要是太过分散。   萧彧说:“尽快招募工匠,修建学塾,赶在明春三月前完工,学塾预备在三月初一开学。同时也要开始招收学童了,六至十二周岁皆可报名,年龄偏大一些的愿意来也可,不拘男女。”   姚陶说:“下官遵令。”   报名学塾夫子的人一共是三十三人,也就是说,一个学塾能分配到一至两名夫子。当然,报名的人中并非所有都适合当夫子。   萧彧说:“回头你将这些人都约过来,我要逐一面谈。”   老师是思想传播者,他们种下什么思想种子,就会发出什么样的芽来,这将关系到崖州的未来,再说得有野心一点,甚至是关系到神州未来的走向,所以他不能不重视。   姚陶说:“这些人均参加过九品中正制,道德品质都应是能过关的。”   萧彧点头:“我知道,但还是需要面谈一下。”甚至他还想对这些人进行统一的培训,太过冥顽不灵的,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下官遵命。”姚陶抱拳拱手,“还有一事要请示殿下和小公爷,殿下所需的宅子已经找好,殿下要去看看是否满意,可还有需要整改的地方?”   裴凛之说:“已经找好了吗?那我们便去看看吧。”   姚陶说:“已经找好了,就在城东,下官陪殿下与小公爷同去。”   萧彧说:“那就有劳姚大人了。”   姚陶为他们找好的房子位于城东,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看房屋的维护情况,并不像是废置不用的。院子非常宽敞,院舍重重,有好几进,还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和荷花池。   姚陶指着荷塘说:“郎君想要一块地,便可在将这荷花池填平一些。”   萧彧说:“不不,不用填池塘,就在原来种花的地方开垦一片田地就可以。只是这院子不像是没人住,原来的主人呢?”   姚陶说:“这宅子原主人是从徐闻过来的,去岁搬回徐闻了。宅子一直都是有人打理的,尚未荒废。”   萧彧说:“如此甚好,千万别为了我们将人赶走。买下这宅子花费多少,回头让凛之将银两送来。”   姚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下官送给殿下的礼物。”   萧彧突然停下来,微眯起眼睛看着姚陶:“姚大人的俸禄我是知道的,你还有大一家子需要养活,怎么还能让你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为我添置宅子。这已大大超出了姚大人的承担能力,若是让姚大人做出了逾矩之事,岂非是我的罪过?”   姚陶听见这话,顿时背上冒出了冷汗,萧彧这是在警告他别贪污呢。他连连摆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这宅子总共花费二百二十两。”   萧彧点头:“还好,不算太贵。凛之,回头将银两拿给姚大人吧。辛苦姚大人了,不日我们便将搬过来,日后便有劳姚大人费心了。”   姚陶抱拳作揖:“恭迎殿下早日入城,这都是下官应当做的。” 第65章第65章   房子是现成的,搬进去就能住,就看萧彧什么时候搬。   从到崖州起,萧彧就住在白沙村,所有的家业都在白沙村,所有熟悉的亲近的人也在这里,这里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   家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倾注了他的心血。   所有的作坊,也都是他亲自建起来的。   还有那些对他呵护备至的家人和村民,以及可爱懂事的孩子们。   搬到城里去后,是无法将这些都带过去的,叫他如何能够割舍得下。   回家之后,萧彧只字不提搬家的事。   裴凛之也没问他什么时候搬,他知道殿下重感情,割舍不下白沙村的人和事,让他慢慢去消化这个事实吧。   萧彧的日子还像从前一样,每日起来便去观察记录他种下的水稻秧苗,再去学塾上课。   下午回来编教材,他编的是德育教材,结合当下的道德标准,保留精华,去其糟粕,再加上他认为的应该让孩子们接受的思想,比如生命平等、尊重女性等,并用一个个小故事加以阐释这些观点。   他迟迟不肯搬家,主要还是放不下水稻秧苗和学塾。   十一月天气转凉了一些,秧苗生长的速度慢了些,但也可以移栽了。   崖州的稻种从播种到收获,四个月就能收获,不知道海外来的几个稻种生长周期会有多大的差别,但估计也不会差太多。   很显然,这些稻子抽穗起码还要一个多月时间,收获则需要到明年了。   萧彧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些秧苗移栽到城中的宅子里去,他就算舍不得搬家,也不能一直拖到明年。   他让裴凛之安排人给他在院子中挖水田,待水田一收拾好,他就打算搬过去了。   秧苗可以带走,学塾却是带不走的,孩子们也不能全都带去城里。   而且赖峰三个肯定是要跟着他去城里的,学塾的夫子一下子就去了五个,只余下孟洪一人了。   就连孟洪怕是也没有时间上课了,因为搬家后,白沙村的一切就要托付给孟洪了,他会变得非常忙。   所以这边的学塾只能交给新请的夫子们,萧彧觉得挺对不起孩子们的。   姚陶也陆续安排报名学塾夫子的士子过来同萧彧面谈。   大部分人的学识教书是足够了,只是人品和思想短时间内没法鉴定。   萧彧便将自己编纂的德育教材拿给这些人看,让他们发表自己的见解,自己再与这些人辩论。有实在不能认可那怕一丁点自己的见解、食古不化的,这类人便不能录用,免得误人子弟。   终于,萧彧面试完了所有的士子,最终留下了二十七人,他留了四名在白沙村学塾,剩下的待明年学塾竣工开学之后,便分派到各地去。   这日闵翀练完兵回来,看见萧彧正在院中的石桌边喝茶,便走了过去:“许久没看见郎君有这份闲情逸致了。”   萧彧见到他,微微一笑:“一直在瞎忙。闵当家可算回来了,请坐,喝茶。”   闵翀挑起眉:“特意等我的?”   萧彧说:“我打算明日就搬到城里去了,想问问闵当家是否也跟我们一起搬过去?”   “这么快!都有谁要去?”   萧彧说:“我与凛之,赖峰、向阳与关山都会去,阿平也会跟着去。还有吉海、居岩与鱼儿,晓春也会跟着一起去。凛之还从村中挑了一些身手过硬的年轻人去当护院。七爷说他喜欢住在海边,就不跟着去了。闵当家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搬去?”   闵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无遗憾地说:“我要训练水师,搬到城里会有太多不便。”   萧彧说:“有马匹,倒也不算远。不若我叫人给闵当家收拾出一间屋子,什么时候想来住了,便过来住几日。”   “如此甚好。”闵翀没有拒绝。   萧彧说:“这些日子辛苦闵当家了。水师的训练情况如何?”   “目前看来尚可。”   萧彧说:“那就好。我原来一直有个计划,想在村外海滩上修一个码头,方便船只停靠,人员上船与搬运货物都会方便许多。”   闵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郎君打算如何修?”   萧彧说:“最好自然是搬石头填海,或者修木栈道也行。”   闵翀说:“这边的海滩太浅,填海工程太大,木栈道倒是还行,但修起来也不容易。现在整个崖州都归郎君了,要找个深水区停船其实不难,崖州城北就有一处极好的天然海港。”   “真的吗?那可以将船停泊到那处去啊。”萧彧惊喜地说。   闵翀摇头:“现在不行,那处是盐场。”   萧彧听到盐场,便想起来盐场关押了很多服刑的犯人,他看着闵翀,问:“闵当家,盐场是不是还关押着不少你当初的弟兄?”   闵翀哼了一声:“郎君贵人多忘事,总算是想起来了。每个皇帝登基的时候,不是都会大赦天下,释放那些轻罪之人吗?郎君打算何时赦免我那些弟兄啊?”   萧彧挠了挠耳后,有些尴尬地笑:“等我去城里了,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刑罚较轻的就都放了吧。闵当家能否将那些弟兄重新收编了?”   通常刑满释放的犯人还真可能会是治安隐患,不过闵翀若是能够将这些人收编了,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消除了治安隐患,又增添了水师兵力。   “当然,我不收他们谁收?”闵翀挑挑眉,说得理所当然。   萧彧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我尽快去安排。”   闵翀说:“那儿若是做了海港,就没法再做盐场。”   萧彧摆手:“这个无妨,我早就想晒盐了,煮盐太费人力,也太费柴了,还是晒盐最快捷便利。”   闵翀诧异:“晒盐?”   “嗯,将海水晒干,能直接得到海盐,虽然耗时比煮盐长,但是产盐量绝对比煮盐要大多了。往后咱们还能卖盐呢。”萧彧终于可以将晒盐法付诸实践了,顿时又雄心勃勃起来,北边内陆不产盐,这海盐取之不竭,能换多少银子啊。   闵翀闻言莞尔:“郎君果然是个善财童子,手里竟掌握着如此多的生财之道。”   萧彧想起自己管他叫财神爷,忍不住哈哈笑:“比起闵当家来还是差远了。闵当家什么时候打算再出海啊?”   其实这是他一直关心的,崖州人少,百姓又穷苦,没什么油水,自己要养那么多兵,还要办那么多事,需要大量的钱,只能另想法赚钱。而闵翀,无疑就是他最大的指望。   闵翀说:“待你将我那些兄弟都放出来后,我再整合一下,留一部分人守岛,我明春再出一趟海。”   萧彧笑逐颜开:“那太好了!就拜托闵当家了!”   萧彧要搬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这对大家来说,真是个晴天霹雳,郎君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以后搬走了,他们指望谁啊?   从下午起,来宅子里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纷纷都来挽留。   萧彧只好跟大家解释,他并不是抛弃大家,这里依旧是他的家,他只是暂时住到城里去罢了。   但这并不能安慰大家多少,他搬走,就意味着大家以后不能再天天看到他了,孩子们和年轻人也不能听他讲课了。   不少人都悄悄抹起了眼泪,家中的妇人、老人和孩子哭得尤为伤心。   萧彧本来就不舍得搬家,现在大家这么一哭,他的情绪越发低落了。   今日裴凛之回得早,本来是要跟大家一起吃饭道别的,见大家都哭丧着脸,便说:“郎君搬家,这是好事啊,你们应该为郎君感到高兴。郎君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会经常回来看望大家的。你们有空也能去看望郎君,我和郎君随时欢迎你们来。”   萧彧也强打起精神来:“对啊,大家都高兴点,我才能放心。吴娘子,什么时候可以开饭?”今日他让屠夫杀了猪,又去买了好几头羊回来,张罗了一大堆海鲜,准备跟大家吃顿告别饭。   吴娘子抹了一把眼泪:“都已经好了,可以吃饭了。”   萧彧又说:“吉山,叫人去将酒搬出来。今晚大家敞开肚皮喝,不醉不归。”尽管还在守孝中,不能饮酒,但他决定今晚要放纵一回。   这一晚,虽然是大鱼大肉,还有不限量的美酒,大部分人都吃得并不怎么尽兴,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和郎君这么一起吃饭了,就很难高兴得起来。   唯有那些海贼们没心没肺的,大口吃着肉,毕竟他们跟萧彧接触不错,没啥感情,搬家而已,有什么好悲伤的。他们还心有不甘,那么多的酒不让喝,因为军纪禁止他们喝酒,随时都得警戒着敌人来袭。   很多人来给萧彧和裴凛之敬酒,萧彧来者不拒,虽然每次只饮一口,但喝到最后,还是醉得趴在了桌上。   裴凛之也喝了不少,两人都无暇顾及阿平,全靠赖峰照顾。   这一晚,很多人都喝醉了,院子里都是东倒西歪喝醉的人。   向阳见萧彧喝醉了,便过来扶他:“郎君,我送你回去。”   裴凛之站起来,将他挡开:“不用你扶,我来。嗝儿——”他说着将萧彧搀扶了起来,发现萧彧根本就站不起来,便干脆弯腰,手伸向萧彧的膝弯,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裴凛之抱着萧彧,回头对向阳说:“帮我照顾阿平。”   阿平早就睡了,被赖峰抱着,根本无需他操心。向阳便跟在脚步虚浮的裴凛之身后,以为他随时会抱着人摔倒,但裴凛之还是非常顺利地将人抱回了房间,并且直接用脚将门给踹上了。   裴凛之将萧彧放在床上,他抓着萧彧的手放进被窝里:“郎君,我去替你倒水沐浴吧。”   正要离开,便被萧彧反手抓住了手:“不要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裴凛之跪在床边,以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郎君,我在,我不走。”   萧彧将脸上的手也抓住,然后顺势紧紧抱住了裴凛之,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第66章第66章   裴凛之心跳得厉害,虽然知道殿下是喝醉了才这么主动的,他跪在地上,将萧彧紧紧搂在怀里。   片刻后,他觉得胸前一股热意,心里有些发慌,殿下又哭了,他抚着萧彧的头:“郎君,别难过,我还在呢,我不走,我一直陪着殿下。”   萧彧哭出了声:“不许走,哪儿都不许去。”   裴凛之答应着:“好,不走。”   两人以这个别扭的姿势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萧彧的哭声低下去,慢慢变成了抽噎,最后安静下来。   裴凛之觉得萧彧应该睡着了,便想将他放下躺好。   谁知萧彧并没有睡着,他一动,萧彧便慌张起来:“别走,别走!”手臂用力一拉,将裴凛之拖倒在自己身上。   “不走,我不走。”裴凛之忙不迭说着,上身压在萧彧身上,他怕压着他,便干脆上了床,想在他旁边躺下,谁知萧彧的手臂跟铁钳一样,牢牢将他锁住。   裴凛之为难了,要是这么睡着,不就压着他了吗,殿下的小体格哪经得起自己这么压着,索性抱着萧彧翻了个身,让他睡在自己身上。   压迫感顿时没有了,萧彧满意地趴在大肉垫上,还往上爬了爬,将脸埋在裴凛之的肩窝里。   裴凛之咬着牙:“郎君,不要乱动。”   醉鬼萧彧根本就不听他的,脑袋在他脸侧蹭了蹭,发现有什么东西刮脸,不舒服,便抬手摸了摸,还是扎手,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裴凛之的脸,努力地辨认着,似乎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   混合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喷在裴凛之脸上,他看着眼前的脸庞,以及如小鹿一般澄澈无辜的大眼睛,心跳如雷,忍不住抬手,抚上了萧彧的脸。   他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想象过这个画面,殿下能够像这样亲密无间地依偎着他,没想到竟实现了。   萧彧抓住脸上的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令他安心的俊脸,突然低下头用鼻尖在裴凛之鼻梁上蹭了蹭,像刚出生的幼崽一样用最原始的语言表达着内心的亲昵与信任。   裴凛之的心跳又加快了不少,他鼓起勇气,勾住萧彧的后颈,将他拉近一些,在他唇上吻了上去。但只是浅尝辄止,没敢深入。   萧彧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懵,他疑惑地看着脸已经红透了的裴凛之,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刚才那是什么?好像有点儿像果冻。   他盯着裴凛之的唇,主动凑过去吮吸了一下,真像果冻的味道,软软的,弹弹的,还有点儿甜,便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再确认一下。   裴凛之的脑海一下子炸裂开来了,他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勾住萧彧的脖子,再次吻了上去。   萧彧被再次吻住的时候,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但本能的舒适感让他自然地回应了起来。   他的回应鼓励了裴凛之,加深了这个吻。   萧彧的肺活量不如裴凛之的,许久之后,他喘不过气来,便主动挣开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裴凛之搂紧他,也剧烈地喘息着,他内心充满了甜蜜与幸福感,又夹杂着罪孽感,殿下喝醉了,他并不清醒,自己却对他做了这样的事,亵渎了殿下。   萧彧本来满怀伤感,这会儿那些低落的情绪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他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埋在裴凛之的肩窝里睡着了。   翌日清晨,裴凛之是被阿平的叫声吵醒的:“郎君呢?郎君!”昨晚小家伙跟着赖峰睡,一早醒来就到处找萧彧,拍打着房门。   萧彧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姿不对,而且睡着的地方也不对,他慌忙起来,发现自己竟睡在裴凛之身上,顿时大窘:“这、这怎么回事?”   裴凛之早就醒了,但一直没动,这于他来说是个美梦,他不愿将它那么快戳破,所以一直安静地等待萧彧醒来。   “郎君昨晚喝多了,搂着我不让走。我怕压着你,便让你睡在我身上。”   萧彧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断片儿了。”他就记得昨夜大家一起吃饭喝酒的事了,至于后来的,他完全没有印象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裴凛之盯着萧彧的唇,想起昨夜的事,犹豫着要不要直说。   萧彧见他盯着自己看,不说话,心里咯噔一下,他没发酒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这时阿平费了吃奶的力,终于将门推开了,委屈巴巴地喊:“郎君——”   萧彧赶紧从床上下来:“阿平,乖宝,我在这儿呢,让我抱抱。昨夜睡在哪儿呢?”   赖峰站在门外,说:“阿平昨夜跟我睡的。”他瞥了萧彧一眼,发现他穿的还是昨日那身,身上皱巴巴的,看来是和衣而睡的。   萧彧抱着阿平往外走:“那就麻烦你了。”   裴凛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萧彧的背影,有些失落,那么美好的回忆,只有自己知道。   今日搬家,裴凛之与关山都没去营地练兵,闵翀也只让水师们操练了一早上便放了假,他也要跟着去新宅看看,以后他也会去住的。   朝饭后,所有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萧彧带着几个孩子坐在唯一的厢式马车上,这马车还是收缴了赵仑的,里面甚是宽敞,装饰得也很华丽,座位还包了锦缎。   临出发时,闵翀掀开马车门帘,说:“还能坐人吗?”   萧彧忙说:“可以,闵当家上来吧。”   坐在外面赶车的裴凛之黑了脸,但也不能将闵翀赶下去,只得一甩马鞭,喝一声:“驾!”驱使马儿奔跑起来。   闵翀还没站稳,马上一跑,差点就摔了,他一把抓住了马车门边,探出头来:“裴郎君,你都不问一声坐没坐稳就赶车了,不怕郎君没坐稳?”   裴凛之没理他,殿下都进去多久了,早就坐好了。   闵翀又补充了一句:“万一我没站稳,撞到郎君也不好吧。”   裴凛之:“……”拽住缰绳的手指关节白了一些,但又安慰自己,不要理他,自己跟殿下的关系是他无法比的。   萧彧掀开车窗帘,看着路旁送行的家人和村民,强颜欢笑着与大家挥手道别。   送行的人们追出了好远,才渐渐不再跟上来,目送着车队离开。   萧彧的脸朝向窗外,许久都没收回来。闵翀看着他,也没说话。   进了城,几个孩子都开始兴奋起来,小声讨论起新家来。   阿平察觉到萧彧情绪低落,一直都偎在他怀里不说话,还不时伸手去摸摸萧彧的脸。   几个孩子的童言童语拯救了萧彧的情绪,他打起精神来,接过话头:“新家非常大,也很漂亮。”   居岩说:“郎君,新家离街近吗?”   “就在街边。”   居岩兴奋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买小泥人和糖油果子了?”   鱼儿插嘴:“你有钱吗?”   居岩顿时萎了:“没有,下次叫我阿叔给我一点。”   萧彧听见他这么说,便说:“回头我给你们每人发几个铜板,去逛街玩。”   闵翀说:“郎君,你可别怂恿他们上街了,街上并不太平,到处都是拐子。”   居岩说:“我会武功,我不怕拐子!”   “你再厉害,能打得过你师父那样的大人?”闵翀白了他一眼。   居岩顿时不说话了。   萧彧说:“也不用担心,街上没那么乱,到时候,尽量别一个人上街便好。也不能随意带阿平出去玩,家里挺宽的,可玩的地方很多。”   新家终于到了,他们从车上下来,看见门口的匾额已经改成了“萧府”,看字体,就知道出自裴凛之之手。   大家将东西陆续搬进去,宅子里原来的仆人都被打发走了,所有的人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毕竟萧彧身份特殊,不得不防着点。   萧彧自然住的是主宅的主卧,闵翀转了一圈,指着萧彧左边的房间说:“我就挑这一间,郎君没意见吧?”   正在给萧彧搬东西的裴凛之探出头来:“那个房间是我的。”   闵翀说:“右边这间呢?”   裴凛之说:“右边是阿平的。你可以去前面的院子挑一间,那边都是客卿住的。”   言下之意,闵翀是客卿。   闵翀看着裴凛之:“那裴郎君为何住在主人的院子里。”   裴凛之说:“我是郎君的贴身侍卫,自然要时刻近身守卫。”   闵翀听他这么说,竟无从反驳,算了,还是去前面找个屋子吧。   向阳听见裴凛之这么说,便提着自己的包袱进了主院的一个屋子,裴凛之说:“向阳,你的房间也在外院。”   向阳说:“我也是郎君的侍卫,自然要住在郎君旁边。”   裴凛之说:“这个房间是赖峰的。你和关山的房间都在外面。”   向阳咬着牙关不服气地看着裴凛之。   萧彧从自己房里出来,问:“怎么样,你们都挑好房间了吗?”   裴凛之说:“我都安排好了。他们直接搬进去就好。”   “那就好。凛之办事我最放心了。”萧彧笑眯眯地说。   向阳只得默默转过身,到前面的院子去了。   裴凛之虽然将萧彧隔壁的房间占了,但是他并不住,而是将自己的东西也都搬进了萧彧的房间。   就算不住,他也要宣示所有权,并且将其他对郎君有非分之想的人都摒弃在安全距离外。 第67章第67章   新家非常大,房子足够宽敞,院子也足够宽敞。房子并没有他们家的青砖瓦房结实,是土砖砌成的,不过门窗显然比他们花的心思要多得多,都是雕花门窗,所以整体看起来还不错。   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桂树,崖州气候炎热,桂花到了十一月才开,此时已经开过旺季,米黄的花瓣落了一地,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   有桂树有荷塘,说明这宅子的原主人也不是个俗人。萧彧还比较满意这个宅子。   阿平特别爱桂花的香味,在树下流连忘返,还从地上捡了花瓣往嘴里塞,然后涩得“呸呸”直往外吐,这傻孩子还以为花也是香甜的。   萧彧笑着将傻孩子抱起来,对吉海说:“吉海,找两个竹匾来,摇一点桂花下来,回头给你们做桂花糕吃。”   阿平听说有吃的,欢喜得直拍手掌:“要吃糕。”   “小馋猫,就知道吃。”萧彧点了点他的鼻尖。   他们搬过来第一天,姚陶就亲自上门来拜访,送了一副绢绘山水屏风。同时送来的,还有崖州的律法和各类卷宗。   这是萧彧要求的,既然接管了崖州,就不能全盘按照原来的政策律法来,得适当做出调整和修改。   也就是说,搬到这里之后,他就要正式处理崖州政务了。   跟着过来的几个孩子依旧要上学,虽然赖峰和向阳可以授课,但萧彧还是决定送他们去学塾上课。   一来,他要积极支持自己倡办的学塾,二来,他估摸着学塾里不会有女学生,让晓春和鱼儿去起个带头示范作用。   虽然很多大户人家的家塾里,男女子弟都会接受教育,但外面的学塾与书院,是不会接收女弟子的,他要让自家的孩子去带这个头。   学塾只有半日课程,孩子们上午去上课,下午回来习武,由赖峰与向阳教授。   翌日一早,萧彧便领着几个孩子去学塾报到,顺便也去看看这边学塾的夫子教授水平。   这家学塾就是州办的蒙学改的,里面收的都是城内大户人家的子弟,还有一些经济条件好的富户子弟。   穷人是上不起学的,因为每年需缴纳不菲的束脩费,还得置办笔墨纸砚,对穷人家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更关键的是,穷人家孩子读了书也没有出路,索性就不读了。   不过明年就不一样了,学塾免学费,应当会有不少穷人家的孩子来上学。   姚知县早就打过招呼了,萧彧会领着几个孩子过来插班。所以他一到,学塾的管事就过来迎接了,态度还很热情。   他一看萧彧几人:“是这两名弟子?”   萧彧指着身侧的四个孩子:“是四个,两男两女。都来见过夫子。”   他带了鱼儿和晓春来城里,一是为了帮忙照看阿平,二是家里有什么缝补类的细致活儿,可以交给这两个小丫头来做。   四个孩子站成一排,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见过夫子。”   管事愣住了:“萧郎君,我们这里没有女弟子。”   萧彧说:“以后就有了。新政要求学塾男女兼收,明春开新班,也会招收女学生。”   管事犹犹豫豫:“我们这全都是男弟子,我怕这两个女娃娃受欺负。”   萧彧微微一笑:“这就需要夫子引导孩子们了,要友爱同窗。”   “我们是这么教不错,但我们也不能时刻盯着他们,要是弟子们私下里做些什么出格的事,那该如何是好?”管事还是不太愿意接收两名女学生。   吉海说:“夫子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我妹妹,不会让她被人欺负的。”   鱼儿说:“我也不怕他们!”   居岩说:“谁敢欺负姐姐,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萧彧笑着摸摸孩子们的头:“好了,不能主动打架,除非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孩童生性顽劣,就需劳烦夫子尽心尽力教导了,辛苦夫子。”   管事无法拒绝,只好领着几人进课堂。他们几人的到来,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第一次有女同窗,真是太稀奇了。   萧彧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后面听起课来。   课堂上大约有三十几名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十五六岁,小的才三四岁,这些人学的进度是不一样的,跟当初他教的混合班级是一样的,甚至更为复杂。   这帮弟子中,多的已经学了三四年,短的则只学了几个月。   萧彧初时还担心自家孩子在这里会跟不上,现在看来,倒是该担心他们会不会被影响了学习进度。   这样的学习环境,最锻炼的就是学生的专注力,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不被周围其他事物影响。   学塾的夫子年纪有点大了,思想也比较古板,他原本就是这里的夫子,也就没经过萧彧的面试。   不过萧彧也不打算换了他,思想转变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功的,他想改变崖州人的思想观念,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听了半堂课,萧彧发现自家孩子表现还不错,鱼儿跟夫子对了诗,居岩还主动提了个问题,吉海和晓春年纪稍大一点,比较内敛,没怎么表现。   萧彧放心地从学塾出来,怀里抱着阿平,在赖峰和向阳的陪同下回去。   离开的时候,阿平一个劲地回头看学塾:“哥哥、姐姐。”   萧彧说:“哥哥姐姐要上学,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阿平伸着胳膊指着学塾的方向:“上学。”   “阿平也要上学?”萧彧问。   阿平努力点头:“嗯。”   萧彧摸摸他的脑袋:“阿平是个好孩子,等你长大了也去上学。”阿平天生爱热闹,现在家里没孩子陪他玩,以后不知道要寂寞成什么样呢。   赖峰看见路旁有人卖麦芽糖,便去买了一根过来给阿平:“郎君,我来抱吧,阿平也怪沉的。”   “好。”萧彧便将阿平交给了赖峰,这小子来他家后长了不少,已有二十多斤了,抱久了怪沉的。   刚转出巷子,走到正街上,人就多了起来,其中有一处挤满了人,阿平见到人多,便指着那儿要去看热闹。   赖峰是个称职的侍卫,人多的地方决不能去扎堆凑热闹,因为存在着很多的不安全因素:“我们不去。”   萧彧说:“去看看吧,到底是什么事。”   赖峰听他这么说,便只好跟着过去了:“郎君不要往人堆里去,站在外面看看得了。”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有人摆了摊子在街边卖艺,耍杂耍、变戏法、戏猴,内容挺杂的,也不怎么精彩,但围观的人还是围了外三层里三层。   一个娇俏的小娘子端了一个木盘朝围观的人讨赏,一个着锦衣的男人说:“听闻小娘子曲儿唱得好,唱一曲,爷觉得满意,就重重有赏。”   那小娘子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倒也不露怯,等戏猴人戏完猴,便往中央一站,亮开嗓子唱了起来。   那嗓音如黄莺出谷,甚是明媚动听,萧彧听不出是什么调子,只觉得好听,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多久没听过歌了。   那小娘子唱完,围观的人无不欢呼鼓掌。   萧彧摸出一把铜钱,对向阳说:“替我拿去打赏了。”   向阳便朝人群中挤进去打赏。   萧彧听见围观的人议论:“这小娘子唱得真不错。”   之前那点曲儿的锦衣人接话:“还能听罢,比起春晓院的百灵姑娘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是吗?百灵姑娘唱曲儿比这还好听?”   “那是自然,那真叫黄莺出谷、千娇百媚。可惜啊,这杀千刀的官府,这春晓院说关就给关了,肯定是将百灵姑娘收自家后院去享用了吧。”那锦衣人往小娘子的盘子里扔了一小块碎银子,摇着头走了。   萧彧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自己放出来那群姑娘中还有这样的人才?   赖峰看着向阳从人群中挤出来,便说:“郎君,咱们回吧。”   萧彧说:“先不回,再去个地方。”   萧彧去的地方便是安置青楼女子的宅子,其实他并非无缘无故就封了青楼妓馆,那日鲁大和金良打架,他提了一点要求,严禁军士狎妓。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营妓制度,专为慰藉军士而设,后来某倭国更是搞出了臭名昭著的慰安妇制度,多少无辜女性受尽欺凌屈辱。   安国自然也是有营妓的,萧彧作为一个现代人,是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这种事存在,既然严禁军士狎妓,营妓就完全可以取缔了。   不过他将这个取缔面扩大化了,顺便将所有的青楼妓馆全都查封了。毕竟在现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女人入青楼,几乎不可能是好逸恶劳自愿进去的,都是走投无路才去的。   萧彧敲开院门进去,守门的婆子打开一条缝隙,探头一看:“你们是何人?我们这里是私宅,不见男客。”   萧彧微微一笑:“大娘,我上次与姚大人来过,你忘了?”   那婆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萧郎君,恕老婆子眼花,没认出你来,快请进。”   萧彧进门后,问:“姑娘们最近可还好?”   那婆子连连弯腰:“姑娘们都很好,吃得好睡得香,大家伙都念及萧郎君与裴郎君的好呢,是你们把姑娘们救出了火坑。”   萧彧刚走到天井里,便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见有人在唱歌,那歌声不大,但是极其曼妙婉转,听得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熨帖了,用后来时髦的话说,就是耳朵都怀孕了。   萧彧听到歌声静下去,才问那婆子:“可是百灵姑娘在唱歌?”   那婆子答:“正是。郎君也知道百灵姑娘?”   萧彧笑道:“方才在街上听人议论百灵姑娘,便过来瞧瞧,没想到运气真好,一进来便听见百灵姑娘在展歌喉。”   婆子笑眯眯地说:“百灵这几日心情好,每日都愿意唱几曲。我去替郎君叫她过来。”   萧彧说:“不急,除了百灵姑娘,还有别的姑娘擅长唱歌的吗?”   “也有,只不如百灵这么出色罢了。不过还有姑娘擅弹琴、吹笛、吹埙的。”那婆子也是青楼出来的,年老色衰,也没能为自己赎身,便在青楼里做了洒扫工作,对这些事倒是清楚得很。   萧彧笑着说:“那便叫会吹拉弹唱的姑娘们都出来吧,我今日来饱饱耳福。向阳通音律,不妨一起来听听。”   那帮姑娘们听说萧郎君来了,一个个都赶紧整衣敛容,出来见他。   萧彧见这群姑娘们的精神状态,明显要比前些日子来时好多了,看来自己做的没有错。   因为在守孝中,萧彧也没多听,只叫每位姑娘都表现了一小段自己擅长的才艺。还别说,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听完表演,萧彧满意地说:“姐姐们如此有才艺,就此埋没了未免可惜。我欲为各位才艺出众的姐姐们成立一个演奏班子,以后专门为人表演节目,你们意下如何?”   萧彧的话说完,那些姑娘都不说话了,最后还是百灵开口问:“是为郎君表演吗?”   “倒也不是,是为很多的人。崖州的百姓、军士们,都是表演的对象。不过你们放心,往后这个演奏班子是隶属于官府管的,有俸禄可拿,而且只卖艺不卖身,若是有人对你们不尊敬,我便替你们责罚他们。”   萧彧打算成立一个文工团,以后专门慰问演出,不浪费这些姑娘的才艺,毕竟精神生活也很重要。 第68章第68章   尽管萧彧这么说了,姑娘们还是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   萧彧明白她们有很多顾虑,毕竟她们这样的出身,如果抛头露面,还是会担心有人谩骂攻击的。况且她们也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意图。   萧彧说:“这个事也不着急,姐姐们慢慢考虑,互相可以商量一下,过些日子再答复我。你们放心,我绝不会逼迫你们做不想做的事,这都是自愿报名的。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家都愿意去,这也算是帮我的忙。”   从院子里出来,赖峰才开口问:“郎君,这便是那些青楼女子?”   萧彧叹息:“对。都是一些可怜人。”   向阳小声地说:“这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青楼女子个个都貌美如花呢。”语气颇有些遗憾。   萧彧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会如此想?好看的人本来就不多,多数人就是五官端正的普通人罢了。”   向阳看着萧彧:“郎君就很好看。”   萧彧闻言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夸他好看,他不好意思一笑:“谢谢啊。你也很好看。”   萧彧觉得越王可能是个颜控,给儿子派来的三个暗卫都一表人才,赖峰儒雅,向阳俊美,关山英武。   向阳顿时耳朵都红了。   赖峰则仰头望着连飞鸟都没有的蓝天,假装自己没听到这么尴尬的对话。   萧彧说:“向阳今日听到这群女子表演,觉得如何?”   向阳说:“每个人表演的时间不长,我听着尚可。”   “我觉得也还不错。就是这词曲都太闺阁了,过于缠绵幽怨,不适于登大雅之堂,更不太适合面向大众,我认为要改一改,这事我觉得非你莫属。不知道向阳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青楼女子平时为取悦客人,学的不少都是淫词艳曲,这些是决不能在大众面前表演的,必须要改。   向阳听到这里,有些愣,看来萧彧是真的打算促成这个演奏班子,连忙抱拳躬身:“郎君如此信任我,向阳自当全力以赴。”   萧彧满意地抱拳回礼:“那就有劳了。”   在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各种街头表演出人意料地受大众追捧。萧彧才想到组办演奏班子,想来也会非常受人欢迎,音乐能够陶冶人的性情。但若是想传达某种思想,音乐就不如更贴近生活的故事表演。   萧彧想起在白沙村时,每天晚上的夜间课堂,村中男女老幼都爱过来听他们讲历史典故。   也许可以编写几个寓教于乐的传奇故事,让说书人到处去演说,村头巷陌、田间地头、茶馆酒楼、大宅深院都是他们的舞台,通过此类办法来传达自己想要传播的思想。   这故事脚本,当然得由自己来编写,或者可以拟几个思想主题,让裴凛之和赖峰他们一起来帮忙编写。   可惜自己不懂戏文,不然写几个剧本,安排那些青楼女子去表演,效果估计比说书人还好,只要搭一个戏台子,绝对能引来十里八乡的人观看。   裴凛之晚上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萧彧还在灯下奋笔疾书。军营就在城内,他们搬到城里来住,他到家时间就比从前要早了不少。   裴凛之走到桌边:“郎君在写什么?”   萧彧见他回来,将自己写好的内容给他看:“你看我写的如何?”   裴凛之接过去,拿着厚厚一沓纸,逐张看起来,越看越惊讶:“这是郎君写的故事?”   萧彧说:“对啊,我打算找一些人来说书,将这些故事记下来,然后让他们将这些故事传播出去”   “郎君的意思是?”   萧彧说:“通过这些故事来教化民众啊。”   裴凛之抱拳行礼:“郎君真乃天才。”   萧彧笑:“这算什么。其实先秦诸子百家周游列国,到处游学,将他们的思想传播出去,也是类似的形式。不过他们传播的对象是文人,我传播的对象则更为宽泛一些,黄发垂髫都是我传播的对象。”   “这个办法好,郎君的思想就都能这样传播出去了。”裴凛之十分赞同。   萧彧笑道:“所以需要你们来帮忙,你也来编写一些故事吧,或者直接就用历史典故。得征集一批说书人,让他们熟悉这些故事,将之传播出去。”   “历史故事也可以?那我能帮郎君写一些。”裴凛之跃跃欲试。   “自然再好不过了。注意尽量生活化口语化一些,因为面向的对象是不通文墨的百姓。”萧彧提醒他。   “好。”   萧彧又说起组织青楼女子表演的事来,裴凛之说:“如此甚好,给军中那些弟兄们一个念想。”   数日后,经过审核,萧彧释放了一批轻罪犯人。   闵翀亲自去盐场外接人,当时五百多名弟兄,有一部分当晚就死在了战乱中,还有一些被官府砍了头,还有一些因为刑罚较重没被释放,放出来还有四百多人。   这些当初的海贼都以为闵翀已经被杀了头,没想到大当家竟然被人救了,还混得出人头地,如今已经是崖州的水师将领,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闵翀说:“我对不起弟兄们,没能早日营救大家出来。如今崖州已经变了天,再也不是那狗皇帝的地盘,兄弟们若是不嫌弃,就还跟着我,日后定将那狗皇帝拉下马来。”   这帮海贼在盐场吃尽了苦头,便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将那些狗衙役全都杀了,出一口恶气。”   闵翀忙说:“大家不必激动,这些狗衙役我自有办法收拾。愿意加入崖州水师的,今日就跟我走,一切都听我的安排。不愿意加入的,也可以现在就离开,但是从今往后,不许在崖州地盘上撒野,否则就是跟我为敌,我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他这么说,是因为这其中有一帮人是二当家的手下,那些人就从来没有真正听从过他的指挥,他这次一定要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闵翀这么说过之后,绝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下来,只有极少数选择回家。   有一些人是有家室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官府迫得不得不反,比如像吉山那种情况,如今崖州换了皇帝,以前的罪责不追究了,他们自然能够回家了。   那些留下来的,很多都不是崖州人,别说现在回不去,就算回去了,他们也依旧是当地官府通缉的对象,如今看来,加入崖州水师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海贼被收编,当初的山贼也被收编了一部分,加起来约有五百人左右。   崖州水师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六百人,虽然还是少,但至少可以驱使买回来的那些船只了。   萧彧与几人齐心协力,一起创作了十来个故事,囊括了善恶有报、精忠爱国、勤劳致富、尊老爱幼、尊重女性、珍爱生命、与人为善、劝人向学等主题思想。   至于说书人,萧彧最后决定从白沙村中挑选,因为白沙村的年轻人基本都识字,也都听萧彧他们晚上讲过历史典故,至少有一个基本模板可以学。   第一批挑选了十人进行培训。等业务熟练了,便让大家去崖州附近的村子进行说书表演。先在崖州一带说书,以后再逐渐扩散到全崖州。   思想教化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物质基础,只有百姓的肚子填饱了,身上穿暖了,才会注重别的方面。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第一批铁农具分发了下去,如萧彧预想的一样,所有的百姓都愿意租赁铁农具。   官田的田赋降下来了,铁农具的租子就相当于田赋没降,但生产效率却大大提升了,能节省更多的人力和时间成本,开垦出更多的田地,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官府分发的铁农具是极其受欢迎的。   萧彧派人下去检查各地的水利修建情况,他自己也抽空去崖州临近的村落看过了,如他想的那样,大部分地方水利建设都没有修到白沙村那么完善。   其实这并不意外,当初薛钊只是下达兴修水利的政令,每村只派发了两到三把铁农具,这点工具修水渠的效率可想而知。   正好现在铁农具分发了下去,萧彧再次颁发了兴修水利的政令,这回修建起来的效率应该会高多了。   这一政策得到了积极的响应,其实百姓也是愿意修水利的,毕竟这对自己是完全有益的事。   萧彧又找来当初给自己修筒车的师傅,木匠师傅这一年多时间,已经修了十来座筒车,经验已经相当丰富了。   萧彧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尽可能多带徒弟,向各村推广筒车,因为筒车既能灌溉,又能舂米,可以解放出更多的劳动力。   修筒车最大的问题自然是缺钱,萧彧便提出了用粮食抵钱的法子,村民各家均摊一些粮米,交给官府,再由官府出钱请师傅修建筒车。   一时间,崖州州城一带的百姓明显感觉到今年的好事特别多,减免了田赋,修建学塾,又分发了铁农具,又开始重修水利了。   据说官府还要着人来修筒车,那东西可以灌溉,还能舂米,日夜都不停歇。   官府总算做了些人事。 第69章第69章   大家都在努力适应新环境和新生活,大人们尚且好说,都是四处奔波的,搬到新地方,有几日也就适应了。孩子们的适应时间则要长一些。   萧彧担心的没有错,几个上学的孩子确实一下子没法适应新学塾,因为夫子教授的内容不一样,而且教法也不一样。   他不止一次听见居岩抱怨说夫子只教人读书,不愿意解释书中的意思,一问,夫子便会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到时候你就能理解了,不能理解,说明读的次数还不够。”   萧彧没碰到过这样的老师,就算原主也没遇到过,太傅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小太子没理解透彻。   这种让自己读的教法也不能说它错,毕竟每个人对书本的理解是不一样的,但这并不适合所有的学生,有刻骨钻研的,便会努力去思考,碰到惫懒的,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懂了。   萧彧说:“先读着吧,有不懂的,你们彼此间可以互相讨论,大家集思广益。实在无法理解,便来问我。你们在学塾没有受人欺负吧?”   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萧彧看出问题来了:“有人欺负你们?”   吉海说:“准确来说,是我们欺负别人。”   小春连忙说:“郎君,是他们先欺负我们在先的,有人在我和鱼儿的书包里放死老鼠,还用东西夹我和鱼儿的头发。”   萧彧问:“没把人打坏吧?”   吉海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们都是专打肉厚的地方。”   “那就行。教训就行了,不要打伤了,不然我们还得掏医药费。咱们不主动欺负人,但若是谁欺负你们,就欺负回去,不能认怂。”萧彧说。   最可怜的还是阿平,家里只有大人陪着他,赖峰和向阳要负责萧彧的安全,不能带着他去找街坊的小伙伴玩。   幸运也没带过来,它和窦七爷的小黑正腻歪得厉害,根本不愿意跟着上马车,萧彧打算等小黑出海后再将幸运带过来。   赖峰便在院中的桂花树上给小家伙做了个秋千,每日荡着玩。   看样子小家伙的寂寞一时半会儿是排遣不了,好在哥哥姐姐们只上半日课,下午还能回来陪他。   萧彧除了安排晒盐场的事,最关心的就是花园稻田的开垦了。   在花园里挖稻田其实并不容易,毕竟泥土已经夯实了。就算是翻过来,灌上水,也不适合种水稻,因为土壤不肥沃,不过这难不到勤劳智慧的农民伯伯。   村里过来帮忙挖田的老农指着那口荷塘说:“将里面的塘泥挖出来,填在水田里,这泥最肥了。”   所以虽然费了点周折,还是将问题解决了。池塘里肥沃的黑泥,挖出来放到稻田里,连肥料都省了,稻田里挖出来的土,填回到池塘中去,再将秧苗插上。   从挖田到将四种秧苗移栽过来,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萧彧看着院子里绿油油的禾苗,心情就倍儿舒坦,他果然还是最喜欢种地了。   裴凛之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对水稻这么热忱,据他自己说,是想比较一下哪种水稻产量最高,以后好在民间推广。   裴凛之知道他的出发点是为了百姓,自然支持他折腾。   稻田整好之后,萧彧在裴凛之的陪同下又去了一趟青楼女子居住的院子,询问结果。   那日表演才艺的女子大部分都愿意参加这个表演班子,总共有十六个人。   因为官府说了,最迟到明年开春之后,她们就不能继续住在这里,要重新安排去处,有愿意嫁人的,就安排说媒嫁人,不愿意嫁人的,会安排干活,总而言之,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这些女人对其他的不敢说,但对男人,可以说是了解得异常透彻,所以对嫁人一事并不怎么热衷。   与其嫁一个从未谋面不知底细的男人,还不如靠自己双手吃饭。表演技艺未尝也不是一种出路,官府还会发俸禄。而且萧郎君说了,卖艺不卖身,如若有人对她们不尊重,还会进行问责,她们愿意相信萧郎君。   萧彧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叫过向阳,说:“这位向郎君今后负责你们的曲目编排,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便可问他,你们抓紧时间训练,争取元旦日能举行一场公开表演。向阳,这事就交给你了。”   向阳有些懵,原来自己不仅要改曲目,还要负责训练?这就意味着,他以后要经常跟这帮女人打交道了?他其实不太乐意。   但他之前已经答应萧彧了,又不能反悔,只好说:“卑职定不辱命。”   萧彧说:“咱们给这个表演班子起个名吧,你们从事的是文化艺术工作,就叫文艺团吧。希望各位姐姐们能够将文艺团发扬光大,为大家带去更多的欢乐和笑声。”   向阳此刻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不过是喜欢乐器,无意间在萧彧面前卖弄了一把,没想到就把自己推到了这个地步。   他觉得自己有点自作自受,其实他就想留在萧彧身边,给他当个侍卫,并不想负责什么文艺团。   然而萧彧似乎很把这个当回事,所以他不能让他失望,还是要做出成绩来,让萧彧满意。   从这日起,向阳几乎每日都要往那边跑,给文艺团改编曲目。   不过向阳很快发现,他负责这个似乎也不赖,因为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萧彧请示汇报工作。   这日傍晚,裴凛之从校场练完兵回来,看见萧彧和向阳正凑在案前写写画画,两人脑袋都快挨到一块儿了,他忍不住清了一下嗓子。   萧彧抬起头,看见他,顿时笑起来:“凛之回来了。”   裴凛之瞥了向阳一样:“你们在看什么?”   向阳坐正了一点,说:“我编了一首曲目,与郎君商讨如何改。”   裴凛之说:“什么曲目,我看看。”   萧彧将那张纸递给裴凛之,裴凛之看了一眼,说:“金戈铁马,踏马冰河?气势倒是磅礴,不过演唱的是女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萧彧笑着说:“这是我改的,因为有一名成员会唱男腔,这效果应当非常不错。”   “郎君的词果然气势非凡。”裴凛之将纸放回去。   萧彧说:“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今晚有好吃的。”   裴凛之说:“好。”眼睛则盯着向阳。   向阳被盯了片刻,自觉地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郎君你再有什么意见,直接写上就行。”   裴凛之的视线看着向阳的背影,满脸不悦。   萧彧将纸压好,将笔收起来,站起身:“你看什么呢,赶紧去洗脸啊。马上就吃饭了,就等你了。”   裴凛之回过神来:“好。”   阿平从外面跑来,拿着一截黄瓜在手,一边啃一边嚷嚷:“郎君,七又又。”   萧彧见到小家伙,顿时开心地笑起来,走过去,将小家伙抱起来:“好嘞。小馋猫,又饿了?凛之,就等你了,快点,我们先过去了。”   萧彧心情也格外好。今日是腊八,一早,孟洪就过来了,除了送账单,还送了不少菜。   那些从海外带回来的蔬菜种子种下后很多可以收获了,有萝卜、菠菜、芫荽、莴苣、黄瓜等,装了满满一大筐。除此之外,还送了好些猪肉、鸡肉、鸭肉、海鲜和豆制品来。   孟洪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村中去,大家都很想念他。萧彧答应元旦回去。   裴凛之洗完脸来到餐厅,大家都已经就坐了。他发现今日的饭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桌上摆的居然都是生肉,每人的席位上有一个烧着炭火的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一个正在翻滚的热腾腾砂锅。   裴凛之诧异道:“这是什么?”   萧彧笑眯眯地说:“火锅。”   吃火锅,本来铜锅是最方便的。但萧彧不舍得花钱,铜可比铁还贵重得多。正好自家有窑,这小炉子和砂锅都是自家窑里烧出来的,省钱又好用。   每人一个小火炉和一口砂锅,汤底是鸡鸭猪骨炖出来的,还加了干贝进去,鲜香无比,各种肉类都切成薄片或小块,堆码在盘子里,还有各色从未见过的蔬菜,想吃什么便自己加。   萧彧的则与大家的不一样,他不能吃荤,便给自己弄了个砂锅豆腐做底,涮菜只有蔬菜和豆制品。   萧彧笑眯眯地端起茶杯:“今日腊八,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庆祝一下。以茶代酒,明年便能陪大家好好喝酒了。大家随意,想吃什么便自己下。吃个新鲜。”   他捞出一些豆腐,将萝卜青菜放进锅里:“肉煮的时间可以短一点,颜色变了就能吃了,太久就柴了。”   裴凛之看了一下萧彧的锅子:“郎君吃的是什么?”   萧彧笑着说:“我炖了一锅豆腐,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吃吧。”   大家第一次这么吃,便试探着将肉放进锅里,等羊肉猪肉变成白色,便夹起来吃一口,鲜美得人要吞掉自己的舌头。   居岩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   众人尝试过后,纷纷点头称赞不已。   阿平坐在萧彧怀中,等着被投喂,看大家吃得香,口水都流出来了。   萧彧笑着说:“阿平,我喂你吧。”   阿平摇头:“我要七又又。”他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裴凛之的锅。   萧彧哈哈笑:“你跟幸运一样,都是肉食动物。凛之你多放点,好了便夹出来放凉了再给他吃,别烫着他。”   赖峰问:“郎君这火锅的吃法你是如何想到的?”   萧彧说:“这不是我想到的,《魏书》中便有记载,文帝时期便有火锅了。你们没看过吗?”   赖峰尴尬一笑:“那还真没有。郎君真是博学多闻。”   萧彧笑眯眯的:“对吃的,我比较留意。民以食为天,我认为只有让百姓吃饱吃好,这样才不失为一位成功的君王。”千百年来,这都是中国历代统治者为之奋斗的目标,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吃饱尚且不易,更别说吃好了。   裴凛之给阿平喂了一口羊肉,扭头看了萧彧一眼。   向阳赞许点头:“郎君言之有理。”   这顿饭大家吃得心满意足,萧彧也吃得很满意,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多种类的蔬菜了,就连是他本来不太喜欢的芫荽,他都觉得好吃得不行。   唯一的遗憾就是人少了点,不像从前那么热闹,他说:“等元旦,我们便回村中去过年。”   几个孩子听说要回去过年,都兴奋得欢呼起来。   但是到了元旦那两日,萧彧却走不开身,因为占城稻与崖州稻开花了。 第70章第70章   每一种水稻的生长期是不一样的,萧彧对后世的大部分水稻的生长期了如指掌,但这并不适用于这些原始稻种,所以他只能先种一批,摸清这些水稻的习性。   他甚至都没有奢想这几种水稻能同时开花,不能同时开花,就意味着不能进行杂交试验。   但是运气很不错,崖州稻和占城稻花期差不多,前后只相差了一两天。这个时间差对整个花期为一周左右的水稻来说,并不影响萧彧的杂交试验。   就这短短四五天的时间,萧彧是一天也不想浪费,所以他取消了回村过年的计划。虽然这肯定会让大家失望,但为了杂交水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不回去过年,裴凛之自然也不会走。   几个孩子犹豫再三,还是在萧彧的劝说下回村去了,萧彧知道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居岩被居默接了回去,赛人并不过元旦,他们有自己的新年,但居岩好不容易放了几日假,怎能不回去呢。   萧彧不走,赖峰几人自然也不会走。但向阳例外,文艺团要在白沙村举行首场演出,向阳这个负责人怎么能够不出场。   对于不能看这个演出,萧彧有点遗憾,他还想看看演出的效果和反响呢。   不过不管怎样,什么都没杂交水稻重要。   水稻生长适宜温暖环境,尤其是花期,需要比较高的温度,这些日子天气正好比较温暖。萧彧估摸着阳历应该已经到了二月份,崖州白日最高温度应当有三十度左右,正是水稻开花最适宜的温度。   萧彧每天都在田边转悠,崖州稻开花比占城稻早了一两日,他在焦急地等待占城稻开花。   裴凛之这两日终于歇息了,这三个月他日夜都在练兵。因为他太了解崖州将士的作战水平,就担心萧祎突然发现崖州情况不对,突然派兵前来,崖州这些疏于操练的兵完全挡不住一个冲杀就溃败下去。   回到家中,裴凛之才发现萧彧这两日魔怔了一般,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稻田边看水稻。   除了吃饭如厕,别的事一概放下不管,还不让阿平跟着,让赖峰带他去别处玩。   村里送东西来,他也让别人去收。就连姚陶上门来拜访,也都是在田边见的。   日上三竿,天气开始炎热起来,萧彧便戴上斗笠,将衣裳下摆往腰间一扎,卷起裤管下了水田。而且在田里一站就是半天,好久都不挪窝,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扎了个稻草人。   裴凛之过来:“郎君,你怎么下田了,太阳太大了,赶紧上来。”   萧彧头也不抬:“没关系,我有正事忙,你不用管我。”   他拿了一把磨得铮亮的剪刀在手,将当日要开花的母本稻穗上的颖壳上部都剪掉,去除母本原有的雄花花药。   因为水稻是自花授粉,如果不剪掉雄花,它就完成了自花授粉,也就没有了杂交的价值。   母本去雄之后,便用纸壳套上,以防它被周围的雄花授粉。   父本也选择当日要开花的,在开花前将整个稻穗剪下来,再将颖壳剪开,但是不能剪去雄花花药,只是让花粉暴露出来,插在水中,等太阳光一照,花粉就会散开,等到正午时分,是散粉最旺盛的时间,便拿起父本,将花粉授到已经去雄的母本上,实现人工授粉。   等授粉完毕,依然用袋子套上,等它们完全授粉完成,才能摘下纸套。这样是为了防止母本混上同类的雄花花粉,保证杂交的纯正性。   这些经验,是多少代人总结出来的优良经验,放在当下这个时代来看,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的事。   所以裴凛之看到萧彧坐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根刚抽出来的稻穗,一个个小心地剪掉颖壳,忍不住问:“郎君这是在作甚?好好的稻穗怎么要剪掉它?”   萧彧手里动作不停:“我在弄杂交水稻。”   裴凛之听不懂了:“杂交水稻?那是什么?”   “就是将不同的水稻杂交授粉,看看能长出什么样的水稻来。”萧彧说。   裴凛之看着这样的萧彧,感到十分陌生:“郎君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萧彧手里的动作停了片刻,扭头看着裴凛之,说:“我也不知道,做梦的时候受到了神启。所以想试试。”   裴凛之自然是不太相信他说的,因为殿下对神并不敬畏,尤其是对菩萨佛祖十分不以为然,他不相信他突然就愿意相信神启。   裴凛之说:“你剪掉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萧彧知道,有些事是蒙混不过去的,尤其是杂交水稻这件事,因为它太过专业细致,如果说别的事还有办法假托是从书中看来的,但这个绝对是不可能出现在当代的书本中的。   萧彧说:“剪掉颖壳,让雄花花粉暴露出来,一会儿好授粉。”   裴凛之满头雾水:“颖壳我知道,雄花是什么?授粉又是什么?殿下说的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萧彧深吸一口气,说:“凛之,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再问了。”   裴凛之抿紧了唇,看着萧彧。   萧彧心跳有些快,手里的剪刀都有些不稳了,还剪坏了两个颖壳,他停下来,叹了口气,有些事,终于还是要说的吧。   他舔舔唇,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位置,说:“有些事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说吧。”   他又低下头,心无旁骛迅速剪着颖壳,那动作娴熟得绝对不是干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   裴凛之的手捏成了拳头,看着萧彧不说话,他内心的不安如同素娟上的一滴墨汁,慢慢晕染开来,越来越大。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觉得殿下变化很大,因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的,他并没有过多去纠结。今日,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打开一个未知的盒子,他内心惶恐不安,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彧将一株占城稻父本剪好颖壳,插在田边的水中,等着它散粉。接着又剪下一株马上要开花的,继续剪颖壳。   裴凛之便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做着这样的事,哪怕是鬓角已经汗湿,鼻尖唇上渗着密密的汗珠,他也浑然不觉。   这样的殿下,让他觉得极其陌生。但他不得不承认,殿下身上散发出一种夺人眼目的自信与从容,那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仿佛是在做着最神圣最伟大的事。   裴凛之不愿意干扰萧彧,便安静地陪着坐在一旁,看着他坐着极其细致的活儿。   过了好一会儿,裴凛之起身,拿来一把剪刀,问:“郎君,需要我帮你吗?”   萧彧回过神来:“好啊。你试着做一下,将这个壳剪掉,别将里面这个花药剪掉了,剪掉就没用了。”他将手里没剪完的稻穗给了裴凛之。   裴凛之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到窍门,这种事看着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谁会想到用这个办法给水稻授粉呢,简直闻所未闻。他的殿下,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裴凛之的心有些慌乱,虽然殿下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旁边,却无端让他觉得自己离他非常非常远。   萧彧终于又剪完一个稻穗,伸长脖子看了看水中插着的父本散粉状况,又仰头眯眼看看头顶的太阳,站起身来,说:“你继续帮我剪吧,开了花就不要了,要没开花的。”   他拿起插在水中的一个个稻穗,将花粉涂在已经剪好颖壳的母本上。   忙到正午,萧彧擦了一把汗,说:“好了,那些基本都已经开花了,没法再人工授粉了,明日再弄吧。”   今日他用占城稻做父本,崖州稻做母本,明日将二者调换一下,最后看看到底是哪种杂交方式最好。   要培育稳定的杂交水稻品种,至少要经过七八代的培育,就算是崖州这样一年三熟的地方,弄出杂交水稻来,也需要三年时间。   再将杂交水稻推广开来,起码也需要五到十年左右。时间很长,但跟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比起来,只是转瞬而已,萧彧觉得值得做。终有一天,人们都会填饱肚子,不再为吃饭发愁。   希望天竺稻和暹罗稻也能赶在同一个时间开花,这样自己就会省上不少时间。   这一季算是初次尝试,真正做杂交试验要等下一季种植了,他会控制好播种时间。   裴凛之跟在萧彧身后,看着他光脚踩在泥地上,匀称细长的小腿上还沾着泥,他说:“郎君,洗个脚吧。”   萧彧看了一下:“好。”   他们走到水井边,裴凛之从水井中打出一桶水,蹲下来给萧彧洗脚。   萧彧忙说:“我自己来。”   裴凛之没理他,继续泼水将萧彧腿上脚上的泥洗得干干净净:“好了,郎君。”   萧彧呐呐地说:“谢谢。”   裴凛之将剩下的水给自己胡乱洗了两把,直起腰来:“郎君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这时阿平大声叫了起来:“郎君,郎君!七饭啦。”   萧彧一回头,看见阿平迈着小短腿,朝自己飞快跑来,赖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慢点跑。”   萧彧笑起来:“来啦,来啦,走吧,吃饭去,回头再跟你说。”他接住跑到自己跟前的阿平,将他抱起来,往空中抛去,又接住,逗得阿平咯咯直笑。   裴凛之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第71章第71章   今日过年,孟洪又送了一堆菜来。除了萧彧喜欢的蔬菜和豆制品,还有一腿猪肉,半只羊,活鸡活鸭活鱼活虾等。   种类和数量都不少,就是家中吃饭的人很少,这么多菜根本吃不完,这种天可不太适合储存肉类。   萧彧叫厨房里将今天要吃的肉留下,剩下的都切成大块,腌好煮熟,然后入油锅炸,倒入炸肉的油封存起来。这法子他之前给出海的船员用过,肉能存上好一阵不会坏。   要说崖州哪儿都好,唯独这点不太好,没有冰,肉类特别容易坏。就算每天上市场买鲜肉,到晚上也未必能吃上新鲜的,最热的时候,肉不到晚上就坏掉了。   不过今天还是不必担心,肉还能保鲜到晚上。   孩子最爱过年,因为过年意味着有肉吃。   他们家平时也不缺肉吃,但逢年过节还是更丰盛一些,所以阿平也喜欢过年过节。   过不过年对萧彧没啥区别,因为他现在还在斋戒中,已经有半年左右没吃肉了,嘴里真是淡出个鸟来了。   厨娘是家仆的老婆,做菜手艺还可以,但由于是穷苦人家出身,会的也就是那几样家常菜。萧彧指点了不少,现在已经能烧出几样硬菜了。   但她也不能将蔬菜豆腐做出花样来,萧彧想吃点合口味的,还得自己动手。   比如今天中午,萧彧便给自己弄了个凉拌三丝,莴笋丝、黄瓜丝和木耳丝,放了柠檬汁、酱油、蒜蓉、辣蓼末和香油搅拌,十分清爽可口。   柠檬就是萧彧当初嫁接在孟洪家柚子树上结出来的。   连无肉不欢的阿平都吃了不少,小家伙特别爱吃黄瓜,完全是把黄瓜当水果吃。   到底还是水果太匮乏了,再等几年,水果种类就能丰富起来了,比如甘蔗、葡萄、石榴与荸荠。   吃完饭,萧彧便去厨房帮忙准备年夜饭。   这边只有一个厨娘,平时做十几个人的饭还是可以的,但年夜饭想要做出些新花样来,她的水平还欠缺了些。   萧彧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裴凛之便在窗外看着里面的萧彧走神。殿下从小到大,从未进过御膳房,而且他做的很多菜,就连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他们都未曾吃到过。   他如何知道这么多菜的做法呢?难道真是从书上看到的?对自己无话不谈的殿下为何从前从未跟他提起过?   裴凛之努力回想他们在宫中的那些日子,但越想越心惊。   殿下自从来到崖州之后,就一改从前谨小慎微的性格,变得果敢而自信,不畏艰难,勇于尝试,积极动手,很多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他都做到了。   他原以为是殿下受到刺激,一下子开了窍,终于成长起来了。   现在想来,这个成长简直就是脱胎换骨,而且是一夕之间,快得惊人。   裴凛之隔窗看着认真忙碌的萧彧,不敢再去深想,甚至都有点不敢去问那个答案了。他转过身,离开了厨房。   赖峰正推着阿平在荡秋千,小家伙兴奋得咯咯直笑。裴凛之没心情陪孩子玩,便进了书房。   萧彧的案桌上摆放着一些用纸剪成的牛羊马猫狗等小动物,还有一些竹片和绢布,裴凛之拿起来看了一下,这是打算做什么玩具?   旁边还有一个切开掏了瓤的柚子皮,柚子瓤已经不见了,还留着这个皮做什么?裴凛之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萧彧指点厨娘将简易版佛跳墙炖上,便从厨房出来了,红烧肉、糖醋排骨、白切鸡、红烧鱼之类的厨娘都会做,无需他帮忙了。   阿平见到他回来,赶紧从秋千上下来:“郎君,郎君,灯!”   萧彧笑了:“别着急,我这就去给你做。”他答应给阿平做个走马灯,小家伙记性好,一直惦记着呢。   阿平非常乖,说不进书房就不进书房,一直在这里等着萧彧。   萧彧抱着阿平进屋:“阿平不许乱动桌上的东西哦。凛之也在?”   裴凛之正在看萧彧修改的崖州律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书:“忙完了?”   萧彧笑眯眯地说:“给年夜饭做了一道压轴菜,补偿大家不能回村,陪我在这里过年。”   裴凛之看着他:“郎君自己又不吃,还做那么多菜做什么。”他们的菜越丰盛,不就衬得他越可怜。   “我不吃你们可以吃啊。”萧彧将阿平放下来,从桌上拿了一根绳子给阿平,“阿平你玩翻花绳,我给你做玩具。”   阿平接过绳子,套在手上,开始翻花绳。这是一个简单的益智游戏,萧彧鼓励他玩。   阿平有模有样地翻了两下,然后看着裴凛之:“来翻。”   裴凛之无奈,只好将他抱过来,跟他一起玩起了翻花绳的游戏。   萧彧便在案前坐下来,开始做走马灯。这是他小时候的手工作业,没想到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赖峰站在门外,看着屋里两个大人陪一个孩子玩简单的游戏,嘴角微微勾起,转身望向外面,两位郎君都是特别温柔的人,对孩子尤其有耐心,越王将他送来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经过反复调试,萧彧终于将走马灯做好了。在下面点上蜡烛,纸马牛羊猫狗便旋转起来,落在外面薄薄的绢布上。   绢布上也绘了简单雅致的梅兰竹菊,全都出自萧彧之手。   阿平兴奋得直拍手:“马灯!马灯!”   萧彧哈哈笑:“是走马灯。好了,等天黑了再看,那样会更好看。”   萧彧又给阿平做了一盏柚子灯,用小刀在柚子皮上刻上“平安快乐”四个字,再用绳子挑起来,里面放一支短短的蜡烛,就成了一盏柚子灯笼。   阿平喜欢得“呜呜”叫,提着柚子灯到外面去找人炫耀了。   萧彧在后面喊:“将蜡烛吹灭了,天还没黑呢,不要浪费蜡了。”   一回头,便看见裴凛之正出神地望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萧彧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   裴凛之说:“我不知道原来郎君还这么心灵手巧。”   萧彧神色肃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以为,这个秘密我会守到死的那一天。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你了。”   裴凛之坐直了身体,喉头有些发紧:“什么秘密?”   萧彧问他:“你觉得我跟从前有什么变化?”   裴凛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是有一些,郎君比从前要自信许多,而且也能干了不少。”   萧彧舔舔唇:“凛之,如果我不是你认识的殿下,你会怎样?”   裴凛之的拳头微微发抖:“殿下休要说笑,你不是殿下,还会是谁?”   萧彧仰头望着房顶:“你与你的殿下朝夕相处,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没发现不对吗?”   裴凛之抿紧了唇不说话,岂能没发现,只是不愿意去深究罢了。   萧彧轻声说:“对不起,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骗你。我不是你的殿下。”   裴凛之激动地抓住了萧彧的双肩:“那你是谁?我家殿下呢?”   萧彧看着激动的裴凛之,轻声说:“我原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但不知为何,我的魂魄入了你家殿下的体内。我不知道你的殿下哪里去了,我睁开眼时,就看见了身负重伤的你躺在血泊中。”   裴凛之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喃喃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家殿下已经魂飞魄散了?”   萧彧闭了一下眼:“恐怕是这样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太匪夷所思,所以没敢跟你说,才骗了你这么久。”   裴凛之松开手,痛苦得难以呼吸,他一心想要守护的殿下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会这样?他还是没能救下殿下吗?裴凛之双手握拳,恨恨地在桌上捶了下去,怒吼一声:“萧祎!”   他这声怒吼将萧彧吓了一跳,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发疯,只是垂首坐在那儿,很快,桌上便落下了两滩水渍。   他在哭,萧彧的心仿佛被谁揪了一把,异常难受,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凛之。”   裴凛之没有动,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变成了雕塑。   萧彧也没动,就一直安静地陪着他坐着,脑海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冥想中。   提着柚子灯的阿平去而复返:“郎君,七饭啦!”   萧彧回过神来:“哦,好。”原来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看着裴凛之,他还是之前那个动作,桌上的水渍已经成了一大滩。萧彧试探着喊:“凛之,该吃饭了。”   裴凛之没有回答,阿平见他们没动,便想翻过门槛进来,萧彧连忙说:“我们就来了,赖峰你带阿平先去。”   赖峰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赶紧抱着阿平走了。   萧彧抬起手,放在了裴凛之肩上:“凛之,你要节哀!”   裴凛之突然一把将萧彧抱住:“殿下,殿下,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自责,听得人心都碎了。   萧彧轻拍着他的背:“这不怪你,真的,你已经尽力了。殿下若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埋怨你的。”   裴凛之哽咽着说:“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殿下,属下罪该万死!我一定会手刃萧祎,替殿下报仇。”   萧彧说:“报仇需从长计议。该吃晚饭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裴凛之回到现实中来,松开萧彧,看着眼前的人,又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萧彧,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呢? 第72章第72章   年夜饭非常丰盛美味,但是吃得有滋有味的好像只有阿平。   大家都看出萧彧和裴凛之的情绪不对,仔细看,裴凛之的脸上是一丝过年的喜色都没有,眼圈甚至还有点红,萧彧也笑得很勉强。   成年人都善于察言观色,见家主不高兴,都不敢大声说话。又没有孩子们在场活跃气氛,整个年夜饭吃得沉闷无比。   幸而阿平还没学会察言观色,在萧彧和裴凛之身上爬来爬去,吵着要肉吃,有他在调节气氛,这顿饭才没把所有人给憋死。   裴凛之就没怎么吃,主要都在给阿平喂饭。   萧彧也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几口,偷眼去看身旁的裴凛之,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告诉他这件事的,起码也要过了这个年吧。   萧彧注意到席上其他人早已停箸,端坐在那儿不动,看样子是都吃完了,只是在等自己散席,便挥挥手:“吃完了你们就先走吧,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于是护院与厨娘们都纷纷撤了杯盘,退下去了,只剩下赖峰和关山还没动。   赖峰说:“阿平,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带你去玩。”   阿平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含糊地说:“饱了。”   萧彧说:“饱了就去玩柚子灯吧。”   阿平想起来自己的新玩具,赶紧跑了。   赖峰和关山都起来,带着阿平走了,整个饭厅就只剩下了萧彧和裴凛之。   萧彧看着裴凛之的饭菜,除了被阿平吃了些,几乎就没怎么动,他忍不住劝说:“凛之,你吃点吧。”他知道裴凛之习武之人,食量比常人要大。   裴凛之轻轻摇头,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往地上缓缓倒了一杯,接着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萧彧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你难受,但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裴凛之扭头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萧彧叹气,看看四周,说:“这事不适合在这里说,回房说吧。”   裴凛之跟默默地跟着他,将杯盘送到厨房,两人又回到了书房。已经有人将灯点上了,晕黄的灯笼在房中照出了一片温暖的区域。   萧彧在桌边跪坐下来:“我也叫萧彧,与你的殿下同名。来自一个你无法想象的遥远时空,那里的生活与这里大相径庭。我原本是一名研究杂交水稻的研究员,所以你白日看到的,便是我的本职工作。”   裴凛之喃喃地说:“难怪。”他用的那种办法,太过匪夷所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为何对称王称帝没有任何兴趣,因为那跟我原本的生活相去甚远。”萧彧摊开手苦笑。   裴凛之看着他:“对不起,把你推到了这一步。但我不打算退却,只能麻烦你继续向前了。”   萧彧继续苦笑:“我好像也无路可退了。谁叫他原来是太子呢,萧祎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已经认清现实和自身的处境。”   裴凛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还是会像守护殿下一样守护你。”   尽管他这么说了,萧彧还是觉得裴凛之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恭敬疏离起来。   到了睡觉的时候就证实了。   裴凛之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打了洗澡水,等他洗好澡回到房间,裴凛之却不在。   不仅裴凛之不在,阿平也不在,萧彧想起自己做的那盏走马灯,便去书房提灯,结果发现走马灯也不在。   他转过身,裴凛之站在门口,说:“走马灯被我拿到赖峰房间去了,从今晚起,阿平就由赖峰陪护吧。”   萧彧眨眨眼,看着裴凛之:“哦,好。”   两人回到房间,裴凛之从床上抓上自己的枕头,说:“我到隔壁去睡。郎君早点歇息,有事喊一声就好,我能听到。”   萧彧舔舔唇,这唱的是哪一出,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殿下,所以跟自己一起睡尴尬了?还将阿平都交给赖峰了。   “好吧。”萧彧也没多说什么,脱鞋上了榻。   裴凛之替他吹灭了灯,屋子里陷入一片浓稠的黑夜之中。   这本来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夜晚,但萧彧已经不知多久没熄灯睡觉了,躺下之后,他便有一种压迫感,仿佛所有的黑暗都无形中朝他压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安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住头,跟自己默念,熄灯睡觉才健康,亮着灯睡会抑制褪黑素分泌。不一会儿,他又从被子里钻出来,被窝里憋得难受,空气不新鲜。   萧彧闭上眼睛开始数羊,数着数着,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竖起耳朵,是阿平在哭?   哭声越来越响亮,确实是阿平在哭。萧彧便从床上爬起来,找到木屐穿上。虽然没有灯,但适应黑暗之后,便也能大致辨物,他安全无虞地摸到门口,打开房门。   院子里的光线比室内的更亮一些,因为赖峰的房间还亮着灯,隔壁裴凛之的房间灯也没灭。   萧彧走到赖峰的房门外,敲了敲门:“阿平,阿平,你在哭吗?”   赖峰很快就将门打开了:“郎君,阿平吵醒你了吗?”阿平正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萧彧问:“阿平怎么哭了?”   阿平听见他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朝他张开手臂,委屈巴巴地叫:“郎君。”   萧彧伸手抱过他:“阿平不哭,郎君抱。”   阿平一边抽噎一边说:“我要跟郎君睡。”   赖峰尴尬地说:“阿平不愿意跟我睡,非要跟郎君谁,但是裴郎君说了以后让我照顾他,不能打扰郎君睡眠。”   “无妨,还是跟我睡吧。”萧彧抱着阿平回了自己屋。   整个过程中,裴凛之都没开门出来过问一声。   阿平回到萧彧房间后,就停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蜷缩在萧彧臂弯中,紧紧抓住萧彧的衣服,生怕又被送走。   萧彧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儿歌哄他入睡。   阿平睡在身边,萧彧发现,没有灯,他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觉得无比压抑了,白日干活辛苦了,困意很快袭来,迷糊中,他还在念着,只要夜里记得起来给阿平把尿就行。   但是很不幸,他就没有给阿平把尿的经验,以往都是裴凛之起夜把尿的,所以毫不意外,阿平又尿床了。   阿平一尿床,萧彧就醒了,但是太晚了,床已经被尿湿了。   萧彧沮丧地坐起来,无奈地叹气:“臭小子,你就不能自己醒来叫我一声吗?哪怕是哭两声也好啊。”他将尿湿的被子、衣服全都扔到床下。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郎君。阿平该把尿了。”是裴凛之的声音。   萧彧光着脚去开门:“来晚了,他已经尿了。”   裴凛之看着有点反光的身体,说:“郎君又被他尿湿了?”   萧彧摸黑回到床边,将阿平抱起来,将尿湿的席子也扯到地上:“可不嘛,就跟溃堤似的,一泻千里,这小尿桶。”   裴凛之过来,从他怀里抱过阿平:“去我房间睡吧,我给郎君打水来洗一洗。”   时光仿佛回溯,又到了当初阿平刚来的时候,经历简直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阿平长大了不少,尿量更大了些。   萧彧躺在裴凛之的榻上:“对不起,大半夜的又折腾你。”   裴凛之说:“对不起,是我没安排好。明日开始,阿平随我一起睡吧。”   言下之意,还是要让萧彧自己睡。   萧彧打了个哈欠:“阿平若是愿意跟你,当然可以。”   有阿平和裴凛之睡在身边,萧彧很快就睡着了。   裴凛之再次彻夜无眠,他曾经那么渴望与殿下靠近,如今却有点不敢,他弄不清自己愿意靠近的是殿下,还是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殿下,到底算是活着,还是已经离开了?如果活着,为何他的身体里却住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如果离开了,为什么他还这么鲜活。   活在殿下身体里的这个人,又跟殿下是什么渊源呢?总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吧,这种事是闻所未闻。   抑或是殿下因为受伤,头脑产生混乱,让他臆想出来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裴凛之脑海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这个世间到底怎么了。他甚至有点后悔去盘根问底,管灵魂是谁,只要还是他的殿下就行。   然而真相已经揭开,再也盖不回去了。   元旦日,萧彧神清气爽醒来,裴凛之已经起来了,正在给阿平洗脸。   萧彧看着裴凛之的黑眼圈,估摸着他一宿没睡,但也假装不知:“打阿平屁股,阿平不乖,晚上又尿床。”   阿平赶紧跑过来,将手里的米饼拿给萧彧:“郎君吃米饼,阿平乖,不尿床。”   萧彧看见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一下:“小滑头,还知道贿赂我,这次就原谅你了,没有下次啊。”   “嗯,没有下次。”阿平乖巧地点头。   裴凛之说:“稍晚点衙门中人回来拜访郎君,村中也会来人,郎君抓紧时间洗漱更衣。”   萧彧伸了个懒腰:“好嘞,这就来。”   萧彧洗漱完毕,吃了朝饭,来拜年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   萧彧接待了两波,眼看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便脱了新衣,换上旧衣裳,下田干活去了。水稻花期有限,错过一天,便要少多少杂交种子。   于是村中人赶过来的时候,都是在田埂上给萧彧拜年问好。   裴凛之看着田中忙碌的萧彧,元旦日还不忘辛勤劳作的君王,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吧。 第73章第73章   当日午后,向阳领着演出的文艺团回来,说起白沙村的演出效果,果然如萧彧预期的那样,异常受人欢迎。   他们在白沙村的学塾里搭台表演了两场,一场是给村民们表演的,一场是给闵翀的水师们表演的,周围不少村子的人也闻讯赶了过来,将学塾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不少水师还往台上撒铜钱打赏。   萧彧对过来拜年的闵翀说:“以后打赏这种事得禁止,团员们都有工钱,无需将士们出钱。”   闵翀不以为然:“他们自己愿意给,这有何不可?”   萧彧解释:“这些女子出身低微,从前就是靠别人打赏度日,现在改行做了文艺团,却还跟从前一样,会令她们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她们会觉得这跟从前也无甚变化,依旧被人看轻。军中将士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会对她们生出不尊重之感,言行上恐会做出不敬之事。必须要约束一下。”   闵翀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配合:“好吧,我回去训导一下他们。”   “辛苦闵当家,那些新入伍的水师将士可还服管教?”萧彧问。   “当然,敢有不服的,打得他哭爹找娘。”闵翀自信满满地说。   萧彧说:“待海港这边的营房建好,水师们便能搬到这边来操练。此处离州城近,往后闵当家便能住在城中。我为闵当家购置一座宅子,以后就在城中安家吧。”   闵翀说:“不用,我孤家寡人的,一年也没几日在崖州,要个宅子作甚。这边不是我有的房间吗,到时候我搬到府上来住。”   萧彧笑了:“只要闵当家不介意,便搬来住吧。届时我为你们几个正式授衔吧,你就是水师将领了,总是叫闵当家,显得一股子匪气。”   闵翀闻言挑眉:“到时候郎君要叫我闵将军?”   萧彧莞尔:“闵将军比闵当家好听。”   闵翀说:“我字腾云,郎君可以直接唤我的字。”   萧彧一愣,然后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古代关系比较好的同辈都是互相唤字。其实闵翀年龄比萧彧长了一轮,叫他的字并不太合适,不过萧彧的心理年龄与闵翀差不多,叫字也没什么。   闵翀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郎君打算何时称王?”   萧彧抬起眼:“北边有什么动静?”   闵翀说:“据收到的消息,梁王已经接收了豫王的所有兵力,正在蚕食荆州地盘。”   萧彧说:“等一下,叫凛之也过来听听。”他起身,走到门外,对吉海说:“吉海,去找你师父,就说我找他。”   正在院子里陪阿平玩的吉海听见这话,赶紧跑出去了。   裴凛之正在接见几位崖州校尉,闻言便赶了过来,看见萧彧正和闵翀喝着茶有说有笑,聊的都是波斯的见闻。   萧彧正听闵翀说一些波斯人因为缺水不洗澡,为了掩盖身体的异味,往身上涂抹各种香料闹出笑料的逸闻,笑得乐不可支。   裴凛之见状,心底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意,不过他很快就甩甩头,让自己不去纠结这种感觉,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来,在桌边跪坐下来:“郎君找我?”   萧彧好不容易止住笑,揉着肚子说:“腾云将北边的消息同凛之说说。”   裴凛之听见“腾云”两个字,不由得拧起眉头,看向闵翀。   闵翀清了一下嗓子,将北边的形势说了。   萧彧说:“凛之有何看法?”   裴凛之皱眉想了一会,说:“梁州与豫州的背面是东西二戎,这就意味着一旦开战,就是腹背受敌,所以梁王要吃下荆州,给自己留退路。”   萧彧点头:“确是如此。我猜梁王的胃口不仅仅是荆州,还有益州。益州那地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有蜀汉打下的基石,是个天然的粮仓。只要占据了益州,萧祎就再也对梁王莫可奈何了。”   裴凛之和闵翀都赞许地点头,闵翀说:“所以朝廷是不可能让梁王夺取益州的。”   “正是。”萧彧点头,扭头看着裴凛之,“朝廷与梁王各有多少兵力?”   裴凛之说:“我们尚在建业时,梁豫二州的兵力各约五万,这几年应当扩充了不少兵力,两地加起来不会低于十五万大军。朝廷原有五十万大军,数据可能有些许虚假,除去不能调动的兵力,能调动的兵力应当有二十万左右。”   闵翀问:“交州与广州共有多少兵力?”   裴凛之说:“岭南各州加起来当有五万兵力。”   闵翀皱眉:“怎么有那么多人?”   “交州与崖州都曾不止一次闹过叛乱,朝廷派有重兵把守。”裴凛之解释。   闵翀翻了个白眼:“原来处处提防着呢。也就是说,如果在崖州称王,朝廷便会派广州的兵力前来镇压?”   “正是。”这也是萧彧不称王的原因,萧祎是想让他死,但只要没称王,便不会调动兵力来镇压,只会派人来刺杀。   小股人马他们尚且能应付,若是大兵压境,就凭崖州这几千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裴凛之说:“今年之内,朝廷与梁王必有一战。”   闵翀问:“那你们认为朝廷与梁王谁能赢?朝廷兵力足,我觉得赢的机会更大。但梁王跟朝廷不一样,他的选择更多,更为灵活,就算丢了梁豫荆三州,只要退守益州也就万事大吉了。”   裴凛之颔首:“闵当家说的没错,梁王目前看来并没有称帝的打算,他只想活命,保存力量。”   萧彧说:“朝廷是不会容许梁王夺取益州的,益州丢了容易,要夺回来就难了。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将梁王拦在益州之外,所以你们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裴凛之叹了口气:“引狼入室的事萧祎不是第一次干,他还会继续干的。”   萧彧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闵翀看看萧彧,又看看裴凛之:“你们的意思是,朝廷会与西戎合作?可西戎肯定不会白白出兵,他们会让安国割地。可是,益州如果落到梁王手里,怎么还是自家兄弟,将土地割让给西戎,那就是便宜了外族啊。这么蠢的事,狗皇帝也干?”   裴凛之木着脸说:“他已经干过一次了。”   闵翀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个龟孙子,就这么糟践祖宗打下来的疆土?那可是我们郎君的疆土啊。”   萧彧倒是从没有过那是自己疆土的觉悟,只是很同情边疆的百姓,胡人有将汉人当两脚羊的传统,北方的汉族不知道被屠戮了多少。   萧祎这种宁愿引狼入室戕害百姓,也要清除异己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但他当下并没有能力去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当务之急,还是夹缝中求生,逐渐壮大。   闵翀说:“其实北边乱倒也未必全是坏事,起码对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这点萧彧确实要承认,只有北边乱,他们才有生机。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闵翀当晚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在这里留宿。   饭后,萧彧与闵翀在书房中秉烛夜谈,说的都是各地的风物人情和见闻,谈得非常投机。   难得闵翀有空,又愿意敞开话匣子聊天,他见多识广,萧彧自然是乐意奉陪的。   他还想着让闵翀去将阿拉伯数字给引回来呢,这样算数就简便多了。   正聊得投机,裴凛之抱着哭闹的阿平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郎君,阿平还是闹着要你。”   萧彧惊讶地扭头看着他们:“他不跟你睡吗?”   裴凛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阿平朝萧彧伸着胳膊:“郎君抱。”哭得都冒鼻涕泡了。   萧彧看着小可怜,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对闵翀说:“腾云,今日就聊到这里吧,下回再聊。我去哄阿平睡觉。”   闵翀挑挑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天色也不早了,也该歇了。”   萧彧本以为从今晚起,就要独自睡了。没想到因为阿平,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有这两个人睡在旁边,他确实更容易睡着一些。   萧彧一连忙了五六天,眼见着水稻花期都过去了,他才不再在田里忙活。   后来几日有吉海与孟思归帮忙,效率高了不少,这两个好学生是植珠的好手,现在剪个颖壳完全就是小菜一碟的事。   杂交水稻试验完成之后,萧彧开始安排那些被解救出来的青楼女子。除去文艺团的十几人,有十几人愿意回家,还有二三十人愿意嫁人,毕竟这个年代的女子,除了嫁人,似乎看不到别的出路。   嫁人的女子都被安排去相亲了,相亲的对象便是水师的将士。只有不介意女子出身的人才有相亲的资格。   虽然大部分人对青楼女子的出身介意,但也有娶不起妻的人不介意,毕竟娶个媳妇对很多单身汉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些愿意嫁人的女子听说还能在成亲前与男方见面,并且还有选择权,顿时非常惊喜。看样子萧郎君并非是随意安排她们。   剩下还有大半女子都愿意等待萧彧安排活计,倒不是她们不想嫁人,而是有着太多的顾虑,不妨先观望一下。   萧彧便将女子都送到了白沙村,为了让大家都有个缓冲期,给她们单独安排了住处,并没有同织坊与雨具坊原来的工人一起工作,虽然她们也是做同样的事。   等她们学会了技能,能干活了,就能凭着双手养活自己了。 第74章第74章   人的偏见是很难打破的,让失足女子回归正常社会,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自力更生只是第一步。   也亏得是萧彧亲自安排这些女子,村民们出于对萧彧的崇拜,自然是不会质疑他做的一切。   哪怕是有异议,也都是私下里悄悄说,不敢在人前大声非议这些女子,更不敢当着这些女子的面说。   因为作坊的设立,白沙村的女子地位被萧彧抬高了不少,所以白沙村的环境对这些重返社会的失足女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尽管这样,萧彧还是会时常抽空回来看看这些女工的生活与工作状态,给予她们最大的精神鼓励。   这日萧彧又回了白沙村,先去了织坊和雨具坊。织坊的女工们都在练习绩麻纺布,他们中很多都是从小就在青楼长大,从未干过此类活,需要先从最简单的学起。   而且去年收获的蚕丝已经剩余不多了,用不上她们来纺织。   雨具厂倒是直接就能上工,不管是做油纸、削伞骨,难度都不大。   萧彧注意到大部分女工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但显然也有小部分女子显然还没能融入这种生活。   萧彧便问孟洪:“有没有单独找那些姑娘谈过?是否对当下的工作不满意?”   孟洪微微颔首:“是有几个不太满意。我有一回听见一个绩麻的姑娘说,后悔没学乐器,只学了棋画。”   萧彧一拍脑袋:“我怎么将这个忘了。你去统计一下,有多少女子是读过书的,不是简单的识字这种,是通文墨的。还有谁懂刺绣的,也选出来。不能大材小用了。”   孟洪看着萧彧:“郎君的意思是?”   萧彧说:“我们这么紧赶慢赶的培养读书人,不就是为了培养能用的人才?这些女子若是通文墨,自然也能帮着记账算数,你需要的帮手不就解决了?”   孟洪略显尴尬得说:“让她们给我做帮手?”   萧彧说:“历来宫中都有女史,只要有才能,女子照样也能胜任男子的工作。”   他从来不认为女性的智力比男性低,古代社会对女性过于压迫,不知道埋没了多少天才。   孟洪说:“我倒不是觉得她们的才能不够,只怕你嫂子有意见。”   萧彧闻言,忽然理解了,说:“既然你不方便留她们在身边做事,那就送我那去吧,我那边事情也繁杂,需要人来替我整理公文。”   孟洪说:“那好,我去处理此事。”   萧彧说:“若是有懂刺绣的,便让她们做绣工,不要浪费了才干。”   “好。”   两人从作坊回到家中,院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位落魄的中年男子,见他们回来,便赶紧起身:“萧郎君,孟管家。”   萧彧认出来这是满鱼的爹:“满鱼爹,满鱼最近还好吗?”   满鱼爹一脸愁容:“哪能好呢,天天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似的,脾气越发大了。萧郎君,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萧彧眉头拧了起来,当初满鱼受伤,闵翀带着他北上去访名医。看了不少大夫,然而并没什么效果,可能是时间太仓促,也可能根本就没碰到名医。   回来之后,萧彧补偿了满鱼一笔工伤费和损失费,也问过他是愿意请人照顾,还是回去家里人照顾。当时满鱼的家人都表示他们愿意亲自照顾。   “满鱼爹你先进来坐吧。”孟洪招呼完满鱼爹,便将萧彧拉到屋里。   孟洪说:“郎君,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过来诉苦了,就是为了要钱。”   萧彧说:“不是一次性给过了吗?”   “对啊,给了那么多钱,这才过了多久,不可能都给满鱼花了,要么就是用在别的地方了。”孟洪皱眉。   萧彧说:“我今天正好回来了,顺便去看看满鱼吧。”   “吃过午饭再去吧。”孟洪说。   萧彧看了看天色:“不如去了再回来吃午饭。”   孟洪点头:“行,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他们出来,准备叫上满鱼爹一起回去,却发现窦七爷正对满鱼爹吹胡子瞪眼:“老畜生,是不是又把满鱼的钱输光了?”   满鱼爹缩着脖子:“七叔你别瞎说,我没有。”   “你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哪儿了?”窦七爷逼问。   萧彧瞬时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便说:“七爷,我们打算去升龙湾看看满鱼,你老去不去?”   “去。我都快被这老小子给气死了,满鱼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爹!唉!”窦七爷恨恨地跺脚。   萧彧到满鱼家的时候,听见他正在里面喊:“人都死了吗?我要撒尿!”   他家中也不是没人,母亲嫂子都在门外补缀渔网,没人理他。   满鱼爹闻言,赶紧跑进去:“来了,来了。”   满鱼带着哭腔说:“晚了,尿床上了。爹,给我换了吧,我不想躺在尿上。”   萧彧听到这里,只觉得无比酸楚。他走进门:“满鱼,我们来看你了。”茅屋低矮,虽是正午,屋里光线依旧很暗,过了好一阵才能适应,屋子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满鱼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郎、郎君?郎君你出去,屋里太脏了!”   萧彧满脸痛心:“满鱼,你在家里待着不安生,我们把你接到白沙去吧,我安排人照顾你。”   满鱼咬着颤抖的唇,眼泪已经汹涌而出了,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说:“我爹、我爹已经把钱输光了,我没钱了。”   萧彧说:“没事,请人的钱我出。”他走过去,预备给满鱼换干净的衣裳。   满鱼十分抗拒,激动地叫:“郎君,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自己来。孟管家,七爷,你们让郎君先出去。”   随行的向阳将萧彧推了出去:“郎君,我来吧。”   萧彧说:“向阳你帮满鱼换好衣服,就带他走。”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过了不一会儿,向阳便背着满鱼出来了。满鱼瘦得已经脱了相,头发油腻,身上依然有一股子不好闻的味道,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向阳背上呜呜直哭。   萧彧面无表情地看着满鱼的家人:“满鱼我带走了,日后你们愿意来看他就过来。他是帮我做事受了伤,我尚且都能心疼他,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难道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亲骨肉?”   满鱼的爹娘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萧彧将人带回白沙村,叫人给他清洗,满鱼的背上长满了褥疮,这才过了多久啊,这对父母真是枉为人父母。   他从家中挑了一个身体尚且硬朗的老人照顾满鱼,每日给他洗澡、翻身,伺候他如厕等。   萧彧还决定为满鱼设计一个轮椅,这样可以推着他出门溜达。   如果满鱼想做点事,双手也是可以动的,不至于整日躺在床上数房顶的斑点,等着去死。   满鱼收到轮椅的时候,再次哭得像个孩子。他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止一次埋怨过自己、埋怨过父母、埋怨过萧彧、埋怨过命和这个世道,还想过去死,如今,他再也不想死了,因为总还有人把他当成人在看待。   他一定还有用途,能帮郎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满鱼的经历不仅激励着白沙村的人,也激励着那批从青楼中解救出来的女工们,一个残疾人尚且能够受到如此重视,萧郎君对她们也绝不是假仁假义的,她们真的可以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干活。   傍晚,裴凛之从校场回来,刚进院门,便听见了女子的笑声,不是小春和鱼儿的声音,而是成年女子的笑声。   “风筝,我的风筝!”是阿平的声音。   “挂树上了,可怎么办?”一个女子说。   “吉海别上去,那树枝太细了,承受不住你的重量,拿一根竹竿去挑。”是萧彧的声音。   裴凛之循着声音找去,看见萧彧与几个孩子及两名女子正仰着头望着一棵花快落尽的木棉树,吉海已经在树干上了,树枝上挂着一只燕子状的风筝。   裴凛之走过去:“怎么了?”   萧彧看着他,笑起来:“凛之回来了?”   “见过裴郎君。”两名女子赶紧过来行礼。   裴凛之看着她们,有点面熟,好像是春晓院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怎么在这里?他不解地看着萧彧。   萧彧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青悠和霜落,以后专门替我整理文书。”   裴凛之看着两位姑娘,瓜子脸的娇俏,鹅蛋脸的端庄,都有几分颜色,也难怪会被青楼重点培养,他说:“你们没去文艺团?”   瓜子脸的青悠说:“回裴郎君话,奴婢自幼只学了棋与画,不善乐律。”   鹅蛋脸的霜落也说:“回郎君话,奴婢也只学了书与画,不通乐理。”   萧彧笑着说:“正好,我这里就需要字写得好的。他们还能教几个孩子画画下棋。”   裴凛之没来由有些胸闷,这么大的事,萧彧竟没提前跟自己商量。   阿平一直关心着自己的风筝,仰头看着高空:“快拿到了。”   萧彧想起树上的吉海,忙仰头往树上看:“吉海小心一点。”   吉海这家伙胆子真是肥,那比小孩手腕粗不了多少的树枝他也敢踩,看得萧彧心惊肉跳:“凛之你看着点吉海,他要是摔下来,你一定要接住啊。”   裴凛之板着脸:“我不接,要是摔死了也活该!”   萧彧与吉海:“……”   不过吉海还是不负众望,顺利拿到了风筝,将它扔了下来。   阿平欢呼着将风筝捡起来,萧彧说:“不要放了,改日咱们出城找个空旷的地方再放。”春风正好,正是踏青的好时机。   青悠说:“改日我和姐姐再做几个花样的风筝给几位小公子们玩。”   居岩高兴地鼓掌:“太好了,谢谢姐姐。”   裴凛之觉得,这里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 第75章第75章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裴凛之才问萧彧:“郎君要留那两名婢女,为何事先没同我商议?”   萧彧听出他语气不太高兴,便说:“你那么忙,这点小事我就没跟你说了。而且她们也不是我的婢女,是我雇请的文书,帮我处理文书的。”   裴凛之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严肃:“郎君可知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你身边的一切人员都需要严格把关考核。这两名女子是什么来历,郎君可曾仔细盘问过?”   萧彧说:“问过了,青悠的母亲原也是春晓院的姑娘,出生就在青楼,霜落是自小被拐子拐到妓馆,在妓馆中长大的,她们的背景来历都没什么问题。”   裴凛之看着萧彧,叹气:“郎君,以后身边需要什么人,都必须先同我商议。你的安全不能冒一丁点风险。”   萧彧点头:“哦,知道了。”   尽管得到了萧彧的答复,裴凛之却有点寝食难安,那两个姑娘确定是留下来了,萧彧青春年少,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伴在身边,又是知晓风月的,会不会发生一点什么旖旎的事?   在得知萧彧不是他的殿下之后,他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萧祎替殿下报仇。   对于这个不是殿下的萧彧,他觉得很歉疚,因为他成了自己报仇的一颗棋子,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敬重他,不能再有任何亵渎冒犯的念头。   毕竟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殿下,他无法再与他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只需守护他,助他登上权力的巅峰,实现自己的报仇大愿。   这段时间以来,他有意在疏离萧彧,退回到君臣的关系,然而这样并没有让他内心更为轻松一些。   郎君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无可避免地为他的博学多才、宽厚仁善、平易近人所吸引、折服,他看着大家众星拱月一般将萧彧围在中间,看着萧彧毫无差别地友好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心头就没来由泛酸。   从前也有很多人试图接近郎君,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人取代,因为他们生死相依、同甘共苦的情谊是其他人比不了的,他永远都是郎君最坚强的依靠。   但现在他不能确定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比起旁人来,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而且他也察觉到,郎君越来越有主意,他不再什么事都第一个跟他商量。今天的婢女事件如此,两日后的授衔仪式也是如此,他竟然是先跟闵翀商议好了,临近举行仪式了,才来问自己想要一个什么封号。   裴凛之很生气,他气的不是萧彧自己决定封将军,作为主公,当然是该有自己的主见,他气的是他竟然跟闵翀商议好了才通知自己,自己竟然比不上闵翀重要!   诸如种种,让他觉得自己离萧彧越来越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君臣了吧。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这难道是他想要的?   裴凛之躺在床上,中间躺着的阿平还没睡,扳着自己的脚丫子:“郎君,讲猴子来听。”   萧彧说:“好,今天给你讲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裴凛之闭着眼睛,听萧彧讲“猴子”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萧彧连续讲了几天,说的是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在花果山称猴王,然后漂洋过海到海外仙岛上学得了七十二般变化。   阿平听到猴子吃了满园的蟠桃,顿时吞咽口水:“我要吃桃。”   萧彧笑了:“以后给你种桃吃。”他还真该改良一下桃子的品种,这崖州本地的毛桃又小又酸,完全不中吃。   阿平揪着萧彧的衣服:“好。猴子呢?”   萧彧又继续讲猴子大闹寿宴的事。讲着讲着,阿平就睡着了。   萧彧试探着喊了两声:“阿平,阿平?”   见没有回应,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裴凛之突然说:“郎君说的这个孙猴子的故事,可是在说你自己?”   萧彧一愣,然后笑出了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凛之说:“猴子天生地养,不知道从哪里来,在花果山称王,又在海外仙岛上学得了七十二般变化。跟郎君的经历有点类似。”   萧彧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没有,没有。绝对跟我没有关系,这个故事是我们那个时空的人编的故事,孙悟空便是我们那个时代所有孩子心中的英雄。”   “猴子还有名字?”裴凛之好奇问。   “嗯,他后来拜的师父给他起的名字。”   “郎君生活的那个时代,是不是跟现在很不一样?”裴凛之终于问起了萧彧从前的生活。   “太不一样了。我们的时代,人能在天上飞、海底游,相隔数万里也能通过特殊的技术当面聊天。比如从这里到建业,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说起从前的事,萧彧就唏嘘不已。   裴凛之瞠目结舌:“竟会有如此神奇之事?”   “嗯,日行万里都不是什么难事,移山填海也不是神话,我们还能修建从崖州到对面大陆的桥梁,甚至还能到月亮上去。”萧彧也只能回忆那些盛世繁华了。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是裴凛之完全不能想象的:“那月亮上真有宫殿和姮娥吗?”   “当然没有,月亮上没有生命。”   “你们那还有别的吗?”   “我们没有世袭的皇帝,只有选举出来的主席,有能力有才干的人最多做上十年,就要换别人来做。”   裴凛之沉默良久:“那岂非人人都争着当皇帝。”   “原则上来讲,任何人都有当主席的机会,不管是男是女,不管你是任何出身。但前提是你得从小官吏一点点做起,做出成绩来,得到大家的认可才行。”萧彧说。   裴凛之喃喃道:“那叫能者居之吧。”   “对,就是能者居之。有时候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吧?为什么我要让那么多穷苦孩子都上学,因为我们的时代,就没有不上学的孩子。我取缔青楼妓馆,因为我们的时代,妓馆是违法的。我们那个时代,男女平等,人人也都平等,法律意义上是没有特权阶层的,世袭的皇帝被认为是落后的。”   “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世外桃源存在。”   “是很美好,人们不必为吃饱穿暖犯愁,而是为生活得更好而忙碌奔波,为活得自不自在苦恼,为幸不幸福发愁。跟现在比起来,的确是一个理想的桃源。”萧彧闭着眼睛说。   裴凛之问:“郎君可曾悔恨来到这里?”   萧彧睁开眼:“悔恨?不,这不是我自己选择来的,所以谈不上后悔。只是很遗憾,没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裴凛之说:“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萧彧用手捂住眼,说:“没关系,只是偶尔想到还是会难受,他们肯定接受不了我的离开。”   裴凛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安静地不说话。   过了片刻,萧彧说:“没想到还有机会跟人说起从前的事,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   裴凛之说:“我很愿意听,只要郎君愿意讲,我随时洗耳恭听。”   萧彧笑了笑:“以后想家了,就跟你倾诉一下过去的事。”   “好!”裴凛之说,“郎君想过将安国建造成为你那个时代的样子吗?”   萧彧叹气:“怎会没想过,但是不可能做到,我们的时代主要都靠机械和电子了。现在的生产水平太过低下,跟我们那个时代没法比。我只想过结束战争,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为会生命安全担忧,也不会为填饱肚子发愁。”   “郎君选择走上这条路,前路将会非常艰辛,阻碍重重,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这便是我的使命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萧彧已经认命了,更何况原主的身份还那么特殊,让他想躲都躲不掉。   与萧彧谈过这一场话,裴凛之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郎君与他分享了最大的秘密,这一点,足够证明郎君跟自己的关系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青悠与霜落就相当于萧彧的秘书,她们帮萧彧分门别类案头的文件,帮他誊抄一些文书,甚至还能够帮他进行账目核对与统计。   这大大减轻了萧彧的工作量,好让他有更多精力去着手崖州政策的调整与改善。   两日后,裴凛之率领崖州城的将士抵达了城北,闵翀带着所有的水师将士从城北的海港靠岸登陆。   萧彧与姚陶当着三千多名崖州将士面,授予裴凛之卫将军封号,统领崖州所有步兵与水师。闵翀则为中郎将,统领崖州水师。   按照封号等级,卫将军要比中郎将高上两个等级,这是闵翀主动要求的,因为他志不在沙场,而是看上了萧彧设定的中央机构中的户部尚书。当中郎将,不过是玩玩罢了。   卫将军则是君王最亲信的武将,负责京师防卫。   裴凛之对这个头衔非常满意,因为比闵翀高了两级,以后闵翀就是他的部下了。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水师搬到城北营地之后,闵翀就搬到家中来住了。   不仅如此,闵翀每日回来,必要找萧彧聊一聊,不是水师的事,就是海上贸易的事。   唯一让裴凛之觉得安慰的是,闵翀又马上又要出海了,而且一走就是大半年。   这日裴凛之骑马从营地归来,刚进屋,便看见了闵翀正和萧彧面向而坐,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家伙明明离家更远,怎么总比自己还先到家。   闵翀见他回来,朝他招手:“裴将军回来了,正好找你。明日起,便不去步兵营了,随我去船上训练吧。”   裴凛之皱眉,这家伙竟然还指挥起自己来了,不知道谁才是上司。   萧彧说:“闵当家下月便要出海,他走后,水师便无将领,所以此事非你莫属,凛之。”   裴凛之听见这话,顿时不再反驳:“听凭郎君安排。” 第76章第76章   最近大家都很忙。闵翀忙着跟裴凛之交接水师,萧彧忙着为出海的船只准备货物和食物。   这次出海准备的时间要比上一次充分得多,所以货物也要多得多。但这次出海的船只也比上次多,共有四艘,所以他们准备的货物还是填不满四艘大船。   出海之前,窦七爷带着船只去广州和越州收购了足足一船茶叶和丝绸,这些东西价格昂贵,到了西域,几乎能够卖出十倍以上的价格。   若是能够安全返回,那就真正的暴富,这也是人们不畏艰难险阻要走丝绸之路的缘故,暴利让人们愿意去冒这个险。   二月底,闵翀带着四艘装载着丝绸、茶叶、瓷器、纸张、雨伞、小铁器的船只再次踏上南下的征途。   这一次出海的,除了上次出海的原班人马,还有不少原来闵翀的海贼弟兄,这些人常年在海里讨生活,都深谙水性和海洋的习性。   这一次,吉山也当了一船之长,闵翀一直带着他,打算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以后萧彧称王称帝了,他要做户部尚书,这海上贸易将会是帝国的一大经济来源,可不能断了,得有人继续走下去。七爷年纪大了,吉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船队离开之后,崖州的学塾也开学了。   虽然做了不少的宣传,在各地修建学塾的动静也不小,但招到的学生并没有萧彧预想的那么多。   呈现出经济基础较好的地区上学率高,偏远贫穷的地区学生少的现象,有的学塾仅有几个学生。   这还是免费教育,若是收费的,怕是很多学塾都招不到学生。   百姓远未认识到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尽管只有几个学生,夫子也要上课,这有点类似于去偏远山区支教。   萧彧对学塾的现状非常不乐观,这些夫子都是为了能参加选拔考试才来的,如果一年后没有通过选拔考试,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继续授课。   只希望选拔考试能够刺激更多的读书人报名来当夫子吧。   春耕早就开始了,崖州境内有小半百姓领到了锄头、镰刀等铁农具。   不是缺铁,而是农具加工的效率太低,就算所有的铁匠都被动员起来,日夜不休地劳作,产量也非常有限。更何况他们还不止打农具,还要锻造大量的兵器。   这是典型的人才不足,尽管萧彧已经非常注重培养新人了,产能依旧跟不上。   萧彧这时候就会冥思苦想,那些机械是怎么设计的。可惜他不是学机械的,只是个农学生。   说到农学,他倒是颇有成就感。闵翀出发前,崖州稻与占城稻的杂交水稻收割了,第一代杂交水稻看不出有什么特点,需要将一代种下去,收割之后,才能看出与亲代的差别来。   萧彧将子代送回白沙村,播种在家门口的稻田里,因为宅子内的水田面积有限,他还需要进行崖州稻与占城稻分别跟暹罗稻和天竺稻杂交的试验。   杂交出来的四种子代错开时间与空间,分别播种在家门口的稻田里,这样才能避免扬花的时候再次杂交,保证子代的纯正性。   萧彧从家中挑选出一个细心的小助手,按照他的吩咐每日做记录。   去年带回的那些种子根茎,多数可以趁着春暖花开再次播种了,去年种下的蔬菜香料大部分在崖州的适应性还不错。   萧彧希望它们不要退化得太严重,能尽快在崖州适应下来。   这些作物种子中,最让萧彧惊喜的还是棉花。   棉花喜欢光照充足、温暖、少涝的生长环境,崖州一年四季有明显的多雨和少雨季节,所以他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种下了棉花,这个时间是崖州的少雨季,棉花不会被涝死,日照也充足。   经过整个秋冬的生长,这会儿已经开花结果了,最早一批棉桃已经吐絮了。   萧彧发现,这棉花的纤维非常长,可能是埃及所产的长绒棉,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唯一不太乐观的是,可能还不太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棉花落桃现象比较严重。但至少能种棉花了,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将来若是回到陆地上,将棉花在整个大陆播种起来,就能解决百姓的穿衣问题。   杂交水稻和棉花将能解决吃饭和穿衣的问题,萧彧想想都觉得高兴。   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这么顺利,比如朱卢县那边问题就很不少。   珠官县是崖州州府所在地,萧彧和裴凛之帮助薛钊拔除了海贼和山贼之后,珠官县就太平了许多,仅有少数盗贼出没,官府打击得也很严厉,抢劫偷窃案件少了很多。   但朱卢县不一样,那边离大陆更近,地势也更为平坦,人口耕地也更多一些。但治安相当不好,山贼海贼肆行。   最近一起案件就是一群海贼洗劫了一个村子,杀了几十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其中包括老人和孩童,还掳走了十几名妇女。   这起大案震惊了整个崖州,闹得人心惶惶,沿海不少村落都往内陆逃离,不少田地被荒弃。   唐敬云无奈之下,便向崖州府求助。   裴凛之听到海贼如此猖獗,怒发冲冠,主动请缨去剿贼。   萧彧马上同意了,海贼如此无法无天,当然要彻底铲除。水师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兵,正好也需要积累实战经验。   裴凛之安排两艘战船留下来沿岸巡逻,率领另外六艘战船开拔朱卢。   从裴凛之离开那天起,萧彧就没有安心过,因为裴凛之跟闵翀不一样,他一直都是在陆上领兵,对大海的习性并不太了解。   水师中多是海贼,他们愿意招安,服的是闵翀,如今闵翀不在,不知道会不会临阵倒戈。   就这样忐忑地等了快一个月,剿贼的战船才凯旋,大获全胜,己方仅有少量伤亡,但是裴凛之没有回来。   萧彧的心跳差点没停跳。   好在回来的关山及时解释,裴凛之留在朱卢剿山贼,等剿灭朱卢境内的山贼才会回来。   萧彧问:“裴将军没有受伤吧?”   关山说:“郎君且放心,裴将军毫发无损。他让我等将这些海贼押解回来,听候郎君发落。”   萧彧说:“都关进崖州大狱,审后发落。”   这批海贼并非是崖州的海贼,而是近来才流窜到崖州的。跟闵翀以前带的那批海贼不一样,简直是丧心病狂,手段极其残忍,到处滥杀无辜,劫掠妇女。   关山又说:“郎君,我们从海贼那儿解救了一些幸存的女子,她们遭受了严重的侵犯,都不愿意回家。该如何安置?”   萧彧问:“大约有多少人?将她们暂时送往安馨院吧。”安馨院是文艺团那些女子居住的院子,   “大约有二十几人。据说海贼的头目是个恶贯满盈的虐待狂,被他虐待致死的女子至少有十来个。”关山说起来都头皮发麻。   萧彧听完愤怒地一拍桌子:“这个畜生!这畜生可还在?”   关山说:“还在,被裴将军戳射中了一只眼睛。”   萧彧咬牙切齿地说:“好!这个畜生必须要处以极刑!”   这个时候,萧彧觉得古代的极刑就适用了,这样的杀人狂魔,一刀砍了他的脖子简直是太便宜他了。   萧彧问:“朱卢境内的山贼情况如何?”   “听闻有好几处。”关山答。   萧彧说:“你从崖州率三百精兵前去支援裴将军。”   关山犹豫了一下:“裴将军命我守护好崖州城。”   萧彧说:“崖州城墙固若金汤,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咱们的舰队仅有八艘,也不太能跟朝廷水师正面应敌。你只管放心去吧。”   关山抱拳:“是!”   萧彧命姚陶着手审讯那些恶贯满盈的海贼,这些海贼人数不多,也就是一百来人,但是杀过的人远远不止一百,也就是说,人均一条人命以上,全都死不足惜。   姚陶为官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恶魔。这是一个流窜于崖州、广州、丰州多地的海贼团伙,杀人如麻。   那个被铁链捆绑的海贼头目刁利无比狂妄,被审讯时还口出狂言,一副大爷不怕你的样子。   他并不配合审讯,就算是处以各种刑罚都不松口,根本就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最后是从其他人口中搜集的证据。   被他侵犯的女子揭发,刁利至少残杀了十三名女子。至于在劫掠时杀了多少人,已经无从准确计算了,至少也有几十人。   萧彧看到审讯记录的时候,气得笔都拿不起,这是个典型的杀人狂魔,他最后在下面用朱笔披上:凌迟处死!   余者全部斩首示众。   而且是当即处死,不留待秋后问斩。   这是萧彧接管崖州以来第一次动用刑罚,而且一杀就是上百人,震惊了整个崖州。   但也是此举,极大地震慑了那些心存歹念的恶人。也鼓舞了崖州百姓,官府终于替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这次判案,也让裴凛之剿灭山贼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以前人人都惧怕山贼海贼,因为官府多半都不会管,百姓为了自保,都不敢去揭发贼人。这次判案后,百姓知道官府这次是真要打击山贼强盗了,都悄悄跟官府举报,不到一月,朱卢境内的山贼强盗全都清扫一空。   裴凛之这一去将近两个月,去的时候还是春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了。   萧彧看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裴凛之,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夺人眼目。   他露出笑容,朝裴凛之竖起了大拇指。   裴凛之从马上跳下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郎君,我回来了,幸不辱命。” 第77章第77章   萧彧将裴凛之扶起来:“凛之快快请起,辛苦了!可有受伤?”   裴凛之深深地看着萧彧,摇头:“没有受伤。能为郎君荡平障碍,是我的荣幸。”   萧彧笑弯了眼:“没受伤就好。回来得正好,今日是端阳,我们一起过节。将士们也辛苦了,营中已经备好了酒菜与粽子,犒赏大家。”   裴凛之说:“我先领大家回军营,再回来与郎君过节。”   萧彧还以为他会安排关山领大家回去,没想到他会亲自带大家回去,看样子这个将领与士兵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错:“好,那我先回去等你。”   萧彧回到家,亲自下厨烧了两道裴凛之喜欢的菜,饭菜刚端上桌,裴凛之便回来了。   萧彧还没说什么,阿平便跑了过去,抱住了裴凛之的大腿:“师父!”   身边的人都教阿平,让他称呼裴凛之为裴郎君,但这个称呼显然有点为难阿平,他转不过弯,跟着萧彧喊过“之”,被纠正后,便跟着哥哥们叫师父。这回终于没人纠正了,于是裴凛之就得了这么个便宜徒弟。   裴凛之一把将阿平抱起来,抛到空中,然后接住:“还不错,这么久还记得我,没白起夜给你把尿。”   阿平哈哈大笑着,又怕又喜欢:“还来,还来!”   裴凛之又将他抛了两次。   萧彧站在回廊上,微笑着说:“好了,阿平,不玩了,让你师父去洗脸吃饭了。”   阿平赶紧下来,抓着裴凛之的手:“师父洗脸。”   吉海已经将洗脸水端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师父,水来了。”   裴凛之将水泼在脸上,问:“我不在的时候,按我的吩咐照顾郎君和阿平了?”   吉海点头:“都是按照师父的吩咐去做的。”   裴凛之临走之前,担心萧彧夜里不知道醒来叫阿平撒尿,便嘱咐吉海,半夜起来给阿平把尿。   吉海不敢违抗师命,在萧彧房里搭了张临时床铺,果真每晚都记得起来给阿平把尿。   萧彧觉得有点作孽,吉海还是长身体的孩子呢,怎么能半夜起来,于是硬逼着自己半夜记得起来,慢慢地,他到点也能起来了。   但吉海还是没敢搬出去,恪守对师父的承诺。   “今晚你可以搬回去了。”裴凛之说。   “是,师父。”   萧彧说:“这两个月辛苦吉海了,不过我现在已经能起夜了,我自己就可以照顾阿平。”   裴凛之刚洗了脸,还没来得及擦,抬起头来看了萧彧好一会儿,才搓了帕子去擦脸。   萧彧被他这一眼看得突然有点毛毛的,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吗?   饭菜非常丰盛,萧彧说:“爆羊肉和白切鸡是我做的,看看还合口味吗?”   裴凛之听说是萧彧做的,很快将这两个菜吃得精光。   吃完了还盯着阿平碗里的。   阿平坐在他俩中间,正用木勺子一口一口舀饭吃,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肉肉马上要被抢了。   裴凛之果然将筷子伸向了阿平的碗:“阿平,你的菜看起来好好吃,让我也尝尝吧。”说着就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阿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虎口夺食弄蒙了,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裴凛之。从来都只有他夺别人的食,还没人敢夺他的食。   萧彧看着这搞笑的一大一小,顿时控制不住笑声:“凛之,你真敢啊!”   裴凛之说:“阿平是个大方的好孩子,肯定愿意把肉让给师父吃的,对吧?孔融让梨的故事师父再给你讲一遍?”   阿平本来瘪着嘴想抗议,听见裴凛之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扭头看着萧彧,委屈巴巴地说:“郎君!”   萧彧连忙摸着他的脑袋:“好孩子要懂得分享。你看,你师父吃你的菜,你也可以吃师父的菜啊,还可以吃郎君和哥哥姐姐的。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才更好吃。”   阿平听他这么说,这才说:“好吧,那郎君要吃我的吗?”   萧彧笑着点点他的鼻尖:“谢谢乖孩子,郎君不能吃肉,你自己吃吧。”   裴凛之剥了一只虾放到阿平的勺子里:“你看,师父也把自己的虾分享给你了。吃吧。”   阿平举起勺子,将虾肉放到自己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萧彧抬眼去看裴凛之,他还挺配合自己教育孩子。没想到裴凛之也正在看他,眼里带着点小得意,仿佛是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萧彧忍不住笑了起来:“厨房里应该还有菜,叫他们再给你上点。”   裴凛之问:“还有羊肉和鸡肉吗?”   坐在下首的厨娘说:“还有。”说着赶紧起身,端起菜过来给裴凛之加菜。   “许久没吃到郎君亲手做的菜了,格外好吃。”裴凛之说。   萧彧抿嘴乐:“那就多吃点。”   吃完饭,厨娘又送上来煮好的粽子。今年粽子的馅儿有很多惊喜,内容比较丰富,有纯米的,也有加了红豆和红枣的,还有咸口的,里面放了咸鸭蛋黄或者腌好的五花肉。   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肉粽子,毕竟对于一群刚脱离温饱的人,那绝对是无肉不欢。   萧彧将白米粽子蘸着豆灰和蜂蜜,也吃得津津有味,再过两个月,他的斋戒就结束了,终于可以吃肉了。   吃完饭,孩子们围着裴凛之和关山,听他们讲剿贼的故事。   裴凛之的口才是在夜校上锻炼出来的,讲得那叫一个身临其境、荡气回肠,让一群孩子崇拜不已。   萧彧在一旁安静地喝茶听故事,很少插话。裴凛之嘴上说得很轻巧,事实上他们每次都在跟死神过招。那些英勇的人们,便是为大家的安定生活在负重前行。   到了晚上,萧彧抱着洗好澡的阿平回到房间,鱼儿正往香炉里点驱蚊的香料。   崖州城离海边有一点距离,院子里又有池塘和水田,蚊虫要比白沙村多不少。阿平又最招蚊子,隔着蚊帐都能被咬得满身红点。   还好闵翀从海外带回来的香料中,有一些可以驱蚊,萧彧便拿来跟晒干的艾草一起混合制成了驱蚊香。   萧彧问:“鱼儿,你哥把床搬走了?”他注意到吉海临时搭建在榻边的木板床已经不在了。   “嗯,裴郎君回来了,他以后就不用再给郎君守夜了。”鱼儿小心地将艾条吹燃,盖上盖子,就转身走了。   萧彧将蚊帐放下来:“阿平,不要玩了,该睡觉啦。”   阿平上了榻,便在榻上滚来滚去,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滚筒,差点就滚下榻去。被一只大手从外接住了。   “小心!”是裴凛之的声音。   萧彧这才注意到阿平滚到床边去了:“凛之?”   裴凛之掀开蚊帐,将阿平推到床内:“好了,不许再滚了,躺好睡觉。”   萧彧看着裴凛之:“我晚上能起夜,你不用过来了。”   “我知道。我回来了,给郎君放几日假。”他很自然地上了榻,在最外边躺下了。   萧彧说:“你已经在外奔波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如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两天,别让阿平吵着你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了轻轻的齁声,裴凛之竟真的是头碰枕头就睡着了!这也太快了吧。   人都睡着了,自然也就没法再走,萧彧带着阿平睡下,小声地给他讲睡前故事,终于将小家伙也送入了梦乡。   裴凛之睡觉极少打呼,除非特别疲惫,看样子是真累着了,回到家一放松,躺下就能睡着。今晚看来还是得自己起来给阿平把尿。   到了半夜,萧彧潜意识里提醒他起来给阿平把尿,他努力睁开眼,却摸到身边没人。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此时蚊帐动了起来,裴凛之抱着阿平回来了。   萧彧说:“你怎么还起来了,不是说好我能起吗?”   裴凛之打了个哈欠:“没事,都习惯了。我在外面也是这样,这个点必定会醒来一次。”   萧彧听得有些心疼:“那多影响你休息。”   “不影响,睡吧。”裴凛之重新躺下来。   萧彧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忽然听见裴凛之说:“郎君,对不起。”   萧彧睁开眼:“好好的,怎么道起歉来了?”   裴凛之说:“自从得知你不是殿下,我就下意识将你当成了外人。”   萧彧有些尴尬:“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裴凛之继续说:“但是郎君肯定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曾是郎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赖的人,对吗?”   萧彧沉默以对,当初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孤立无援,唯一的纽带和支持便是裴凛之,他让自己感到安全和安心。   然而裴凛之在得知他不是太子时,刻意疏离了他,这让他感到难以言说的痛苦,他失去了最亲密的同伴,他曾经以为最值得依赖的人,不过是别人的依靠,自己只是个替身。   裴凛之突然伸出手来,摸到萧彧的手臂,继而抓住了他的手:“对不起,郎君,我太混账了。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我满脑子想的便是给殿下报仇,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对我来说,当然不是外人,要说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任何牵绊,那就只有你了。郎君,你原谅我好吗?”   萧彧有些哽咽,他曾经刻意去回避那种不安、空虚和恐慌,找无数的事让自己忙碌起来,排挤掉这些负面情绪。天知道他有多难受,他抽出自己的手:“我不是你的殿下。”   裴凛之的手心一下子空了,他心里一慌:“我知道,你是你,殿下是殿下,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分得很清楚。”   “我也不是你家殿下的替代品。你没必要爱屋及乌,将对他的感情移情到我身上来。”萧彧说。   裴凛之慌忙坐了起来,说:“我没有,我分得很清楚。我绝不是爱屋及乌。”   萧彧说:“你也不要因为我独自在这个世界,觉得我很可怜,同情我,跟我说这样一番话。”   裴凛之连忙说:“郎君,我真的没有同情意思,我只是特别心疼。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彼此间毫无芥蒂,依旧是双方最信赖的人。”   萧彧没有正面回答,侧过身背对着他:“我要睡了。” 第78章第78章   后半夜裴凛之又失眠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慌笼罩着他,郎君还会原谅他吗?   他离开的两个月里,只要脑子一闲下来,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萧彧,回想他们来到崖州后的点点滴滴,每一刻都清晰可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个无所畏惧、从容自信、果敢英勇、宽厚仁爱的萧彧,就像暗夜中的一颗明星,他不是殿下,却比殿下更适合做黎民百姓的领路人。   他想起萧彧越多,就越觉得其人的可爱可贵,不怪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深深为他的魅力吸引,甘愿向他臣服,包括他自己。   回头再去回想殿下的点滴,竟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裴凛之对殿下印象最深的回忆,竟然多是幼时一起学习玩耍的场景,长大后的记忆,最多的便是他坐在案几后埋头苦读的画面,还有很多次,他仰起头看着自己:“凛之,你觉得这样父皇母后会高兴吗?”   他曾经不止一次担忧过,殿下的性格如此小心谨慎,往后怎么在朝堂上面对那群虎狼般的朝臣,怎么应对那帮狼子野心的兄弟。   后来到了崖州,萧彧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每次都能带给他巨大的惊喜。他以为是命运剧变令殿下幡然醒悟、发愤图强,谁知道竟是换了个人。   他曾经在皇后娘娘面前立誓,要终身守护殿下,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殿下走了,郎君来了。这或许就是天意,郎君比殿下更适合做君王,那么守护郎君便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天亮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昨晚的事。裴凛之并不知道萧彧是怎么想的,但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剿贼一事在整个崖州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长久以来,各地贼匪盘踞,劫掠村庄,打劫路人,严重扰乱治安。   以至于百姓不太敢出远门,就担心会遇上山贼路匪,每每非要出门,必须要成群结队。   尤其是行商之人,每次押运货物都要雇请镖师,这大大增加了货物成本,故而货价随之增高,摊到百姓头上,都是巨大的经济负担。   剿贼结束后不久,萧彧颁布了一条政令,鼓励崖州百姓行商。   自古无农不稳,无商不活,只有商品流通起来,财富才能够迅速增加起来。有了商品交换,自然便会刺激生产。为了追逐更多的利益,便能促进各种技能的创新和发展。   与此同时,萧彧又颁发了募兵令,征集十七岁以上男子入伍。   前两年为兵役,到期后可退役,两年后若自愿留在军中者,则为职业军士。   职业军士不仅军饷有增加,在军中服役一定年限后,退伍时,朝廷可根据军工安排公职,如官员、小吏等,或者一次性发放一笔丰厚的安置费。   萧彧这是参考了现代的兵役制,比较灵活。退役军士是预备役,若爆发时战争随时会重新征调入伍。   这次募兵的口号,便是保家卫国,守护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   因为不久前的剿贼活动成效卓著,很多长期盘踞在各地的黑恶势力都被一一揪出,遭到了相应的惩罚,让长期笼罩在崖州百姓头顶的阴云荡然无存。   年轻人都为官府此举感到热血沸腾,如今募兵令一出来,报名者极其踊跃。   萧彧要求严格审核报名者的资格,家中至少有二子者方能入伍,要为家中留下劳力与照顾父母者。   短短半月之内,便招募到了五千新兵。   剿贼是一次极佳的动员会,还有很多人因为不够条件入伍而觉得遗憾。   萧彧也觉得不能浪费机会,便提出了全民皆兵的想法,跟学塾差不多,几个附近村子的成年男子可集中起来进行训练,称为民兵。   一旦有外敌来袭,便能组织有效的防御。   姚陶听见此法,直拍手叫好:“其实此法最适宜在中原各州推行,这样一旦遭遇外敌入侵,至少能进行自救。”   萧彧摇头:“若是普通的步兵,民兵尚能抵抗一阵,若是碰上胡人的铁骑,就完全无法应对。”况且兵器也不对等,民兵只有棍棒,没有刀剑。   裴凛之说:“至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我从军中抽调人手下去训练。”   萧彧对他说:“凛之,务必要严明军纪。军士下乡,绝不能败坏崖州军的形象和威望。我们崖州兵是为保护百姓而存在的,而不是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旧官僚。”   他担心的是崖州军士驻村之后,开始作威作福,大吃大喝不说,甚至还与村中小媳妇大姑娘发生一点旖旎之事,这是严重破坏崖州军威的表现。   裴凛之点头:“此事我会重点提点。”   萧彧说:“每位下乡的军士都自备口粮和被褥,或者发放饷银,可在村民家中做饭或者搭餐,切忌私拿百姓家中的一切物品,甚至是一个鸡蛋。”   姚陶听见萧彧这么说,顿时肃然起敬:“郎君御下如此严厉,何愁不得民心。”   萧彧说:“将士们本就是百姓纳粮供养的,百姓除所纳粮食之外,并不欠将士们任何。即便有百姓爱戴军士,愿意主动送东西给军士,也不能收受。实在推辞不了,便要等值购买。”   姚陶听到这里,不禁摇头:“自古至今,我未曾听过见过军队与百姓能相处得如此融洽。”   萧彧微微一笑:“姚大人未曾见过,那我们便要亲手打造出来这样的队伍。”   “若是军民相处如此融洽,何愁天下不平。”姚陶感慨。   萧彧笑道:“那便请诸卿与我一同开创这太平盛世。”   裴凛之与姚陶齐齐拱手:“原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姚陶离开之后,屋里只剩下了萧彧与裴凛之。   裴凛之问:“郎君可曾见过这样的队伍?”   萧彧点头:“曾经有一支起于微末的农民起义军,就靠着这样铁一般的纪律,将三万队伍发展为百万雄师,最后一统华夏,开创了太平盛世。”   “农民起义竟有这样的成就?”裴凛之显然十分诧异。   萧彧点头:“当然,领导这支起义军的都是各个阶层的进步精英,这样的纪律便是他们创建的,非常管用。人心齐,泰山移。人心若是成了一盘散沙,纵有百万大军也无济于事。”   裴凛之颔首:“多谢郎君教诲,凛之明白了。”   萧彧说:“回头再将我说的这些补充进军纪中,让人人都牢记于心。凡有违抗军纪者,便要批评责罚。赏罚分明,士气才能提高起来。”   新兵入伍,裴凛之又忙了起来。   除了训练新兵,他还从军中挑选出了上百名出色的军士,派往崖州各乡村进行民兵训练,一时间崖州境内到处都是练兵的身影。   崖州百姓都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正在崖州迸发出来,大家伙的精气神都提升了不少,干活都有劲了不少。   一辆马车在萧府门口停下,姚陶从车上下来,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门房看见他,忙打开大门:“姚大人里边请。”   姚陶问:“郎君可在家?”   门房点头:“在的,正在接待客人。”   姚陶说:“那便劳烦去通报一声,就说有要事禀告。”   “是,姚大人稍坐片刻。”   萧彧正在接待居默,办学塾的事萧彧征询过居默的意见,要不要在赛人寨里也办一所。   居默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因为赛人并不通官话,而派去的夫子肯定也不会说赛话。   萧彧一想也是,双方语言不通,是没法教学的,看来只能等居岩去改变了。   这次居默过来看居岩,萧彧便趁机与他商谈募兵一事,他希望赛人也能踊跃入伍。   因为这是融合赛人的好机会,只有越来越多的赛人融入到汉人中来,整个塞族才能更快地与汉人融合。   居默正好也有此意,决定从赛人寨挑选二十名勇士入伍,不过为了以防排挤,需要裴凛之亲自带队。   萧彧也答应了,可以将这些赛人培养成裴凛之的亲兵。   门房在外头禀报姚陶来访,萧彧便说:“我知道了,你马上请姚大人来书房。”   居默起身,去看侄子练武。   居岩最近练功都是赖峰指导监督的,因为裴凛之实在太忙,除了教授功法,检验成效,并不能亲自指点练习。   赖峰的武功也非常不错,教得也用心,吉海和居岩最近都有很大的进步。   姚陶穿过回廊,看见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练功,男女都有,练得有板有眼,旁边还有一个小不点也在手舞足蹈地打拳,看得人忍俊不禁。   赖峰还煞有介事地蹲下来,矫正阿平的姿势,小家伙练得更来劲了。   萧彧在书房里见到姚陶:“姚大人此时前来,可有急事?”   姚陶用袖子擦了一下汗,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朝廷急函,要求崖州提早征粮,押送一百万斤粮食去吴县仓库,要求六月二十日前务必送到。往年都是十月才交。”   萧彧说:“拿来我看。”   姚陶递上信,又说:“除了粮食。朝廷还催要珍珠,以往都是十斤珠,这次要求二十斤,不过时间倒没那么紧迫,要求九月前上贡。”   萧彧看着急函皱眉:“战争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姚陶点头:“我猜应当是。只是该如何与朝廷交差?” 第79章第79章   萧彧沉吟片刻:“拖,拖到不能再拖,便摊牌吧。”   姚陶不解:“何谓摊牌?”   萧彧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牌九,便解释:“就是公开,不藏着掖着了。”   姚陶有些担忧:“朝廷会派兵前来吧。”   “还能再拖上一段时间,应该没那么快。”   萧彧想的是,最好能等到闵翀回来,到时候就多个善战的水师将领,新兵训练也有些日子了,不是完全去当炮灰。   姚陶问:“那就不提前征粮了?”   萧彧说:“按原计划征吧,我们自己也要做一点准备。马上就要夏收了,应该会有不少人纳粮了。”   “珍珠也不收了?”   “不收了。但这个不能提前走漏消息,若还有人以珍珠抵赋税,便依旧收珍珠。”萧彧说。   姚陶退后一步,拱手弯腰:“下官遵命。”   萧彧说:“姚大人不必心慌,这事有我撑着呢,若是事败,我们定能保证姚大人家小安全,只是将来或恐会离乡背井一些日子。”   他若事败,姚陶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死罪是免不了的,甚至还会株连三族,他不能连累他至此,将他们送往海外避难还是做得到的。   姚陶深深拜了下去:“谢郎君体恤。若真事败,只求郎君安顿好我家小即可,姚某愿为理想赴死。”   萧彧感动不已:“姚大人既然这么说了,萧某定然竭尽所能,守护好崖州的百姓。”   裴凛之一回来,也直奔萧彧的书房:“郎君,接到北边来的消息,梁王与朝廷开战了,就在五月初一。”   萧彧说:“我已经从姚大人那儿得知了消息,朝廷快马加鞭,送来了急函,要从崖州征调百万斤粮草。”   “这粮草是断不能送去的。”裴凛之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先拖着吧,等到实在隐瞒不住了,我便揭杆称王。”萧彧说。   裴凛之听到萧彧坚决的语气,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郎君的态度是越来越坚定了:“那我便加紧练兵,准备应战。”   萧彧点头:“辛苦凛之和将士们了。”   其实要不是突发战争,萧彧这边还是有不少喜事值得庆贺的,他播种的第一代杂交水稻可以收割了。   第二批杂交水稻也到了收割期,有了新的杂交品种。   从水稻的生长状态来看,崖州稻作父本占城稻作母本的子代是最好的,稻谷颗粒饱满,稻穗结子最多。具体怎么样,还是要收割了才知道。   裴凛之领着将士们如火如荼地操练,崖州也进入了争分夺秒的一季稻收割期。   这一次收割水稻,许多人家都多了铁镰刀,收割起来的效率显然要高出不少。   收割那几天,萧彧也亲自下地了。但刚下去没一会儿,就被大家伙赶上田埂了,谁忍心看细皮嫩肉的郎君干这种粗活啊。   萧彧站在田埂上,看着稻田里割禾的割禾,打谷的打谷,挑谷的挑谷,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自己去了确实只能添乱。   他对大家伙的表现非常满意,唯独对打谷的方式不满意,有的是用一个木桶,年富力强的人手里捏着稻杆,用力在木桶壁上摔打,成熟的稻谷便纷纷脱落下来。   还有的干脆将水稻割下来后,直接挑到家门口,用竹竿敲打脱离。   这样不仅费力气,效率也极其低下。   萧彧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小时候暑假时去外婆家玩,还看到过人力打谷机。当然不是现在这种,而是脚踏式滚轴打谷机,当时还好奇去踩过几下。   那个原理似乎不复杂,但是需要硬度比较高的精铁。   萧彧想起这个,便转身回屋,开始在纸上画设计图,反复琢磨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下来。   然后叫来木匠,让他根据自己的绘图打造出一个模型来,又经过反复的尝试和修改,最后终于做出来一个能够踩动的打谷机模型。   再让铁匠根据这个木头模型打造出铁滚轴。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月之久,第一台滚轴打谷机终于成功了。   只是这个时候大部分水稻已经收割了,并且都开始插上二季稻了。   但村中还是有小部分成熟得稍晚一点的水稻,萧彧便将这台新机器借给这些村民试用。   不出所料,这台机器打谷的效率完全是摔打式的几倍,原本一亩地全家累死累活要忙两天,现在一家人半天就打完了,而且还轻轻松松。   这简直就是天下百姓的福音,有了这个,以后还怕收割稻子吗?   白沙村的很多村民都富有了,纷纷跑来打听这样一台打谷机需要多少钱,准备买一台。   萧彧只收了铁的成本以及人工成本,尽量将价格压到百姓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毕竟这关系到国计民生,要尽快将打谷机推广开来才行。   在打谷机制造出来之前,萧彧种下的杂交水稻就已经收割好了。   第一次杂交出来的稻谷数量有限,每种只收割了两三斤。两三斤种子差不多就是一亩地种子所需量,所以每种杂交水稻差不多也就是一亩地的面积。   根据最终的数据来看,这几种杂交水稻的产量都要比崖州稻的产量要高一些,尤其是崖州稻父本占城稻母本的子代,它的产量要比它的亲代崖州稻高了六十斤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子代能够稳定下来,原来亩产三百斤的水稻,以后亩产至少能达到三百五十斤,相当于提升了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产量。   每亩多产五六十斤看着不多,但若是推广到全崖州,全崖州一季水稻的产量就能增产好几百万斤,这差不多能供应全崖州百姓两个月的口粮。   若是全国范围呢?碰上大灾荒的年成,就能少饿死多少人。   萧彧看到这个结果倍受鼓舞,对自己的老本行越发热爱起来。   亩产三百多斤,对见过亩产两千多斤的他来说,确实不值一提,所以杂交水稻还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   萧彧又开始琢磨起来,除了种子,还有更多需要改善的地方,比如肥料与除虫剂。   肥料只能用农家肥,但农家肥不管是量与肥力都有限,除虫剂只能用石灰,生石灰的除虫效果也是有限的。所以这个产量还是要承受很大的限制啊。   化肥农药是不用想了,还有什么法子能够弄来更多的肥料呢?   种田虽然辛苦,但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只要播种下去,多少都是有收获的,有时候还会给你意外之喜。但萧彧的生活不仅仅只有种田,他还得主动关注来自北边的压力。   交粮最后的期限已经到了,崖州这边一粒粮食都没往北边送。   姚陶忐忑不安地等着朝廷的圣旨,圣旨还没到,裴凛之这边则先收到了梁王兵败的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萧祎与西戎勾结,同时分别从东路去北路出兵,攻打梁豫合军。   梁王萧繇在攻打荆州城时误判了军情,最后竟被朝廷与西戎包抄,十五万将士死伤大半,除去三万降兵,还有三万无路可退的将士跳入了滚滚长江,梁王萧繇则渡江南下,进入了自古被称为南蛮之地的湘州,生死未卜。   这一仗,梁王惨败。朝廷趁机收付梁豫荆三州,然而萧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料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西戎兵占据了梁州所有的地盘,不愿意撤兵了。   本来西戎的都城就在长安,距离梁州非常近,对西戎来说,梁州没吃下,他们也觉得不安全,所以早就想找机会吞并梁州了。如今萧祎正好在他打瞌睡的时候送来了枕头,怎能不笑纳?   萧祎与梁王连续打了两个月左右,粮草消耗剧烈,将士疲惫。而西戎兵吃着安国的粮草,正膘肥马壮。萧祎自知与西戎正面杠是不可能有任何胜算的。   此时东戎内乱未歇,元气大伤,根本无暇顾及安国与西戎战争。萧祎只得改变策略,与西戎和谈。其实也不算是改变策略,和谈早就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和谈的目的,是让西戎退还部分梁州土地。但是代价也是极其巨大的,除了割地,还要缴纳大量岁币。西戎的胃口更大,他们的岁币份量比安国贡奉给东戎的要多一倍。   萧彧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何崖州的珍珠数量要比上一年翻了一倍,因为萧祎早就打算好了要给西戎贡奉岁币,只是萧祎没料到,西戎的胃口如此之大。   安国积贫积弱多年,国库虚空,靠着各种名目巧加税赋,才勉强供应东戎的岁币。如今又来了个西戎,这是要将原本就困苦不堪的安国百姓按在地上再狠狠扒两层皮。   萧彧冷笑一声:“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萧祎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且等着吧,今年之内绝对会有农民起义。”   “那是最好,我们反倒安全了。”裴凛之说。   “这可未必,广交二州未曾伤筋骨,他们若是在民间起义之前就来对付我们,我们的麻烦会非常大。”萧彧说。   裴凛之摇头:“其实我觉得未必会。梁王已经逃往湘州,湘州自古兵力有限,萧祎应该会用广交二州兵力牵制梁王残部。”   “要真是那样,倒是我们的运气。你说梁王他现在在哪里呢?”萧彧问,他对梁王的印象也很浅,梁王很早就出宫去了封地,原主与他成年后都未见过几面,也确实算不上有什么深情厚谊,但好歹也是兄弟一场,又有着共同的敌人,算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姚陶没有收到催粮草的急函,却收到了催交珍珠的急函,并且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加了三成,说是对崖州缴粮不力的惩罚。 第80章第80章   治平元年五月,梁王叛乱。朝廷与西戎联手镇压叛乱。   七月初,梁王兵败,渡江逃逸,不知所踪。   西戎占梁州不退,安国与西戎和谈,割梁州城以北给西戎,向西戎称臣,每年向西戎进贡岁币,计白银百万两,绢四十万匹,茶叶十万斤,珍珠四斗。   安国国库亏空,无力进贡,遂调整税赋,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两成。   是岁七月中,长江上游暴雨,洪水漫堤,倒灌沿江各州。房屋倒塌无数,溺亡者不计其数,无数已经成熟的水稻不及收割,全部被淹。   洪水三日后方退,成熟的稻谷全都沤烂在田里,很多地方颗粒无收。   一时间流民无数,官府依旧横征暴敛。渐渐地,各地传出“与虎谋皮,杀兄弑父,治平不治,分崩离析”的童谣。   无数流民集结官家粮仓,要求赈灾放粮。   官府一边放粮赈灾,一边高价卖粮。放的少,卖得多,目的是为了聚敛白银。   然而就算是高价粮,许多百姓依旧买不到。有的地方官商勾结,粮商从官府购出粮食后,粮价加倍出售。   最先发生流民暴动的便是吴县。吴县历来是安国的粮仓,沃野千里,一年两熟,吴县极其富庶,这次洪水,并没有动摇吴县的根基,百姓家中尚有余粮。   正是因为吴县富庶,又有安国最大的粮仓,周边的流民很多都集中到了吴县,以为就算是靠乞讨,也不至于饿死。   然而吴县百姓存粮也有限,刚开始还能施一把米,到后来络绎不绝的乞丐让百姓也承担不起,一把变成了一撮,最后变成几粒,到最后是大门紧闭,一粒也没有了。   而吴县又是官商勾结最为严重的地方,粮商从粮仓买出粮食,翻倍卖出,再回馈部分给官府。   不知道是谁揭发出这一系列操作,流民暴怒,冲击粮商与官府的粮仓抢粮。   吴县是萧祎的大本营,有重兵把守,所以暴动的流民很快就遭到了官府无情的镇压。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很快就被冲散,也有不少人被抓甚至死伤。   但很快就出现了组织更为严谨的暴动,流民手持棍棒、铁农具和石头,再次袭击粮仓。当然也换来了更为血腥的镇压。   但这只是一个开端,不少地方接连出现了流民暴动,仿若星星之火,迅速燎原起来。   与此同时,萧祎终于察觉到崖州的异变,从去年赵仑出发去崖州,三月后才收到赵仑的信,说是萧彧已伏诛,但押送萧彧首级的船只遭遇了风暴,船翻了,首级也沉入了大海。   当时他心头那叫一个快慰,根本就没有怀疑。因为赵仑同时送来的还有不少珍宝,都是海外才有的稀罕物,比如龙涎香、象牙佛雕、玳瑁佛珠等。   当然,这些珍宝都是萧彧和裴凛之准备的,投其所好。萧祎也好佛,不管是为了博取景平帝的欢心而信佛,还是为了心安而信佛,反正送这个就没错。   萧祎果然没有起疑心。而且从那之后,每次赵仑的公函送抵京城,随信都会有一些海外的小玩意儿,除了给萧祎的,还有给太后的。   萧祎自然不会疑心如此忠心孝顺的赵仑已经换了个人。   然而这个“赵仑”小处做到无懈可击,关键时刻却犯了大错。催缴的粮食一粒都没有,发出的圣旨也杳无音信,如石沉大海。   催缴珍珠的圣旨也发了两道,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萧祎派出密探前往崖州去刺探情报。密探刚一登陆,便被港口的盘查人员发现了。   自从赵仑死后,裴凛之就一直非常留意往来崖州的船只。每一艘靠岸的船只都要经过严格盘查,防的就是京城来的密探。   当然,在没有实名制的年代,盘查依旧有很大的漏洞可钻,这就需要依赖盘查人员的经验。   这次密探搭乘了一艘从广州运货回来的商船。商船经常往来于广州与崖州之间,港口的盘查人员对他们已经非常熟了,见到陌生面孔,便会留意起来。   所以这个密探刚进了崖州城,他的行踪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而且消息早就传到了裴凛之耳中。   当晚,密探夜访刺史府。他提起一口气,想要翻进院墙,却发现这一跳没能攀上院墙,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不应该啊,这才多高!   他又退后几步,助跑了几步,用力一跳,这回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因为腰眼上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压根就没使上力气。   密探惊恐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人暗算他,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谁?”   “现在的贼水平这么低了吗?连一堵墙都爬不上去。”裴凛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看来是的,所以根本就无需郎君亲自前来,交给卑职就好了。”是关山的声音。   密探翻身起来,预备逃走,却被一个石子击中了膝弯,他不由自主地一跪。   关山过来,将人扭住,然后将探子的四肢以一个奇怪的方式扭起来,捆成了一个大肉粽。   裴凛之走过来:“你这么扭着他,难道是要扛回去?”   “卑职来扛。”关山说。   密探急忙说:“你们是何人,我乃朝廷——”   关山将一个布团塞进他的嘴里:“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能开口说话。”他说着便将这人扛在了肩上。   两人回到军营,才将人放下来。到了光线下,裴凛之还特意去瞧了关山困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奇妙:“他手脚没断吧?”   “没断。”关山说着,将人解开来,只束着双手双脚。   疼得满头大汗双颊通红的密探终于得了解放,呜呜地抗议。   关山问:“郎君,开始审问了?”   裴凛之点头,关山将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老实一点,不许乱叫。谁派你来的?萧祎吗?”   密探怒目圆睁:“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还挺忠心的,那就是萧祎派来的。你来崖州做什么?”裴凛之说。   密探瞪着他:“你知道我是皇上派来的,还不快给我松绑。”   裴凛之说:“我为什么要给你松绑?你的皇上可不是我的皇上。”   密探露出震惊之色:“你们果然反了,赵大人呢?我要见赵大人。”   裴凛之扭头看着关山:“他要见赵仑,咱们让不让他见?”   关山说:“那还是不着急吧。再问点话,那狗皇帝让你来做什么?”   密探不说话,但是关山有法子,他学的武功很奇怪,能够给人错筋骨,只会疼痛不已,却不会造成实际性的伤害,纵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疼得难以鼻涕口涎都控制不住。   关山便不客气地用了一招,密探痛得大叫一声,然后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裴凛之鼓掌:“倒是一条汉子。不过你为什么对萧祎如此忠心耿耿,你觉得他值得效忠吗?”   密探不说话,全身都开始冒虚汗。   裴凛之说:“好了,关山,放开吧。”   关山又将对方的手脚归位,说:“你们那狗皇帝把祖宗打下的江山赔完了没有?什么时候轮到你的家乡?你的亲友族人什么时候变成两脚羊?”   关山这话说得密探身体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关山。   关山说:“狗皇帝杀了他爹,又杀了几个亲兄弟,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其他人不配姓萧?狗皇帝杀起自己的血亲来毫不手软,也就无怪乎他眼中其他人都不算人,送起梁州百姓来也毫不手软。”   裴凛之突然发现自己对关山的认知有误,他一直都觉得他不善言辞,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而且还专拣人的软肋下手。   裴凛之说:“其实我们从你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你无外乎就是来崖州查探一下,赵仑干什么去了,萧彧是不是真死了。对吧?”   密探抬眼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说:“其实不怕告诉你,赵仑早就死了,我家郎君还活得好好的。只可惜,你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回去了。”   密探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杀要剐随意。”   裴凛之说:“你倒是铁骨铮铮的,可惜投错了主子。我们可不是萧祎,看谁不顺眼让他去死。关山,拿个镣铐,将人锁起来,明日送到盐场去干活。崖州什么都缺,尤其缺劳力。”   关山拿了两副镣铐过来,将人手脚都铐了起来,微笑着说:“郎君设计的镣铐就是好用。好好服刑,争取早日释放。对了,你最好祈祷一下,你那个狗皇帝还没把安国的土地赔光,等你回去的时候你的亲友还没被当成两脚羊给烹了。”   第二日,密探便被发往盐场。他原以为会盐场的生活会跟地狱一般,然而出乎意料,盐场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将海水导入盐田中,然后等海水晒干后析出海盐颗粒。而不是常见的煮盐法。   犯人们干的活,就是搅拌一下盐田,将晒好的盐产出来装筐。   狱友们干活都挺尽心尽力,很少有人充满戾气,都在踏踏实实干活,等待服刑结束回家。   他是唯一一个戴了脚镣手铐的人。不过没过多久,盐场又送来了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一问,便知道是他的同伙。   这月余,崖州已经抓了几波密探。山雨欲来风满楼,萧彧知道,这一仗是逃不掉了。   这日下面来报,又抓了一名密探,裴凛之说:“交给关山去审,审完了送盐场干活。”   关山从外面进来:“我已经审过了,不是狗皇帝的人,是梁王的人。” 第81章第81章   裴凛之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笔,说:“梁王的人?”   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边送人来,梁王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关山将搜到的证据交给裴凛之。   裴凛之一看,是一块长命锁和一封绢帛血书的信。   长命锁上镌一个小小的篆体“萧”字,还有一条蛇。这锁殿下也有一块,是陛下为几位皇子打的,每块锁上都有几位皇子的生肖,他家殿下的是一条龙。   不一会儿,士卒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进来了。   那人见了裴凛之,激动地走前两步,然后“噗通”往地上一跪,重重磕头:“小人刘松泉,见过小公爷!”   裴凛之看着那人,有点面熟,片刻后才说:“你是梁王的亲随?”   刘松泉点头:“正是。小人自小便跟在王爷身边,有幸见过裴公爷几面。裴公爷在,太子爷肯定也在,对吗?”   裴凛之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怎么来了?你家王爷呢?”   一问到梁王,刘松泉的眼眶就湿润了,他用力弯腰再次磕头:“求裴公爷和太子爷救我家王爷。”   裴凛之见状,说:“关山,给他松了吧。”   关山替刘松泉松了绑。   刘松泉再次朝裴凛之磕了个头:“谢裴公爷!”   裴凛之说:“先说说你家王爷的事吧。他现在人在哪儿?是否安康?”   刘松泉直起腰,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王爷人已经到了广州。渡江后,他大病了一场,现在非常虚弱。”   裴凛之问:“在广州哪儿?你们还有多少人?”   刘松泉说:“在始兴境内。当时随王爷一起渡江的将士有一千多人,从湘州到广州途中又折损了一些,死伤了不少弟兄,现在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始兴郡在就在南岭脚下,离广州州府番禺还有几百里距离,番禺有重兵驻守,梁王也不敢贸然直奔番禺,因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裴凛之说:“湘州兵力薄弱,他为什么不在湘州积蓄力量?”   现在各地都在起义,梁王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集拢起义的农民军,进行反扑。   刘松泉说:“湘州境内遭遇洪水,大部分地方都被淹了,缺粮严重。王爷认为大灾之后有大疫,不敢留在湘州冒险,便领着大家拼死翻过了南岭,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小人是替王爷来给太子爷送信的,恳求裴公爷让小人见上太子一面。”他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裴凛之突然明白梁王打的什么算盘了,他想与萧彧联手拿下广州,将整个岭南地区变成他们对抗萧祎的大本营。   “行吧,跟我回府一趟。回头你且将梁王起兵的经过与我细说。”这是可是战争亲历者的第一手信息,要比线人的消息更为精准,裴凛之想从梁王兵败的教训总结出一些经验来。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萧彧正和几个护院在他的试验田里插三季稻。   裴凛之见状,忙说:“郎君,你怎么自己下地了,让他们做吧。”   萧彧说:“我自己的地,插一下秧怎么了?”   裴凛之说:“有客人来了。”   萧彧注意到裴凛之身后的人,刘松泉见状,在地上跪了下去,磕头:“小人刘松泉,见过……”   裴凛之赶紧轻踢了他一脚:“好了,别在这里说。郎君,这是萧繇的人。”   萧彧眨了一下眼,才反应过来,是梁王的人:“哦。起来吧,我这就上来。”他将手里的秧苗放下,走上田埂。   裴凛之伸手扶了他一把,并弯腰捡起了萧彧的木屐。   萧彧很意外地打量着刘松泉:“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人从广州来的。”刘松泉第一次见到萧彧这个样子,他竟然光着脚下地种田,这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画面。   不过殿下这么悠闲,说明他在崖州应该经营得非常不错,王爷的计划也许真能奏效。   “你们已经到广州了?”萧彧走到水井边,裴凛之提了一桶水上来,蹲下来亲手给萧彧洗腿上的泥。   萧彧的皮肤很白皙,小腿非常圆润修长,裴凛之的大掌摸在光滑的肌肤上,有点不舍得撒手:“郎君你腿上怎么有个包,蚊子叮的还是虫子咬的?”   萧彧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裴凛之正在给自己洗脚,忙说:“谢谢,谢谢,我自己来吧。”   裴凛之说:“已经洗好了,郎君穿上木屐,我再给你舀水冲一下。”   萧彧只好穿上木屐,裴凛之往他脚上泼了两瓢水。萧彧说:“好了,干净了,回屋说话吧。”   裴凛之继续说:“郎君腿上的包不像是蚊子叮的。可能是水田里的虫子咬的,以后没事不要总下田。”   萧彧摆摆手:“不必大惊小怪,这种天不被蚊虫叮咬那才不正常。”   刘松泉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太子殿下还像是从前那么随和,他应该能同意王爷的请求吧。   萧彧扭头去看身后的刘松泉:“上前来说话。你家王爷可还好?”   “回殿下话,王爷身体欠安,精神也大不如前。”   萧彧点头:“也难怪,年少气盛,刚吃了败仗,难免颓丧。不过也不必担心,胜败乃兵家常事。”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书房,萧彧刚坐下。青悠和霜落姐妹便手脚麻利地沏了茶,送上来新切的西瓜。   这西瓜种子也是闵翀带回来的,被落在箱子的角落里,只有十来粒,被萧彧无意间翻找出来的。   他欣喜若狂地种下,细心呵护着,有两棵没成活,但还是结了十几个瓜。个头虽然不大,但的的确确就是甜美多汁的西瓜。   萧彧说:“吃片瓜吧。这可是西域来的种子,数量稀少,不可多得。别把籽儿吞了,我还留着要种的。”   “谢殿下!”刘松泉受宠若惊,从裴凛之端过来的果盘中取了一片殷红的西瓜,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清甜爽口,简直是人间至味。吃着吃着,刘松泉眼泪则吧嗒吧嗒淌下来了。   萧彧见了奇怪:“怎么哭了?可是不好吃?我吃着还怪甜的。”   刘松泉赶紧放下瓜,跪伏在地:“小人太过感动,谢殿下赐瓜。”   萧彧说:“一片西瓜而已,起来吧。”   刘松泉并不起身,哽咽道:“小人吃瓜时,忽然想起我家王爷还没吃过这等美味,便忍不住落泪,希望我家王爷有朝一日也能吃上西瓜。”   萧彧说:“总有机会的。既然说到你家王爷了,那便将事情经过与我说说吧。”   刘松泉直起身,按照裴凛之的要求,开始说起了梁王整个起兵经过:从去年先帝驾崩的时候说起,一直到荆州兵败,渡江后翻山越岭逃到始兴郡,然后派了自己前来送信。   刘松泉说:“小人是王爷的亲随,他的衣食起居皆经由小人手。这次王爷派了小人前来找太子殿下,担心若是其他人来,不能取信殿下。”   萧彧眉头紧锁:“我有一点甚是不解,豫王明知有危险,为何还一意孤行进城送死?”   刘松泉说:“豫王殿下是为了他的未婚妻进的城。”   “竟有这事?!豫王的未婚妻是谁家的小姐?”萧彧很意外,萧烨居然是一个情种。   刘松泉说:“是礼部侍郎范启之女。”   萧彧问:“豫王之死可有确凿证据?”   刘松泉摇头:“并无,有人传他被皇帝杀了,也有人传他被关进了天牢里。”   裴凛之提醒萧彧:“郎君,豫王多半已经不在了,若是还在,岂非是更好的瓦解梁豫联盟军法子?何至于还要请西戎来帮忙。”   萧彧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哪怕一开始还留了性命,后来梁豫军会合,豫王也难逃一死。可惜了,他这么贸然进去,不仅不能挽回感情,还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刘松泉说:“我家王爷给太子殿下送来了一封信,请殿下务必过目。”他说着看向裴凛之。   裴凛之将袖子里的信封扔给萧彧:“一封血书,郎君莫被吓着。”   萧彧打开信封,抽出一块写满了字迹的绢布,血字已经氧化变成了黑红色,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梁王的信言辞恳切,字字充满了血与泪,字里行间都是委屈、自责与不甘。   他表明自己只想要一条活路,结果却被萧祎逼得走上了造反之路,结果还赔上如此多人的性命,实在是罪孽深重。   他也表示了自己誓与萧祎抗争到最后一兵一卒,决不投降。   末尾表示自己愿意推翻萧祎这个伪帝,尊奉萧彧为帝。   倒是没有在信中写如何推翻萧祎。   刘松泉见萧祎放下了绢布,在地上叩头:“小人还有王爷口信捎带给太子殿下。”   萧彧说:“什么口信?”   刘松泉说:“我家王爷说,伪帝是不可能放任太子殿下偏安一隅的,现在我家王爷已经败了,伪帝所有的注意力都将放到太子殿下身上。躲避是换不来安全的。王爷说,只要殿下首肯,他便设法去游说广交二州刺史,让他们转投殿下门下,这样,便有了足够的底蕴与萧祎抗衡,届时便能称帝了。”   萧彧苦笑摇头:“你家殿下想得轻巧,广交二州刺史岂是那么简单能说服的?” 第82章第82章   裴凛之则冷哼一声:“你家王爷既然能说服广交二州刺史,为何不自己称帝,却要拉我们郎君下水?”   刘松泉额头冒出冷汗来,在地上磕头:“回小公爷话,我家王爷从未想过称帝,他自知没有那个资格,王爷心中最是敬重太子殿下,不止一次跟小人提起过先帝爷对太子殿下与大将军的不公。王爷说,若不是、若不是先帝爷糊涂,如今坐帝位岂会是萧祎那个糊涂蛋,梁州又如何会丢。”   “哼,他倒是敢说。”裴凛之说。   刘松泉小心地说:“王爷从未有称帝之心。但是太子殿下不一样,朝中许多老臣都深为大将军鸣不平,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深得民心,是最好的继位者。如今伪帝残暴昏聩,割地赔款,弄得民不聊生,民间早已怨声载道。太子爷这个时机站出来,就名正言顺了。广交二位刺史必定也会审时度势。”   萧彧看着刘松泉,说:“看来你也是梁王的谋士啊。”   刘松泉低下头:“小人不敢托大,只是从小伴在王爷身边,比较得王爷信任。”   萧彧说:“事关重大,我需要慎重考虑,你且起来,先去休息。”   刘松泉起身,裴凛之跟着出去,招呼青悠去安排人住下。   折返回书房,看见萧彧正低头看着那封血书,裴凛之走过去,在他对面跪坐下来:“郎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萧彧抬起眼帘看他:“你认为梁王其人如何?”   裴凛之沉吟片刻:“梁王聪敏,然性情急躁,不太能沉得住气,不是成大事者。”   “你认为他做这事有几分真心?”萧彧可没天真到梁王真的对自己心悦诚服。   裴凛之摇头:“真真假假不好说。至少目前,他是需要利用郎君来扯这杆称帝大旗的,他名不正言不顺,而郎君,恰是比他多了这个优势。至于事成之后,他如何打算就没人知道了。”   “你认为他真的能够说服广交刺史?”   裴凛之说:“以你的名义去游说,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再者他不是还有一千人吗,身边肯定有不少能人异士,如果文的行不通,可能还会来武的。”   萧彧沉吟半晌:“那你认为我该答应吗?”   裴凛之说:“郎君可选的路其实已经不多,梁王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派了人过来游说。依我之见,得尽快做决定了,否则朝廷圣旨一旦抵达广州与交州,我们就失去了先机,必须要兵戎相见了。”   萧彧点头:“我明白。”脸上神色却极其落寞。   裴凛之关切地问:“郎君可是觉得太快了?”   萧彧摇头:“跟我预想的不一样,计划没有变化快。我并不太想借助广交刺史来称帝。”   裴凛之意外道:“为什么?”   萧彧说:“这些刺史出身都是门阀世家,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太过严重。日后真的成事了,他们就是功臣。我若是想推行自上而下的新政变法,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变法会非常困难。”   中国历史上有过无数次变法,极少有成功的,就因为变法会损害到旧利益集团,他不想这么早就给自己埋雷。   裴凛之诧异他竟看得如此长远。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从古至今,变法未尝不有触及旧贵族利益的,秦国依赖著名的商鞅变法最终一统天下,但商鞅的不还是惨遭车裂而亡,旧利益集团的阻力太大了。   “郎君所忧心的不无道理,只是我们时间不多了。”裴凛之皱起眉头,“若是闵将军此时也在就好了。”   萧彧有些诧异,他居然会主动提起闵翀:“算一下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现在已经快十月,闵翀离开已有半年多,却还没回来。这次货物比上次多,易货时间会更长一些。但回来得越晚,航行就会越法不顺,一旦进入冬季,回程就逆风了。   裴凛之说:“闵将军若是能在,留他驻守崖州,我便可领兵东去,与梁王南北夹击,奇袭番禺。只要夺取广州,便能在陆上站稳脚跟。广州刺史若是不降,杀了也不可惜,若是能降,便招安了,一介降将,日后想必也没多少居功的本钱。”   萧彧知道他是想为以后扫清障碍,他摇头:“此计不可行。崖州离交州太近,交州兵力多过广州,一旦广州求援,他们来崖州要比广州回崖州快得多。我们不能丢了崖州。”   这是他辛苦攒下来的基业,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弃,不说别的,就光龙虎山的矿脉也是万万不能舍弃的。况且他们只有几千兵力,还有半数以上的新兵,就这么冒险去攻打广州城,胜算太小了。   裴凛之说:“那就只能用梁王之计了。”   萧彧长叹一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闵翀一切都顺利。”   裴凛之安慰他:“郎君无需忧心,他们定然能够安全返航。”   萧彧说:“你去通知姚陶、赖峰数人前来,我们再详细商讨一下此事。”   “好。”裴凛之起身出去了。   萧彧再次叹气,梁王的建议是直接称帝,他却只想先称王,再慢慢图大。但不管称王还是称帝,萧祎都不会容忍他的存在,自己活着,对他来说就是威胁。   他可以预见到,一旦称王,势必会招来萧祎疯狂反扑。   不过此时除了广交二州的兵力,萧祎也抽不出别的兵力来,因为各地都在闹起义,所以自己还是有很大的生机。   姚陶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到萧府,还没下车,便有一匹快马在他的马车旁停了下来。马上的人“吁——”了一声,是个少年郎的声音,不待马停稳,矫健的少年郎便从马上跳了下来,马也不拴,直接往里冲。   门房看见他,惊讶道:“思归,你怎么来了?”   思归笑逐颜开:“郎君呢?船回来了,哈哈!”   门房也大喜:“真的?那赶紧去告诉郎君,郎君在书房。”   思归说:“对了,我的马没拴,你先帮我拴起来。”   “好嘞。”门房出来拴马,看见姚陶,“姚大人,郎君在书房等你。”   姚陶问:“什么船回来了?”   门房说:“是闵将军出海的商船回来了。”   “原来如此。”姚陶恍然大悟,闵翀出海半年有余,难怪他们这么心急,看样子今日的事是商议不了了。   果不出所料,他刚进了前院,便看见萧彧和裴凛之数人匆匆出来了。   姚陶还没开口,便听见萧彧说:“姚大人,今日找你来,原有要事相商。不过闵将军回来了,此时也需他参议,所以押后再议,明日再派车去接你。劳烦大人跑这一趟,实在抱歉。”   姚陶笑着说:“听凭郎君安排,郎君有事先去忙吧。”   萧彧都等不及套马车,直接上了裴凛之的马背,阿平则被他放在两人中间。小家伙头一回骑马,兴奋得不得了。   赖峰、向阳和关山也都上了马。   家中只有四匹马,吉海和居岩只好上了孟思归的马,师兄弟三人同骑一匹马。   小春和鱼儿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也想回去,萧彧回头说:“你们在家看家,明日再回去。”   数人打马,得得地朝城外跑去。   思归在马上得意地说:“是我第一个发现船回来的。当时我和我爹正在放珠贝,突然看见海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我跟我爹说,不会是闵当家回来了吧。没想到还真是,咱家的那艘大船我太熟悉了。所以我们赶紧上岸来,我爹让我骑马来给郎君报信。”   “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竟然就碰上船回来了,运气也太好了。”萧彧笑着说。   “可不是吗?”孟思归嘿嘿笑。   他在医馆学了两年,叶大夫都说快没什么可以教给他了。不过萧彧并不同意他出师,让他跟着叶大夫多学两年如何看病。毕竟大夫是个经验学科,接触的病人越多,见过的病症就越多,积累的经验也就越丰富。   马儿跑得飞快,说话间,马便到了白沙村,他们直接打马去了海边,船已经停泊下来,不少船员已经上岸了,村中人也都聚集在海滩上迎接,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比过节还热闹。   大家见到萧彧回来,都热情地打招呼:“郎君!(萧郎君)”   萧彧还在马上,就已经看到了闵翀和窦七爷:“腾云,七爷!”   闵翀回头,看到萧彧,赶紧过来了。   赖峰将阿平接住,向阳伸出手去扶萧彧,裴凛之却在阿平被抱下去之后已经跃下马,伸手将萧彧抱了下来。   萧彧顾不上这些小细节,急忙问:“情况如何?”   闵翀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萧彧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   闵翀拣好的说:“货已经卖完,换了很多金银珠宝,依旧为郎君收集了不少作物种子和树苗。”   “那就好。”萧彧说,闵翀没说人的情况,想必发生意外了。   闵翀走出人群,萧彧和裴凛之跟上去,闵翀才说:“去程到占婆的时候,与当地土著发生了冲突,死了两个弟兄,还有几个人受伤。有三个伤得太严重,便在暹罗的一个渔港里找了当地的土医医治。打算回程的时候去接他们,但回程之后,我们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渔港。打算下次去的时候再去找找。”   萧彧心底一凉:“死的都是谁?”   闵翀说:“是我原来的弟兄。都怪我御下不严,连累了这么多兄弟。”   萧彧叹息:“这些意外在所难免。在暹罗治病的都是谁?”   闵翀说:“有一个是咱们村的,还有两个是郎君买的奴仆。”   萧彧重重叹了口气:“希望他们都已经脱险,待下次再去的时候定要好好寻找一番。”商队没有大夫真是不行。   裴凛之说:“怎么在这里靠岸,我还以为会到海港去。”   闵翀说:“仓库在村中,就直接在这边卸了。况且大部分都会拿到北边去交易,不会卸下来。我不在的这些时间,朝廷可有异动?”   裴凛之说:“正等你回来,出大事了。” 第83章第83章   闵翀诧异道:“狗皇帝打来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已经有几个密探在盐场晒盐了。”   闵翀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干得不错。”   萧彧说:“这半年里发生了不少事,回头再与你细说。明日去一趟府中,有要事相商。”   “好。”闵翀满口答应。   四艘船都平安返回,这当然是好事,不过萧彧也知道,这是用鲜血和汗水换回来的,他还得做好安抚工作,尤其是村中那个没能回来生死未卜的船员家属。   另外几人都是独身一人,若是将来有机会觅得他们的亲友,再进行补偿吧。   当晚萧彧在村中留宿,查看了不少从船上搬下来的货物,又多了不少作物的种子和小苗,看样子闵翀是打算将西亚、南欧、非洲一带的作物都要搜集回来。   闵翀虽然很累,但也不辞辛劳地与萧彧和裴凛之交流着关键信息,听到萧祎为了镇压梁王与西戎合作,并且割让了不少土地,忍不住愤恨地拍桌子:“直娘贼,真丢汉人的脸!”   听到梁王派了人来谈合作,闵翀说:“我觉得完全可以,那就让他去当说客。我们反正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萧彧说:“但是梁王未必可靠。”   “那我们也不是梁王的靠山啊。梁王要能搞定广交两州刺史,我们就少了两个敌人,化解了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若是梁王背信,那也只余他一个敌人,他在这两地根基如此之浅,要什么没什么,我们还怕他?”闵翀说得极其轻松。   萧彧和裴凛之互相对视一眼,问题到了闵翀这里,似乎都很容易解决。这么一想,确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闵翀打了个哈欠,说:“这事其实也不难办。我这不带了很多货物回来吗,马上就可以出发去广州,带上梁王那个信使。到番禺后,他快马加鞭去通知梁王,我们就在番禺慢慢卖货,伺机而动,必要时还能跟梁王打个配合,功劳也不能全算他的。”   裴凛之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那这事就交给闵将军了。”   闵翀点头:“没问题。我货船上带着几百水师,扮成船员,陆续进城待命即可。要是那广州刺史不听劝,我们对付不了几千上万的广州府兵,对付刺史应当不成问题。”   萧彧心中豁然开朗:“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腾云了。”   裴凛之神色复杂地看了萧彧一眼,说:“时候不早了,闵将军奔波了这许久,该休息了。”   闵翀也确实累得不行,哈欠一个接一个:“那好,我先回去睡。睡醒了再说。”   闵翀离开后,萧彧抱着已经睡着的阿平上了床,心情轻松了不少:“腾云回来了,我这心头的乌云都消散了不少,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裴凛之脸有些黑,但是又不能直说,只是酸酸地说:“还是闵将军有办法,一回来就帮郎君解决了问题。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萧彧听出有些酸味,便笑道:“凛之怎会如此想?若没有你,这计划也是无法施行的啊。”   裴凛之躺在萧彧旁边,默默地叹了口气。   萧彧说:“你与腾云,就好比我的左膀右臂,没有你们,哪能有我现在啊。”   裴凛之侧头看着萧彧:“其实如果没有我们,郎君也许能活得更轻松一些吧。”他相信,以郎君的才干,去哪里都能活得很滋润,如果没有自己,他就不用肩负如此沉重的负担。   萧彧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你们,这安国恐怕已经没有一处能够活得轻松的地方了。因为有你们,所以才保留了崖州这最后一片乐土。”   裴凛之转念一想,似乎又是如此,若是没有郎君和自己,崖州至今还处于萧祎的控制之下,又岂能躲得过横征暴敛。   萧彧打了个哈欠:“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后来又帮忙救回了闵翀,为我添了一大助力。”   裴凛之想了想,心中的怨念不再那么强烈了。   就在萧彧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裴凛之说:“郎君明年就及冠了吧。”   萧彧睁开眼缝:“哦,好像是。”   裴凛之说:“这些年也没好好替郎君做过寿,待及冠了,给郎君操办一下吧。”   “怎么没有,每回生辰不都跟大家一起庆祝的吗?”萧彧对生日并没有什么执念。   裴凛之说:“及冠之年不一样,意味着郎君成年了,还要取表字。”   萧彧眨巴眼:“表字啊?我还没想过呢。没有师长,要不你给我取个?”   裴凛之有些激动地说:“郎君若是信任我,那我便为郎君取个字吧。”   萧彧笑着说:“好啊。”   过一会儿,裴凛之说:“斐然,郎君意下如何?”   萧彧想了想:“彧是有文采,斐然意思也差不多,好像还不错,那到时候就叫这个吧。凛之已经过了及冠吧?我好像都忘记给你庆祝了。”   裴凛之说:“跟郎君一起过生辰,便是庆祝过了。”   “不好意思啊,我总忘记你们的生辰。”萧彧尴尬地笑,这方面他有些大条,自己的生日都不太记得,更别提身边人的了,每次都是旁人提醒他要生辰了,他才会去想一想身边人的生辰,然后提醒自己到时候一定要记得,不过往往还是会忘。   “都是些小事,郎君也不必分心去记这个,自有身边的人去记。”裴凛之说。   萧彧说:“凛之是生辰是五月十七,我明年一定会记得了。”   裴凛之心中有些甜蜜,原来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谢谢郎君。”   萧彧又想起什么:“对了,凛之当时可起了表字?”   裴凛之说:“没人给我起表字,我自己起了一个,叫煦然。”   萧彧笑了:“那咱俩的字还挺像,有意思。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凛之,凛之好听。”   “郎君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裴凛之毫不介意,他的名恐怕除了郎君,也没几人会叫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纠结错了,只有极为亲密的人,才会直接叫名字,称呼表字的,其实都带了几分客气。   萧彧有些遗憾地说:“我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你们都没人叫我的名字。”   裴凛之鼓足勇气:“郎君若是不介意,私下无人的时候,我便唤郎君的名字吧。”   “好啊。”萧彧随口答应下来。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因为裴凛之开口叫他“彧儿”,把他的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太肉麻了,他哭笑不得:“不能连名带姓地叫吗?我喜欢别人管我叫我萧彧,或者像我爹娘那样,叫我小彧也行。”   裴凛之说:“那我便唤郎君为小彧。”   “好。”   这一觉裴凛之睡得神清气爽,因为最近阿平已经不半夜起来撒尿了,可以睡到天亮了再去尿。当然,这个问题他没有和萧彧说过,萧彧还以为阿平依旧每晚都需要把尿呢。   天亮之后,闵翀让窦七爷指挥船员卸还未卸完的货,等卸完之后,便将船开往水师港去。他自己和萧彧一行人进了城。   一到家,萧彧便着人去请姚知县前来家中议事。   闵翀一进来,就看到了院子里绿油油的禾苗,说:“郎君这边种的是我带回来那些稻种吗?”   萧彧说:“算是吧,这些都是你带回来那些稻种以及本地水稻杂交的。”   “杂交?”闵翀听到个新鲜词。   “就是用不同的水稻品种互相授粉,然后产生新品种。”萧彧大致解释了一下,忍不住跟闵翀炫耀,“我培植了几种杂交水稻,目前产量最高的是暹罗稻与天竺稻的杂交品种,亩产约摸有三百七十斤左右。”   闵翀惊讶道:“竟有这么高的产量?”   萧彧兴致勃勃地说:“那个崖州稻和占城稻的杂交品种也有三百六的亩产。还有几种杂交稻的没出来,反正杂交出来的产量就比原来的产量高。”   闵翀抱拳拱手:“恭喜郎君,贺喜郎君。这有了杂交稻,以后光卖粮种都会发财。”   萧彧发现闵翀什么时候都能想到买卖去,真是天生的商人,他笑道:“就按你说的,以后专门成立一个种子公——种子作坊,专门培植各种稻种。”   即便是将来真的能够一统天下,这种子公司还是可以做下去的,毕竟百姓谁不愿意花钱买产量更高的稻种呢。这也能为国库创造一个收入渠道。   闵翀嘿嘿笑:“在我眼里,就没有做不了的生意。”   不多时,姚陶便到了,几人凑在一起开始商讨即将发生的大事。   姚陶对此感到最为感慨:“这一仗到底还是在所难免啊。”崖州好不容易出现他上任以来最欣欣向荣的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打破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关山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裴凛之便将梁王的意图说了一遍,赖峰第一个反对:“我与梁王有过接触,其人太过情绪化,我认为他并非合适的合作对象。”   向阳眉头紧锁:“但目前似乎除了跟梁王合作,我们也没有更多的办法。要么就暂且按兵不动,等着跟朝廷打几场硬仗。我以为这不可取,我们胜算太低了,兵力相差太过悬殊。”   萧彧赞许点头:“向阳说得在理,所以我们已经有了初步计划,凛之给大家说说。” 第84章第84章   裴凛之便将闵翀的计划与大家说了。   众人听完,都觉得此计可行,虽然非常冒险,但也不是没有胜算。   萧彧问:“你们觉得,广州刺史王启能被说服的可能性有多大?”   裴凛之说:“王启出身太原王氏,按说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最注重嫡庶之分,理应会支持郎君。但问题是太原王氏嫡系在前朝已经没落,王启出身旁支,故而发展远不如琅琊王氏。这就不太清楚王启对嫡庶的态度是什么了。”   “他若是不愿意支持郎君,一刀结果了便是。我就烦这样的世家大族,好似只有他们是人,旁人都是蝼蚁。”闵翀忿忿地说。   萧彧听到这里,看着裴凛之哈哈笑。   闵翀看着裴凛之,朝他拱手:“失敬失敬,我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河东裴氏。”语气中充满调侃。   裴凛之不以为意:“我可从未觉得自己比旁人高贵,况且裴家早已没落。从我家里也能看出,所谓的世家,其实也都经不起时间的淘洗。”   萧彧说:“我也不喜欢门阀士族,他们就喜欢互相勾连,最后结党营私,阻碍政令的推行与社会的发展。”   在座众人,除了裴凛之,都非世家,对门阀士族都没什么好感,非常赞同萧彧的观点。   裴凛之说:“我们分析一下将会出现的几种情况:王启被梁王说服,愿意支持郎君,这是最好的结果;第二种,王启不从,梁王发暗号,闵将军带人包围刺史府,逼迫王启就犯……”   闵翀打断他:“强扭的瓜不甜,我认为没必要逼迫就犯,直接杀了得了。我们夺了他的虎符,便能够号令广州两万多兵力,到时候就不怕交州了。”   裴凛之接着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最坏的打算,王启早有戒备,你们需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闵翀说:“这个不需你说,我自有算计。”   姚陶问:“若夺取广州,郎君便要移驾广州了吗?”言语中充满不舍。   裴凛之说:“郎君必定要去广州的。届时崖州就交给姚大人了,直接升你为崖州刺史,以后就由你来替郎君好好经营崖州。”   姚陶连忙拜在地上:“下官惶恐,怕能力微弱,辜负郎君信任。”   萧彧将他扶起来:“姚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我相信你一定能治理好崖州。”   “谢郎君厚爱,姚陶必定为郎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姚陶说着磕了个头,若是在萧祎手下,他一生为官的上限便是太守,比刺史还低一阶,更何况崖州刺史还领了太守一职,跟对了人就是不一样。   萧彧说:“姚大人不必为我肝脑涂地,为崖州百姓尽心竭力即可。”   赖峰主动提出:“那我和向阳也去支援闵将军吧。”   闵翀忙说:“不可,你们还是留下来保护好郎君。”   萧彧说:“崖州暂时是安全的,凛之和关山都会留下,赖峰和向阳去帮你。事关重大,哪怕是不能成功,也要全身而退。”   裴凛之则说:“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已无退路。”   闵翀与赖峰向阳同时抱拳,齐声答:“是!”   萧彧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怕削弱士气,只能选择相信他们了。   裴凛之说:“将水师数百人都带去,不用太多船只,依旧是四艘商船。”一艘出海的商船上有上百名船员,这是很正常的。   闵翀点头:“嗯。船上的货物不都带走,整理两艘船的货物到四艘船上。我今日便去安排,明日即可出发。回头让我见见梁王的信使。”   萧彧感慨良多:“那就拜托诸位了。”   刘松泉来了两天,都没等到萧彧给他答复,他内心急躁不已,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在府中和崖州城内闲逛。   崖州城非常穷,茅草房比瓦房数量还多,但是街道整齐干净,各家各户门口都没见过什么垃圾。   路面是用砂砾、石灰浆以及糯米浆混合而成的糯米灰浆铺就,异常平整结实,不见分毫泥土。   路旁修了整齐的沟渠,城内沟渠四通八达,用青砖与青石砌就。从城外山上引来的清澈山泉水汩汩流淌其中,百姓用来洗衣浇菜浇花。   逢雨季时,便将山泉水在城外拦截,从另一条小溪导入海中,城内的沟渠专门用来疏浚雨水,最终导入大海。   刘松泉看得无比惊讶,这可是一项利民的大工程,不知道是哪任刺史做的。   跟百姓一打听,原来路面和水渠都是新近一年才修起来的,是萧郎君出钱出料,城中百姓出劳役。   据说出劳役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积极主动,因为事关切身利益。   这个萧郎君,自然就是萧彧了。萧彧没称王,也非刺史,城中百姓并不知道他才是崖州的掌权人。   裴凛之觉得这功劳不能给萧祎这狗皇帝占去了,便让人宣传,都是萧郎君的功劳。   不管是崖州城内修路与沟渠,还是全崖州剿贼、修学塾、水利、筒车,分发铁农具、削减税赋等,都是萧郎君的功劳。   至于这个萧郎君到底是何许人,百姓都没见过,只觉得肯定是神仙一般的人,派来拯救崖州百姓的。   刘松泉在城内溜达,跟当地人闲聊,也得知了萧彧推行的许多政策。   他暗暗惊叹,萧彧治理地方相当有一手,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就是不一样,知道如何安定民心。   当晚,刘松泉便得到了确切的答复,萧彧答应同意梁王的建议,并且还派了水师将领去协助梁王的计划,第二日便可动身。   翌日,萧彧和裴凛之数人在港口为水师队伍践行。萧彧亲自举杯,鼓舞水师将士士气。   四艘船消失在碧波中,裴凛之说:“郎君回吧,此处风大。”   萧彧回过神来:“好。”   裴凛之对关山说:“关山,这些日子你负责海上巡防,尤其是要提防交州来的大船。”   关山抱拳:“是!将军。”   裴凛之说:“吉海,从今日起,你不再上学,跟着郎君。”   “是,师父!”吉海很激动,终于又轮到自己照顾保护郎君了。   裴凛之对萧彧说:“郎君尽量减少外出,现在人手紧缺,怕不安全。”   “我知道。”现在他身边一个高手也没有,赖峰和向阳都去了广州,只有吉海。   裴凛之和关山负责崖州的防守,非常忙,也不常在家中。   不过萧彧还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萧祎派来的密探都被抓住了,就算混进来了,对方也不见得就知道自己在哪儿。况且裴凛之又往家中增派了不少守卫,都是白沙村最初一批跟着训练的佼佼者。   十月十五,下元节,两艘大船自北而来,停靠在崖州城北的海港中。   众人看见闵翀第一个船上下来,纷纷欢呼:“是闵将军回来了!”   闵翀下来之后,转身看向船上,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梁王请!”语气不亢不卑。   欢呼声停下来,大家驻足观望,一个身材精瘦的青年男子走到船头。这人身着华丽锦衣,头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形容清矍,五官倒是生得好。他一副目无下尘的样子:“这便是崖州?”   刘松泉说:“回王爷话,此处便是崖州。王爷小心。”伸出胳膊去给梁王搭手。   闵翀叫过一个校尉:“赶紧快马加鞭去通知萧郎君与裴将军,就说有贵客到了。”   校尉领命,翻身上马,打马进了城。   闵翀说:“王爷,我们这里穷乡僻壤,恐怕入不得王爷之眼。你是这里等我们郎君来接呢,还是自己过去?”   梁王抬起手在头顶上遮挡了一下:“这崖州倒是好天气,都十月了,竟还如此之热。”   “那是,要不我们这里怎么一年三熟呢。王爷不耐晒,便同我一起骑马回去吧。马是劣马,比不得王爷的神驹,凑合用吧。”闵翀说着,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马。   梁王看着另一匹黑白相间的杂色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难看的马,就连刚才那个小校尉骑走的马,都比这匹马强。   他看着闵翀那匹枣红骏马,但人家就没有跟他换马的意思。   刘松泉赶紧牵过杂色马:“王爷,请上马。”   梁王瞥了闵翀一眼,不甘愿地上了马。   崖州城比梁王想象的还要破旧,倒是这城内的街道铺设得非常平整,他忍不住赞叹:“这路面好,比番禺的强多了。”他到番禺后,赶上了连绵的秋雨,铺了石子的路面泥泞不堪,一脚深一脚浅的,还都是泥水,一不留神还能崴脚。   闵翀得意地说:“这是我们郎君的功劳。等到了番禺,也照这个法子修一遍,以后梁王想打马打滚都不成问题。”   梁王身边一个人喝一声:“放肆!竟敢如此戏弄王爷。”   闵翀并不怕他:“哈哈,我是乡野之人,不懂规矩,想到什么说什么。王爷莫要怪罪!”   梁王倒是神色淡淡的:“无妨,闵将军开个玩笑而已。”   他们从北门进去,行到东西南北街的交汇处,便碰上裴凛之骑马过来了,见了梁王,他跳下马,也不行跪礼,只是抱拳弯腰:“见过王爷!”   梁王也不下马:“裴公爷无需多礼。这么久没见,裴公爷风采依旧。”   裴凛之则不动声色:“许久未见,王爷清减不少。没想到王爷会亲自来崖州。”   梁王说:“我皇兄在此,兄弟多年未见,做臣弟的难道不该亲自前来?”   “王爷如此重感情,殿下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非常高兴。”裴凛之说着,看向闵翀,“看到梁王与闵将军一同前来,想必是带来了好消息。”   闵翀抱拳,笑得得意:“幸不辱命,广州已经拿下。” 第85章第85章   梁王在马上催促:“皇兄呢?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裴凛之说:“我马上就带王爷去见殿下。”他说完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驱马走在前头。   梁王说:“就不能快点儿吗?”   “不能,街上都是行人,万一踩踏了行人怎么办?”裴凛之说。   梁王看着那些衣衫粗鄙的平民:“大不了赔几个钱。”   裴凛之眉头皱了起来,还没开口,闵翀便说了:“要不梁王下马走,我打马从你身边过试试?”   梁王扭头瞪他:“闵将军意欲何为?”   闵翀笑嘻嘻地说:“万一不小心踩到梁王了,我多赔你些钱不就得了。”   “大胆!”梁王终于怒了。   闵翀说:“王爷也觉得我冒犯了你对吧?那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我们郎君眼中,任何一条人命都是重要的。”   梁王闭上嘴不说话了。   裴凛之没说话,说实话有点犯愁,他担心郎君如何跟梁王相处。   梁王自小养尊处优,在封地为王多年,一人独大,作威作福惯了,早就养成了高高在上的心理,他肯定不像郎君这样爱民如子。   萧彧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迎接了。   看见闵翀平安归来,萧彧心中提着的大石终于放下了,说明事情非常顺利。他将视线转移到裴凛之身旁的青年,与记忆中还是能够对得上号,只是这个梁王太瘦了点,眉宇间也藏着一股郁气。   梁王萧繇见到萧彧,翻身下马,在萧彧面前单膝跪下:“臣弟见过皇兄!”   萧彧上前抬起他的胳膊:“起来吧。阿繇怎么瘦了这许多!”   萧繇站起来,身量竟比萧彧还略高上小半头,他眼眶突然有点发红:“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再见皇兄。皇兄你受苦了。”   萧彧有点被他的真性情打动,微微一笑:“我还好。倒是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萧繇点头,瘪嘴:“这数月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的苦!”   萧彧说:“那以后得好好补偿一下。赶紧进屋聊吧,奔波了一路,都该好好休息一下。”   裴凛之和闵翀紧紧跟在兄弟二人身后,萧繇的亲随也紧缀在后边。说白了,其实还是对对方没有完全信任。   萧彧倒是没想得太复杂,梁王既然主动前来崖州,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也表足了诚意。   除非这是他跟萧祎合作的阴谋,特意跑到崖州来弄死自己,然后去跟萧祎表功。可是这犯得着拿自己的命冒这个险?除非他活腻了。   进了院子,萧繇这才说:“皇兄怎么没住在刺史府里头?这宅子太小了。”   萧彧笑道:“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大了。我初到崖州的时候,住的是几间破了顶的茅草房,赶上一场暴风雨,房里没有一处是干燥的,我们在雨中站了一夜。”   萧繇听到这里,捏起拳头:“当时崖州刺史是谁来着?拖出来斩首示众,竟然敢这么对待我皇兄。”   萧彧说:“好啦,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喊打喊杀的。我一介庶民,身无分文,还想有什么待遇?”   萧繇嚷起来:“怎会身无分文,父皇竟没让你带些行李在身?你没有,裴凛之总是有的吧。”   萧彧说:“带了,刚到崖州就被人追杀,东西都被烧了,随从也都死了,只剩我与凛之。”   萧繇咬牙切齿,恨恨地在廊柱上踢了一脚:“是不是萧祎那混账东西干的?”   “刺客都死了,死无对证。”   萧繇说:“萧祎那贱畜给老子等着,迟早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   众人到了厅内席地而坐,虽然萧彧做了不少椅子和凳子,但除了非常冷的冬天和异常潮湿的春天,椅子和凳子都不大用得上,毕竟崖州这地方,还是坐地上比较凉爽。   萧彧说:“跟我说说广州的情况吧。”   一说起这个,萧繇就兴奋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跟广州刺史王启打交道的经过。   闵翀的船只一到番禺,就给刘松泉买了一匹快马,赶紧回去通知萧繇。   当时萧繇一行人已经赶到了清远郡,双方很快就联系上了。一接到消息,便率领所有人马火速赶往番禺。   当时闵翀的人手已经化整为零,全都进入了番禺城内。萧繇与闵翀联系上之后,经过一番严密的计划,才开始动手。   闵翀设计,让刺史府的人买了一种西域带回来的香料,这种香料会产生迷晕效果,人服用过后,会进入比较深沉的睡眠状态。   萧繇带着两位亲随,闵翀带着赖峰和向阳,夜访刺史府。先将王启泼醒,再逼他站队。   王启初时非常愤怒,并不配合,试图呼救,被萧繇塞了一嘴竹简,牙齿差点都要给搅下来,并且抱来了王启的小儿子作要挟,他才安静下来,好好跟他们谈话。   萧繇对王启连吓带骗。闵翀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归顺萧彧。   萧繇在王启的卧室和书房中一顿翻找,居然找到了朝廷的圣旨和半块虎符。说来也真够巧的,萧祎的圣旨和虎符正好就在当日送抵王启手中,要求他出兵协助交州平定崖州叛贼。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当晚没有行动,第二日广州的水师就要出发去崖州了。   萧彧听到这里,不禁焦急起来:“那交州是不是也早就接到了圣旨,他们的水师正朝崖州来了?”   闵翀说:“按照圣旨颁发的时间,交州大概也就是前后几天接到圣旨。所以我们才紧赶慢赶回来,接郎君去番禺。”   梁王说:“皇兄是得马上离开此地。最好今夜就走。”   萧彧听说今晚就走,非常惊愕,虽然他知道很快就要离开崖州,但这么快离开,他根本没料到,这怎么有点逃亡的意思啊。   “这么快?我崖州的事务尚且还没安排妥当。”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安排了,比如白沙村的事已经托付给了孟洪,崖州的事务托付给了姚陶,然而不打招呼就走,未免太过仓促。   裴凛之则说:“其实倒也不必那么仓促。崖州目前尚有八千兵力,又有固若金汤的崖州城作凭仗,还是能够与交州水师对峙一段时间的。郎君可以趁此机会称帝,顺便招安交州刺史。广州的虎符不是在梁王手中吗,你可以去调遣广州的兵力给交州施压。”   虎符是调兵的凭证,现在他们手里握着广州和崖州的虎符,兵力加起来与交州能够抗衡了,交州刺史不可能不衡量。   梁王恨恨地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我这次就应该将广州的水师带过来的。”   闵翀说:“此去广州也不远,两日内便可赶到。回来时顺风,一日便可赶到。我今晚就与梁王返回番禺。”   梁王伸了个懒腰:“我就不去了。刚下了船,颠得厉害,你去吧,虎符给你。”似乎全然忘记了方才就他提议当晚回广州的。   梁王身边的谋士叫了一声:“王爷!”这不就等于将兵权给交出去了?   梁王闲闲地说:“叫什么?我皇兄马上便要称帝,这兵权难道应该掌握在我手里?”   谋士们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萧彧闻言莞尔,这梁王果然是个极其聪明之人,他这姿态摆明了就是要显示他的诚意。   裴凛之抱拳:“谢王爷信任我等,将虎符交予我们。”   萧彧说:“那就谢过阿繇了。更要辛苦闵将军了。”   闵翀兴致勃勃地拿着虎符做着比对:“不辛苦,等过了这一关,我便是郎君——哦不——陛下的户部尚书了。”   萧彧笑着拱手:“以后就有劳腾云了。”户部尚书可不是什么轻松差事,管人管粮管钱,哪样都极其繁琐,且压力巨大。   萧繇诧异道:“何谓户部尚书?”   萧彧说:“哦,这个日后再与你们解释。你方才说到从王启那儿拿到虎符了,然后呢?”   “我晓之以利,动之以钱,哦不,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启还是不愿意背叛萧祎。没办法,只好将他给关起来了。他官儿有点大,我认为该留由郎君去发落。”闵翀说着摊了摊手。   萧彧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行吧,先关着,回头等我去处理。人也不必苛待了,毕竟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苦头。”   萧繇说:“那皇兄何日称帝?”   萧彧正要回答,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了阿平稚嫩的声音:“吃饭饭了。”   萧繇的肚子也突然“咕”了一声。   萧彧说:“先吃饭吧,大家想必都饿了。”说着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阿平看见他,兴奋地大叫着跑了过来:“郎君,吃饭饭啦。”   萧彧笑道:“嗯,走了,吃饭去。”一把接住扑了上来的阿平。   萧繇跟上来:“皇兄,这是侄子吗?”   萧彧想了想,的确也是侄子,说:“这不是我儿子,收养的孩子。”   萧繇盯着阿平看了看:“真的?总感觉这孩子跟皇兄有点像。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阿平看着他:“我叫阿平。”   萧繇有些失望:“名字也太普通了吧。”   萧彧说:“我似乎还记得阿繇的乳名叫——”   “皇兄,求你了,千万别再提了!”萧繇双手合十,朝萧彧拜了拜。   萧彧微笑起来:“我忘了。”   萧繇:“……”   晚餐是萧彧叫人临时准备的火锅,因为来不及做更多的菜,便一边做一边吃了。   这吃法对萧繇来说果真新鲜,吃得他十分满意:“皇兄在这小小岛上似乎过得也还不错啊。” 第86章第86章   萧彧苦笑:“是啊,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还真想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   “我也只想做个逍遥快活王,你听我名字就知道了。”说到这里,萧繇突然用力一拍案几,气狠狠地说,“狗贼萧祎,小爷替他守国门,他竟然想要小爷的命,真是气煞我也!还和胡狗联手,害死我那么多弟兄!我就要擦亮眼睛等着,看那群胡狗怎么收拾萧祎狗贼!”   萧彧叹气:“只是可怜了黎民百姓。”   “狗贼就不配做皇帝!我看父皇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会选那狗贼当太子,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也算是报应!”萧繇咒起自己亲爹来完全没有压力,“可惜了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全被这狗贼给败光了。”   裴凛之说:“王爷不必心急,迟早有一日,都会收回来的。”   萧繇扭头看着裴凛之:“裴公爷,谢谢你照顾我皇兄。”   裴凛之说:“这是我分内之事,王爷不必客气。”   饭后,萧彧与裴凛之、闵翀、萧繇等人凑在一块儿研究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闵翀率五千水师前来支援崖州,再由梁王麾下的大将李弦率兵五千攻占徐闻,切断交州水师最近的补给线路。   做完周密的行军计划,闵翀清点人数,再次整装待发。   萧彧说:“星夜赶路会不会不安全?要不还是等天亮吧。”   闵翀仰头看了一下繁星密布的天:“郎君莫要担心,对我们航海人来说,路标都在天上,只要有星光,就不会迷路。比起来,夜里走海路可要比走陆路安全多了。”   萧彧说:“那好。你们注意安全。”   闵翀说:“我省得。其实我们还好,倒是郎君,交州随时来袭,你们要注意安全。就是可能赶不及郎君称帝了,有些遗憾。”   萧繇说:“那你们快去快回,说不定还能赶上我皇兄的登基典礼。”   闵翀笑着点头:“好。”   不管萧彧的最初计划如何,称帝这事是无可避免了。   裴凛之赶紧安排人准备仪式,召集了崖州所有的绣娘,为萧彧赶制衮服。   做龙袍是来不及了,只能一切从简,但就算是从简,这龙纹肯定是要有的最少也得一条吧。   闵翀离开的第二日,交州水师便到了,战船在崖州北面海港外一字儿排开,足有五十多艘,看样子交州的水师是全部出动了。初步估计来了近万人。   崖州的海船早已被裴凛之分散开来了,主要都去东北海面上等待与闵翀会合,港口内一艘船也没有。   只在港口驻扎了一支上千人的弓箭部队。弓箭部队除了常见的弓箭,还有床弩。   床弩是在萧彧和裴凛之反复试验后改制的,射程是弓箭的三四倍,能够达到六百米左右,离宋代一千五百米的床弩还有一定距离,但已经足够用了。   自从知道这一仗在所难免,萧彧才认真考虑起设计武器来。枪炮难度太大,造不出来,杀伤力较大的床弩倒是可以试试。   其实不管是崖州军还是交州,都是安国的子民,萧彧并不想自相残杀。但现在崖州军受到威胁,他就不得不偏心了,毕竟亲疏有别。   交州水师试图靠港登陆,刚靠近一点,就被床弩射中了。   交州水师被突如其来的箭吓蒙了,他们离港口还有一里多距离,这在平时绝对是安全距离,只要靠近港口,借助船上弓箭手的掩护,是能够争取登陆机会的。   但现在离海岸还这么远呢,崖州军就能够射中他们,并且还是数箭齐发,那就不是某个神射手射的,而是某种杀伤力极大的神兵了。   交州水师反应非常迅疾,很快就往后退了半里。   交州水师将领周冠英赶紧召集同僚开会:“逆贼果然反了,竟在港口设有强弩,我等无法登陆,需要换个地方登陆才行。”   这时一名士卒来报:“报——将军,方才烈虎号上收到一封弓箭带来的信。”   “呈上来。”周冠英说。   军士将信递上来,周冠英展开一看,非常惊讶,并非是以绢布写就的信,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乳白色纸张。纸质绵密均匀,韧劲十足,墨迹在纸张上完全不晕染,竟是上好的纸张。   信是萧彧亲自写的,写得客客气气,说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累及诸多将士的性命,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恳请交州水师将领登岸详谈,合谋解决问题之法,并答应会保障他的人生安全。   周冠英看完信,讥笑:“这萧彧小儿好生天真,以为周某是黄口小儿,他说伤害我便不伤害?他若真不想打仗,那就该主动上船来让我等绑回去治罪,而不是架了强弩来‘迎接’我们。”   众下属纷纷传阅了这封信,有人注意到信纸的特殊:“不知用的是何种纸张,竟从未见过。”   周冠英冷哼一声:“想是宫中贡品,贬谪至此,生活依旧如此奢靡。难怪要造反,不当皇帝,哪有这样的享受。换个位置登陆,陈校尉,率一艘船去寻找合适的登陆位置。”   “是!”姓陈的校尉领命去了。   萧彧哪料到自己用了纸坊最新出的纸张,竟招来了如此诋毁。周冠英恐怕也不会想到,就是他们的皇帝,也还用不上这纸张呢。   萧彧跟裴凛之讨论:“你说交州水师会从哪儿登陆?”   裴凛之说:“有可能从白沙村或者升龙湾上岸,也可能是北边的村子。”   萧彧说:“跟周边的百姓都打过招呼了没有?一旦有陌生水师登陆,千万不可抵御。”   交州水师说到底也是安国的将士,又不是匪兵,不可能为难崖州的百姓。   裴凛之说:“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抵抗不协助。”   梁王则在一旁走来走去,转过身来说:“皇兄,你让我出战吧。他们敢上岸,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萧彧说:“关山和罗将军已经带兵在城外守候了。你就在城里好好待着吧。”   梁王说:“我也想去,我都憋了多久没打胜仗了,一定要扳回一局才行。”   裴凛之说:“王爷休要着急,以后有的是打仗的机会。”   梁王手下的罗将军带着上千弓箭手驻守在北面的海港处,等候交州水师登岸。   关山则带了两千人马潜伏在白沙村升龙湾一带,另外安排崖州守城校尉刘英率两千兵力驻守在崖州东北向的海岸一线。   裴凛之亲率三千新兵驻守在崖州城内。   崖州现在是全民皆兵,不能拿刀枪的老人孩子也都是萧彧的侦察兵,只要交州水师一出现,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并且通知各村消息点,然后迅速传送到崖州军中和萧彧这里。   设若交州水师舍近求远,要从朱卢县登陆,那崖州军便能以逸待劳,等待交州水师前来攻城。   当然,这个时候闵翀率领的广州水师应当早已赶到,拿下交州军的战船,断了他们的退路,缺乏粮草的交州军不知道能在崖州支撑多久,除非他们在当地抢粮食。   所以他们现在不是怕交州水师不登陆,而是怕他们不登陆。   交州水师找寻了好几处登陆点,最后决定在一处叫椰青的村子登陆。   椰青村如其名,长满了椰树,以前这个村子特别穷,不过现在村子条件改善了不少,因为城里的油铺收椰果榨油,每年椰子收获的季节,家家都能小赚一笔。   除了椰子,椰青村现在比较有名的是盐田,官府将晒盐的地点选在了椰青村。   去年年底萧彧大赦犯人,绝大部分轻罪犯人都被释放了,仅有少数重罪犯人还在羁押中,被发配到盐田去晒盐。   椰青村的村民不晒盐,但官府征用了他们的海滩,每年都会支付一笔租赁费用,靠着这笔租赁分红,村民的生活条件有了极大的改善。   因为交州水师来犯,晒盐的犯人都被带回崖州大狱关押起来了,待太平了再继续晒盐。盐田就交给了椰青的村民照看。   这日,几个村民在田中搅拌海盐,忽然看见远处的海面上出了一艘船,接着又出现了更多的船,想起前些日子里正说的话,有敌人来了,便赶紧扛起耒往回跑。   不久后,交州水师将船停在了附近的海面上,放下小船纷纷登陆。   他们就没想过夜间登陆,毕竟对地形不熟,夜间登陆更容易遭伏击。   船划到岸边,军士们纷纷跳上岸来,有人惊讶地说:“那边白花花的是什么?”   有人说:“不会是盐吧?”   “怎么可能,谁将盐倒在地上。”   有人亲自跑过去,伸手抓了一点放进嘴里:“呸,还真是盐。这么厚的盐,是用海水晒出来的吗?这法子可真了不起。”   很快,交州军大部分都上了岸,重新列队待发。   椰青村的人都躲进屋里,从窗口悄悄看外面的景象。   交州军列队从村中经过,刚开始除了狗吠和脚步声,没有别的声音。   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清脆的童声:“你们为什么来崖州打仗,破坏我们的生活,快滚回去吧!”说的竟然是官话。   交州军听着,暗暗惊讶。   不多久,又有大人说了起来:“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吧!”   还有村民附议起来:“快走快走!你们这些坏人。”   一个校尉喝了一句:“都给我闭嘴,我们是王师。奉皇上圣旨,前来镇压反贼。谁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王师还割人舌头,那你们还不如崖州军呢。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后面的话显然是被人捂回去了,但听声音还是之前那个清脆的童声。   那校尉听到声音是从路边一座砖瓦房里发出来的,他心生疑惑地走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孩子说的。   那是一个学塾,里面坐着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正捂着一个大眼睛男孩的嘴。   书生见到校尉,赔着笑脸:“军爷,你忙你的。小孩子不懂事,瞎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没听见。”   校尉看着他的笑脸:“这是私塾?”   书生说:“是学塾,崖州府督办的免费学堂,供孩子上学的。”   校尉诧异道:“免费的?”   书生点头:“正是,全崖州都有这样的学堂。供所有愿意上学的孩子读书。”   书生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要让交州人知道他们跟崖州的差距。 第87章第87章   这群交州兵并没有在椰青村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离开之后,村民们看着踩塌的田埂,踩倒的禾苗以及一片狼藉的菜地,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群杀千刀的交州人,一来就没什么好事,希望崖州军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   交州水师一登陆,消息就飞快传到了崖州城内。   裴凛之命埋伏在外的崖州兵按兵不动,先消耗交州兵几天,等待闵翀的消息再做行动。   交州兵到了崖州城外,发现崖州城大门紧闭,城墙也固若金汤,看样子速战速决是没法解决了。   交州兵开始叫阵,让崖州兵出来应战,但是城内的守兵淡定自若,不为所动。   萧彧和裴凛之上城墙看过了,粗略估算了一下,交州兵约摸有七八千人,在崖州城外黑压压集了一地。他们也不敢离城墙太近,因为早就见识过了崖州床弩的利害之处,要防着点。   叫了大半天阵,各种花样都出来了,这边都没回应。那边停下来开始埋锅造饭。   第一天,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交州军又开始擂鼓叫阵,并且开始砍树造梯子准备攻城。   崖州的守卫有些紧张,问裴凛之该怎么办,裴凛之说:“不用担心,该害怕的应该是他们,我们居高临下,占尽了优势。之前准备的桐油棕榈油椰油都准备好,大锅架上,烧油淋墙。”   棕榈油和椰油在这个季节都开始凝固了,需要加热才能完全融化。往城墙上泼油可是个大消耗,不过好在崖州最不缺的就是这两种油,知道要打仗,萧彧早就让人将崖州境内的棕榈油和椰油收集起来了。   淋上油,城墙便会变得滑腻无比,上城墙可不那么容易。   城墙上早已堆满了油桶、干柴和箭矢,准备迎接守城之战。   第二日,双方还是在叫阵和准备中度过。   周遭的百姓都盼着战争快点结束,好进城来卖菜卖杂货,城内的百姓也希望战争赶紧结束,好吃点新鲜的。   其实官府早就提前打过招呼,让百姓屯粮屯菜,至少准备半月的份,城中百姓家中都囤积了不少耐储藏的米和咸鱼咸肉。   有的人家其实还有院子,种了些菜,一时半会儿并不会缺粮缺菜,但到底还是没有平时那么自在方便啊。   到了第三天,周冠英亲自出来叫阵了,他骑在全军唯一的一匹战马上,天知道这匹马是怎么才从船上弄下来的,举着手中的长枪冲着城门的方向喊:“吾乃交州中护军周冠英,今日特来搦战。城中守将是谁,报上名来!”   一个小卒在城头上喊:“你官阶太低,不配和我们裴将军打!”   “黄口小儿,休得无礼!叫你们将军前来,我要跟他说话。”周冠英简直要气死了,他堂堂四品将军,竟然被一个小卒羞辱了。   裴凛之从城头上探出头来:“周将军,吾乃护国公裴闯之孙裴凛之。三日前我家殿下的信想必你已收到,我家殿下求贤若渴,诚心招揽将军,并不想与将军刀枪相向,望将军莫要执迷不悟,弃暗投明。”   周冠英听到这里:“你家先祖英勇盖世,浩气长存,怎会生出你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我看执迷不悟的是你!”   一旁的梁王萧繇忍不住了,跳起脚来骂:“啊呸!臭不要脸的,你说谁不忠不孝?你那个狗皇帝谋杀亲父,这才是不孝,向胡狗俯首称臣,割地赔款,葬送百姓性命,这才是不忠。只有你这等蠢奴才才会盲目尽忠。裴将军,我看这蠢材不值得招安,不妨杀了吧。来人,抬床弩,看我不毙了他!”   周冠英处于下风向,梁王的话一字不落落进了他耳中,吓得他赶紧打马往后退去。   萧繇叉着腰哈哈大笑:“我还没架弩,这蠢奴才就吓跑了。真是没出息,狗皇帝也只配用你这等又蠢又没出息的孬种!城下的将士们都听好了,你们是安国的将士,不是那狗皇帝萧祎的将士,你们当初进军营的誓言是什么?尽忠国家,守卫家园。如今那个狗皇帝早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先祖,还有什么值得儿郎们尽忠的?如今我们崖州城内,正有一位爱民如子、英明贤能的太子萧彧,你们不支持他,反而去支持那个把你们的亲友族人双手奉送给胡狗当两脚羊的狗皇帝吗?你们但凡还有脑子,都该想想这仗该打还是不该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啦,留在我崖州,日后必定会有个更美好的前程!”   他说完这一通,城下的交州军开始出现了一小阵骚乱。   裴凛之在一旁看着萧繇,顿时无比惊讶,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能说会道,煽动性极强,要是再给他说上几句,交州军怕是有人要倒戈了。   果然,周冠英举着长枪,大喝一声:“安静!都给我安静。休要听他妖言惑众!”   萧繇指着自己,大声说:“我妖言惑众?吾乃堂堂梁王萧繇是也!对,就是那个与兄长去给父皇奔丧,结果兄长被狗皇帝杀了给父皇当陪葬的梁王。你们的狗皇帝,杀兄弑父,这等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做你们的皇帝,稍有一个不顺心,就要砍你们的头来泄愤,你们真愿意给这样的人卖命?”   裴凛之又补充一句:“对了,城下的交州军都听着,太子殿下说了,不要踩踏耕地,不要损毁庄稼,百姓种地不易,全家都指着这点收成生活。”   他一说,城下的士卒果然纷纷低头检视自己的脚下,是不是真的已经踩到了庄稼。   很不幸,他们停留的地方正好是一片旱地,种了不少大豆、花生、胡麻和棉花,此时已经被踩踏得不像样子了。   虽然这时候才说已经晚了,但还是能够抢救出来几棵,也算是给交州军留下了一个印象,这个太子殿下还真是挺关心百姓生活的,也许真如梁王说的爱民如子?   周冠英搦战半天,结果只打了一回嘴皮子仗,而且没讨到半点好处,反而自己的军心还有点被扰乱了。   所以周冠英当机立断,当晚就开始攻城。   裴凛之早就料到会这样,他命城中除守卫外的将士下午就开始睡觉,养精蓄锐,等待晚上的战斗。子时三刻,交州军终于有了接到攻城命令,抄起两日内赶制的云梯开始攻城。   他们刚刚一有动静,城头上的人便发现了,开始拉弓射箭,阻止交州军搭云梯。   交州军是没有火把的,因为怕暴露目标,而城楼上是不能不亮火把的,所以也给交州军当了靶子,箭雨从下往上飞来。   裴凛之亲自在城墙上领兵,将士们分成两批,轮流拉弓射箭。床弩也没闲着,直接朝交州军的方向放箭。   一时间冲锋声、拼杀声、惨叫声各种声响交织着,不用看,都能想到有多惨烈。   很快,交州军的第一波攻势就被击溃了,连云梯都没搭起来。   裴凛之清点一下己方的情况,伤亡非常轻,因为将士们都穿了重甲,虽然稍有不便,但保护效果非常好。而且就是在城头上放箭,重甲并不妨碍行动。   半个时辰后,交州军又组织了第二次进攻。这一次,大概许诺了重赏,进攻更为勇猛,云梯搭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差点爬上了城墙,但还是被砍了下去。   第二波进攻退了下去,交州军伤亡比第一次更为惨重。   崖州守城将士则又换下了一批,前一批下去的人都吃上了宵夜,萧彧嘱咐军中伙房准备的胡麻汤圆,胡麻馅儿还调上了浓稠香甜的蜂蜜。   吃饱喝足,休息片刻,将士们一边打盹,一边等着换防。   这一晚交州军总共组织了三次进攻,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寅时中,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忙碌了一晚的交州军刚刚进入梦乡。忽然听见一阵极其怪异的笛声,紧接着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杀啊!”   城楼上的守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又来了?”   这是一次新的进攻,不过进攻一方换成了崖州将士。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崖州将士终于出动了,一队骑着骏马的骑兵冲进了交州军营,扔下了一个个火把,点燃了几个主帐,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乱。   无数交州兵从睡梦中翻过身来,操起武器,准备战斗,却不知道敌人在哪儿,主帐的帐篷正燃着熊熊烈火,大家都急忙去救火。就在这时,一阵箭雨从天而降,不少毫无防备的人中了招。   有人喊:“崖州军大部队来了,快逃啊!”   这一嗓子果然有效果,不少人都纷纷四散逃去。   从主帐中跑出来的周冠英咳着嗽,大喝:“小心有诈!是崖州军的诡计!”突然,一支流矢飞来,不偏不倚,射在了周冠英的右胸上。   他身体一晃,往地上扑去。   旁边的亲随大惊失色:“将军!”   这一波冲击的时间并不长,出动的兵力也不多,崖州军一得手便收手了。但是效果非常好,不仅扰乱了交州军的军心,也重创了交州军的主将周冠英。 第88章第88章   说到底,还是周冠英太过自信,又过于轻敌,低估了崖州的兵力和战斗力。   根据朝廷的信息,崖州的总兵力不到三千。崖州又少战事,将士缺乏战斗力,他带了四倍于崖州军的兵力,他本人又常年在越南地区镇压各部叛乱,自认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拿下小小崖州城完全不在话下。   尽管带来的将士半数以上是没多少实战经验的新兵,他也没什么顾虑,毕竟还有广州水师作为支援。   他之所以这么贸然攻城,一是担心交州将士被梁王的言语煽动,动摇军心,二是想抢在广州军到来之前拿下崖州城,好跟朝廷邀功。   虽然他常年在交州镇压叛乱,然而多是小打小闹,表彰始终不出交州。   作为一个雍州人,周冠英已经有十几年没回过家乡,眼看就要老死他乡了,他急于向朝廷表功,争取早日调离交州。而平定崖州无疑是一个天赐良机。   这支流矢射中了周冠英的右胸,箭头从肋骨缝隙间穿过。由于箭矢力道欠缺,并没有穿胸而过,箭头卡在了右肺中。这种情况最是凶险,需要用刀子划开才能将箭头取出。   周冠英这下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将一众下属吓得六神无主。   翌日一早,交州军清点人数,昨晚阵亡人数超过了五百,伤者加倍,还有四百多人失踪,下落不明。   这失踪的人,就是昨夜关山、罗将军和刘校尉带人偷袭交州军营后,一些士卒溃逃,被崖州军俘虏走了。   交州军一下子折损了近两千人,主将还危在旦夕,军心一下子便溃散了。尽管剩下了大半的兵力,却没了再战的勇气。   天亮之后,副将看着昏迷不醒的周冠英,心急如焚:“斥候何在!”   “在!”斥候赶紧进帐篷。   “是否已经探明,崖州城外尚有多少崖州兵?”   “尚未有确切数据,初步估算有五六千人。”斥候报。   副将在原地走来走去,这已经大大超出了预估,加上城内守城的兵力,崖州军已经跟己方兵力相差无几了,乱臣贼子,果然早就预谋要反了。   攻城本来就要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这仗还怎么打?   副将说:“再去探,具体多少,都驻扎在哪里?”   “是。”斥候说完就要出去。   “慢!”副将又叫住了他,“广州水师已经到了何处?”   “回将军,一个时辰前尚未发现广州水师踪迹。”   “赶紧再探!”   “报!”不多时,一个斥候飞奔而来。   “说!”   “海面上出现了很多艘船,粗略估计有三四十艘,应是广州府援兵到了。”   “太好了!”副将心头一松,只要广州援兵一到,就不再惧怕这崖州军了。   等与广州军会合,留一部分佯装攻城,大队人马先去剿灭城外的崖州军,最后再围困崖州城,逼得他们不得不降。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斥候又飞奔而来:“报!将军,我们的、我们的船被广州水师偷袭!”斥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副将脑子“嗡”地一响,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你说什么?”   斥候结结巴巴地说:“广州水师到了我们的船近前,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放箭,弄得我们的将士措手不及。超过半数的船只被夺走了,余下的船也都逃走了。”   “怎么可能!”副将难以置信地说,“船上还有三千多将士,竟然完全抵挡不住对方的偷袭?”   斥候跪在地上:“千真万确,对方人数远在我们之上,又是有备而来。”   副将喃喃地说:“确信是广州水师?不是海盗?”   斥候说:“船上又广州水师的旗帜。但是不是真的广州水师就不知道了,会不会是海盗船或者崖州水师假冒的?”   “不可能,崖州并无水——”说到这里,他又愣住了,未必不可能,原本不到三千兵马的崖州军,如今已经有五六千人马,未必没有扩充水师。   那废太子被贬谪到崖州不过三四年,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扩充兵力至此,朝廷竟毫无察觉!他脊背生出一股寒意,看着昏迷不醒的周冠英,难道他们如今就要折损于此了?   旁边一个校尉说:“将军,会不会是广州已经被他们占领了?”   副将斩钉截铁地说:“绝无可能!崖州才多少兵力,怎么可能占领广州!我马上去写信,你们设法联络到船上的将士,去对岸的徐闻求救。找不到海船,就兵分几路,叫斥候划小船渡海。让徐闻务必派船只来接应,船越多越好。”   那个校尉问:“我们是要撤回徐闻吗?”   副将说:“周将军已经昏迷不醒,此处条件太过简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况且没了大船,我们的粮草也补给不上了。”   将领都已无心恋战,更别提底下的将士了,昨夜首战就败了,这是相当打击士气的事。   主将受伤本来是军中最高机密,不能让下面的士卒知晓,因为会动摇军心。但这消息早就如同瘟疫一样在私下里悄悄传播开来,一时间人心惶惶,从上到下都成了惊弓之鸟   崖州城虽然城门紧闭,但外面的消息一点不落地传了进来。   裴凛之坐在萧彧旁边,翻看着城外传来的消息:“闵将军正带人在围堵逃散的交州船只。关山与刘校尉罗将军都按兵不动,等广州水师登陆,对交州军进行围剿。”   梁王兴奋地拍桌子:“一个不落,全都抓了!皇兄,等围剿的时候,你一定要让我出战啊!”   萧彧没有马上答应他:“到时候看情况吧。交州军这边有什么情况?”   裴凛之说:“周冠英已经受伤,生死未卜。军心开始涣散,不足为惧。”   萧彧说:“他们的退路已经没有了。困兽犹斗,真要全部拿下,还有一场恶战要打。所以万不可掉以轻心,我们必须要以最低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   坐在案几前的萧繇往后一仰,倒在席子上:“外面那么热闹,我却只能在里面看,无聊死了。”   萧彧说:“昨日凛之说你骂得甚是痛快,今日不妨再去叫阵。要是能劝那些交州军缴械投降,岂不是大功一件?”   裴凛之憋着笑:“我看此计可行。”   萧繇坐起来:“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个耍嘴皮子的吗?”   萧彧笑道:“孙子说:‘百战百胜,非善至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你这样不费一刀一枪,便能使敌人降服,难道不是最佳的谋略?”   “说的也是啊。那我去吧,反正也闲得发霉。”萧繇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准备上城墙去叫阵。   萧彧说:“去之前先去库房领一点胖大海,准备个茶壶泡茶喝,别喊坏了嗓子。”   萧繇转过身,朝萧彧竖了个大拇指:“皇兄想得就是周到。”说着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裴凛之看着他的背影,对萧彧说:“郎君觉得梁王其人如何?”   萧彧反问:“凛之觉得呢?”   裴凛之说:“表面上不着边幅,大大咧咧。但心思一定极为缜密。”   萧彧说:“凛之最担心的,莫过于他以我为跳板,最后反捅我一刀。”   裴凛之认真地看着他:“郎君知道就好。虽是自己兄弟,但还是要留有一道底线。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萧彧问:“所以你不打算让他领兵打仗?”   裴凛之说:“我们现在无人可用,用他手下的将领已是无奈之举。他自己还是算了吧。”   萧彧说:“我倒是觉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防得太明显,他反倒容易有小九九。”   “那郎君如何知道他没有小算盘?”裴凛之问。   萧彧笑笑:“有小算盘也是正常,他经历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难免对其他人产生防范心理。我们得让他相信,他跟着我们,是不需要担心安危的。就算一开始就有异心,日久见人心,忌惮也会逐渐消弭。”   裴凛之说:“郎君总是把人心想得那么纯善。”   萧彧说:“自幼我的师长便告诫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万一他需要的不只是安稳富贵,而是九五尊位呢?”裴凛之说。   萧彧想了想,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靠血缘,而是靠能力呢?”   “类似于古代的禅让制?”   萧彧摇头:“类似于我那个时代的选举制,能者居之。”   裴凛之说:“只怕极度容易引起混乱,选举也是可以被操控的。”   萧彧叹息:“你说得对,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然选举出来的掌权人到一定年限便下台,但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和人均寿命,还真未必能够保证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人在那个位置上坐完十年八年的,一旦提早去世,势必会引起混乱。   政治理论没形成体系,思想理念没统一,谈选举,实在是太过理想化。   不过孔夫子能创办儒家思想,他又何尝不能开创新的思想体系,慢慢来嘛。   萧繇上了城楼,冲着下头人心惶惶的交州军开始散播消息,包括周冠英病入膏肓、交州船只尽数被崖州水师收缴等,现在的交州军已经成了一座孤岛,没有了粮草补给,也没有援军,除了投降,已经别无选择。   萧繇又开始宣扬加入崖州军的好处,他将崖州军的兵役说了一遍,包括两年兵役,志愿兵役,退伍安排去处等等。   以及还说了崖州百姓的福利,包括孩子能免费上学,还能参加选拔考试入仕等等。   说得城外的交州军异常沉默。萧繇犹觉不过瘾,还将这几点总结出来,让手下的人轮流去念。   把一众交州将领听得气血翻涌,简直想锤爆城楼上那几个人。 第89章第89章   是夜,闵翀率水师将士自白沙村外的海滩登陆,待水师将士乘小船登陆之后,便将小船船底全都凿穿,弃置于海滩。即便溃逃的交州兵发现了大船,也无法登船逃走。   前一晚,交州军攻城之后被崖州军偷袭,损失惨重。今晚他们加强了防护,点起了熊熊篝火,每十步距离便设一个哨兵,务必在第一时间内发现敌袭,以及时作出应对。   到了后半夜,前半夜的风平浪静让紧张了大半宿的交州军开始松懈下来,此时也正是人最为疲倦的时刻。守夜的士卒努力撑开眼皮坚持着,等着换防。   寅时中,寂静的夜晚突然被一支破空而去的鸣镝打破,鸣镝发出的地方正是崖州城的城头,这声响在寂静的夜晚被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的交州将士都吓得一个激灵,纷纷抄起武器:“有敌袭,有敌袭!”   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跟昨晚崖州军偷袭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一次,交州军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预备和崖州兵来一场正面的较量。   然而这次崖州骑兵并没有立马冲过来,而是在弓箭射程之外勒住了缰绳。   交州军正在疑惑,他们听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打着火把的崖州兵,他们架着弓箭,将交州军围了起来,唯独面向崖州城门的方向没有崖州兵。   让交州军震撼的是,崖州兵的数量竟然远胜于交州兵。被团团围住的交州兵心里哇凉哇凉的,崖州居然有这么多的兵力!这还怎么打!   就在此时,崖州城门被缓缓打开了,裴凛之与萧繇骑着高头大马并排走在前头,带着上千将士从城内出来了。待所有将士出来后,崖州城门又在后面被关上了。   萧繇冲着交州军哈哈大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惊喜啊?”   他知道今晚要与交州军决战,死缠烂打着要跟着出来,萧彧拗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毕竟梁王跟萧彧不一样,他从小就习武,在马背上长大,当武将培养的。   裴凛之朗声说:“交州军听好了:从现在起,凡弃兵投降者,皆编入我崖州军,享受我崖州军一样待遇,没有任何惩罚措施。负隅顽抗的,那就休怪刀枪无情。最后被俘虏,则要享受俘虏的待遇。”   交州军副将翻身上马,振臂大声说:“儿郎们,敌人如此羞辱我们,难道我们要做遭人唾弃谩骂的俘虏吗?我们交州军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不能让你们的父母亲人子孙后代因为你们的俘虏身份而蒙羞!”   萧繇继续哈哈笑:“你怕是搞错了吧!现在放下武器投诚的,不算俘虏,打败了之后被抓的才是俘虏。要我说,大家都是安国人,何必自己打自己人呢,你们都赶紧缴械投降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逞强没有用,就算是死在这里,你们也不是什么英雄,你们若是杀几条胡狗,我还敬你们是条汉子。死在崖州,那就真是太不值当了。我家皇兄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先皇的嫡长子,他当你们的皇帝,难道不比那个卖国求荣的狗皇帝萧祎强?”   裴凛之冷声说:“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做选择,过了这个时间,如果没有缴械投诚,那便是我们的敌人!”   交州军副将根本就不给交州兵考虑的时间,他骑在马上,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到了火把比较稀疏的位置,估摸着那边的兵力比较弱,便扬起手中的刀:“交州儿郎们,随我杀贼!冲啊!”说着一夹马腹,便朝火把稀疏的方向冲过去。   副将的判断没有错,那边的部署确实最薄弱,仅有三千兵力。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罗将军率领的一千射手以及十台床弩也在其中。   交州军一冲,箭雨便铺天盖地迎了上来,而且还有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几乎是一箭穿几个。   与此同时,裴凛之与闵翀、关山率领各自的队伍朝交州军冲去。   跟进攻有序的崖州军比起来,交州军明显处于劣势,他们原本就聚集在一起,人多,地盘小,显得极其拥挤,根本就不好施展拳脚。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只能进行被动的防御。   对绝大部分崖州兵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杀人见血,而不是平常训练时砍杀的稻草人。所以在刀枪第一次斩入柔软的躯体中,第一次接触到温热的鲜血时,那种心理冲击是无与伦比的,他杀人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产生了剧烈的呕吐感。   然而也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稍一犹豫,敌人的刀剑便砍中了自己或者身边的同袍,他们意识到,这种时候,犹豫就可能是死亡的代价,将士们都红了眼:杀!杀光这些敌人!   崖州兵越战越勇,仿佛人肉绞杀机一般往前推进着,收割着生命。   交州兵则越战越怯弱,最后无数人扔下手中的武器跪地投降。仅有极小股交州兵突围成功,朝海的方向仓皇逃窜。   但逃窜的意义并不大,崖州是一座岛,没有船,就休想离开崖州。不能离开崖州,就意味着逃不出崖州军的手掌心,因为崖州到处都是崖州军的眼线。   这一仗从寅时中一直打到卯时,天色微明后,战争才基本结束,还有小股队伍正在追捕逃窜的交州兵。   这一晚,萧彧始终都没合眼。要不是阿平睡觉需要人陪,他绝对会亲自登上城楼,见证这一场战争。   他坐在床上,听着城外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心头阵阵发紧,不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伤亡。自古权力与革命,都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起来的,现在已经开了头,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他希望自己一路走下去,到最后都不要忘记初心,那么这些将士的牺牲便不是没有意义的。   天微亮之后,萧彧听见居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郎君,师兄,我们赢啦,我们打胜仗了!敌人都被我们抓起来了。你没看到,城门外好多的死人,看着怪吓人的。”   吉海在门外“嘘——”一声,压低了声音说:“声音小点儿,郎君还没起来。”   萧彧在屋里说:“进来吧,我已经起来了。”   吉海将门推开,师父出去领兵打仗了,他就成了萧彧最重要的护卫,这一宿一直守在门外,也没合眼。他还不能像居岩那样自由,可以跑出去打探消息。   萧彧看着居岩:“你上城楼了?”   居岩兴奋地点头:“嗯!城外死了好多人,地上都是血,还有好多敌人被抓了起来。”   “谁让你去的?不是让你们别去吗。”萧彧表情非常严肃,小孩子都是花朵,需要好好呵护照顾,而不该过早接触到这么血腥的东西。   居岩说:“我没去打仗啊,我就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那也不能去看。谁让你去的?战场太血腥了,以后做噩梦了可别怪。”萧彧说。   “我不会做噩梦的。我又不是没见过血,我经常看见我阿叔杀羊杀兔子,我觉得不血腥啊。”居岩说。   “那能一样吗?”萧彧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你还小,以后不能去这种场合。”   居岩说:“可是师父要求我们做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将来我们也会上战场,保家卫国,迟早都要接触的。”   萧彧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学会了反驳自己:“那不一样,保家卫国也要等你们年纪大了才能去。你们现在还小,过早接触血腥暴力的画面,会对你们的心理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得听我的,不许再去看。”   居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你师父呢?”萧彧问。   居岩说:“师父应该快回来了。我看见他正在城外忙。”   “我们的人死伤多不多?”萧彧问。   “这我不太清楚。”居岩到底还是个孩子,并不太清楚萧彧关心的方面。   阿平此时也醒来了,看见萧彧,赶紧爬起来,抱住萧彧的脖子,扭股儿糖般撒娇:“郎君。”   “阿平醒了?吉海带他去尿尿。”萧彧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去摸阿平的尿片,非常干燥,他昨晚太过担忧,根本都没想起来给阿平把尿,没想到他已经不尿床了。   阿平刚尿完,萧彧就已经收拾整齐了,他对吉海说:“你们在家照顾阿平,我出去看看。”   吉海跟着他出来,萧彧说:“不是让你在家照顾阿平吗?你还小,不能去。”   吉海倔强地说:“郎君,我已经十五岁了,快十六了,我现在跟你一样高,不是小孩子了。”   萧彧看着吉海,自己还总把他当成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觉,他已经是个半大小伙了:“好吧,那你就跟着我吧。做好心理准备啊,别看着就吐了”   出门的时候,吉海还叫上了家中的几个护卫随行。   萧彧有些诧异,这小子已经懂得安排事情了,成长得真不是一般的迅速。   萧彧刚赶到城门,便碰上城门打开,骑着高头大马的萧彧和萧繇从城外进来,后面跟着一些崖州士兵,再往后,便是卸甲的交州兵了,想必就是被抓的俘虏。   裴凛之看到萧彧,便跳下马来,在他身前单膝跪下:“郎君,我们赢了!”   萧彧快步走上去:“好,好!快快请起,回头重重有赏。”   萧繇也跳下马来:“皇兄,我也有功,也要赏赐。”   萧彧看着他笑:“好,你也有赏。” 第90章第90章   经过一夜鏖战,交州军被歼上千人,余者大部分被俘,还有极少数在逃中。   交州主将周冠英被俘,由于伤势严重,只余下半条命了,副将死于混战,余下的将领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崖州军阵亡三百多人,伤者上千人。跟交州军比起来,伤亡已经非常轻了,但也是三百多个家庭的不幸。   虽然打了胜仗,萧彧也完全高兴不起来,心里沉甸甸的,着人去抚恤这些阵亡者的家属。   战争结束之后,萧彧忙得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因为有太多事宜需要善后了。   尽管裴凛之、闵翀、姚陶、萧繇等人都在帮忙处理战后事务,但还是觉得人手远远不够,众人也觉得疲惫不堪。   这日结束工作,众人准备去吃饭,闵翀伸了个懒腰:“郎君你何时登基?赶紧吧,登基完我得走了。”   萧彧惊讶地抬头看他:“腾云要去哪里?”   闵翀苦笑:“郎君是不是都忘了,我从海外带回来还有三船的货物没卖呢,再放下去我怕要放坏了。那可是国库的银子啊。”   萧彧一拍额头:“对啊,这是要紧事,得赶紧处理了。”   “所以你赶紧登基吧,忙完了我就走。等我回来再帮你处理政务啊。”闵翀说。   萧彧笑了,心里有点感动,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目标一起努力着:“好。”   裴凛之说:“那就择日登基吧。郎君是要在崖州登基还是去广州?”   萧彧想了想:“我觉得崖州就行,你们觉得呢?”   萧繇说:“还是去广州吧,崖州太小了,连座像样的行宫都没有。”   裴凛之说:“我觉得还是崖州吧。崖州百姓一直都只听说郎君的名号,却未见过真面目,这次广而告之,让大家都来瞻仰一番。”   姚陶也很支持:“我认为崖州就不错。”他是有私心的,希望萧彧在崖州称帝,将来这里就是龙兴之地,他又是崖州刺史,少不得要名垂青史。   闵翀说:“番禺也没行宫,就在崖州吧,只是走个过场。将来打回建业,一统天下了,再搞个大的庆典。”   孟洪满面笑容:“如果郎君真在崖州登基,那我便去安排了。”   孟洪早就猜到萧彧身份不简单,未料萧彧的身份比他预想的还要惊人,他这也算是见证今上起于微时了。   裴凛之叫住他:“孟大哥先不着急。郎君,崖州与广州都亟需人才,这选拔考试该定下来了吧?要不要与登基告示一并发下去?”   萧彧说:“可以。考试时间定于何时?明年二月初一如何?还有三个月时间,正好给读书人一些准备时间。顺便将考试范围大致规定一下。”现在正缺人手,官府需要填充大量人才。   闵翀捏着下巴,说:“二月初一吗?我认为可以再迟上一个月。”   姚陶问:“为何?”   闵翀说:“我北上行商之时,顺便将郎君登基之事昭告天下,北边那些有抱负的读书人看到我们的选拔考试,说不定会跋山涉水赶到广州来赴考。”   萧繇有些怀疑地说:“真会有人来吗?”   裴凛之说:“来不来不要紧,重要的是咱们的态度释放出去了,说明我们对人才的重视。一如当初的魏武帝,他广招天下贤才,是以才成就了帝业。”   萧彧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让那些晋升无门的寒门子弟都主动投靠咱们。”   姚陶和孟洪都赞同这个意见,他们当初都是通过九品中正的,受门第影响,再有才能,晋升空间也都被堵死了,因为上层都被豪门士族垄断了。   如果那些真有才能的寒门子弟知道可以通过考试做官的渠道,想必会跃跃欲试。   萧彧又补充说:“顺便设个武科怎样?可以招纳武将。还有特殊才能的也能来,比如擅长算数、机关、制图、水利之类的。”   裴凛之说:“我认为可行,这样就真是广纳天下英才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萧彧登基的日期定于十一月初一,地点就在刺史府内。住宅依旧还是自家的宅子,只是办公地点换到了刺史府。   萧彧即将登基的消息传播开来,崖州百姓终于知道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萧郎君究竟为何许人也,原来竟是当朝的太子,如今马上就要成为他们的皇帝了。   从来都说崖州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现在可不一样了,皇帝离他们可近了,就在崖州呢,他们崖州也出了一个皇帝!   对世世代代的崖州百姓来说,皇帝是谁从来都跟他们无关,因为谁当皇帝都一个样。   但如今不同了,萧郎君若是当了他们的皇帝,那将是有史以来最受崖州百姓拥护的皇帝。   因为萧郎君跟那些不管百姓死活的皇帝不同,他是真心实意关爱百姓,为改善人们的生活做了很多实事。   最最关键的是,萧郎君将会在崖州登基称帝,那就意味着,他们将有机会觐见天颜。   崖州百姓奔走相告,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初一去崖州城看萧郎君吗?”   全崖州百姓都在热切地盼望着这一天,有不少离得远的人还跟亲朋好友约好,打算结伴提前去崖州观礼。   最为骄傲的莫过于白沙村的人,早就看出萧郎君非同凡人,没想到竟会是太子。   如今郎君要当皇帝,他住了三年之久的白沙村就是龙栖之地啊,有人甚至提议,以后白沙村干脆改叫卧龙村或者潜龙村得了。   隔壁的升龙湾比白沙村的人更骄傲,萧郎君能够当皇帝,那绝对是他们升龙湾的功劳。他们这叫升龙湾,萧郎君来过之后就变成真龙了。   白沙村的人一听,升龙湾的人这也太无耻了吧,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当初郎君去,还差点没被升龙湾那帮有眼无珠的家伙打死呢。   为这事,白沙村和升龙湾差点又闹翻了,不过这事到底还是没闹起来,白沙村上面有人,升龙湾的人也不敢造次。   临登基前,萧彧又回了一趟白沙村。   这很大可能会是他最后一次回白沙村,登基之后,萧彧便将移驾番禺,将治理重心转移到大陆上去。   萧彧这次回来,受到了村民们热情似火的接待。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全都赶来了。   他也没提前打招呼,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消息的,而且来得异常迅速。   院子里、田埂上,甚至还有人爬到了树上,就是为了一睹萧彧的真容。   那些熟悉的人当然是为了再多看萧彧几眼,以后萧郎君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想再见他一面可就难了。   萧彧在家待了一天,视察了一遍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家业。   又一一看过那些熟悉的老人、孩子、家仆、村民和工人们。   一直到要离开,人们还围在院子里,久久不愿意离开。   孟洪说:“郎君,你给大家伙说几句话吧。”   萧彧站在老宅的走廊上,看着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和一张张殷切期盼的脸,微笑着说:“看着大家,我又想起了当初在这里给大家上课的情景,以后恐怕没机会给大家上课讲故事了。所有的故事都需要大家自己去读,去编,去写。希望有一天,我能够亲眼见到亲耳听见大家的故事。我相信,那将会是最动听最美好的故事。以后,我可能不能常回白沙村了,但在我心中,白沙村永远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和朋友。谢谢大家来看我,帮助我,支持我,我会永远铭记于心。希望大家以后都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更加富足快乐的生活。谢谢大家!”   萧彧说完,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场下不少人哽咽了,有人大声高呼:“萧郎君!郎君万岁!”   很多人都跟着一起高呼:“郎君万岁!”   萧彧有些哽咽,双手合十:“感谢大家的厚爱。你们才是真正的万岁,历史的缔造者和延续者,永远都不要轻视自己的力量。谢谢大家!我要走了,以后会有机会再见的!”   萧彧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不少村民在路边跪了下来。   萧彧让马车停下来,亲自下来,扶起了带头下跪的里正,他说:“老丈,这可万万使不得,赶紧起来。我希望在新的朝廷统治下,百官见了我,不必下跪,百姓见了官,也不必下跪,大家都站着。不管是我,还是百官,都是你们供养起来的,你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怎么还能让父母给我们下跪呢?对不对?”   裴凛之听到萧彧的话,倒是觉得很平常,因为郎君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   闵翀则抬了一下眉,第一次听见这么古怪的言论。   不过百官不跪皇帝,他还是很支持的,因为他并不想给萧彧下跪,哪怕是对他心悦诚服,但也不愿意对他顶礼膜拜。   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着新帝即将登基的事,在崖州的读书人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从去年起,他们就已经知道朝廷要改选官制度,将原来的九品中正制改成考试选拔制。   不少人还响应官府的号召,去学塾当夫子,因为这样有加分优势。   但现在新帝登基告示一出来,很多读书人都尴尬起来,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效忠的皇帝是建业城内那个皇帝,没想到竟会是被贬谪至崖州的废太子萧彧,现在他要自立为帝了。   严格说起来,这就有点违背读书人一直以来就受到的忠君爱国思想。   不少人开始犯愁,到底要不要去参加考试呢?   这无疑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寒窗苦读的才华终于有了发挥的机会。   但萧彧这个皇帝能做多久呢?若是最后失败了,他们这些通过考试选拔上去的官是不是就要被问责?   不去吧,又太过浪费机会,实在是令人纠结莫名。   告示贴出去之后,报名参加考试的并不算多。   萧彧觉得这也正常,读书人素来瞻前顾后,想得太多,观望一下非常正常。等过上一两年,政策稳定了,人们自然会踊跃报名参加考试。 第91章第91章   十一月初一,天气晴朗。   整个崖州城内张灯结彩,人们衣着整齐,有的甚至还穿上了为过年准备的新衣新帽,涌向了崖州街头,简直比过节还隆重。   不少人一辈子都没来过崖州城,听说皇帝登基,提前大老远就跑来了,想要一睹天颜,是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关山和刘校尉负责城防,这个任务极其繁重,既不能妨碍百姓瞻仰圣容,又要维持城内的秩序,保证萧彧的安全。   裴凛之在萧彧身边安排了不少护卫,包括赖峰、向阳、吉海以及军中挑选的一些精兵,为的就是防止北边派来的刺客藏匿在人群中,随时准备暗杀。   裴凛之坚持让萧彧在崖州登基,也是考虑到安全方面的原因,如果是在广州,人生地不熟,要搞这么大场面的盛会,极其容易给敌人创造机会。   在崖州,至少安全还是可控的,即便是有刺客,数量也会很少。   萧彧这一天是寅时中就起来了,青悠、霜落、鱼儿和小春一早就开始给他梳洗打扮。梳头,更衣,从里到外都换上全新的,里红外黑,最外层的黑色红边的衮服上绣着金龙和福寿纹饰。   这天子衮服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赶制出来的,想必也是绣工们的呕心沥血之作。萧彧穿在身上,只觉得沉甸甸的。   裴凛之从外面进来:“郎君,不,陛下可已穿戴整齐?”   萧彧转过身来,看着裴凛之露出傻兮兮的笑容。裴凛之看着他的衮服,只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郎君实在是太适合这么正式的装束了,好看的直勾人心魂。   萧彧朝他招招手,裴凛之凑过来一点:“陛下有何吩咐?”   萧彧将手挡在嘴边:“这样是不是特傻?”就像唱戏似的。   裴凛之勾起嘴角,在萧彧耳边说:“不是,特别好看,好看极了!”   萧彧眨巴眼睛:“真的?”可惜没镜子,根本就看不出自己穿的什么样子。   裴凛之说:“真的。我给陛下戴上冠冕吧。”   萧彧看着桌旁放着是十二旒冕,上面的珠子全都以大小一致的羊脂玉珠缀连而成,不用试就知道肯定沉甸甸的,便摇头:“还是晚点吧,等出门前再戴。我怕不太方便。”   “也好,郎——陛下忙了一个早上,先用早膳吧,用完就差不多准备出发了。”裴凛之显然还有点没能适应改口,他叫了这么久的郎君,如今要改成陛下,他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如果叫郎君,那还是他的郎君,叫成陛下,那就是天下人的陛下了,也意味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但这些,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尽管有遗憾,但他并不后悔。   今日府中的人都十分严肃,大家都穿上了新衣服。穿上新衣服的众人显然都有些拘谨,仿佛连抬臂迈腿都不能适应了。   萧彧一进饭厅,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连话也不说了,大气也不敢喘了。萧彧看着大家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怎么了?不会过了今天,以后大家就要弃我远去了吧?”   萧繇嘿嘿笑:“皇兄,你知道上古时期,天子都称自己为孤与寡人的,做了天子,就是孤家寡人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萧彧说:“要真是这样,那这皇帝还当得有什么意思。大家都放松一点,不必拘束,虽然皇帝说话确实一言九鼎,但我绝对不会做一言堂的皇帝,在皇帝之上,还有律法。就算是皇帝,他做的任何事情,都需要符合律法要求,否则一个张口就能生杀予夺的皇帝,谁不害怕?要是碰到英明贤能的还好,要是碰到那种昏庸无能的皇帝,那将会是天下百姓的灾难。”   萧繇眨巴眼:“皇兄所言极是。那么皇兄的意思,是要遵循秦制,以法家治国?”   萧彧摇头:“也不是只用法家学说。你们看那西部与北部的胡人政权,不知道更迭了多少回,许多族群和文化都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唯有我们汉人的文化一直延续至今。为何?因为我们汉人是实用主义,古今中外的,什么好用,什么有用,我们就用什么,不必拘囿于某一学说。”   裴凛之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郎君的见解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又倍感叹服:“陛下说得甚是在理。我们汉文化之所以源远流长,经久不衰,正是因为一直都在学习中,而非固步自封。”   穿着漂亮礼服的阿平跌跌撞撞从外面进来,他习惯性地朝萧彧的主席跑去,跑到一半,又停下来,仰起小脑袋看着穿着新衣服的萧彧,眼中露出欣喜之色:“郎君,好漂亮!”   萧彧看着小阿平:“乖宝,快过来,吃饭了。阿平今天也穿新衣服了啊,真好看。”   阿平走到萧彧身边,伸手去摸他下裳上绣的福字纹,裴凛之说:“阿平,陛下的衣服现在不能摸。”   阿平将手收回来,仰起头看着他们,萧彧说:“没关系,摸吧。”   裴凛之对阿平说:“陛下的衣服要等祭完天回来再摸。”   阿平被两个大人弄得快分裂了,赖峰忙过来:“阿平,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吃饭。”   萧彧无奈地看着裴凛之,说:“你是不是也要去别处吃饭?”   裴凛之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以后萧彧就是皇帝了,自己不能再和他平起平坐了,但听到他失落的语气,不禁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席下其他人,正默默无语地看着自己。裴凛之说:“没有,我跟郎君还是同席吃饭。”说着在老位子上坐下了。   萧彧终于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他真的不想因为变了个称呼,跟大家的关系就都变了。   席下诸人看着裴凛之很干脆地坐下了,心头不禁一松,这就意味着,陛下真的还是像从前一样对待他们,他们也不必那么拘谨。   朝食过后,裴凛之亲自为萧彧戴上十二旒冕。他们登上六马所拉的金根车,从府邸出发,进入了早已人山人海的南北街。   天子游行,崖州城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南北街道两旁,有不少年轻人仗着身手好,早早就爬上了路边的大树上,等着一睹天子真容。   车是无盖的,萧彧居中而坐,裴凛之、赖峰、向阳与吉海各据一角。阿平则跟着梁王坐在后面的四马车上,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   萧彧保持着露八齿的标准笑容,不时抬起手朝路旁的百姓招手。   人群中的小媳妇大姑娘无不怦然心动,天哪,天子居然长淂真的跟神仙一样好看,他果然是天人下凡吧。   路旁的有些百姓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皇上万岁,万万岁!”   有些人甚至都跪下膜拜起来,有人带头,下跪的人便越来越多,到后来,竟是跪下了一大片。   萧彧看着既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站起来,抬手示意:“乡亲们,都起来吧,以后不管是见我,还是见官,都无需再跪了。这便是我上任第一日立下的新规矩!崖州的百姓,都起来吧!”   尽管如此,跪下去的人还是没几个起来的,萧彧无奈,看样子这一条要写到律法中去了。   萧彧游行了一路,终于在北街尽头临时搭建的祭台前停了下来,由孟洪主持祭天活动。萧彧根据强前两日彩排的流程,开始祭天、宣读诏令。   经过大家的反复商议,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改国号,因为现在萧彧打的是前太子的名义,还要招安安国的旧臣。   一旦他改了国号,那就完全是叛国之罪,对广大读书人来说,便是真正的的背叛,对招揽天下英才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祭完天,宣读完诏令,登基仪式便结束了。   萧彧一行人又去了刺史府,上了第一次朝。在朝堂上论功行赏,为各位功臣册封爵位。   封裴凛之为护国公,特许他与萧彧的距离还跟从前一样;梁王的爵位不变,只是将梁王的名号改成了镇北王,他对北面的疆土念念不忘,希望有一天能够亲自率兵,将西戎抢过的土地再次夺回来。   除了这两位封了爵位,其余人等均领了官职。闵翀被擢升为户部侍郎,统领全国人口与赋税;姚陶被擢升为崖州刺史,统领崖州事务。   赖峰、向阳与吉海都领了御前带刀侍卫一职,倒是关山,因为经常跟着裴凛之带兵打仗,战功卓越,被封为中郎将,接替了闵翀原来的职务。   而且关山往后就会留守崖州,替崖州刺史姚陶统领三军。   封爵加官之后,萧彧与众人商议了接下来即将要进行的事,当然最为重要的,便是移驾广州,并且在近期内便要动身,不能再拖下去了。   萧彧对广州的情况并不太了解,是以心中有点犯怵。   回到家中,发现家里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囊了。   萧彧看大家开始忙碌,便问:“谁让你们这么早就收拾东西了?”   小春停下来:“回陛下话,是裴郎——公爷要求的,他说可以收东西了。”   萧彧摆摆手:“收吧收吧。书房的东西你们别乱翻我的,我要亲自收拾。”   萧彧回到房中,只觉得浑身疲惫,他无力地往床上倒去,结果忘记了头上还带着冠冕,毫无防备地倒下去,旒冕的后部一下子便杵到了头发,扯得一阵发疼,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裴凛之立马出现了:“陛下,你怎么了?”   萧彧撑着一只胳膊撑着上半身,一手摸着头皮,满脸委屈地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赶紧过来:“陛下,我给你摘了吧。”   “还叫!”萧彧不高兴地说。   “郎——小彧,头疼了吗?我给你摘了冠冕吧。”   “昂。”萧彧这才满意了。 第92章第92章   冠冕摘了,衮服除了,萧彧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出神。这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切都太不真切了,自己怎么就成皇帝了呢?   裴凛之将他的衮服挂起来,回头看见他躺在床上双眼放空的样子,便在旁边坐下来,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发丝:“可是累了?”   萧彧回过神来,将焦点对准在裴凛之脸上。他今日也穿得极为隆重,束了白玉冠,身着武将礼服,外面的铠甲还没除,极其英武俊朗,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萧彧忽然意识到,裴凛之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到了广州,那边的世家望族也多了起来,想必会有人开始给他说媒攀亲了吧。   想到他即将这样温柔地和一个女人说话,每天晚上拥着一个女人睡觉,自己则睡在陌生而宽大的床上,心底忽然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萧彧下意识地抓住了裴凛之的手。   裴凛之有些意外:“怎么了?”   萧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我,我饿了。”   裴凛之看他吞吞吐吐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笑了,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那起来吧,我替你重新梳一下头,准备去吃饭。”   萧彧说:“你拉我起来。”   裴凛之微笑着将人扶了起来,拿过梳子,开始给他梳头。   萧彧打了个哈欠,他觉得长发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够能够享受他人给自己梳头:“不要戴冠,用簪子别一下就好了。”   裴凛之从善如流:“好。”   萧彧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说了:“过两天就要去广州了,真不想去。”   裴凛之知道他是个特别恋家的人,从白沙村搬过来的时候,也适应了好长时间,如今刚在这边安稳下来,就又要搬到广州去,难免不舍。   “你不喜欢这种四处奔波的生活,等天下安定了,就能长住一个地方了。”裴凛之劝慰他。   萧彧瘪嘴:“我是不喜欢四处奔波,但是一想到天下安定,我出个门都要报备,需要劳动那么多人,就觉得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裴凛之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仰头望着他:“你在哪儿,我便陪你在哪儿。”   萧彧低头看着他,喃喃地说:“这算是最好的安慰了。”   裴凛之伸手握住萧彧的双手:“委屈你了。”   萧彧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抽出手,而是转移了话题:“离开崖州之前,你陪我去一趟龙虎山吧,我想去赛人寨和铁矿看看。希望我离开之后,居默还能信守承诺,跟汉人和官府和平相处。”   裴凛之有些不满:“赛人的赋税都免了,募兵也都是自愿原则。铁矿虽然已经收归官府所有,但之前给他们的分成一分也没少。还帮他们办了茶场,寨中的人也能去矿场干活,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萧彧笑着说:“赛人生活素来困苦,前期政策照顾一下也无可厚非。”   裴凛之说:“我是担心他们将这种照顾视为理所当然,以后就难以管教了,吃饱穿暖有了闲钱,就怕要生事。”   萧彧抽出手来拍拍他的手背:“所以你要教育好你的徒弟。”   裴凛之叹息:“我又能教多久呢,他也不跟我们去广州。”   他们离开之后,居岩会留下来跟着关山学武,读书还是在学塾。虽然居岩很想跟着萧彧一起去广州,但居默哪里放心侄儿跑到岛外去。   对他来说,岛外就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可怕世界,而且居岩如果跟了过去,还有点当人质的意味。   萧彧知道居默的顾虑,不愿意将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给摧毁了,便没有强求。这次去赛人寨,他还有些别的想法要跟居默提。   “他跟着关山也差不多。学的又是汉人的诗书礼乐,应该能够教化。”萧彧对这个还比较乐观。   裴凛之说:“希望如此。”   吉海在外面叫:“陛下,该用饭了。”   萧彧听见吉海管自己叫陛下,朝裴凛之做了个鬼脸:“我还是喜欢大家管我叫郎君。”   裴凛之露出宠溺的笑容:“不管是陛下还是郎君,在大家心目中,你都是他们最敬重的人。”   夜里睡觉的时候,赖峰试图将阿平带走,自己来照顾。   萧彧没让:“还是跟着我吧,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不用再换来换去,对孩子也不好。”   赖峰说:“我担心他会影响陛下休息。”   “无妨,没有他,我未必睡得安稳呢。”萧彧说的是事实,现在让他一个人睡,他真有点孤衾难免,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阿平跟着萧彧睡,裴凛之自然也会跟他们一起睡,尽管阿平已经不用半夜起来撒尿了,但两人都心照不宣,从不提这事。   第二日,裴凛之亲自陪着萧彧去了龙虎山。居默正好在崖州参加萧彧的登基典礼,便一起回去。   萧繇听说他们要去龙虎山,闲得无聊的他非吵着要一起去。   最后出行的时候,除了赖峰数人,还带了一大队护卫,谁让萧彧萧繇都去了,连阿平都跟着一起去了。   萧彧第一次感觉到身居高位的不自在,他怀念以前的生活,跟裴凛之二人一马轻装出行,去哪儿都不担心。哪像现在,前呼后拥的,想低调都不行。   他们一出门,就被城中百姓发现了,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甚至还有人跟了上来,皇帝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啊。   好在都是骑马坐车,等出了城,打马催促,便将看热闹的人给甩下了。   萧彧与居默坐在马车中,与他聊着天:“居寨主有没有想过送寨中的孩子去城里读书?”   居默诧异地抬头看着他:“跟阿岩一样?”   萧彧点头:“差不多,或者去白沙村上学也行。问一问寨中有没有想送孩子出来读书的,大家集中到一处,租个房子,再安排一两个大人,过来照顾孩子们的衣食起居。”   居默这几年跟萧彧和外界接触得多了,知道只有向外面看齐,才能真正改善族人的生活。   否则世代都打猎为生,只会越来越穷,毕竟随着族人的增多,猎物会越来越少,到最后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居默说:“我回去同寨子的人商量一下,若是有愿意送孩子上学的,便一起结伴搬过来。”   萧彧微笑着点头:“当是这样,只有走出来,生活才会越来越好。就好比我想赚更多的钱,就会想到开船去海外。总而言之,不能固守在一处,否则就永远不会改变和进步。”   “陛下说得有道理。”居默颔首。   萧彧说:“以后等居岩大点了,你可以带他来广州看一看,番禺城要比崖州城更为繁华。”   居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出岛,嘴上答应:“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萧彧又说:“崖州赛人众多,像你们这样的寨子也很多,我希望他们也能像你们一样,愿意接纳外面的世界。若是有机会,居寨主愿意帮助一下你们的赛人同胞吗?”   居默微愣:“陛下的意思是?”   萧彧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条件许可,希望其他寨子的赛人也能种茶制茶。种好的茶叶可以卖给我们。”   居默说:“可以,回头我去别的寨子问一问有没有愿意种茶叶的。”   萧彧笑起来:“那就太感谢居寨主了。”居默去做这事要比官府去做这事更容易。   自古至今,民族问题都是国家治理的重大问题。   赛人是崖州稳定的一大隐患,要解决赛人的问题,首先得解决物质方面的,只有改善了赛人的生活水平,让他们感受了真切的变化,他们才会认可自己这个政权的统治。   居默的寨子就是典型的例子,从未认可过官府的居默,居然同意让自己的族人来参军,并且来参加自己的登基典礼,称自己为陛下。这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这任官府。   龙虎山铁矿矿脉远比萧彧期待的还要大,而且含铁量高,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地处深山,铁器运载出来太不便利了。   萧彧想过要修路,但没有火药爆破,光靠人力去挖,这将会是一个浩大艰巨的工程。   目前只能将原来的山道拓宽一点,能够行马。用骡马将铁矿、铁器驮出山来,否则光靠人力背驮出来,不知道要累死多少人。   萧繇见到这么大的铁矿,激动得手舞足蹈:“哈哈,皇兄,你藏得可真深哪!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半点口风都没透露。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好你个萧祎,等着瞧吧,你的死期不远了!”   打仗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更需要大量的兵器。而兵器,历来都是战斗力的关键,所以不管是哪个朝代,对铁的管控都极其严格。   这也是周冠英轻敌的原因,他不认为崖州军的战斗力能有多强,就算是能扩充士卒,也找不到足够的武器。打仗没有武器靠肉搏吗?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萧彧早就发现了铁矿,并且锻造了足够的兵器,甚至将士们还都装备上了铁铠甲和皮铠甲,装备比交州军还好。   所以交州军在这次战争中一败涂地,周冠英是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萧繇之所以这么高兴,也就是这个原因,有了铁矿,就意味着完全不用担心兵器,每扩充的一个兵力都是实打实的战斗力。   他们就有了跟萧祎正面作战的资本。 第93章第93章   治平元年十一月初五,萧彧登上了广州水师的战船,出发去番禺。   船缓缓驶离海岸,萧彧立在船头,送行的百姓一声声挽留逐渐远去,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登上这片热土。   他热爱这片土地,对这里充满了留恋不舍,但也知道,他身后的那片辽阔土地,才是更需要耕耘的土地。   这次离开崖州,萧彧带走的人并不多,除了裴凛之、闵翀、赖峰与向阳,还有阿平、吉海兄妹、孟思归与小春,以及青悠霜落姐妹。   此外还有裴凛之为他精心挑选的一支护卫队,主要是从白沙村和当初闵翀去北边买回的家仆中选的,他们以后就会是萧彧的护卫。   余下的人都留在了崖州,毕竟崖州也需要好好经营。   萧彧从崖州带走了不少东西,包括从海外带回来的各种作物的种子以及他亲手培育出来的杂交水稻种子。   这一季种下去的杂交水稻还没有收割,他已经托付给了可靠的人,嘱咐待收获之后,便做好记录,并将一半稻谷送到番禺来。   以后将会在崖州与广州两地进行杂交水稻试验,等到水稻种子的特性稳定下来,就挑选最佳的稻种在崖州与广州两地大面积推广种植。   一日后,水师船只进入珠江。船逆流而上,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番禺城外,闵翀早就开了最快的楼船先到了广州,安排驻守在城内的将士们出来迎接。   城内的百姓看着如此浩大的阵仗,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驻足观望,这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萧彧不是没有来过广州,但跟他记忆中那个广州没有一处能够重逢的,就连珠江,都跟他记忆中的不一样,原来珠江竟还有这么清澈的时候。   番禺城相较于崖州来说,已经是一座大城市了,城内住户已经超过八千户,是整个岭南地区最为繁华的城市。不过就算户均人口多,番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人。   萧彧从闵翀这里得知番禺人数的时候,也是意外了一把,不过一个番禺城的人口就接近整个崖州的人口,也算是很繁华了。   慢慢来吧,发展人口才是硬道理。   萧彧从船上下来,上了闵翀为他准备的六马车,直奔刺史府而去。   “上次过来,就让人将刺史府腾出来了。吉山早已着人打扫干净了,能换的都换了,只等陛下入住。”闵翀说。   吉山上次跟着闵翀过来之后,就没再回去,被留在番禺驻守,所以他没参加过萧彧的登基典礼。   萧彧问:“那原来刺史府的人呢?”   闵翀说:“被安置到了别处,着人看着呢,等陛下过来发落他们。”   以前赵仑带来的人全是裴凛之处置的,至于怎么处置,萧彧从没过问。   赵仑的立场和王启不一样,赵仑是要杀他的仇人,而王启则是不愿意归顺他的前朝官员,处理的方法自然不能一样。   番禺城规划明显要比崖州城合理多了,屋舍俨然,鳞次栉比,非常繁华,城内的主干道是用碎石铺就的,只是许多地方已经被车马压得坑坑洼洼了,也没人填。   马车行走其上,根本无法避开这些坑洼,颠簸得实在难受。阿平坐在萧彧怀里,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郎君,想吐。”   这孩子坐了一天多船,刚开始还挺兴奋,后来被海浪颠得晕船了,吐得七荤八素的。还是孟思归给他弄了个简单的方子,让他睡了一路,快上岸时才醒来,没想到刚上岸又被颠得想吐了。   萧彧连忙对赶马的赖峰说:“赖峰,走慢点,车子颠得厉害,阿平要吐了。”   赖峰赶紧一拉马缰绳,放慢了车速。   一旁骑马随行的裴凛之说:“陛下可要骑马?”   萧彧看了一下坑坑洼洼的路面:“也好。”   裴凛之让赖峰将车停下来,然后将萧彧直接从马车上拉到自己身前,又将阿平一手抓过来,放在萧彧身前:“坐稳了啊,要走了。”   阿平特别爱骑马,一上同样颠簸的马背,他顿时就不吐了,兴奋得小脸通红。   孟思归见萧彧和阿平不坐马车,也在马车上坐不住了,提议说:“师兄,我们下去走吧,这马车坐得太遭罪了。这破路怎么比咱们崖州的还烂啊。”他显然忘记不久之前,崖州城的路还不如这个呢。   吉海没说话,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以行动来支持孟思归的提议。   坐在后面马车上几个姑娘看见前面马车上的人都下去了,有些羡慕,她们也想下去走。   鱼儿和小春练过武还好,但青悠和霜落的脚力是绝对不跟不上马车速度的,她们央求两个小丫头别下去,陪她们一起坐车。鱼儿和小春无奈,只得陪着两个姐姐一起坐车。   几个姑娘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兴奋地讨论着:“番禺城好大啊,没有看到茅草房,比崖州人有钱。”   “哇,天都快黑了,街边还有那么多店铺都开着呢。果然要比崖州繁华多了。”青悠啧啧称赞,崖州是一到晚间除了青楼基本不会有店铺开门的,青楼取缔后,晚上基本就没有开门的店铺了。   “哎哟!”随着一个颠簸,鱼儿伸手揉着自己被磕到的后脑勺,“番禺是挺好,可路怎么这么破,还不如我们崖州呢。”   霜落笑着说:“这倒是。不过我觉得用不了多久,番禺的路就会平整了,陛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是,咱们陛下从来都是说做就做的人。”青悠骄傲地说。   “陛下来了番禺,那就是番禺人民的福气。”小春说。   番禺也不大,萧彧骑马很快就到了刺史府,刺史府中负责接待的全都是熟面孔,是闵翀之前带过来的崖州水师。   见到萧彧,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裴凛之从马上跳下来,一把将萧彧连点阿平一齐抱了下来。   萧彧整了整衣服,笑着说:“都起来吧,谁教你们的。我在崖州就说过了,以后谁见了我也不必下跪,我这里是不兴跪礼的。”   众人面面相觑,紧随他们身后过来的闵翀说:“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听他的吧,不必行跪礼。”   吉山带头站了起来:“陛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已经非常累了,我们已经备好了热水,先去沐浴吧。沐浴之后就可以吃饭了。”   闵翀赞许地抬眉:“不错,安排得挺周到。”   萧彧由吉山领着去刺史府的后院洗澡更衣,没想到这刺史府大得惊人,这里还只是刺史住宅,并非是办公地点。   院子分为四进,还有东西跨院,以及一个巨大的后花园,后花园中有亭台假山,还有一个湖,是他们在崖州那处宅子的数倍大。   不仅大,这宅子在细节方面也非常讲究,回廊曲曲折折,雕梁画栋,到处都是做工精致的十二图章纹饰,极其奢华。   不知道这是刺史专属的还是王启自己修建的,总而言之,就是钱堆出来的。   萧彧自己虽然能够赚大量的金银,但也不舍得这样花钱,他觉得还不如将钱花在更有意义的事上呢。   到了后院的沐浴间,萧彧再次惊了,居然是一个洗澡池,可以游泳的那种。夏天洗澡姑且不说,毕竟放冷水就可以了,但冬天灌满这么大一个池子,得烧多久的水,哪怕是直接在下面加热也要很久吧。   吉山说:“陛下请沐浴。水已经烧好了,需要加热或者降温都直接吩咐我们。”   萧彧看着这么大一池子的水,顿时心痒难耐,看着裴凛之:“我想洗澡了,可是换洗衣裳还没到呢。”他们的行李还在后头呢。   裴凛之说:“无妨,晚点自然会有人将衣服送进来,你想洗就洗吧。”   萧彧闻言,便开始宽衣解带。阿平的动作比他更快,小家伙已经快速将身上的衣服扯掉,坐在了水池边上,开始用脚丫子撩水,阿平是属鸭子的,特别爱玩水。   萧彧看着阿平,不由得失笑,他穿着衬裤走到水边,在阿平身边坐下来,将脚放进水池中,水温刚刚好:“洗澡咯!”他抱起阿平,一下子跳进水中。   阿平激动得大声尖叫,一如萧彧猜想的那样,池子也就是及腰深的深度,旁边还有台阶,坐在里面泡澡是再舒服不过了:“凛之,下来一起泡啊。”   裴凛之本来还没准备和他一起洗,打算帮他擦擦背。听见他这么说,便也除了自己的衣服,下了水池。   萧彧抱着阿平在水里游了一个来回,说:“有钱人的快乐真是想象不到,太奢侈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担心自己就此堕落,再也不思进取了。”   裴凛之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古往今来有这样的皇帝吗?仅仅因为泡个澡就觉得自己太奢侈了,这难道不是帝王的标配吗?   “这是陛下应得的。”裴凛之说。   萧彧摇头:“不,有个伟大的诗人写了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感觉自己现在过的就是酒肉臭的朱门生活。”   裴凛之说:“这宅子和浴池也不是陛下修的,怎么能算到你头上?”   “但我现在正在用啊。以后洗澡就不要用这个浴池了吧,浪费水,也浪费柴,像从前那也给我做个浴桶就行。浴桶已经够奢侈了,无需浴池。”萧彧说。   “好,我回头吩咐人去做。”裴凛之点头。 第94章第94章   大浴池里洗澡,奢侈是奢侈了点,舒服那是真舒服。   阿平适应了浴池的环境,克服了最开始的恐惧,开始在水里扑腾,将水花扑得四溅,兴奋得不行。   “臭小子,居然敢泼我!等着!”裴凛之冷不防被萧彧教唆自己小徒弟泼了一脸,然后用力在水面上一拍,阿平和萧彧都被泼了个透顶。   萧彧赶紧朝裴凛之还手,一边泼还一边大叫:“阿平,快泼他!”   于是三个人在水池里打起了水仗,泼得水花四溅,尖笑声不断。   闵翀过来请他们吃饭,在外面听见里面的笑闹声,问吉海:“陛下还没洗好?”   吉海抱着几个人的衣服站在门外,摇了摇头。   闵翀敲了敲门:“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你洗好了吗?”   裴凛之和萧彧终于停下来,笑得还有点喘不过气:“马上就好,先等会儿。吉海将衣服拿进来吧。”   裴凛之说着,将阿平抓过来,用帕子像搓小白猪一样将小家伙搓了一遍。然后将他抱起来,递给吉海:“先将他擦干净穿上衣服带出去。”   吉海将阿平接过去,抱到一旁去擦水穿衣。   萧彧胳膊架在水池边,看着裴凛之的动作,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裴凛之忙完,回头看着萧彧有星星在闪烁,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柔声说:“我给你搓背吧。”   萧彧笑着点头:“好。”   裴凛之先拿过皂角,给他洗头。   萧彧满足地叹息,这算是浮生偷闲吧,过了今日,明日就该打硬仗了,广州可不比崖州,地方大,人口杂,刺头也多,关键是自己身边也没几个可用之人。   裴凛之问:“缘何叹息?”   萧彧说:“叹息现在这难能可贵的平静。”   裴凛之替他按揉着头皮:“辛苦陛下了。”   萧彧往脸上泼了把水:“不管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解决办法的。”   “我会竭尽所能协助陛下。”   “我知道。”   晚饭时,萧彧看着桌上摆着的十道菜,说:“往后就不必弄这么多菜了,每日两荤一素便已足够。”   安排饭菜的吉山愣了片刻,诚惶诚恐地说:“可是饭菜不合陛下口味?”   萧彧说:“倒也不是。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刻,需要养兵、修路、修桥,百姓生活那么困苦,我们在衣食方面简单一点吧,省一点算一点。也不必将我的饭菜特意与大家的分开,一同吃便是了。”   萧彧又说:“往后这府中的事宜都交给青悠与霜落姐妹,吉山也不必在后院中打转了,跟着闵尚书去出海贸易吧,别把你的才能浪费在后院中。”   吉山连忙跪地谢恩:“谢陛下。”   闵翀临走时,将刺史府的事交给了他,让他张罗这里的一切。可把他愁坏了,就连今天的晚宴也是绞尽脑汁,他又不习惯做这些,只想起从前跟着闵翀去一个波斯商人家中做客,金银杯盘摆了满满一桌,好不好吃先不说,至少排场是到了。   他以为萧彧当了皇帝,怎么也不能比一个商人差吧,便准备了这么多菜色,结果马屁还拍到了马腿上。   菜色虽然很丰富,但萧彧觉得,番禺的饮食不如崖州的。番禺不在海边,吃海鲜就没那么容易了,水产以河鲜居多,而且番禺的蔬菜种类不如崖州丰富,得等将崖州带来的种子播出来才能改善。   既然到了广州,那还是要将食在广州的名头给打起来,让广州百姓的菜篮子丰富起来。   晚上,萧彧躺在陌生的床榻上,以为自己会失眠,然而并没有,虽然换了床,但睡在身边的人没有变,他睡得很安稳。   次日一早,萧彧便让人去给番禺城内各级衙门发通知,通知各级官员巳时来刺史府汇报工作。   自己利用上午的时间,对工作进行了分类规划。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不仅仅是新官,必须要立威,这个皇帝才能做得下去。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公务太多,而可用之人太少,这广州府的原官员班子,能用的就继续留用,不能用的就换人来。   巳时不到,萧彧便已经在刺史府的会客厅内坐好了。通知的人有十几个,然而比萧彧先到的仅有六个。   来一个,萧彧便让人报名号、并汇报所负责的工作范畴,向阳与吉海在一旁给他当文书,做记录。   安国官场上的规矩是,某地若有新官上任,都会先等下属官员送拜帖上来拜见,因为事关面子和身份问题。双方熟络了些,再开始谈公务。   但萧彧反其道行之,先不客套虚伪,直接上来就召集所有人见面,汇报工作。   巳时正,通知的十二个人只到了七个,来的有别驾从事史、录事、功曹、仓曹、田曹、中兵、祭酒从书史等。   萧彧也不生气,面上神色淡淡的,沙漏时间一到,他便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说话:“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萧彧。诸位想必早已收到公函,从今往后,广州便是我的治下。今日诸位愿意前来与会,便是认可了我的身份。萧某在此谢过!”   萧彧不习惯自称朕,尽管称了帝,也还是以“我”自称。   萧彧又给众人介绍了一下裴凛之与闵翀的职务:“今后军中事务皆由裴将军负责,而户籍人口、田亩土地、赋税军需、俸禄财政等皆归闵尚书掌管。”   坐下七人皆只默默听着,并不说话,裴凛之是上将军,他管军中事大家都能理解,但闵翀那个户部尚书是个啥?从来没听说过,新皇帝弄了个新官,倒也说得过去。   萧彧说:“好了,我这边也介绍得差不多了。孙别驾,这里你职务最高,就由你先来汇报吧。”   别驾从事史叫孙非,相当于一个州的三把手,州一把手刺史王启已经被拘禁起来了,二把手州长史熊德伟称病未至,大概是个骑墙派,既没有王启的硬气,又有点怕得罪萧祎朝廷,所以还在观望中。   孙非起身拜了一拜:“臣遵旨!”   他刚要说话,外面便传来了嘈杂声,一个粗嗓门说:“不是通知来见新皇帝吗?怎么又不让进了?”这人说话还有点大舌头,口齿不太清晰。   裴凛之大声问:“怎么回事?”   门外的护卫进来禀报:“将军,一个喝醉了酒的人硬要闯进来。”   中兵李瑁赶紧说:“禀将军,是雷司马到了。”   裴凛之皱眉,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浑身酒气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人进来了,目光还有点迷离,进来之后,看着主位上的萧彧,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大着舌头说:“参见皇帝!”语气中毫无敬意。   萧彧神色冷漠:“下跪何人?”   那人直起腰,抬头看着萧彧,打了个酒嗝:“吾乃广州司马雷秉均。我家下人才找到我,耽误了觐见时间,请陛下责罚。”   萧彧问:“你这是从何而来?今日可是休沐日?”   雷秉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今日并非休沐日。我是从青云坊过来的。”   萧彧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旁的萧繇告诉他:“青云坊就是番禺城内最大的青楼。”   裴凛之怒道:“堂堂司马,当值期间竟然眠花宿柳。来人,将雷司马拖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很快便有原刺史府的衙役过来,将雷秉均架起来往外拖。雷秉均并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萧繇耸肩:“这怕不是个疯子吧,打的难道不是他自己?”   萧彧不予置评,这人显然是自己找打的,当然要成全了他,他转头对孙非说:“孙大人,请继续。”   孙非便开始汇报自己的工作,他的工作是总理广州事务,事务繁杂,汇报得井井有条,看样子平时也是勤于政务的,还是可以继续用。   孙非汇报完工作,外面的人来汇报,说是雷秉均挨了四十板子就已经昏过去了。   萧彧说:“吉海,让思归来给雷大人号号脉。”   吉海应一声,赶紧跑出去找孟思归了。   严格说起来,孟思归算是御医了。   孙非刚退回席上,赶紧又出来跪下:“陛下,雷大人从来都不曾眠花宿柳,此番定是事出有因,请陛下明察!”   另外几人也出来求情:“请陛下开恩!”   萧彧看着裴凛之:“军中事皆归裴将军管,裴将军如何看?”   裴凛之冷着脸:“军令如山,该打一板子都不能少。他当值期间喝花酒,不按时上值,便是违背了军规。如此玩忽职守之人,设若今日有外敌入侵,他就是拿成千上万将士的生命在开玩笑!死不足惜!”   萧彧说:“念在初犯,裴将军又刚接管军中,新的军规尚未通报全军上下,死罪就免了吧。雷司马先停职,留待查看。”   求情的众人皆面面相觑,没再说话。   不管雷秉均是不是故意的,他倒是正好给广州的官员立了个典范。   而且今日借故没来与会的官员全都被停了职务,安排他们的副手或者部下顶替。   广州长史的职务干脆就让孙非给顶了,反正他病体欠安,也没法处理公务。   萧彧办事的风格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广州府原来那帮衙役们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个新皇帝不是吃素的。当然不是吃素的,否则怎么敢造反呢。   不过,这个新皇帝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因为他并没有通过杀人来立威。   广州城内一帮世家望族一致都在密切观望着新帝的态度,因为这个原因,大家都放了心,嗨,换了个皇帝,不还是那个样子嘛,日子该如何还是如何! 第95章第95章   萧彧抵达番禺数日后,闵翀便带着几船货物出发了,再不走,那些价比黄金的香料都要发霉了。   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放到春天的,广州的春天,不管你如何防潮都是没用的。   闵翀一走,萧彧的得力帮手又少了几个。   混迹官场的都鬼精鬼精的,知道萧彧缺乏可靠的帮手,下面办事的便开始敷衍起来。   萧彧岂有不知道这些人的态度,但他目前也确实无人可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明年选拔考试结束后,就打算来一次大换血。   这日裴凛之从外面回来,面色铁青,萧彧说:“怎么了?”   裴凛之坐下来,端起萧彧的茶一口喝干,说:“气死我了。今日竟然有几个校尉带头□□,被抓之后还毫不知悔改!我想杀人!”   萧彧赶紧又给他倒了杯茶:“喝杯茶消消气。杀人倒是不必,该如何罚便如何罚。”   裴凛之捏起拳头用力在桌上捶了一下:“不杀几个人我看就镇不住他们。那几个校尉都是广州城中的世家子弟,全都是无赖泼皮,送到军营来混日子,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广州城的世家我看是得整治一下了。”   萧彧也说:“我也感觉到了,崖州小,人少,世家根基浅,数量少,不成气候。广州不一样,这些世家经过数朝数代的积累,早已在官府中盘根错节。互相包庇姑息,徇私舞弊。政令都出不了我这个行宫了。”   裴凛之说:“陛下,王启必须得处置了,否则还有很多人都在考虑扳倒我们,重新迎回王启呢。”   萧彧问:“军中有多少可靠的将士?”   裴凛之说:“我们从崖州带了两千将士过来,去过崖州的五千水师有几分可靠,也就是这些还能信任了。”   萧彧说:“普通士卒都是以服从为天职,而且多是贫苦百姓出身,本身也没有太多的立场。有立场的是将领,所以军中的将领都要肃清一遍,有问题的,均要换掉。”   他们算是空降广州,若不是还带了数千兵,又握着虎符,根本就镇不住这帮地头蛇。   裴凛之说:“嗯,我目前正从广州水师中选拔人手来替换那些有问题的校尉。”   萧彧点头:“对,最好是用广州人,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更好地管控自己人。”他也考虑过用崖州将士来担任基层将领,问题是又会像他们这样形成空降,无法服众,更无法与士卒打成一片。   萧彧又说:“选拔出来的校尉还要进行一次培训,将崖州军的军纪和赏罚政策都学透。并且再敦促他们跟军中将士宣传一下崖州的政令。”   广州水师在崖州待了一段时间,知道他们在崖州推行的政令,都是有利于百姓的,由他们给广州将士宣传崖州的政令,效果会更好。   裴凛之点头:“我知道。”   萧彧说:“刚开始一切都很不容易,慢慢来吧。我跟王启谈了两次,冥顽不灵,杀也杀不得,我打算先关着,让他看看咱们的本事。”   萧彧又提起另一件事:“让你找的地都找好了吗?”   他打算从军中抽出一部分士卒来种菜种水稻,一方面可以自给自足,最重要的是培植蔬菜和水稻种子,保证蔬菜和水稻种子的纯正性,这样才能保持蔬菜水稻的质量和产量。   裴凛之摇头:“珠江两岸肥沃的土地都掌控在世家大族手中,根本就买不到地。很多当初从农民手中买去的地,如今提出要买,价格竟然比原来翻了十倍。”   萧彧眉头紧皱,最大的问题果然还是来了:“那就官府直接征用吧,按市价补偿。”   裴凛之笑了起来:“好。需得敲山震虎了。”   作为一个农耕文明,自古至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安国开国以来施行的便是前朝推出的均田制,按照人口均分田产,耕种一定年限后,土地便归耕种者所有。   但均田的范畴不包括有主的土地,只是那些无主的国有土地,这就为土地兼并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大地主想要吞并小农的土地太容易了,只要一个灾年、一次灾难,小农便可能失去土地的所有权,变成大地主的佃农甚至是家奴。   安国发展几十年,土地兼并已经相当严重了,人少地多的崖州这种现象还不太明显,而肥沃的珠三角地区,早已无荒地可垦,土地已被豪强地主瓜分殆尽了。   萧彧很想来一次土地改革,打土豪劣绅,按人口均分土地。但他知道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得先站稳脚跟,掌握所有的兵力,赢得民心,才能动这些地主的蛋糕。   毕竟北边还有萧祎在虎视眈眈呢。他需要耐得住性子,韬光养晦。   萧彧叫来田曹,了解了番禺周边土地的所属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番禺周边的田地基本被陈、黄、蔡、何、吴、林等姓氏掌控了,其中陈氏与黄氏掌握最多。   这些大姓多为躲避战乱从北方迁徙至此的,本就是中原大姓,人口众多,又有家底,到广州后历经数代发展,势力已经完全压过广州土著。土地已经完全被他们掌控了。   中原人重视教育,世家们又有资格参加九品中正制,因此族中人入仕者颇多,就连这田曹林鸿也是这林姓大族中的一员。   萧彧也没遮掩,直接说:“我欲收数顷土地为军田,就在番禺城附近,林大人有何建议?”   林鸿头皮一紧,番禺附近的土地全都是有主的,这可不好办哪,只好问:“陛下需要水田还是旱地?”   萧彧说:“水田旱地都需要。不瞒林大人说,我有一批来自海外的水稻种子,目前还在试种阶段,最高亩产能达370斤,若是水肥得当,产量理应更高。”   林鸿惊讶地抬头:“陛下所言可是真的?”他是田曹,专管农事生产,对田亩产量了然于心,整个广州,就算是拥有最肥田亩的陈家,亩产最高也只有327斤,还被陈家津津乐道了许多年。   裴凛之说:“君无戏言。陛下岂可哄骗林大人。”   林鸿舔了舔唇:“陛下,若真如此,我便可替林家做主,愿意出让这几顷土地,只求让林家能购得陛下所说的种子。”   萧彧微微一笑:“我要这土地,便是为了培育这水稻种子,日后这水稻种子不仅会供给林家使用,也会供给天下百姓使用。”   林鸿一愣,然后退后一步,跪地便拜:“是臣狭隘了。不及陛下这等高瞻远瞩、心怀天下。”   萧彧满意地点头:“不过林大人的好意我还是收下了,就用林家的地吧,待我的种子培育出来,日后若想向天下百姓售卖稻种,只有那几顷地是远远不够的。少不得还需要旁人来协助种稻种。”   林鸿瞬间便明白过来:“谢陛下恩典!下官今日便回去同祖父商议。”卖稻谷和稻种的差别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萧彧点头:“有劳林大人费心了,地要连在一块儿。”   “下官明白!”   林鸿离开之后,裴凛之笑着说:“没想到还挺顺利。”   萧彧说:“有利可图,自然顺利。但他若是知道将来我打算没收他家田产分发给穷人,你说他会是什么态度?”   裴凛之诧异道:“陛下是要均田地?”   萧彧捏着下巴:“所有土地收归国有,包括世家大族的土地,然后按人口均分田地,你说这会引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裴凛之露出苦笑:“陛下这是要犯众怒啊。”   一旁的向阳则默默地替萧彧抹了一把汗,这恐怕会逼得那些豪强们造反吧。   萧彧微笑:“慢慢来吧。”   林鸿回去一说,林家族长很快便答应了下来,并且主动送来了田契。一共是十顷地,一百五十亩,一半为水田,一半是旱田。   水田因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富含有机质,故而比旱田肥沃,用来种杂交水稻再合适不过。   旱田需要灌溉引水,可以种水稻,也可以种菜。   裴凛之这边已经从军中抽调了二百名年纪较大、体能较弱的士卒去种地。   广州位置比崖州靠北,一年两熟,此时晚稻已收,田地正空闲着。   萧彧便让士卒们去种菜,除了自己吃,更重要的是培植各种蔬菜香料的秧苗、种子,慢慢向广州人民推广。   官员们都觉得很意外,新皇帝到了广州之后,干的第一件事竟是买地种菜,从古至今,都没听说过这样的皇帝,真是稀罕之极。   那些世家大族们也都袖手旁观,等着瞧热闹。   他们当然也不理解,林家怎么就把最肥沃的地出让给了朝廷,是迫于威压吗?一问林鸿,林鸿故作神秘:“我自有我的道理。”   有些人则去跟林家人打听,林家人都表示:“老爷子决定的,不知道。”   地解决了,萧彧便抓紧时间整修番禺城内的街道,别说作为皇都,就作为一个州城来说,番禺这城市建设也是够寒碜的。这王启在番禺干的年限也不短了,怎么就能够容忍这么破烂的街道存在呢?   裴凛之到广州后,便就近找了一处石灰石山,安排士卒去开山烧石灰。   为什么用士卒?萧彧说:“闲事生产,忙时打仗,创业初期,大家都辛苦一点。”   石灰一烧好,朝廷便在番禺征集劳役修路和沟渠。   番禺的自然条件不如崖州城,没有山泉水可以引进来,这沟渠便是为了雨季时疏浚雨水的,以免城内引起洪涝。   不过要比崖州麻烦一点,沟渠上要盖上青石板,以免行人动物失足掉入其中。 第96章第96章   这日萧彧正在处理公务,听见萧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让他在这儿跪着。我皇兄在吗?”   门口当值的吉海答:“陛下在,我替王爷通报一声。”   萧繇不耐烦地说:“不用通报了,我自己进去。”   萧彧听见他们的对话,将笔放下,说:“进来吧。什么事?”   吉海刚推开门,萧繇就进来了:“皇兄,我替你抓了一只大硕鼠!带进来。”   萧彧诧异:“什么硕鼠?”只见萧繇身后有两名士卒押着一位小吏,看官服,是粮仓的。   萧繇冷笑:“你让他自己说。”   那小吏吓得缩成一团,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皇上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把话说清楚,你是何人?”萧彧说。   小吏战战兢兢道:“我叫钱小五,在城北粮仓当差,今日负责送粮到民夫营。”民夫营便是指最近修路的劳役。   萧繇没好气地说:“今日我去民夫营的伙房查看,皇兄猜怎么着,他们竟然在淘洗发了霉的米,米都黑了,民夫辛辛苦苦修桥铺路,这帮蠹虫竟然让他们吃发了霉的米!而且据说还不止一次!民夫尚且如此,那些出征的将士们呢?如此尸位素餐,我看该直接斩了!”   最近的道路修筑工事是萧繇负责的,他越想越气,有时候他也是在民夫营的伙房吃饭的,谁知道吃没吃过这发霉的米。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只是负责押送,仓内情况小人一概不知。”钱小五磕头如捣蒜。   萧彧听到这里,霍地站了起来,发霉的米,那可是含有黄曲霉素的,吃多了会导致肝癌的,严重的甚至会短期内器官衰竭而死:“你是说,城北粮仓的米发霉了?”   萧繇冷笑:“发没发霉,皇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彧穿上鞋子出来:“走吧,去城北粮仓看看。”   吉海说:“陛下,要不要等师父回来了再去?”   萧彧说:“你去找他过来。赖峰与向阳随我去,叫上护卫队。”   吉海一听,撒丫子跑去找师父了。   萧繇问:“叫仓曹吗?”   萧彧寒着脸:“当然要叫。”   一行人直奔长史衙门而去,萧彧点名找仓曹,却被告知仓曹不在衙门,说是应该在粮仓。   萧繇小声地凑到萧彧耳边:“我特意没有惊动他的,该不会是听到风声去做安排了吧?”   萧彧垂下眼帘:“未必不可能。”这城内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一有点风吹草动,消息立马就跟长了腿似的。   萧繇皱眉:“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这点人过去恐怕不太合适,等一等裴将军吧。”   萧彧点头,又叫了一个人,去让裴凛之多带点人马。   裴凛之正在城南门外练兵,听到吉海的话,不禁皱起眉头,立即点上一千人马朝赶往城北粮仓。   第二个去通知裴凛之的人才去了没多久,萧彧便看见裴凛之带着人马赶来了,不由得笑了,凛之办事总是最合他心意。   突然有人惊呼:“快看,好浓的烟!哪儿起火了?”   萧繇回头一看,一股黑烟从城北方向冲天而起:“这帮畜生,该不会把粮仓给烧了吧!”   萧彧心一沉,说:“走,赶紧去救火。”   裴凛之说:“陛下,你还是回去吧,别去了,我们去就行。”   “不行,我必须去看。”萧彧催促赶马的向阳。“向阳,走。”   一行人快马加鞭,朝城北粮仓跑去。   萧彧越走心越慌,不出所料,浓烟正是从粮仓发出来的。   粮仓修在番禺城北十里外的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上,是用石头修建的密封仓,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水防潮。为了防火,周围的树也都砍干净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粮仓着了火,火势正熊熊燃烧着,火舌四处舔舐,呈现出蔓延的趋势。   仓库守卫和附近的村民全都在竭力救火,裴凛之带着所有将士加入了救火队伍,有用树枝去扑的,有挑水抬水去灭火的,还有端水去灭火的,在这样的大火面前,这样的扑救无异于杯水车薪。   冬季天干物燥,大火一旦蔓延起来,根本就控制不住,甚至连人的生命都遭到了严重的威胁。   要不是裴凛之让人拦着萧彧,他也要冲去救火了。   萧彧只能命人修出隔离带,阻止大火蔓延。除此之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继续燃烧,烧尽那些已经着火的仓库,人类在这等自然伟力面前,太过渺小而苍白。   等到火势完全被控制住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有十几座粮仓被烧没了。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焦的糊香味。萧彧的脸比粮食烧成的灰烬都要黑,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人了。   裴凛之满脸都是黑灰,他目露凶光,大喝一声:“仓曹何在?!”   有人扶着仓曹陈利出来了。陈利浑身脏污,衣服头发都被大火燎了,看起来极其狼狈,他跌跌撞撞跪在萧彧和裴凛之面前:“参见陛下,请恕臣未能及时接驾。”   裴凛之拔出腰间的长剑,架在陈利脖子上,大声说:“说,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陈利哭丧着脸:“回将军话:下官也不知情,我今日来仓库例行检查,赶到的时候,仓库不知怎么已经着了火。”   粮食发霉的事刚一暴露,就发生了粮仓失火的事,要说不是人祸,萧彧怎么也不会信,他看着陈利那张老脸,强烈控制住内心的愤怒,说:“汇报一下火灾情况。”   一旁的差役拿着账本过来,翻开凑近火把预备要念,被陈利拿了过去:“回禀陛下:城北粮仓共五十二座,储存粮食四百八十七万斤。今日、今日大火烧掉粮仓十二座,大、大约损失粮食一百二十万斤。”   萧繇夺过账本:“一座仓库的储存量是多少?”   陈利说:“回王爷,一座粮仓储备十万斤粮食。后面还有一些空粮仓。”   萧繇说:“你的意思是,烧掉前面这些粮仓全都是满的,一粒粮食都没出过?”   “是,我们都是从后面的仓库搬粮食,因为那些米是上半年的陈米,前边的都是今秋才入库的新米。”陈利说。   这时检查火灾现场的将士回来了:“禀告陛下和将军,在三号仓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人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样了。”   陈利一听,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作孽啊,作孽啊,都是下官治下不严,才导致这样的人祸和惨剧。不仅烧了官粮,还烧死了两位弟兄。你们快看看,到底是哪两位兄弟遭了难?”   裴凛之大喝一声:“来人,将陈利给我抓起来,关进大牢里。”   陈利膝盖一软,趴在地上:“陛下饶命!将军饶命!”   萧彧说:“将两位死者遗体收敛起来,不要随意乱动,命仵作前来查验,到底是因何原因致死。陈大人暂且收押,拒绝一切探视。皇弟,此案便交由你来审理如何?”   繇泡着胸脯:“没问题,看我的吧。”   裴凛之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大声说:“王校尉,你领着你的二百兄弟在此善后,以防死灰复燃。”   “是,将军!”王校尉连忙答应下来。   裴凛之说:“列队,起驾回府!”   萧彧上了马车,看着车外骑马的裴凛之,尽管他的腰挺得非常直,但还是能感受到他浑身的疲惫:“凛之,你上马车来吧。”   裴凛之没说话,从马上下来,上了马车,在车厢门口坐下,与萧彧保持了一点距离。   萧彧说:“你坐过来一点。”   “我身上脏。”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要洗的,过来一点吧,我们说说话。”萧彧说。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便坐了进去,与他膝盖相触:“陛下要说什么?”   萧繇从窗外探进头来:“皇兄,我也要上去。”   萧彧说:“上来吧。”   待萧繇也上了马上,萧彧疲惫地长叹一口气:“这是人祸。”   萧繇说:“皇兄说得对,就是陈利那老小子干的。”   “除了人祸,想不起来还会是什么。我认为这把火是故意烧的,放火的人已经成了死人。”裴凛之冷漠地说。   这跟萧彧的想法一致:“等仵作来验尸才能得出结论来。仵作会不会也是他们的人?”   外面赶车的赖峰说:“陛下,臣能验尸。”   萧彧说:“那行,明日你同仵作一起去验尸。”   萧彧恨恨地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烧掉一百多万斤粮食,还搭上了两条人命,这姓陈的不怕死吗?”   萧繇做了大致的推测:“我认为这姓陈的多半是以霉米替换了好米,怕事情暴露,便一把火烧了粮仓,并且杀了两个知情人。”   萧彧说:“这都是推测,得拿出证据来才行。调查清楚两个死者的身份,然后调查他们的家人以及熟络的亲朋,他们有无跟人透露过这方面的口风。务必万无一失。”   萧繇说:“何必那么麻烦,将那姓陈的打一顿就招了。”   萧彧摆手:“暂时不动刑,陈家是番禺城内势力最大的家族,与其他家族也是互为姻亲,牵连太多。官府与军中还有大量他们的人,影响力太大。若是没处理好,他们会利用这次机会煽动闹事。”   裴凛之憋了一肚子火:“我真想将这帮人全都抓起来,免费将他们送到萧祎的地盘上去,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萧彧说:“他们就是一帮蛀虫,不管是谁当皇帝,他们都是这个样子。不过是以前的刺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取和平共存罢了。我记得上次去看王启,他就嘲笑我自身难保,看来他指的就是这些。”   萧繇也很憋屈:“就这么个又破又穷的小地方,竟然还五毒俱全,处处都受掣肘,简直气煞我也!”   萧彧只能安慰大家:“这还只是广州,若是回了中原,类似的问题将会更多更大,现在就当是练手吧。” 第97章第97章   数人商议半宿,得出一个结论:粮仓失火一案并不好查。   最大的线索便在死去的两位守卫身上,可即便能证明为他杀,也没法证明就是陈利所为,顶多又会被推出来一两个替死鬼。   而跟两位死者相关的人,多半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见,他们甚至都会找不到这些人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萧繇与赖峰去查案,验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为头部为钝器所伤,先受了外伤,再被弃置于火场烧死。   最先救火的人只有粮仓的其他守卫和陈利的随从,但人数众多且杂乱,一个个去盘问需要时间,而且应该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   接着再调查死者的身份,竟然都是陈氏的旁支,不过细想也想得通,毕竟守卫好歹也是个公差,用自家人很正常。   这也意味着,陈利为了灭口,连自己的族人都杀了,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待寻访到死者家中的时候,家人果然全都不见了,一问左邻右舍,都说是一大早就出门走亲戚了。   不用说,这不是拿了封口费按要求离开,就是直接被带走杀了封口了。   萧繇转了一整天,都没得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萧彧这边,则有两位官员来打探陈利的情况,一位是参军,还有一位是军中录事,其中参军是陈利儿媳的兄长,录事则是陈利婶子的侄儿。   瞧瞧,全都是沾亲带故的裙带关系。   本来粮仓发霉只是渎职,大不了就是降职丢官,根本无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陈利为何要这样做?肯定是粮仓的米不只是发霉这么简单,多半是他换掉了粮仓的好米,而且数量惊人,根本掩饰不住。   假公济私是重罪,不仅要丢官蹲大狱,还要被抄家。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走上这一步。   萧彧可没打算放过陈利,他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放火烧了粮仓,并且还杀人灭口,知法犯法,已经是罪加一等了。   只是苦于目前证据还不齐全,那就先关着,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萧彧又去看了王启。王启一家被羁押在城中的一处私宅中。   这宅子是闵翀买的,当初是为了来番禺行商时存货与落脚的。如今私宅公用了,跟陈利假公济私的行为比起来,这觉悟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王启倒没吃什么苦头,一家人也齐齐整整,就是失去了人身自由,还有人日夜守着,不让跟外界联系。   王启每日在家读书下棋,陪伴儿女,倒也其乐融融。   见到萧彧,王启幸灾乐祸地说:“今日殿下气色不佳,可是有烦心事了?”   萧彧揶揄他:“王大人倒是挺会察言观色,所以能在安国混得风生水起。”   王启也不生气:“殿下上次带的茶叶今日可带了来?”   萧彧冷漠地说:“没有。王大人,我上次送了一斤茶叶来,就算是牛嚼牡丹,也喝不了这么多吧。”   王启也不生气:“殿下教会了我新的泡茶之法,又教会了我家夫人煮茶叶蛋,家里孩子爱吃,这茶叶的消耗速度那是从前的数倍。”   萧彧翻了个白眼:“我送你上好的明前茶,你居然拿来煮茶叶蛋,简直是暴殄天物!煮茶叶蛋,市面上随便什么茶叶都成。”   王启毫不介意:“明前茶香。”   萧彧说:“世家子弟果然奢靡。没有了,自己花钱买去。王大人家大业大,想必不缺这点银子。”   “我的家不是已经让你给抄了吗?”   “你们的东西不是给你送来了吗?”   “你刚还说我家大业大。我现在家都没有,已经成了阶下囚!何来的家大业大?”   “我奉你座上宾你不干,阶下囚也是你自选的!”   王启避开这个问题:“你不都称帝了吗?这全天下都是你的,送点茶叶给我怎么了?”   “没有,自己买去。我的茶叶都是用来换外汇的,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萧彧说。   “何为外汇?”王启不解。   萧彧说:“通海夷道知道吧?拿去跟波斯人罗马人换金银珠宝香料的。”   王启诧异道:“你还知道这个呢?”   萧彧再次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把我当傻子呢。   王启继续好奇地问:“殿下换这些作甚?”   “赚钱养人啊,百姓如此贫穷,刮不出什么油水,只好自己想办法了。我同你说这些作甚,今日来跟你说个旧闻:前几日陈利那老东西把粮仓给烧了。”萧彧说起来还是恨恨的。   王启愣了一下,喃喃地说:“真烧了啊?”   “看来你并不意外,消息灵通着呢。”   王启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无意间听到隔壁邻居说了几句。”   萧彧看着他:“这儿也关不着你啊。不若这样好了,王大人一家还是搬回刺史府,住到跨院中去吧。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消息,直接问我便好,不用听墙角。”   王启尴尬地说:“我也没经常听,只是偶尔听一听。”   萧彧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王大人在广州为官多年,这番禺城内几大家族想必早已了然于胸,不知王大人愿不愿意跟我交流交流这几大家族?”   王启嘿嘿笑:“你问我作甚?现在这广州你当家,又有兵权在手,想怎么折腾就折腾。不听话,杀鸡儆猴便可。”   萧彧说:“我只杀该死之人。”   “你现在都是皇帝了,该不该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萧彧挑眉:“若那样,我跟萧祎有何区别?”   王启笑:“我看你们也无甚区别,都是一个爹生的。”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你的皇帝,怎知我与他无区别?我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王大人,你能拍胸脯保证自己无愧于心?”萧彧斜睨他。   “我——”王启张了张嘴,又停了下来,他在官场混迹多年,为了往上爬,不知道妥协了多少回,怎敢说无愧于心。   “要想坐稳你这个位置,你总有一天要违背自己的良心。”王启觉得自己迟早能扳回这一局。   萧彧耸肩:“那就走着瞧吧。我百忙之中抽空来陪你聊天,王大人都不给点有用的建议?”   王启说:“我是要等着看你笑话的,怎么可能给自己的敌人提供帮助。”   萧彧突然说:“我其实在考虑要不要送王大人回建业。现在广州已经不是萧祎的地盘上了,你又不效力于我,留在这里还需安排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还有不少人指望着你能翻身重新取代我。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隐患,我觉得不如送走得了。”   王启挑眉:“那你不怕我回去了之后再领兵来打你?”   萧彧说:“确实会有这种可能。但我跟萧祎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谁来都是要打的,跟你打也未尝不可。问题是,你回了建业,就算负荆请罪,你觉得萧祎还能重用你吗?”   王启沉默,他是真没跟萧祎打过交道,根本就不了解萧祎的为人,但从这一年多的行事风格来说,那绝对是个自负专断的人,他回去了,前途就完全未可知了。   萧彧认真说:“我是认真考虑此事的,甚至还想过将那几大家族都送回去,看着就心烦。无奈他们人太多了,早已扎根于此,赶不走,又不能都杀了。王大人不一样,你本来就不是广州人,迟早也是要离开的。不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吧。王大人若是考虑好了,我便安排人送你一家回去,反正我的船经常往北边去的。”   这一招非常出乎王启的意料,他没想到萧彧真不杀他,还要送他回去。但这一招也挺狠的,萧彧不杀他,却把他送回到建业,让萧祎去处置他。他丢了广州,完好无损回去了,萧祎能饶了他?   粮仓的案子陷入了停滞状态,因为人证物证不足,只能以渎职罪关押陈利。这期间无数人来为他求情,萧彧全都给驳回去了,不查个子丑寅卯来,陈利就别想出来。   冬至前一日,离开一个多月的闵翀终于回来了,货物都卖光了,带回了不少药材、皮毛等特产,也带回了不少钱。   这一回,闵翀按照萧彧的吩咐,换的更多的是铜钱。萧彧打算自己铸币了。   除此之外,闵翀还从东戎换了不少马,正设法将马匹从北边转移过来,说实话,还真不容易,毕竟要经过萧祎的地盘。只能化整为零分批送至广州。   闵翀一回来,便得知粮仓被烧的消息,异常震怒,税粮可是他的管辖范畴,也就意味着,这陈利是在砸他的锅,甩他的耳光。   “这王八羔子,竟然敢动老子的地盘,还不一刀给他杀了!”闵翀说,“人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萧繇说:“你还以为自己是海贼呢,说杀人就能杀?得讲证据!”   闵翀张了张嘴,继而怒道:“谁跟你说的?”   “崖州水师都知道,我不能知道?”萧彧闲闲地说。   闵翀站起来:“这儿没法待了,我要去杀个把人才能冷静下来。”   萧彧笑着劝道:“腾云冷静,都是自己人。英雄不问出处。”   萧繇说:“这又没人笑话你。闵大人何必恼羞成怒,都说你办事能力强,赶紧给大家出出主意吧。”   闵翀气呼呼地说:“那也得让我先捋捋,番禺城内几大家族的关系我还不清楚呢。”   萧繇挑眉:“你这是打算挑拨离间吗?”   “这话多难听,我这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找出线索,怎么能算是挑拨离间?”闵翀怒道。   萧彧说:“这几家盘根错节,互为姻亲关系,怕是不好突破。”   裴凛之却说:“不见得,每个家族其实也还是在暗自互相较劲。比如林家,似乎就跟其他几家不太和睦。”   萧彧闻言眼睛一亮:“似乎确是如此。明日召林鸿来问问话。”   闵翀说:“既然找到突破口,那边私下里找吧,别太醒目,免得给林家惹麻烦。”   萧彧一想也是,林鸿若是方便说,只怕早已跟自己说了:“这事便交给你了,腾云。” 第98章第98章   萧彧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点,一个小小的粮仓失火案,就被搞得束手无策,最后还要闵翀来解决。   自己能力不足,可用的能人也太少,以后要真治理一个国家,可怎么办?   裴凛之会打仗,但打下的江山也需要治理。   闵翀再能干,他也只是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思虑再三,萧彧决定还是去啃王启这块硬骨头。小吏小官可以通过选拔考试来替换,但他们成长起来都需要时间,在这个真空阶段,他还需要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协助。   王启在广州官员中的人气声望似乎挺高,此人圆滑世故不假,但能力肯定也是有的,若是能为己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他觉得上次王启的态度就有些软化。只是王启顾虑可能太多,他虽是太原王氏的旁支,但这个旁支在安国也是一个大族了,若他投靠自己的消息传到建业,估计建业城内的王氏一族都会遭殃。   翌日是冬至,城内街道竣工,节日氛围空前浓厚。家家张灯结彩,既为庆祝节日,又为庆祝街道竣工。   萧彧特意邀了王启一家上街游玩,沿着番禺城的主街道溜达了一圈。   虽然没下车,王启也能从马车上看到街上的情景,心中十分惊讶,嘴上却说:“每一个新到任的官员,都想修个桥铺个路来彰显一下自己的能力,留下一点政绩。”   萧彧无所谓地笑笑:“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强,不是吗?”   王启又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这纳了全广州的税,最后花在番禺城内,对其他百姓是否公平?”   “我征的都是番禺城内的民夫,工具材料皆是自掏腰包,只吃了点官家粮仓的米,好像对广州百姓也没什么不公平吧。”萧彧说。   王启默默看着萧彧。   萧彧说:“对了,我打算自明年起,便取消人头税。田亩不论公私,一律统一赋税,每亩皆取二斗。”   崖州一年三熟,是以取三斗,广州一年两熟,是以取二斗。   如果不是要备战,也根本无需征这么多粮。待天下太平,便可减免赋税休养生息了。   王启斜眼看他:“你天下未定,就开始减税,这仗是不想打了?”   萧彧笑眯眯地说:“将土地重新丈量一下,那些减下去的赋税就都有了。”这些年地方豪强不知道侵吞隐瞒了多少土地,还有许多新垦的地,都没有计入课税范围。   王启摇头:“重新丈量你办不到。”   “为何?”   “地方瞒报谎报极其严重,小吏只报数据,你又不能亲去验看,如何确定他报的是真是假?”   萧彧说:“准备两套丈量班子,分别丈量,如若所报数目偏差太大,便要问责。”   王启说:“你又如何确保地方不与他们互相串通?”   “这就不劳王大人费心了。”萧彧继续微笑。   萧彧让车停下来,让吉海下去给王启的孩子买了些点心和玩具,给王夫人买了一只荷叶鸡,又给王启买了壶酒,算是送了冬至礼。   将人送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萧彧给了王启一卷纸:“这纸是我在崖州自产的,送给王大人的孩子练字用吧。”   王启打开一看,看着雪白的纸张,伸手捻了捻,确信不是绢布,难以置信地说:“这是殿下自己造的纸?”   纵使他出身世家,也未见过如此雪白细腻均匀的纸张,别说是给孩子用,就是他自己,也未必舍得用。   萧彧笑眯眯地说:“这纸也是我拿来换外汇的。将来还指着用它跟北方的蛮子们换马匹呢。”   王启头一回觉得,萧彧可能天真了些,但绝对不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他手头是有些依仗的。   萧彧说:“大人回家好好过节吧,我就不奉陪了。”   王启等夫人孩子先下了车,这才说:“粮仓失火的案子可是有眉目了?”   萧彧摇头:“尚未。王大人可要提点一下?”   王启说:“官粮麻袋编制方法与民间的不一样,殿下留心观察一下,兴许能发现一些端倪。”他说完便下去了。   萧彧听完,然后笑了起来:“谢王大人提点。”   孩子们拿着玩具飞奔进了院子,王夫人站在院门口等丈夫,及至马车离开,夫妻二人才进了院子。   王夫人说:“这陛下性情倒是极其仁善,我看是个礼贤下士之人。”   王启背过手:“仁善之人,如何在乱世立足?”   萧彧将从王启那儿得知的信息传达给闵翀和萧繇,两人便以此为线索,又通过与林鸿接触,开始筹划起来。   闵翀派人假扮北方粮商,来广州买粮,先是接触了林家,后来又找到了陈家,两相对比,决定还是买陈家的粮。   陈家正因为陈利的事顾虑重重,想要处理一批粮食,恰好这批粮食便是城北粮仓本来已经被烧掉的那批官粮。   正在交易的当儿,萧繇领兵过来,人赃俱获,并且从陈家粮仓里起出来八十余万斤官粮。   萧繇分别审讯了羁押多时的陈利和陈家家主,这两人事先没有通气,供词驴唇不对马嘴,漏洞百出。   萧繇连吓带骗,最后这两个人终于扛不住压力,承认是用陈家的旧粮换了官府的新米。   差不多同一时间,经过不懈努力,赖峰终于也从陈利的一名随从那儿找到了突破口。   那个家伙在赌场输光了钱之后,去勒索陈利的儿子,被赖峰逮了个正着,供出来两名守卫就是他杀的,而指使他杀人的便是陈利。   陈利以陈家发霉的米换取了官府的新米,为了不暴露其行踪,放火烧粮仓,杀了两名知情的守卫。假公济私、知法犯法、杀人偿命,数罪并罚,陈利被判处死刑。   陈家蔑视王法、贪污公粮,数额巨大,除没收赃粮外,还要罚没家产。   陈家族长当机立断,与陈利割席,说这八十余万斤粮食是陈利本人的,不是陈家的,陈利早已从族中分家。这粮食也是陈家代替陈利贩卖的,并且连房契田契都拿了出来。   就算这八十余万斤粮食是一年两季的产量,也意味着至少要将近两千亩地才能产出。   陈家也算干脆,断腕保全家,交出了两千亩地的田契。   萧彧看到田契的时候,叹息道:“陈家真有钱啊,两千亩地也仅是他们所有田产的五分之一。这还不包括铺子、房子。”他在白沙村开了几百亩地的荒,都觉得自己是大地主了,但是跟陈家比起来,真是太小菜一碟了。   裴凛之说:“两千亩地,根本就没有伤到筋骨。不过敲山震虎的效果倒是达到了。”   萧繇问:“皇兄,这地你打算如何办?两千亩呢,还都是连在一块儿的上田。”   萧彧说:“还是征集无田地者前来耕种吧。”   百姓种地,无论官私,都是交两斗米赋税,但失去了田地的佃农,便会多一重剥削,那便是来自地主的租子。   地主的租子通常要比赋税高得多,一般的地主要求佃农除去税赋之外,余者通常都是五五分,甚至还有八九分、七三分的。   也就是说,佃农通常都是在给地主干苦力,才能勉强糊口。   陈利的案子给了广州的大族们一个信号,新帝不是省油的灯,千万别往枪口上撞,只要给抓住把柄,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一时间世家大族都安分了不少,连打架斗殴的治安事件都少了许多。   陈利的案子办理完,元旦早已过了,春天也到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萧彧忙着准备三月份的选拔考试,还预备在广州开设学塾;裴凛之忙着练兵,争取今年之内将交州拿下;闵翀则忙着统计崖州和广州境内的人口和土地。   虽然已经取消了人头税,但对人口数量和结构的掌握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人力是这个年代最大的生产力,军事实力也是靠人力的。   人口统计不对接直接的利害关系,倒是容易统计,可能只有某些世家大族蓄养的奴仆无法统计入内。   而土地统计却直接关系到赋税征收,世家大族通常都会蓄意隐瞒土地数量,就是为了少纳税。   所以萧彧才说要分两次丈量。一次由朝廷亲自派遣丈量班子,只丈量一村的田亩总数,一套是地方小吏组成的班子,分别丈量各家的田亩数量。   最后两边的数量最后一核对,如果数额相差过于严重,地方小吏就该撤换了。   丈量土地的人手是闵翀从军中挑选的,选拔考试还没开始,他们也是无人可用,只能用士卒。   开设学塾的办法依照崖州的旧法,统计学塾数量,官府出资修筑学塾,募集读书人当夫子。   这接二连三的政策一颁布下来,广州人也逐渐意识到,换了皇帝,还是有一些变化的。   萧彧还预备从崖州请一批木匠师傅来广州修筒车,改善灌溉与舂米条件。   出了正月,便陆续有外县的读书人来到番禺赶考。城内的青楼妓馆也愈发热闹起来,颇有点古代科举赶考的味道了。 第99章第99章   为什么古代读书人就喜欢上青楼妓馆呢?首先当然是娱乐场所太少,娱乐方式单一;其次便是风月场所比较适合文人墨客卖弄风雅,大多数男人都有雄性物种相同的特点:喜欢在异性面前卖弄自己。   有酒有女人的地方,就容易生是非。短短半个月内,萧彧就听到了几起跟青楼相关的案子:有白喝花酒不给钱被赤条条扔大街上的;有为争抢姑娘大打出手斯文扫地的;还有在青楼觅得真爱,花光所有积蓄赎了真爱,考也不赶回去享受温柔乡了的……各种奇葩都有。   萧彧想过要取缔广州的青楼妓馆,但思虑再三还是没行动,因为时机不够成熟,他在广州威望不够,也没有地方来安置这些女子。   他干脆自掏腰包,在城中买了一处临街的宅子,好好装修了一番,起名为“一鸣社”,意为一鸣惊人。   一鸣社是一座茶馆,但是内设辩论堂,茶馆老板出题,邀学子雄辩,参与辩论者免费喝茶。   每日评选出一位最佳辩手,奖励脂玉白十张。所谓脂玉白,就是萧彧从崖州带过来的白纸,因如羊脂玉一样洁白细腻柔和而得名。   而茶馆张贴的告示,便是用脂玉白写就的。这告示一贴出来,无数读书人便慕名前来,一睹这脂玉白的风采。   他们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何曾见过如此洁白细腻的纸张,在番禺城最大的书坊也没见过售卖。   这样的纸张,若是流通到市面上,必定价值不菲。不知这茶馆老板究竟为何许人也,竟拿得出这样的彩头来。   所以这辩论赛一开始,便有无数人踊跃报名。   茶馆的规矩是:设一个论题,一方为正,一方为反,每方限定五个名额,双方轮流发言,阐述己方观点,辩驳对方观点。   自魏晋以来,清谈便已成了风尚,但茶馆所设论题,禁谈玄学,只谈国是、社会现象。   比如辩论赛第一日,辩题便是“九品中正制,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这个辩题简直就如水滴进了油锅,炸开了锅,几乎就等于宣告了士族与庶族之间的战争。   萧彧坐在辩论间的隔壁,听完了这场辩论赛。其实论点都可以想得到,并无太多的新鲜感,只是想看看双方的逻辑和语言组织能力。   第一天的辩论赛,就出人意料的热闹,来了上百名士子,这是参加选拔考试的近半报名者了。   茶馆不仅卖茶,也卖点心,不提供酒菜。茶水几文到十几文一壶不等,可无限续水。   可邀三五好友来此品茶、畅谈人生,也有可供人喝茶读书的雅间,但是拒绝在此狎妓。   一鸣社开馆到夜间,士子夜间喝茶须得另加一文灯油资。   有心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鸣社压根就不是为了赚钱而开的,而是为了给读书人提供一个去处。毕竟一人出三四文就能在茶馆坐上一整天,老板哪有赚头?   萧彧继续抛出辩题,比如“女子是否该三从四德”,“与胡人该战还是该和”等等,无一不是相当敏感且尖锐的问题。   除了辩论赛,茶楼又推出了各种征稿,出题让学子投稿,优异者也奖励脂玉白。征稿题更偏实用性,都是政事问题,比如治水、征税、募兵等等。   渐渐地,便有人察觉出来了,这茶馆的老板来头甚大,怕不就是组织这次考试的那位吧。   不少人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便是上升的渠道啊。于是很多人都纷纷参与到征稿中来,倒是最初热闹非凡的辩论赛逐渐冷清了下来。   每日茶馆里收到的投稿函便有几十篇。   还没正式考试,萧彧就已经开始出题考校这些士子了,希望能够从中选拔出可用的人才。毕竟考试只有一场,并不能完全看出一个士子的才能。   这也就意味着,他每日都多了新工作,要审阅经过向阳与赖峰初审过的文章。这些都算是开卷考试,虽然不能完全真实评估一个人的能力,但其大致观点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萧彧对一些表现得不错的学子便圈点起来,并且叫吉海、青悠、霜落等人将优秀的稿子誊抄出来,张贴在茶馆的公示栏中,供大家参阅,以示表彰。   于是每日等茶馆开门,看新被选中的稿子便成了这群学子们的首要日常,若是有被选中的,便如中了头彩一般兴奋。   裴凛之看着萧彧熬得发青的眼圈,忍不住叹息:“你又何必如此呢。反正都是要经过考试才能选拔,现在看了又不能作数。”   萧彧说:“如何不能作数?考试又不是选拔人才的唯一标准。”他已经从这些天的投稿中发现了几个文章写得不错的人,如果这些人没有考中,也是可以选拔出来用一用的。   裴凛之说:“那你就让大家帮你看,不必事事躬亲。”   萧彧露出憨笑:“你要理解我求贤若渴之心。现在朝中最缺的就是人手,我希望能从这一批考生中选出一批能用之人。往后这批人培养出来了,就都是我们的得力干将了。”   裴凛之抬手轻轻拨开他额上的发丝,温柔地说:“辛苦你了。我也希望能够挑出一批武将来。”   这次不仅安排了文考,也有武考,武考包括书面考试与实践考试,书面考的是军事知识,实践则为沙盘演练与比武考试。   通常来说,武官选拔最好的方法还是从基层提拔上来,因为有足够丰富的实战经验,但军中也需要思想指导,配备素养较高的官员是很有必要的,甚至还可以安排文官进军中担任职务,负责引导将士们的思想。   萧彧要打造一支有素养有追求的军队。   自从一鸣社创办之后,青楼那边产生的花边新闻就少了许多。   而且不少学子从茶馆出的辩题和议题中,察觉出出题者对女性的态度,他似乎并不喜欢轻视女性的人。有了这个认知,那些有追求有抱负的人谁还敢往枪口上撞啊,自然是不敢往青楼跑了。   对这次考试最为期待的便是寒门学子,新帝似乎很不喜欢九品中正制,从第一天的辩题也能看出来,所以才设了这次选拔考试,这就意味着:寒门学子的春天到了,他们终于不用再因为出身问题被打压了。   三月初一,是选拔考试正式开考的日子。   二百六十三名学子进入考场,开始答题。考试的内容比较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做文章发政论,还有各种地理常识、水利知识、农学知识、律法知识、算数甚至是基本的生活常识,最后的大题才是政论题。   考试时间为一天,午间由公差送饭食进入,如需如厕,便摇铃示警,监考人员会领着去方便。   其实萧彧本打算考两个时辰,但考虑到这一场考试事关百姓将来的民生,就不得不慎重一点,让考生们也有充裕的时间去思考如何作答。   考试题目是萧彧和裴凛之出的,还请教了王启。王启虽然没有答应出来做官,如今也差不多相当于萧彧的幕僚。   他在官场浸淫多年,处理起问题来显然要比萧彧老到,只是某些观点和方式会和萧彧的理念不合,这个时候,萧彧便会坚持自己的观点。   考试结束之后,王启作为考官,担任了判卷的任务。   当然,每一份试卷都要经过三个人之手,除了王启,还有赖峰和向阳,因为赖峰和向阳比较了解萧彧的偏好,这样便能将王启觉得不好但又可能符合萧彧喜好的试卷留下来。   二百六十三份试卷,初审过后,得分六十以上者不到一半,因为考校的内容太宽泛了,尽管萧彧已经提前给大家划定了考试范围。   萧彧还是亲自看了这二百六十三份试卷,实在是滥竽充数的就不能用了,有可圈可点的,还是可以留下来,如果面试过后能够及格,便可以派到地方去担任个小吏。   从初审到张榜,一共花了十来天,直到三月十二日,结果才公布出来。   之前茶馆征稿的那些优秀者,都在上榜的名额中。萧彧觉得真正的才能果然还是做不了假的。   榜单结果出来后,整个番禺城内都洋溢着喜气洋洋氛围,那些上榜者到处都在互相道贺、宴请好友。虽然还有面试,但他们都觉得问题不大,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萧彧看着上榜的名单,录取的一百零三人中,庶族出身的士子占了六成。   当然并非是士族子弟学识真就不如庶族子弟,而是在这次考试报名的名额中,庶族士子就占到了七成以上。   大多数士族子弟都还在观望中,他们也许是不太确定萧彧这个皇帝能做多久,也许是不太相信这种选拔考试,又或许是爱惜名声,不愿意轻易参加考试,万一考不过庶族子弟,那多丢人。   不过这一次,的的确确让庶族子弟长脸了,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士族子弟,这说明他们的学问与能力并不输于资源丰富的士族子弟。   笔试结束之后,便是面试,面试官为三人:裴凛之、闵翀和王启。士子要经过数位考官狂轰滥炸的问题,心理素质不好,还真应对不好。   面试的时候,萧彧坐在屏风后面,有想问的问题时,便写出来,交给吉海拿出去,递给裴凛之,由他代问。   因为最后一轮的面试还是萧彧本人,挑选出其中最为优秀的十人进行面试。   第一次选拔考试,状况百出,但结果还是不错的。经过半个多月的紧张考试与面试,三月十八日,正式榜单张贴出来,最终选拔出来的人为一百名,有三人在面试时被淘汰。   接下来,这一百人将经过挑选分配到各个职位上去,萧彧终于有自己的人手了。 第100章第100章   三月初一,崖州也进行了选拔考试。崖州的人口约为广州的十分之一,报名人数却有将近二百人,这说明了萧彧以及新政在崖州的影响要远大于广州。   也是同样的考题,考试结束后,先由姚陶、唐敬云、孟洪、关山等进行初审,再将试卷送往番禺进行最后的审核。   这是为了以防试卷在运送途中出现遗失与损坏,考生至少还有一个成绩。   崖州报考的人数虽然多,但成绩没法与广州的比,最后录取的人数在五十人左右,前六的考生被选中前往广州,由萧彧亲自面试,且大概率会留在朝中任职。   也就是说,第一次选拔考试,录用了一百五十人。此外武科也招收了五名考生,因为报考武科的考生太少了。   分配的时候,番禺留了二十几人,分别安排到各个衙门中,从基层做起。   萧彧当初设计的六部中央机构,目前仅有兵部与户部成立起来了,兵部由裴凛之领衔,户部是闵翀负责。   这次考试结束之后,萧彧打算将礼部开设起来,由王启为尚书,负责教育、礼乐、民族与外交问题。   萧彧深知,王启代表的是传统儒家思想,他统领礼部,教育改革的阻力会比较大。   但放眼整个天下,能够认同他思想的,除了裴凛之和闵翀,也就是他亲自教出来的那些学生。   而这些学生都还太年轻,根本担不了如此重任,只能慢慢来。好在现在班底不大,他可以自己多费点心,引导一下教育的方向。   萧彧去请王启出山的时候,王启拒绝了:“恕难从命。如今我乃陛下阶下囚,怎能担此大任。”王启终于改口了,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认可了萧彧的身份。   萧彧言辞恳切地说:“我也深知王大人的忧虑。但思虑再三,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如今我朝初创,百业待兴,人才奇缺。虽说刚考完选拔试,但到底都是新人,礼部尚书此等职务,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当,所以才请王大人出来主持。请王大人协助我!”   王启捋着胡须,叹气:“非我不愿,实不能也。我若是真在你朝担任官职,只怕族中父老受我牵连。”   萧彧点头:“确是我强人所难了。如今礼部尚书之位只能虚位以待了,王大人何时想通了,便可来找我。不过往后我若还是有什么疑问,希望还能得到王大人的释疑解惑。”既然不能来当官,那就给自己当个顾问吧。   这点王启倒是没拒绝:“愿意为陛下效劳。”   所以尽管王启没担任官职,萧彧还是按照礼部尚书的职务为他发放俸禄,如今王启回不去建业,又不能出仕,一家子总不能坐吃山空。   礼部还是创办起来了,萧彧任命一名叫谢从的崖州士子为礼部侍郎,专门负责教育事宜,因为他从前在崖州担任学塾夫子,由他来督办各地学塾是再合适不过了。   广州人口过百万,学童数量自然与崖州不能相提并论。除了要修建更多的学塾,聘请更多的夫子,还要准备更多的教材。   广州学童受教育程度普遍要比崖州高一些,有不少已经上过家塾与私塾,所以并非都是初级班,因而教材也就不是只有四书五经便足够。   况且就算四书五经,他们也没刻完雕版。雕版印刷的效率太低,成本太高,萧彧决定弄活字印刷。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彧对裴凛之说:“凛之,你明日安排人去一趟崖州,将刻版师傅都接过来,还要带两名优秀的陶工过来。”   裴凛之有些意外:“你打算在广州烧瓷器?”   萧彧摇头:“不烧瓷器。我打算烧字。”   “烧字?”裴凛之被弄蒙了。   萧彧解释:“雕版印刷太慢了。我想将每一个字都做成陶字模,然后根据一篇文章的需要挑选字模进行排版,这样雕刻一个字就能反复使用,也就不需要每本书都刻一个雕版了。”   裴凛之激动地握住萧彧的双肩:“还能这样?简直是太厉害了,小彧,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萧彧看着裴凛之傻乐:“我脑子里比你们多了两千年的技术积累,我知道很多很多,但是迫于技术和现有条件,很多都没法实现。”   裴凛之搓搓手:“没事,没事,你让我消化一下,这个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个活字印刷,将大大降低印刷成本,那让天下孩童都能上得起学就完全不成问题了。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这不是我聪明,而是人类太聪明,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萧彧笑着说。   裴凛之说:“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   萧彧说:“你说。”   裴凛之说:“闵大人说北边的动乱愈演愈烈,萧祎暂时无暇顾及我们这边。我想趁这个机会一举将交州拿下,以后我们就只需要专心对付北边即可。”   萧彧沉吟片刻:“确实是个好机会。只是现在正值农忙时节,民夫不太好征调。还有粮草,要跟腾云确认一下,广州境内还有多少粮食,能够支撑多久的战事。”   裴凛之说:“我已经同闵大人请教过,他说目前粮草能够支撑三个月的战事。我觉得可以放手一搏。我与关山兵分两路,他率崖州兵走水路,从红河北上至宋平,我走陆路,从北面包抄,围攻宋平。”宋平是交州的州治所在。   萧彧说:“交州目前尚有两万左右兵力……”   裴凛之打断他:“不,不到两万。交州一共有三万兵力,实际兵力我估计不到三万,因为地方武官总会留出一些名额来吃空饷。这是安国军中的惯常操作,当初崖州的兵力说是两千六百人,事实上,我接手的时候,仅有两千三百人。交州兵就算满打满算三万兵力,已经有一万一千多人折损在了崖州。徐闻已经被我们拿下,那儿驻守的两千兵力也都归降了我们。所以目前交州实际兵力应当在一万五左右。”   “那万一交州刺史又紧急征兵,补充了兵源呢?”萧彧觉得这不无可能。   裴凛之说:“那他也应当没有足够的兵器与甲胄。况且募兵需要时间,就算补充了兵源,这也是一群新兵,而我们的优势更大。所以目前是攻打交州最好的时机。陛下,等你定夺。”   两人私下里的时候,裴凛之很少叫萧彧陛下,通常都不称呼,只叫你,极其亲昵的时候,会叫小名,叫陛下,那就比较严肃了。   萧彧看着裴凛之:“我们目前有多少兵力?”   “广州有两万,崖州有九千。还有七千交州降兵。”   “降兵不能用。”萧彧说,降兵打别的仗可以,但是打交州是万万不可的,“而且都留在崖州,是个隐患。”   裴凛之说:“这次将交州降兵带一部分来广州。”   “也好,可以安排到义安郡驻守一部分。余下的便安排到各地去修路修水利。”萧彧正好也想改善一下广州的基建。   裴凛之说:“崖州留两千驻守足够,可以出兵七千。广州再出兵一万三,凑足两万,留几千守番禺。”   萧彧看着裴凛之的眼,知道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兵力上,他们优势不大,但时机确实刚刚好,尽管有点冒险,但值得,他应该相信裴凛之:“那就打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成大事者太瞻前顾后是不行的,需要有勇气。   裴凛之笑着说:“放心吧,陛下,我有必胜的把握。三个月之内必定拿下交州。”   萧彧说:“不必贪功冒进,做好万全之策,减少牺牲。哪怕是超过三个月也不打紧,崖州的三季稻已经收了,再过三个月,广州的新粮也下来了。”   裴凛之点头:“好。我亲自去一趟崖州,与关山商量行军路线。”   萧彧说:“好,明日朝堂之上,便商讨此事。”   此时确是攻打交州的最佳时机,青黄不接,萧祎遭遇连年天灾与战事,余粮不多,无暇南顾。   广州有南岭为屏障,只需提防自东北角来的步兵以及来自海上的安国水师即可。   广州东北的晋安郡与梁安郡情况比崖州好不到哪里去,地广人稀,是百夷族活跃的地盘,朝廷对此地的控制还不如更南边的广州。   所以萧祎想从梁安郡这边打过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太可能的。萧祎最有可能攻打广州的方式,便是派水师前来。   闵翀留守广州,就是为了提防安国水师来犯。   翌日朝堂之上,萧彧提出攻打交州一事,裴凛之、闵翀与萧繇都表示支持,而广州原来的那些官员,都不太热衷打仗。对他们来说,偏安一隅的小日子过得非常惬意,没必要自找不痛快。   萧彧早猜到会是这样,他当然也不会考虑这些人的意见,只是知会一声罢了。   散朝后,大家各自去忙。萧彧与裴凛之、闵翀、萧繇凑在一块儿研究行军路线,然后各自去安排。   裴凛之去点兵点将,闵翀去征劳役安排后勤。   萧彧则继续处理政务,萧繇凑过来:“皇兄,这次攻打交州,也派我去吧。”   萧彧抬眼看着他:“你已经安排任务了啊。”   “真的?什么任务?”萧繇急忙问。   萧彧说:“凛之是这次征交州的主帅,他一走,这番禺城的防守就只能交给你了。”   萧繇满脸失望:“让我留守啊?没劲!”   “万一萧祎的水师打来了,你们都不在,我们怎么办?”萧彧看着他。   萧繇一想也是:“是啊,虽说来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不防。”   萧彧笑着说:“所以拜托你了!”   第二日,裴凛之便出发去了崖州。   三日后,裴凛之从崖州返回,带回了五千交州降兵。   关山要抽走崖州兵出征,这样崖州军的数量就远低于交州降兵,万一造反,崖州就危险了。   萧彧便将这些交州兵分散到广州各郡县去修路修水利,反正也是养着吃白饭,不如创造一点价值。   等交州被攻下之后,再放这些人回去继续守交州。   四月初五,裴凛之在番禺城外誓师。然后率领一万一千人马,开拔交州。   十日后,关山将率七千崖州将士乘船出发,萧繇麾下大将李弦也将从徐闻率两千从海上出发,一同前往宋平。 第101章第101章   “郎君,吃饭啦!”一声清脆的童声惊醒了正沉浸在工作中的萧彧。他抬起头,看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脑袋从大门外探进来,小家伙虎头虎脑,圆脸蛋大眼睛,煞是可爱。   唯一还在叫自己郎君的,就只有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了。萧彧笑起来,略惊讶道:“天都快黑了?来了,吃饭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扶案几站起来,却因跪得太久又一下子坐了回去,向阳赶紧伸出手来搀扶他:“陛下小心!”   萧彧摆摆手:“无妨,久坐血行不畅,等一下便好。”   向阳心疼地说:“陛下明日还是坐椅子吧。”   萧彧说:“地上凉快。”   向阳说:“切忌贪凉,寒气入里,容易伤及根本。”   “你怎么跟思归一样了。”萧彧笑着走到门边,将手指伸给了可爱的小阿平:“小宝贝,走去吃饭。”   阿平伸出手来抓住了他修长的食指,奶声奶气地说:“阿平好饿,要吃饭。”   “吃,饿了要多吃一碗。”   “我要吃三碗。”小家伙夸海口。   一大一小朝饭厅走去,阿平突然仰起头问:“郎君,我师父呢?”   这话仿佛是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开关,一直没被人触及的想念瞬间便涌满了心头,萧彧仰起头,朝西面浅紫色的长天看过去:“他今晚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不知道队伍今晚在哪里安营,会是露宿野外吗?   阿平“哦”了一声:“那师父也不跟我一起睡了?”   “嗯,从今晚起,就只有我陪阿平睡了。”   阿平继续问:“那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就回来了。”   “明天吗?”   “不是明天。”   “那是后天?”   “后天也不回来,要很多天以后。”   “那好久啊。”   是啊,要好久呢。裴凛之一离开,萧彧的心就空落落的,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跟上次崖州的战争不一样,这场战争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他不希望裴凛之有任何闪失,当然,也希望将士们都能平安归来。   然而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郎君,今日姐姐教我背诗了。”阿平说。   萧彧将阿平抱了起来:“真的啊?是什么诗,阿平会背吗?”   阿平用力点头:“嗯!《咏史》,左思,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萧彧惊讶地发现,阿平竟然将这首十二句的古诗全都背下来了,这孩子六月才满三周岁呢。   如今大家都忙,阿平就由鱼儿和小春照顾着。两个小姑娘来番禺后没再上学,平时也没忘记萧彧的嘱咐,坚持自学。   阿平跟着她们,她们学习的时候,顺便也教阿平读书识字,没想到阿平的接受能力如此之强。   “阿平你也太棒啦,居然都会背这么长的诗了。”萧彧说着在阿平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阿平美坏了,抱着萧彧的脖子:“我还会背,还会背《观沧海》……”   萧彧听着阿平奶声奶气背着诗,想着是不是该给阿平找个夫子来上课,还是让他这么自由成长,到学龄了再上学?   鱼儿和小春也还要继续上课才行,还有吉海和思归也该继续上学。   不过这两个小子都蔫有主意,一个打定主意要当武将,一个打定主意要当名医,觉得读书做学问这种事还是算了,只看自己感兴趣的兵书和医书。   最后萧彧还是决定过两年再送阿平去学塾,让他在自己身边再过两年快乐无忧的童年吧,免得揠苗助长。   幸而身边还有阿平这么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萧彧才不会在长夜中孤枕难眠,彻底被恐慌与一种叫思念的情绪支配。   白日里,萧彧便通过繁忙的事务来压制这些情绪。   这日上朝,礼部侍郎谢从面露得色,兴奋地说:“陛下,这是臣昨日傍晚收到的,呈给陛下过目。”他说着,将一个小小的托盘呈上来。   萧彧看着托盘里的东西,非常惊喜:“已经烧出来了?”他将盘子里的几个字模拿出来,放在案几上并排放好,歪过头仔细比对着:“好像有点不太平整。”   谢从说:“有一些在烧制的时候会变形,不过接下来我们会将每个字批量制作出多个,留下烧得最好的。”   萧彧赞许地点头:“对,就该这样,每个字至少得做多个,一页上可能也有多个相同的字。”他拿着字模往砚台里沾了点墨汁,拿过一张纸,往上一按,然后满意地笑了。   殿上站着的官员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地说话,都有点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萧繇最先忍不住:“皇兄,你们在说什么呢?”   萧彧摆了一下手:“谢大人,拿去给大家伙都传阅一下。能认出来这是什么吗?”   谢从得意洋洋地托着那几个陶土烧制成的活字,送到殿上的几位官员手里:“这是陛下发明的创举,有了它,整个天下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繇拿了一个字模在手,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是印章吧。”   萧彧笑着说:“不是印章,这是字模,将它们按照文章的内容整齐排列,然后刷上墨,就能印刷书册了,想印多少就印多少,想印什么就印什么。这叫活字印刷。”   萧繇眨巴一下眼睛:“不是吧!皇兄,你这操作是要逆天啊!”   殿上的官员听到这里,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所读之书,无一是手抄本,所以读书是一件极其奢侈昂贵的事,因为书太贵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读书一直都是一件极为高贵的事,跟普通百姓是没有瓜葛的。   现在他们的皇帝居然发明了活字印刷,这就意味着大大降低了获得书本的难度,以后普通平民想要读书,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一举措,对天下读书人来说,将会是一个划时代意义的创举。但对世家大族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   之前萧彧推出选拔考试一事,他们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无非就是九品中正制换了个形式,家世的优势不再那么明显,要跟寒门庶族竞争机会。   但他们也不怕,跟寒门庶族比起来,士族子弟明显更具优势,毕竟他们的学习资源是许多寒门庶族无法企及的。   可现在,萧彧不仅要弄活字印刷,还要全面推行免费学塾,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学,这就意味着,士族要跟那些贩夫走卒一起去竞争,参加选拔考试,未免也太折损士族的颜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闵翀拿着一个字模反复看了看:“这个是烧出来的?这能用很长时间吧,比之前那个雕版更要方便得多。恭喜陛下,此乃生财的法宝啊。”   萧彧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闵翀什么时候都不忘赚钱,真是个钱篓子:“爱卿不妨说说如何生财。”   闵翀说:“陛下当颁布一道圣旨:这活字印刷乃陛下独创,他人不可盗用。陛下用这个法子印了书,便卖给那些天下的读书人,想必读书人会趋之若鹜。甚至只要出得起价钱的,我们还能开办承印业务。以后陛下何愁无钱平定天下?”   殿上那几个官员都面面相觑,闵翀所说卖书印书一事,绝对会在士族子弟中成为风靡一时的事。   萧彧说:“我倒是没想过将此法垄断。不过爱卿倒是提醒了我,民间不能私自印书,如若需要印书,必定要向官府报备申请,获得批准方能印书。”思想引导这个时候就该抓起来了,不要让毒瘤贻害世人。   有了活字印刷,以后还能出报纸,宣扬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就方便多了。   今日活字印刷术震撼了朝堂上的一众官员,他们终于见识到萧彧的本领。   有些目光长远之人也意识到一件事:萧彧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萧彧的本事这才哪到哪啊。前段时间崖州送来了今年春天收获的杂交水稻种子,占城稻与天竺稻混合杂交的水稻产量又创了新高,接近四百斤。   目前这批杂交水稻就播种在从林家租来的水田里。   为了确保粮食产量,萧彧还实施了稻田养鱼、稻田养鸭的套种法,鸭子和鱼都会吃虫子,可以防止虫害,并且还能分泌粪肥,又能产出鸭子和鱼,可谓一举两得。   等到这一批水稻收割了之后,就能小范围内推广种植杂交水稻了,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先育种。明年春天,至少在番禺一带,就都能种上高产的杂交水稻了。   到明年下半年或者后年春天,差不多就能够在整个广州与崖州范围内种植上杂交水稻了,若是这一仗打得顺利,交州都能够种上杂交水稻了。   王启得知萧彧发明的活字印刷之时,亲自跑来找萧彧:“这活字印刷真是陛下发明的?”   萧彧说:“算是吧,怎么了?”   王启说:“印书这事归谁管?是礼部吗?”   萧彧说:“对,就是礼部,我把它交给礼部侍郎谢从了。”   王启突然说:“陛下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王启说:“就是说让我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萧彧笑出了声:“当然算。王大人要来吗?”   王启说:“来!” 第102章第102章   萧彧没想到一个活字印刷就搞定了王启,读书人果然还是要用书的事来说服。   王启又提了个要求:“我欲修书一封回建业,陛下的商船经常出入建业,能否将家中族人接来广州?”   萧彧说:“我去想办法,尽量将人接来。”   这事儿得找闵翀想办法,闵翀在北地人脉广,办法比较多。   闵翀正好来找萧彧汇报好消息,说是从东戎买的马到了一百多匹。   这匹马来得可真不容易,在路上辗转奔波了三四个月,才终于抵达广州。   负责送马的人一路打通关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发时一百五十匹马,送到的时候只剩下一百零八匹了,有些死了,有些跑了,还有些被扣留了。   萧彧觉得,能将马匹从燕地赶到广州来,已经是个奇迹,居然还能剩下一百匹,已经大赚了。   萧彧说:“这些马状态如何?能不能送一批给前方的将士?”   闵翀说:“我还没细问,回头问问,若是可行,便送一批过去。”   领兵器时代,骑兵的优势太明显了。虽然广交这样的地区骑兵的优势不容易发挥出来,但运输、送信、奇袭也还是必不可少的。   “对了,我这有一件事需要你着人去办。”萧彧将王启要求接家人的事说了。   闵翀皱眉:“只怕不太好办,王家的人恐怕早就被监视起来了。”   萧彧说:“不好办也得试试,我已经答应王启了。”   “那我去试试吧。”闵翀说,“赖峰训练的那批人能用了吗?”   “你去问问他。”萧彧说。   应裴凛之的要求,赖峰在按训练暗卫的办法训练一批精锐,给萧彧做护卫,也能办一些难度较高的事。   “行,我去问问。”闵翀说着走了。   闵翀从送来的一百匹马中,挑选了五十匹膘肥体壮的送往交州前线。   裴凛之的战报初时每隔几日便发一封,途中拔除了几个郡县,解除了交州军的武装,以防他们在围攻朱平时对方从背后包抄。   十天后,关山与李弦从海上出发,三日便抵达宋平,宋平城大门紧闭,拒不迎战。   萧彧不断接到来自前线的战报,从前期的战事来看,遇到的阻力并不大,除了徐闻的兵力超过了两千,其他地方的兵力都不多,都只有几百人。   裴凛之在信中分析,应当是宋平以南的南越地区边民暴动较多,兵力主要驻扎在这些地区。   行军如此顺利,萧彧却有点不安。交州跟广州不太一样,交州常年战事频仍,交州刺史山亨战斗经验丰富,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认输。   萧彧将裴凛之发回的所有战报拿过来,仔细分析了一下,发现各处郡县的守备都很空虚,每处驻守的兵力都在两三百人左右,最多不超过五百,人少得不太正常。   萧彧赶紧叫来闵翀和萧繇商量军情。   萧繇听完萧彧的分析,说:“交州军有没有可能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避开了裴将军的部队,然后从后面切断了粮草补给线。”   闵翀说:“这点倒是无需担心,裴将军早就料到了,所以我们后期的补给不是从陆上走的,而是从海上走的,吉山负责粮草押送,已经在路上了。”   萧彧说出自己的担忧:“我现在担心有两种可能:崖州兵败之后,交州刺史早就料到有此一战,所以老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宋平城内有可能现在都是空的,交州兵则散布在宋平城外,凛之有一场恶仗要打;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况,就是交州军已经在来番禺的路上了。”   他一说完,闵翀和萧繇都吓了一跳:“你是说,我们去打他们的大本营,他们来偷袭我们的大本营?”   “不无可能。”萧彧说,“自从交州军在崖州全军覆没后,交州就再无动静,我发出的招安令山亨始终都没回应。说不定早就在筹谋中了。”   萧繇说:“可就算是交州兵都过来,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能打下番禺城。”   “若是萧祎也派人前来呢?镇压起义军可不需要水师。”萧彧越想越心惊,如果萧祎与山亨真这么计划,如今番禺仅有几千守卫,自己必死无疑。   闵翀和萧繇对视一眼,说:“得赶紧派人送信给关山,让他探明宋平城中虚实。”   萧繇说:“要是交州军已经出发,裴凛之现在往回赶也来不及了吧。”   萧彧说:“皇弟,你赶紧命人抓紧时间排查番禺城的出入人口,尤其是进城的人。晚上城中实行宵禁,加强守卫。腾云,你赶紧派人送信给关山,让他们探明交州虚实。同时增派斥候在广州境内、沿江及近海海域进行查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军队与船只。”   “是,陛下!”萧繇与闵翀都赶紧领命去办事。   萧彧有些犹豫要怎么跟裴凛之说,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他跟交州大军还没正式交手,就直接撤回来,若不是自己推测的这样,这对士气是相当大的打击。   但若真是自己推测的这样,番禺城能守多久?能够坚持到他们回援吗?   若是走海路,从宋平回到广州,最快也需要四天,若是走陆路,从宋平回来,最快也需要半个月。   萧彧提起笔,想给裴凛之写信,又怕动摇他的信心。最后还是没有明说,只是委婉提醒他,山亨心思缜密,可能留有后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萧彧也不是什么都不做,除了增加斥候、加强防守与盘查。他还命人从城北粮仓运了不少粮食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鱼儿和小春带着阿平在院子里打秋千,孩子的笑声清脆而纯真,那么天真无邪,岁月看起来真是静好。萧彧心想,要是这平静的生活永远不被打破多好。   数日后的半夜,萧彧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脖子上都是汗。   他摸到旁边的阿平,小家伙身上也是汗津津的,天燠热得不正常,空气异常沉闷,这是飓风来的前兆。   萧彧拿着扇子正在打风,突然听见院门开启的声音,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闵翀深夜到访:“陛下,陛下,快醒醒。安国的水师到了。”   “进来吧。”萧彧坐起来,内心却出奇地平静,仿佛那只靴子终于还是掉下来了,他猜的不错,萧祎是不会放任他们成长起来的,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扼杀他们。   闵翀推门进来,就着向阳手里的灯笼,他看清了萧彧平静的面容,内心分外不安:“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这可恨的萧祎,正好趁裴将军离开的时机来袭。”   萧彧说:“恐怕是特意趁着他离开才来的。萧祎的水师来了多少?”   闵翀说:“根据斥候的消息,约有六十艘船。我推测至少有两三万人。”   萧彧心底一凉,安国水师总共才五万,此次已经出动了大半。这么多人,哪怕是裴凛之没有将广州军带走,也会是一场没多少胜算的战争。   看样子萧祎是真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了。   “敌方水师什么时候能到?”萧彧问。   闵翀说:“最迟明日傍晚便能抵达。我们是出城迎战,还是死守城中?”   萧彧说:“死守。马上就安排人从城北粮仓运粮回来,不要将粮食留给敌人。送信给裴凛之和崖州,说明我们这边的情况。派人去查探一下,交州军是否也过来了。”   闵翀说:“好。”   赖峰和向阳都过来了:“陛下,我们需不需要先撤离番禺?待裴将军回来再战?”   萧彧眼神坚毅:“不能撤,城中这几千将士能撤到哪里去?若是撤了,城中百姓会怎么看待我们?”遇到危险便想着逃命,这样的皇帝恐怕不是百姓愿意待见的。   天不亮,守城的官兵就开始从城北粮仓搬运粮食进城,城中粮仓放满了,粮食没地方放,就往百姓家中放。   百姓听说可以搬粮食回家,都十分兴奋,主动出来搬运粮食。   这个时候萧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若是真的被围城,百姓也是需要粮食的。   不到中午,狂风大作,似有颠倒乾坤之势,伴随着倾盆大雨,飓风登陆了。   萧彧命令关闭所有城门,百姓们渐渐回过味来,官府为什么原因要将粮食都搬进城中?难道是因为飓风来了吗?可是飓风来了为什么要搬粮食呢?   萧彧席地而坐,望着院子里被大风吹折了树干的大树,不时有大风裹挟着雨点飘过来,拍打在他身上。   吉海安静地跪坐一旁:“陛下,我去将门关了吧,雨进来了。”厅内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萧彧摆手:“不用关,我就喜欢这雨。希望它来得更猛烈一些,不要停,多下两日。”   不出意外,萧祎的水师此时应该还没进珠海口,在海上赶上了这场飓风,风越大,水师受损的情况就会越严重。   闵翀从外匆匆跑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里的油纸伞已经被吹翻了,伞骨断了几根,煞是狼狈。但他浑不在意,哈哈大笑:“陛下,真是天助我们!江上至今没见到安国水师的船只,想必是被飓风给困住了。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萧彧说:“腾云浑身都湿透了,先去换衣服吧。”   闵翀说:“不用换,我一会儿还要出去,这样的大风大雨,什么雨具都挡不住。”   萧彧说:“那要当心别受寒。风雨太大了,外面不太安全,让斥候们都先撤回来吧。”   闵翀说:“不能撤,越是这个时候,消息越重要,事关全城人的安危。”尤其是萧彧的安危。   “那就走陆路,水路太不安全了。”萧彧说。   “这我明白,这个时间走水路,不是自寻死路吗。”闵翀说着,“陛下放心,陛下是天命之子,我们这一次定能化险为夷。”   萧彧略略苦笑:“承你吉言!” 第103章第103章   这场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风雨才停下来。   暴雨导致珠江水位暴涨,江面比平常宽了将近一倍,浑浊的洪水席卷着树木与草堆,滚滚而下。   不过让番禺百姓稍觉安慰的是,往年逢暴雨必涝的番禺城今年情况好多了,只有几处地势较低的地方出现了短暂的内涝,不过损失也不算大,这要得益于排水能力强大新沟渠。   百姓都感慨,多亏新帝修的路和沟渠,真是做了一件利民的好事。   听了一夜风雨的萧彧早早就起来了,吉海与护卫们已经在处理庭院中那棵断掉的香樟树枝,他望着凌乱的庭院出神,等闵翀和萧繇来给他带消息来。   阿平也一早起来了,小家伙趁人不注意,脱了小木屐就到院子里踩水泡去了。   小春刚端了洗脸水过来,顿时大惊失色:“阿平,小祖宗,你怎么又到水里去了!”她对阿平周岁生日那天生病的事记忆犹新,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萧彧回过神来,看着院子里的阿平,说:“阿平不乖,又去玩水了,要打屁股!”   阿平冲着他讨好地笑:“阿平可乖,没有弄湿衣裳。”   小春赶紧将这个小祖宗抱回屋,检查他的衣裳,还好,就是滴了几滴水,没有大碍:“阿平再玩水,陛下就不喜欢你了。”   阿平任由小春给他擦完脸,又擦干了脚,光着小脚丫跑到萧彧身边,往他怀里凑:“郎君最喜欢阿平了。”   萧彧点着他的鼻子:“郎君喜欢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阿平连忙说:“阿平知错了阿平是好孩子,郎君。”   萧彧说:“那郎君就会喜欢阿平。”   阿平伸手揉揉萧彧的眉心:“郎君想师父了吗?”   萧彧暗暗惊诧阿平的童言童语,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方才他确实在想裴凛之。   如果裴凛之在这里,即便萧祎派出了所有水师,他想他也会无所畏惧,因为他相信裴凛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昨夜他还已经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如果这次番禺守不住,裴凛之会怎么样?他一定会杀了萧祎给自己报仇,然后呢?   他已经不敢去想了,他不希望他余生都活在悔恨和自责中,但又怎么不会呢。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见裴凛之。   阿平再次伸手摸摸萧彧的脸庞,安慰他:“郎君别担心,师父已经去了很久,他明天就回来了。”   萧彧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阿平,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是的,我希望他明天就回来了。”他被阿平安慰到了。   阿平从萧彧怀里起来,站在木地板上,端起两只小拳头:“我会保护郎君的,我也会武功。”然后“哼哈”一声,挥出了小拳头。   萧彧莞尔,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治愈的存在。   闵翀和萧繇同一时间进了院子,闵翀刚换了一身干衣服,束着的发髻还是湿的,看来连澡也没来得及洗一个。   萧繇身上还是昨日那身,沾了不少泥灰,皱皱巴巴的,一脸倦色,他进来就往地板上一躺:“累死我了。好饿,快让厨房准备吃的来。”   萧彧说:“辛苦你们了。小春去厨房吩咐多做些朝食。”   小春赶紧去了。   闵翀打了个哈欠:“今日一早斥候便送来消息,说是在宝安县的海滩上发现船只的碎片,还有几具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安国水师的军牌。看来昨日那场暴雨给安国水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知道打翻了几艘船,要是全打翻就省事了。”   萧繇说:“这就是天谴啊,说明皇兄是天选之子,连老天都要责罚萧祎这个伪帝。”   闵翀笑着说:“我昨日就说了,陛下是天命之人。是绝对可以逢凶化吉的。”   萧彧叹息:“希望真的能够逢凶化吉。既然雨小了,安国水师今日怕是要过来了。”   “不怕他们,我已经对城墙的防御重新布防,没有个十天半月,他们休想攻进来。反正我们粮食多,扛得住,就这样慢慢耗死他们。”萧繇也打了个哈欠。   他们都一夜未睡。萧彧说:“你们去洗个澡,然后吃了早饭去睡一觉。趁着敌人还未到,先养精蓄锐。”他知道即便安国水师赶到番禺,也不可能在今天攻城,比起来,敌人的状况显然要更糟糕。   闵翀和萧繇朝食后都回去睡觉了,萧彧则亲自上番禺城楼上看了一下,城墙上堆满了从河滩上捡来的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看样子这几日萧繇还是下了功夫去准备的。   站在城楼上看城外,滔滔江水已经变成了一片浑浊的黄色汪洋,有一些河滩边的田地已经被完全淹没了,可惜了,水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   暂时还看不到安国水师船只的踪影,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   一直到了第二日,斥候来报,安国水师船只到了,只有四十一艘。根据那船只的规模大小来推算,每艘船大概能装载五百人。也就是说,安国水师最多还有两万多人。   这跟之前斥候汇报的情况不一样,这说明这次飓风给安国水师带来的不仅仅是一艘船的损失,而是很多艘。   安国水师将船靠江岸停泊了,将士们下了船,便在番禺城外扎下了营。但是没有来叫阵,看来是要先休整一下。   这些安国水师去了城外的几个村庄,带回了不少干柴禾,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抢的,开始在城外生火埋锅造饭。   睡了一整天的萧繇养足了精神,吃饱喝足之后,就上了城墙,又开始发挥他的优势,对安国水师进行说服教育,尤其强调了一点:萧彧是天命之人,他才是真正的天子,萧祎派兵来攻打他,结果却遭到了天谴,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飓风,除了上天震怒惩罚你们,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这种说法在萧彧听来极其迷信,但在安国水师将士耳中却如同敲响了一面巨大的锣鼓,振聋发聩。   萧彧本来就是太子,如今称帝为王,他们受命前来镇压,却遭遇到了一场平生仅见的飓风。   本来遇到飓风,就应该紧急靠岸避风,然而他们如见了鬼一般,竟然在海面上迷失了方向。一直到飓风暴雨迎面而来,他们都没找到海岸在何处。   为了不掉队,船只咬得非常近。距离过近,飓风一来,挨挨挤挤的战船便不受控制地互相碰撞起来,有的直接撞破了船身,开始进水、沉没,水师将士们纷纷跳水自救,但风浪和雨太大了,根本就没几个人被其他船只救起来。   无数人淹死在大海中。有一艘船刚救了几名士卒,马上就被一个巨大的海浪掀了个底朝天,那几名刚给救上船的士卒再也没有游上来,那艘船上的将士也没人被救上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海面上也变成了一片漆黑,火把根本点不起来,船只失去了方向,完全不受控制,他们就像一片树叶漂浮在肆虐的海洋中,承受着来自大海的咆哮和呻吟。   他们跟飓风和惊天骇浪斗争了大半夜,丝毫没有胜算,到了后半夜,他们的船只终于被飓风刮到了岸边,这才欣喜若狂地抛锚,祈祷飓风快点过去。   待到天亮之后,终于雨歇风住,清点船只,来的五十九艘船,只余下了三十六艘,少了一小半,也就是说,还没有见到敌人的样子,他们就折损了一万多名将士。   更为糟心的是,主将的船只也不见了。副将不死心,组织船队去寻找那些失散的船只。   他们在海上与海边搜寻了一整天,结果只找到了八艘船,其中有五艘还是好的,最多只是有一点小破损,修一下就能继续用,另外三艘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子了,活下来的将士也很少,他们还发现了不少船只碎片,他们没法确认是哪艘船。   找回的船只中,也没有主将的战船,也就是说,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已经折损了主将,以及近万名将士。   安国将士的内心本来就充满了恐慌与不安,现在被萧繇这么一说,顿时便揭开了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怯懦与不安,恐慌如同瘟疫,充满了整个水师队伍,很多人还没开始与敌人交手,就已经失去了斗志。   闵翀哈哈大笑着朝萧彧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果然是天选之人,上天知道我们此刻处于劣势,便亲自前来收走了那么多敌人。”   萧彧也很意外,还没交手,居然就减少了那么多敌人,真是天助他吗?   不过番禺城内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到六千将士,跟两万安国水师比起来,还是有着相当大差距的,所以正面作战是不可能的,只能耗着。   番禺百姓刚开始并不知道是要打仗,以为关闭城门是为了对付飓风,直到飓风停了,城门依旧紧闭,城外的人进不来,城内的人出不去,他们才察觉到不正常来。   等到安国水师一来,消息慢慢传播开来,原来是要打仗了,城外来了两万敌人。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大家开始恐慌起来,好端端的怎么打起仗来了。不过大家更关心的是,关了城门,没地方买菜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安国水师抵达番禺城外第二日,珠江水位终于开始退了。水退下去,出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画面,不少船只搁浅在了河岸上。 第104章第104章   城墙上的番禺军看到这一画面,笑得打跌。   萧繇简直没笑岔气,回头好一顿编排,连顺口溜都编出来了,在城头上大肆嘲讽安国水师。   安国水师被羞辱得无地自容,他们不熟悉珠江河道,当时为了上岸,当然是越靠边越安全,谁知道一夕之间,水位退了,这船就停在岸上了呢。   萧彧听说此事,也憋不住哈哈笑得形象全无。这恐怕是安国水师打过的最憋屈的一仗了吧。   安国水师的处境越尴尬,他们就想早日结束这种境况。   隔天他们就开始向城内守军叫阵了,让城内叛军出来一战,别做缩头乌龟。   萧繇作为骂架叫阵的高手,才不会理会对方的挑衅,只有他让别人憋屈的份,所以他骂得更欢了。   安国水师见城内守军不受挑衅,便准备攻城。他们去番禺城外的村子里抓了不少当地百姓过来,逼迫他们为自己造云梯,造完云梯之后,就开始攻城。   第一次攻城,萧繇与闵翀死守南北城门。由于战前准备充分,安国水师付出了惨重代价,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反而损失不少。   但很快,他们就改变了策略,将造云梯的百姓又抓了回来,逼迫他们架云梯带头爬城墙。   百姓在前头爬,安国水师就在后面跟着。这样一来,城头守卫的军队就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因为他们分辨不出来哪些是百姓哪些是敌人。   杀吧,但前面都是手无寸铁不断求饶的无辜百姓,不杀吧,混在百姓中间的又都是穷凶极恶的敌人。稍一犹豫,就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不少守城将士就这样中了敌人的圈套,白白丢失了性命。   第二次攻城,差一点就被安国水师攻入城内,番禺将士也折损了不少。   不少无辜百姓也在这次战争中失去了性命。   萧彧差点被安国水师这种丧心病狂的举措气得吐血,他们竟然把广州百姓当成了敌人和对付自己的工具。   他们这样跟毫无人性的外族侵略者有何区别?安国竟会有这样的军队!   萧繇这个暴脾气,如何能忍,他对着城下的安国水师破口大骂:“难怪你们会遭天谴!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屠夫、刽子手,已经不配叫人,跟你们那狗皇帝如出一辙,丧尽天良,不用等我们来收,自有上天收了你们!”   然而安国水师似乎抓住了番禺军的软肋,他们去番禺附近的村庄抓了数百百姓过来。   虽然战争一来,番禺周遭的百姓就有不少人开始逃离,但也有一些不太敏感的人留了下来。这次被抓的百姓中,就有不少妇孺儿童。   安国水师命令百姓在城外跪下,放出话来:“番禺城内的叛将听着:如果明日还不开城门出来受死,我们便将这所有的百姓杀光!”   萧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竟然会遇到这样残暴的对手!   大殿内,萧彧和一群大臣一起商议对策,明日该如何应对。   萧繇说:“明日绝不能开城门,那群丧心病狂的畜生,目的就是为了激怒我们,我们一旦出去,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我们才六千人,他们人数超过了两万,我们毫无胜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摆着就是去送死。”   闵翀说:“”我也认为不能出去,这正是他们的诡计。”   萧彧长叹:“百姓何其无辜!萧祎已经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百姓了。我们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为我们赔上性命!”   王启说:“臣也认为城门万万不能开!陛下可曾想过,他们既然能对城外的百姓下手,又怎会不对城内的百姓下手呢,番禺十万百姓性命都交付于陛下之手。请陛下三思!”   余下众人皆反对开城迎敌,他们的家小全都在城内,一旦开城门,谁也逃不掉被屠戮的命运。这两日他们已经彻底明白,想要再投靠萧祎已经不可能了,他们唯一的希望,便只有眼前的萧彧了。   萧彧沉默以对,他早就知道王权之路铺满了累累白骨,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如此清晰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灵魂还是止不住战栗发抖,太可怕也太可恨了!   萧祎已经不算个正常人,他是魔鬼。   许久之后,萧彧开口了:“自古以少胜多的战争也未尝没有,众爱卿可有破敌妙法?”   唯二带过兵的只有闵翀和萧繇,闵翀摇头:“倘若是在海上,我尚且可以冒险一试,陆上我不行。”   萧繇则只是摇了摇头。   萧彧继续说:“擒贼先擒王,拿下敌寇主将的首级,能退兵吗?”   “这倒是个法子。只是谁能胜任?”王启问。   在殿上从不开口的向阳突然站了出来,单膝跪在地上:“陛下,臣愿往刺杀安国主将!”   萧彧赶紧下午去就向阳搀扶了起来:“向爱卿快快请起!皇弟,安国水师主将是谁?”   萧繇说:“叫赵闯。第一次听说此人。”   萧彧闻言皱眉:“跟赵仑有何关系?也是赵太后的族亲吗?”   萧繇摇头:“我以前都没听说过朝中有姓赵的武将,赵太后也无亲兄弟,想必是他们母子得势后提拔的赵氏族人。”   萧彧猜测这赵闯多半跟赵仑有亲属关系,是来给自己的兄弟报仇了。   但赵闯是个什么人,有什么本事,谁也不知道,所以这刺杀任务异常冒险。   更何况要突破两万兵马找到主帅将其格杀,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萧彧说:“须得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才行。”他不能让向阳去冒险,城外的百姓命很重要,向阳的命也同样重要,不能白白去送死。   商议结束之后,闵翀和萧繇留了下来。   闵翀说:“陛下,若真要实行刺杀任务,臣有一计配合向护卫。”   萧彧忙说:“赶紧说说看。”   闵翀说:“敌军有两万余众,想要进入其中找到主帅并将其刺杀,这无异于登天,多半是没找到目标就被发现了。”   萧彧点头:“的确如此。”   闵翀说:“所以向护卫一个人是无法完成任务的。我们需要派一群人去,可以选出一队人假装营救那些被抓的人质。吸引敌军一部分注意力,然后再派人绕到江面去焚烧安国水师的船只,假装我们的援手到了,造成大规模的混乱,这样才有机会。就是可惜了那些船。”   萧彧赞许地点头:“此招声东击西甚是精妙!就由腾云去安排吧。”   闵翀点头:“这是自然,烧船一事只能我们水师兄弟去做。”   赖峰则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敌将死了之后,船也烧了,安国水师已经无路可退,会不会更疯狂?”   萧彧抿紧唇,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神色:“敌军主将一死,他们必定军心大乱,所以今晚必须趁乱一决胜负!”   这些安国水师如此丧心病狂,他们若是溃逃,那么遭殃的便会是广州的百姓,广州将会变成人间地狱。   萧彧对萧繇说:“皇弟,你拿我的手谕,去城内各大族家中征调私兵。顺便请上王大人一起去。”   萧繇犹豫了片刻:“这些世家都自私自利,未必愿意配合。”   萧彧严肃地说:“那就告诉他们,今日不同意,明日他们的下场就会和城外的百姓一样。萧祎是不会再把他们当臣民的,一旦城破,就是屠城之日。”   城内那些世家大族若是之前还对萧祎抱有幻想,此时见到安国水师如此丧心病狂,恐怕最后一丝幻想也都消失了。此时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只能选择跟自己共进退。   他估摸着城内那些世家大族,家中豢养的私兵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上千吧,他们的战力就能增加一些。   还要去动员一下城中的青壮,必要的时候,也要拿起武器来保护他们的家人。   王启得知萧彧的计划,叹气:“唉!陛下实在是太过冒险,两国交战,岂有不死伤百姓的。”   萧繇说:“我家皇兄便是这样的人,百姓在他心中的份量太重了。”   王启摇摇头,他也说不上萧彧这样的人当皇帝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他已经知道了,有萧祎这样的皇帝,绝对会是天下的灾难。   所有人都各自去忙了,萧彧跪坐在地板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心想:如果凛之在,他会不会赞同自己这样冒险?不过若是他在,这场战争的胜率应该能大不少吧。   换好夜行服的向阳过来了,他跪在萧彧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垂眸,而是直视着萧彧的脸:“陛下。”   萧彧对他十分愧疚:“十三,谢谢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向阳说:“我还是喜欢陛下给我起的名字。你说过,我会活在阳光下。谢谢陛下这些年的庇护。如果我这次没能回来,陛下会、会一直记得我吗?”   萧彧听出他的声音都哽咽了,他也十分动容:“当然,我会永远记得你。向阳,我希望你能活着,一定要活下来。”他将手搭在向阳肩上。   向阳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谢谢陛下,我会努力活下来的。想要看更多像我一样活在黑暗中的人活在阳光下,我相信陛下一定能够做到的。大哥,照顾好陛下。”   赖峰说:“我会的。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可大意!”   向阳点头:“嗯。陛下,我走了。”   萧彧说:“不吃了饭再走?”   向阳说:“不了,我去同闵大人的人先会合。”   萧彧说:“那我等你明日回来吃朝饭。”   向阳鼻子有点发酸:“好!” 第105章第105章   这一夜,对番禺城的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萧彧一直站在院子里,望着城南方向。飓风已经完全过去了,星汉灿烂,熏风南来,流萤点点,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夏夜。   然而这样美好的夜,却暗藏着杀机,今晚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再也看不到明日的朝阳。   向阳,你一定要好好的呀。萧彧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喉咙胀得发疼,他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身居高位的人心肠要硬,因为总要权衡利弊,牺牲一部分人,保护另一部分人。   可那些被牺牲的人,谁不是爹生娘养有血有肉的人呢?   赖峰轻轻走到他身后:“陛下,你已经站了很久了,歇息一下吧。后半夜会很忙。”   萧彧回头看着赖峰:“赖峰,向阳他会平安回来吗?”   赖峰说:“陛下不用担忧,十三是我们几个中天资最好的,他的轻功也是最好的,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但愿如此。”萧彧折身进屋,坐在灯下,想继续工作,却发现桌上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东西了,全都收起来了。   赖峰说:“陛下想看什么?所有的奏折都收起来了,怕后半夜来不及。”   萧彧知道他们也随时准备跑路,虽然计划是将士出城之后就关闭城门,但若是将士们都牺牲了,这座只剩下手无寸铁百姓的城能坚持多久?   赖峰见他沉默不语,便说:“陛下,要不你还去陪阿平睡会儿吧,到时间我叫你起来。”   萧彧摆摆手,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笔,拿过几张纸,开始给裴凛之写信。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给裴凛之写信,他要将最近发生的事都记下来,万一这成了绝笔,希望他不必自责,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来过这世上一遭,遇到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事,并没有白来。   赖峰见他写信,又给他点了一支蜡烛,照得更亮一些。   萧彧忽然说:“多希望凛之能从天而降啊。”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奢望,凛之还在千里之外的交州,除非他有翅膀。   赖峰说:“裴将军定然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陛下不日便能见到他了。”   萧彧微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封信他写了足足五页纸,写完之后,他用一个信封装起来,在封口滴上蜡,然后在信封上写上“凛之亲启”:“这封信你帮我保管。见到凛之后,帮我交给他。”   赖峰不伸手:“陛下何不亲自交给裴将军?”   萧彧说:“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没有万一,卑职一定会保全陛下和阿平的。”赖峰笃定地说。   萧彧也没跟他争辩,他回到房间,和衣躺在床上,阿平已经睡着了,也没脱衣服。萧彧将那封信折起来,塞进了阿平的衣襟里。   萧彧虽然躺着,但并没有睡着,脑海中一直在回想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不想不觉得,回想起来,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真如做梦一般,浮生如梦啊。   丑时中,萧彧听见一声清脆的鸣镝声,那是向阳得手后的信号,也是开城门出战的信号。   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赖峰!”   “陛下,赖护卫正在前院。我听到信号了,向护卫成功了。”是吉海的声音。   萧彧的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向阳不会有事吧?”   吉海说:“向护卫武功高强,他还能鸣镝发射信号,应该不会有事。闵大人的人也会接应他的。”   赖峰从外面匆匆而来:“陛下,将士们已经出城了。我们也该准备了。”   吉海拿了一双布鞋给萧彧换鞋:“陛下不能穿木屐了,不方便。”   赖峰将熟睡的阿平抱起来。   萧彧穿好鞋子,跟着赖峰和吉海来到后院,后院里停着两辆马车,府中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大家都看着萧彧:“陛下。”   萧彧冲着大家苦笑一下:“连累大家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姑娘们眼中闪烁着泪花,青悠说:“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也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在院中一直安静地等待着,不时有人去探听消息,外面的街道上都是准备出逃的百姓,已经快将街道堵上了。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如果有安国兵冲进来,那绝对会是一场切菜砍瓜般的屠杀。希望那些被动员起来的青壮们能够积极反抗,安国水师没有战马,全都是步兵,优势并不明显。   寅时初刻,护卫回来汇报消息,北门破了,安国水师正在杀进来,但人数不多,正在和番禺将士以及城中青壮百姓激战,有不少百姓正朝北门涌去。   赖峰皱眉:“既然敌人那么少,城门是怎么攻破的?不会是谁主动开的城门吧。”   护卫说:“情况太混乱,没有查问清楚。”   赖峰说:“准备出发。”   萧彧说:“等等再走,人太多了,让百姓先出城门。”   赖峰不同意:“不行,我们必须混在人群中,一旦南门也破了,再走就来不及了。开门,出发!”赖峰一声号令,护卫们赶紧打开院门,护着两辆马车出来。   马车上拉着萧彧与几名姑娘,还有几个箱子,装的是一些书籍、奏折、律法、案宗等,还有一些换洗衣裳,细软很少。闵翀从北边换回来的金银铜钱都存放在一处密室中,这会儿没去动它们,毕竟逃命还是要轻便为主。   街上全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逃难的人,这里的绝大部分人,不是自己,就是祖宗是从北边逃避战乱过来的,没想到到了这么偏远的广州,依旧摆脱不了战火的荼毒。   萧彧从车窗中看着这些百姓,想必他们心中会怨恨自己吧,因为是他将战火引了过来。   人太多,车马几乎挪不动,赖峰焦急地看着马车前后,北面依旧还有少量的安国水师,赖峰叫过两名护卫,让他们去北面支援。   那两名护卫跃上房顶,朝北迅速掠去。   萧彧惊讶地看着那两人,这是赖峰亲自训练的暗卫,没想到身手已经这么好了。   终于,队伍又动了起来,但是后方又开始骚乱了起来,南面的城门破了。城南街道的百姓都在疯狂地朝北面冲:“走啊,快走啊,安国兵杀来了!”   恐慌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顷刻间,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街道变得混乱起来,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开始出现踩踏现象,孩子哭起来,老人喊起来,女人骂起来,男人呵斥起来。   场面开始失控,赖峰如临大敌:“保护好郎君和马车。”逃难时刻,为了不暴露身份,大家一致改口叫萧彧为郎君。   因为后方的骚乱,加快了进行速度,但由于秩序乱了,萧彧的两辆马车走得非常不顺利,时刻都能被人撞上或者撞到人。   走了一段,前方又不能动了,有人在前面大叫起来:“安国兵又从北门杀进来了。”   看样子北面又有安国水师来了,前后都是敌人,有些人干脆就放弃了出城,开始往回跑,回家是死,出城也是死,那还是回家再死吧,说不定还死得晚一点。   萧彧坐在马车上,心底一片冰凉,六千将士,加上将近两千的私兵,还是抵挡不住超出了一倍的安国水师。   萧彧将被走走停停的马车折腾得醒了过来的阿平抱起来,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阿平乖,晚点你跟着吉海哥哥,千万不要哭,有坏人会来把阿平和郎君都抓走的。”他将阿平放进一个背篓里。   阿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瘪着嘴想哭,但是听见萧彧说不能哭,又强忍住了:“嗯,我不哭。”   吉海听见萧彧的安排,抗议:“郎君,我的责任是保护你。”   萧彧说:“我知道,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背着阿平跑,有多远跑多远。”   吉海倔强地说:“不,我不会让人伤害郎君的,除非我死了。”   萧彧严肃地说:“你不听我的话了吗?阿平还这么小,他不能有闪失。”   赖峰说:“一会儿若是敌人真的来了,吉海你带着阿平走,我保护郎君。”   吉海终于不说话了,他咬着下唇,眼泪却差点滚了出来。   萧彧已经能听见惨叫声了,那群刽子手,正在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他捏紧了拳头:“我们弃车走吧。带着车太不方便了。”他想让自己这些护卫到前面去救人,但自己卡在这里,他们是不会全都过去的。   赖峰说:“不行,马车不能弃,到了城外,没有马车我们跑不远。”   “那你让他们去前面救人,不要在守在这里了。”萧彧说。   赖峰咬咬牙,又叫过几名护卫,打发他们去北门开路救人,只余下自己和吉海以及另外两名护卫。   终于,通往北门的人流又涌动了起来。他们的马车也终于到了北门,萧彧注意到路边已经堆了不少尸体,都是守城将士、番禺百姓以及安国水师的尸体,令人不忍卒视。   就在他们以为马上就能出城的时候,前方又骚乱起来:“安国兵又来了!”百姓四散逃窜,多数是往回跑的。   赖峰将腰间的剑拔出来:“保护郎君!”   护卫们全都拔出刀剑来,吉海站在车辕上,弯弓搭箭,开始放箭。   萧彧摸了摸腰间裴凛之留给自己的匕首,必要的时候,他也得杀人了,希望在那之前,自己没有被杀吧,他苦笑着想。   敌人很快就杀到了近前,赖峰带头冲了出去,挥剑拼命砍杀。吉海则一直在射箭,他不敢离开萧彧身边。   萧彧听着马车外的打斗声,紧张得手心全都是汗。   突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喝一声:“安国狗贼,伤我百姓,快来受死!” 第106章第106章   萧彧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顿时热泪盈眶,是裴凛之!凛之回来了!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真的回来了!   吉海激动地说:“郎君,是师父,真的是师父回来了,太好了,是师父来救我们了!”   阿平也听见了,兴奋地大喊:“师父!师父!是师父来了,我说了他会回来的。”   护卫们也都十分激动:“裴将军!是裴将军回来了!太好啦!番禺有救了!”大家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越战越勇。   安国水师前后受到夹击,顿时乱了阵脚,再也无心恋战,边战边退。   北门的敌兵数量本来就不多,在护卫和广州将士的合力围剿之下,很快全部击杀。   萧彧知道裴凛之就在外面,激动得不行,要不是外面正在打仗,他真的就想直接冲出去了。   好不容易听见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他赶紧掀开马车门帘,正待要找裴凛之的身影,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冲到了车前,裴凛之从马上翻身而下:“陛下!”   下一秒,他却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吓得萧彧心跳都停了:“凛之!”   周围的人也手忙脚乱地去接人:“师父!”“裴将军!”   萧彧手脚并用,从马车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冲到裴凛之身前,跪在地上:“凛之,凛之,你怎么了?”   裴凛之脸色煞白,努力睁开眼看着萧彧,极其虚弱地说:“陛下,对不起,我来迟了!幸好你没事!”说完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萧彧的眼睛模糊了,他猛摇着头:“没有,你来的正好。凛之,你怎么了?你醒醒,别吓我!”   裴凛之的亲随说:“陛下,裴将军在攻打宋平的时候中了一箭,他着急赶回来救驾,一直都没好好诊治,连着几天都没睡,全靠一口气强撑下来的。”   萧彧就着火把,检查了一下裴凛之身上,他的腰腹部位缠着棉布绷带,此时绷带已经被献血染透了。   萧彧急得大喊:“大夫!思归呢,不是让他跟着他师父吗?”   有人说:“思归正在救向阳。”   萧彧才想起来:“向阳也受伤了?他伤得严重吗?”   没有人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清楚呢,还是伤得太过严重,没人敢说。   萧彧将裴凛之的头抬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你们把他搬到马车上,我们回府。吉海去找城中的大夫,看看走没走。”   裴凛之回来了,主心骨回来了,那还出什么城啊。   萧彧对身后等着出城的百姓大声说:“大家不要害怕,裴将军回来了,他会保护我们的,现在安全了,都回家去吧。不用再担心安国水师了,我们会把他们赶跑的。”   尚未出城的百姓往前后一看,果然,街道两端的打斗都没有了,敌兵都被杀了,也没有新的敌人过来,有些人信了他的话,开始往回走。   众人将裴凛之抬上马车,调转车头,开始往回走,等着出城的百姓看着他们的马车已经调转车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回家的队伍。   萧彧问裴凛之的亲兵:“你们一共回来了多少人?”   亲兵回答:“回禀陛下,我们一共回来了一万多人。”   “是走水路回来的吗?”   “对!”   萧彧又问:“南门的情况现在如何?”   “关将军率领大军正在作战,我们占上风。”   萧彧说:“凛之跟我回去,你们留两个送我们回去就可以了,剩下的都去支援南门。”   “遵命!”   吉海飞奔去找大夫,赖峰和几个护卫送萧彧回府,跟随裴凛之过来的亲兵又重新集结,去南门支援关山他们。   萧彧没有想到,这场战争,居然是用这个方式结束的。他后来常常想,如果当初再坚持半天,是不是就不会造成那么大的牺牲了。但是一切没有如果,因为他也不知道裴凛之当天晚上就会回来。   整个番禺城一片狼藉,萧彧回到府中,将昏迷不醒的裴凛之抬到榻上,亲自给他除掉衣服,解开绷带处理伤口。   裴凛之伤势很重,伤口很深,天气炎热,已经发脓溃烂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但萧彧毫不介意,他用盐水仔细地清洗创口。   再用刀子割掉腐烂的肉,待脓血流尽,渗出鲜红的血液,然后再用酒精消毒,撒上思归调制的金疮药,重新缠上绷带。   他不是大夫,但做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刚到崖州的时候,裴凛之也深受重伤,身上的伤口也都是他亲手处理的,可谓是轻车熟路。   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裴凛之始终没有醒过来,哪怕是剜他的肉,他也毫无反应,要不是他的呼吸还在,萧彧真要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现在虽然没死,情况也不容乐观,他高热不退,伤口感染十分严重。   萧彧担心这一箭伤到了内脏,如果那样的话,裴凛之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吉海回来时并没有带来大夫,城中好几个医馆都关门了,找不到人,估计都逃到了城外,看来只能等思归回来了。   萧彧用酒精给裴凛之退热,同时又吩咐赖峰去找向阳,带向阳回来整治。   他坐在榻边,用棉花沾着酒精给裴凛之擦拭额头、脖子、腋下等部位。   裴凛之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脸上胡子拉碴,看起来极其狼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赶了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阿平也不睡觉,陪萧彧一起守着裴凛之,小家伙用手轻轻触摸裴凛之的胳膊:“郎君,师父好热,他是生病了吗?”   萧彧摸摸他的小脑袋:“是的,师父病了。他很多天没有睡觉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阿平说:“嗯。师父回来了,郎君就不怕了。”   萧彧将阿平搂在怀里,孩子的心思总是最单纯的,也是最敏锐的,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够直击自己的灵魂深处。   的确,裴凛之回来了,哪怕他就是躺在这里昏迷不醒,自己都觉得无所畏惧了。   萧彧心中有很多疑惑,凛之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赶回来呢?难道是他也察觉到不对劲,所以提前赶回来了。幸好他提前回来,否则,今日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道交州的战况如何,宋平有没有打下来。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活下来,还有向阳、将士们、番禺的百姓们。   萧彧一直用酒精给他散热,鱼儿和小春想来帮他,都被他拒绝了。照顾裴凛之,他不想假手他人。   天快亮的时候,赖峰带着昏迷不醒的向阳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关山和闵翀。   非常严重,浑身都是箭伤与刀伤,面呈金色,只剩下了一口气。   赖峰和关山眼中蓄满了泪水,虽然平时不怎么表达,但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非常深的。向阳最小,又是兄弟三人中性格最外向讨喜的,赖峰和关山是非常疼爱这个小弟的。   萧彧的泪水完全控制不住,他扭过脸去,背着人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想起昨晚向阳离开的时候,与自己约定了今早还要一起吃朝食的,没想到竟已无法实现。   萧彧握住向阳的手:“向阳,你一定要撑住啊。千万不能有事,你答应我了,今天还要一起吃朝食的。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   闵翀抓住孟思归的肩:“思归,你快想想办法,救一下向阳。我记得我从海外和东戎带了好多珍贵药材回来,我去找给你,无论如何,你一定都要把向阳救活。”   萧彧也看着孟思归:“思归,你一定要救向阳。”   孟思归面露难色:“向护卫失血过多,已经很难回天乏力了。我听说百年人参可以续命,也许可以试一下。”   “有、有、有!”闵翀连忙说,“陛下,我去年带来的那些药材呢?你给放哪儿了。我记得有一支说是有八百年的老山参。”   萧彧连忙叫:“鱼儿,快去找那些药材。”   “等一下,很快就好。”鱼儿跑到萧彧房中,打开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箱子,翻出几个锦盒抱过来,“都在这里了,不知道哪一盒是。”   闵翀赶紧翻找了一下,找出最不起眼的一个盒子,打开来,说:“就是它了。”   孟思归一看,盒底铺放着一些干掉的青苔,青苔上放着一支根须繁多的大拇指头粗细人参:“我需要给它切成片含着,再拿些给向护卫熬汤药。”   “去吧。”萧彧又问,“你师父也能用吗?”   孟思归说:“师父也可以用。”   闵翀说:“赶紧去弄。”   孟思归端着锦盒的手都有些发抖,他只在叶师父的药铺里见过人参须子,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快千年的人参,这支人参价值连城,不知道闵大人花了多少东西换到的。   孟思归将参身切了片,分别拈了一片放在向阳和师父嘴里含着,再取了一截略粗的参须去熬汤药。   这老山参药力果然强劲,向阳含了参片之后,呼吸也渐渐强劲了些,原本没有什么动静的胸脯起伏也大了起来。众人都燃起了希望,看来这老山参的药效是真的有用。   萧彧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参真的能够救命,他所在的时代,别说百年人参,就连野山参都是极其难得一见的,也多亏了是这个年代,还有能救命的老山参。   不过向阳若是生活在自己那个年代,想必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现代虽然没有人参,却有输血和各种强心针救命。   赖峰和关山朝萧彧跪下拜谢:“谢陛下愿意用这么昂贵的药材救十三弟。”   萧彧说:“他是为了我们大家才变成这样,一点药材,何足挂齿,快快起来,只要向阳能够好起来,别说一支百年人参,就是千年万年参,只要我能拿得出来,我都愿意。” 第107章第107章   确定向阳有了生的希望,萧彧揪着的心才放下来些,开始询问起战争情况。   闵翀说:“安国水师被杀了近半,剩下的基本被俘。还有一小部分人逃跑了,我着人去追了。具体数目还在统计中,等镇北王回来就知道了。”   萧彧问:“我们的伤亡情况呢?”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闵翀叹了口气:“我们的伤亡情况也非常惨重,死伤有好几千,确切数目还有待统计,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呈报给陛下。”   萧彧只觉得有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都快透不过来了,他垂下头,强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一个向阳就令他们如此难以承受,那些失去父亲、儿子、丈夫、兄弟的人们呢?这让他们如何去承受!   闵翀看着地板上出现两滩水渍,放柔了声音劝:“陛下,战争就是这样的。安国水师毫无人性,已经不配为人,我们的将士为维护人间的正义而死,死得其所。”   过了好一会儿,萧彧才抬起头来,他的眼圈已经红了:“我们的将士都是无愧于天地的男儿,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关山,与我说说宋平的情况。”   关山说:“是,陛下。我们抵达宋平之后,裴将军差不多同时也到了,这比原计划要快上几天。裴将军认为交州的布防太不合理,仿佛就是山亨在故意诱敌深入,所以他加快了行军速度。我们会合之后,裴将军指挥我们佯装攻城,如果山亨拒不出城迎战,那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我们就马上撤离回援番禺。山亨早就将交州军主力调到了城外,果然是试图趁我们攻城的时候再从背后袭击我们。裴将军主动诱敌,我和李将军再从交州军的背后包抄他们。”   闵翀说:“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多亏交州军真如裴将军所料的那样,吃空饷的不少,实际兵力也就只有一万二千人左右。我们大获全胜,并活捉了山亨。但是裴将军被敌方的箭矢所伤,他顾不上养伤,留下李将军驻守交州,率我们日夜兼程赶回番禺救援。没想到真如将军所料,山亨和萧祎早就串通一气了。幸而我们及时赶回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关山说起来还后怕。   萧彧说:“是我指挥不当,如果我再多坚持一两天,损失也就不会这样惨重了。”   闵翀说:“这不能怪陛下,要怪就只能怪萧祎的人太过无耻凶残,他们竟用普通百姓的性命来胁迫我们。那狗皇帝,灭绝人性到如此地步,怎么还有资格做皇帝!恭喜陛下,不仅消灭了安国水师主力,也夺取了交州。”   萧彧苦笑,虽然出现了极大的变数,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但还是达成了最初的目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没有白白牺牲。   他想到躺在那儿昏迷不醒的裴凛之和向阳,想起将士们和番禺百姓的鲜血,还是高兴不起来,他希望天下太平的一刻早日到来,再也没有战争与杀戮。   战争刚结束,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抚恤将士、处置俘虏、安抚百姓等,还有一些十分不合情理的事需要去追查,比如昨晚北门是如何从里面打开的,看着就像是城中埋伏了内鬼。   虽然繁杂,但都得一条条捋清楚。   萧彧一边忙于处理政务,一边心系着家里躺着的人事不省的两位,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苏醒过来。   孟思归熬了参汤,给裴凛之和向阳都灌了一些。   裴凛之依旧昏迷不醒,喝完汤药似乎也不见效果,这很令萧彧担心。   孟思归给他把脉,对萧彧说:“陛下不必担心,我师父脉象稳定,他昏迷不醒,大概是因为实在太累了,没休息好。”   萧彧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   向阳服药的效果非常显著,喝下参汤后,他的脉搏明显强了一些。孟思归认为,坚持喂下去,能活下来的几率非常大。   萧彧说:“那就坚持用吧,整根人参都拿去用。要是还不够,去问问闵大人,看他还收了什么宝贝。”   刚进院子的闵翀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在惦记我呢?”   孟思归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闵大人,陛下说了,以后还需要百年人参直接跟你要。”   闵翀瞪大眼睛:“你们不是开玩笑吧。我哪有那么多百年人参啊!”   萧彧笑着说:“没有八百年,七百年六百年五百年一百年的都可以啊。”   闵翀看着萧彧,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居然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陛下,你当百年人参跟波斯萝卜一样呢,这棵八百年的人参能够找到,那是千年难遇的机缘,也是向阳命不该绝。但再想找百年人参就不容易了。”   孟思归说:“没有百年人参,几十年的都行。”   闵翀说:“几十年的还好找,陛下那儿就有好几棵。陛下,这是我刚收到的镇北王统计出来的数目,你过目一下。”   萧彧接过闵翀呈上来的折子,上面只有具体的伤亡数字,没有将士们的名字,因为人数太多,誊抄名字需要很多时间。   加上交州之战,一共阵亡了三千八百九十六名将士,受伤人数为六千四百七十七人,因伤病不能继续留在军中服役的也有近百人。   萧彧看着折子良久,这冷冰冰的数字背后,都是鲜活的人命和数千个家庭:“伤者竭尽全力救治。亡者与退役者都需要好好抚恤一下。”   闵翀点头:“正是来跟陛下商议抚恤一事的。陛下,这抚恤的数目该发多少?”   萧彧抬眼看着他:“没钱了?”每一个退役将士的补贴,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抚恤金都是早就规定好的,闵翀这么问他,只能是库房里的钱不够。   闵翀竖起大拇指:“陛下聪明绝顶!”   萧彧苦笑:“短缺多少?”   闵翀说:“还差个几万两吧。关键是陛下正当用钱的时候,库房中不可能完全不留点钱。”   萧彧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闵翀从海外带回来的东西换成的银两少说也有几十万两,一场战争就能完全消耗殆尽,果然养兵真是最花钱的,以后还有无数场战争呢。   “那怎么办?给死去的将士发放一部分银钱,再分发一些田地?”萧彧说。   闵翀点头:“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国库还是需要钱啊,以后跟北边开战,还需要更多的钱。得想个赚钱的办法。”   萧彧心想,一个国家的收入来源,当然是税赋,土地只能征收粮食,那么钱呢,该从何处来?从商业中来。光靠出海挣的那点钱显然不够用,一是因为只有一支船队,二是消耗的时间成本长,风险也大。只有从国家范围内征收商业税,这样才能有足够的钱。   萧彧说:“开通商埠和市集,鼓励贸易,不管是海外的,还是北边来的,都欢迎。估算每家店铺的营业额,超出一定范畴的征税。商人赚钱来得快,从他们这儿征收最合适。”   闵翀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我去安排。”   萧彧点头:“去吧。我也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管理商贸以及税收。”   “好,回头再来同陛下商议。”闵翀正准备要走,萧繇从外面进来了,将手里的头盔往桌上一扔:“直娘贼!这姓陈的一家我看应当满门抄斩!”   萧彧连忙问:“怎么了?”   萧繇说:“你知道北门是怎么回事吧?”   萧彧说:“怎么回事?陈家有问题?”   “哼,问题大了去了。原本我们就没打算将北门当成战场,只派了几十个将士去守城门。结果姓陈的一家子怕南门被攻破,耽误他们逃命,在北门还没被攻破的情况下,就让自家的私兵悄悄打开了城门,无数无辜的百姓就这么平白丢了性命。你说这姓陈的是不是该死!”萧繇说到这里快气死了,“陈家还瞒报了私兵数量!”   萧彧说:“陈家的人回城了吗?”   “有几个已经回来了,但好像都不是能当家做主的人。”萧繇答。   萧彧说:“设定一个期限,陈家如若没有回来,我们就抄他们的家!没收所有的家当。”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陈家这样的,已经跟叛徒没什么两样了。如果当时他们不主动开门,没准还能坚持到裴凛之回援,那得要少死多少人啊。   闵翀兴奋地搓搓手:“抄家?抄家这事我最爱干,陈家可是家大业大,肯定能抄出不少好东西来,正好拿来充盈国库。”   萧彧说:“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尽管非常疲惫,萧彧还是让自己忙起来,他怕一旦闲下来,就对着人事不省的裴凛之和向阳胡思乱想。   某天清晨,萧彧刚睁开眼,便听见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小彧——” 第108章第108章   萧彧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凛之,凛之你醒了?”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室内光线不甚明亮,但他却在裴凛之眼中看见了这世界上最耀眼的星辰,他激动地伸手去摸裴凛之的脸:“你真的醒了?”   裴凛之费劲地抬起手,覆盖住了脸上的手,沙哑着嗓音:“你没事吧?”   萧彧摇头,眼泪都被甩出来了:“我没事,我好着呢。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把我吓死了。”   “不哭。”裴凛之试图伸手去擦拭他的眼泪,无奈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难了,他浑身软得像泡发的面条,腹部如有一把火钳在伤口中搅动,疼得他难以集中注意力,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萧彧看他呼吸急促起来,自己的手心也开始潮湿起来,裴凛之在冒虚汗:“是不是伤口疼?我去找思归来给你止疼。”   裴凛之咬着牙,青筋暴绽出来:“不疼。”   萧彧哪能看他受这样的罪,他从榻上下来,光着脚跑到门外,看着正在院子里练功的吉海和思归:“思归,快来,你师父醒了。”   师兄弟俩都不练功了,赶紧跑进屋:“师父,师父你醒了?”   萧彧说:“思归,你师父疼得难受,能不能给他止疼?”   思归说:“等一下。”他转身从桌上取来银针,开始给裴凛之扎针止疼。   过了好一会儿,裴凛之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扎针的效果终于出来了。   吉海已经打来了水,搓了帕子给裴凛之擦汗。   萧彧见状,将帕子拿了过去,亲自给裴凛之擦汗:“思归,你师父多久能好?”   孟思归说:“师父的伤口痊愈起来还需要些时间。我以后多陪着师父,他疼了,我就给他扎针。”   萧彧看着裴凛之,说:“凛之你别忍着,疼你就叫出来。”   裴凛之虚弱地笑了笑,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疼。   阿平从外面进来,甜腻腻地叫:“师父,师父!”   自从裴凛之回来,阿平就被赖峰带去了,虽然小家伙很想跟萧彧和裴凛之一起睡,但萧彧怕他睡梦中不小心碰倒裴凛之的伤口,没敢带他睡。   裴凛之听到他的声音:“阿平。”   阿平一路小跑着过来,趴在榻边,看着裴凛之,乖巧地说:“师父你醒了?”   萧彧伸手摸着阿平的脑袋,笑着说:“你回来前,阿平跟我说,你很快就会回来了。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真是个小福星。”   裴凛之看着阿平:“阿平最懂我。”懂他对萧彧的心。   阿平被夸得可高兴了:“师父疼吗?”   裴凛之摇头:“不疼。”   阿平说:“师父疼了,就让郎君给吹吹。每次我摔疼了,郎君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裴凛点头:“好。”然后看着萧彧微笑。   萧彧面上有点热,笑着说:“要是真的有用,我替你师父吹吹。”   裴凛之认真地说:“有的。”   萧彧心说,这不瞎说吗,纯粹是心理作用。   裴凛之醒了,萧彧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裴凛之苏醒过来,就能主动吃药进食,这对身体康复助力大增。   不过萧彧就尴尬了,裴凛之回来之后,一直是他亲手照顾的,包括擦身、便溺。   裴凛之昏迷时,萧彧做这些事,还只有他自己窘迫,如今裴凛之清醒了,萧彧再帮他做这些,就是两个人尴尬了。   所以当萧彧主动问裴凛之:“你想方便吗?”   裴凛之红着脸不说话,萧彧从榻下拿出虎子,裴凛之急忙说:“陛下,别,让思归来吧。”   萧彧看着他:“你确定要叫思归来?”   裴凛之讷讷地说:“怎么能让陛下为我做这种事!”   萧彧不由分说,掀开他的下裳,将虎子塞进去,对准壶口:“这有什么,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帮你弄的。”   裴凛之脖子根都红了,他怎么能为自己做这种事,他可是九五之尊啊!“这样太冒犯陛下了。”   萧彧斜睨他:“你这时候才想起来冒犯我了?你赖我床上不走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冒犯我?”   裴凛之一时语塞,他觉得今日的萧彧与往日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萧彧放柔了声音:“尿吧。若想以后不再麻烦我,那就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再受伤。你可知道,你这么一病不起,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你赶紧好起来吧,我的天还得你给我撑着呢。”   “是,陛下。”裴凛之似乎抓到点什么,又不敢确定,他的心胀得满满的,一定要为他撑好这片天。   “私下里的时候,就不要我叫陛下了。”萧彧说。   “好。”裴凛之答应下来,他也不喜欢叫,一叫就提醒了身份的差异。   裴凛之苏醒后,康复速度明显加快了。这令萧彧无比欣慰,然而隔壁的向阳依然令人焦心。   这么多天了,向阳始终都没有苏醒的迹象,思归说他伤了根本,康复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赖峰和关山负责照顾向阳,萧彧每日早晚都要过去看看,问一问他的情况,有时候会坐下来跟他说说话。   那个翩翩美少年如今遍体鳞伤,左侧脸上也留下了一道刀口,破坏了他的俊美无瑕,不知道他苏醒后会不会难受。   有一次,赖峰鼓起勇气说:“陛下,你跟十三说话的时候,可以握着他的手吗?我觉得这样他能听得更清楚一点。”   萧彧点头:“好。”跟病人进行肢体上的接触交流,的确能够更好地安抚病人,如果这样能够帮助向阳早日苏醒,他当然愿意。   裴凛之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房里一个人都没有。看看从窗口漏进的日光,应是又到了后晌。蝉噪声声,已经进入盛夏了。   小腹胀得难受,他试图翻身下床去拿虎子,却又不小心抻到了伤口,那种撕裂般的痛楚顿时席卷了全身,裴凛之真的很想拿把刀子往伤口上再捅一刀,觉得那样能缓解痛楚。   他咬牙闷哼一声,又躺了回去,不知道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这么躺下去,人都要废了。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裴凛之抬眼看过去,却没看到人影,过了片刻,一个小家伙努力迈过门槛,是阿平,裴凛之笑了,招招手:“阿平,过来。”   阿平迈着小短腿过来了:“师父,你醒啦?我来陪你玩了。”   阿平是府中唯一的闲人,就连小春和鱼儿,最近都在忙着纺纱织布,因为伤患太多了,需要大量的干净绷带。   “好啊,谢谢阿平。”裴凛之琢磨着,要不要让阿平给自己拿虎子。   阿平上半身趴在床上,看着裴凛之:“师父,你今天好点了吗?”   “好些了。阿平今日做什么了?”   “练了功,我还学了字,姐姐教的。”   “不错,阿平都识字了。你都认得哪些字?”裴凛之问。   阿平掰着手指头:“天地玄黄……很多很多。我还认得师父的名字。”   这让裴凛之有些意外:“你怎么认得我的名字?”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教他自己的名字,除非是萧彧。   阿平说:“我猜到的。你等我一下。”   他说着蹬蹬跑走了。裴凛之心说,这就走了?还没帮他拿虎子呢,早知道就不拐弯抹角了。   不过阿平很快又折返回来,举着一个信封给裴凛之看:“师父,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裴凛之看着信封上的字,十分惊诧:“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信,怎么会在你这里?”分明就是萧彧写给他的,怎么会在阿平手里呢?是他平时写坏丢弃了,被阿平捡起来的?   “不知道,在我衣服里拿出来的。”阿平说。   裴凛之拿过信封,发现并不是一个空信封,里面还有厚厚的信笺,封口处还有蜡油的痕迹,不过已经掉了,他抽出里面的纸,是萧彧写给他的信,但信纸的顺序是乱的,看一下落款,是番禺城破那一夜写的:“阿平,你打开看过了?”   阿平得意地扬着脑袋:“嗯,我认了里面的字,好多都认得。”   裴凛之哭笑不得,他抬手揉了一下阿平的脑瓜:“以后不许乱拆大人的信,知道吗?”   “哦,知道了。”   “还有别人看过这封信吗?”裴凛之问。   阿平摇头:“没谁,我悄悄地看的。”小家伙总是看大人们收到信,看完之后便放在盒子里,收到高处,觉得非常珍贵,好不容易自己也有信了,当然要珍藏起来。   裴凛之开始看起信来。   “凛之:见信如面。   不知此刻你身在何处,我们还能否再见,也不知你能否看到这封信。若再不能见,便当做是诀别吧。   这是你离开的第十九日,我恐已等不来你凯旋。萧祎水师陈于番禺城下,倍数于我军,并以城外百姓胁迫,你知我无法坐视不理,我决意冒险一战,今夜便一决胜负,别怪我冲动。   此刻甚是想你,若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来此间数年,未曾辜负流光,此生最大幸事,便是与你相识相伴,回想过往,历历在目。唯一憾事,便是不曾亲口告诉你,我早已不再介意你当初的疏离。   凛之,我们若就此别过,切不可自责与悔恨,我无怨无悔。   你若视我为知己,便当光大吾志,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我知道对你不公平,独留你一人,尚不能按自己意愿去活。   不论我在哪里,都与你同在。   他们在催我动身,不能多写。多想再见你一面。   祝安好。   彧” 第109章第109章   阿平伸手去摸裴凛之的脸:“师父,你怎么哭了?”   裴凛之回过神来,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有灰落眼睛里了。”   阿平仰起头去看帐顶,哪儿有灰呢。   裴凛之说:“阿平,去看看郎君在哪儿,把他叫来。说我找他。”   “诶,好。”阿平蹬蹬蹬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回头说,“师父,信要还我。”   裴凛之说:“信是郎君写给师父的,不能给你,回头等师父好了,给你写一封信。”   “真的啊?好。”阿平听说师父要专门写信给他,拍着手掌高兴地跑了。   萧彧正在书房与闵翀商议商业如何征税的问题,听见阿平说裴凛之要找他,料想他应该要方便了,便起身说:“凛之找我,我去去就来,稍等片刻。”   闵翀说:“去吧。”   待萧彧起身离开,忍不住撇嘴,世上怕只有裴凛之这小子能够劳动九五之尊亲自照顾了吧,真是好狗命!   萧彧牵着阿平的手回房间,阿平拉拉他的手:“郎君,刚刚师父眼睛进灰了,他哭了。”   萧彧站住了,愣了一下,裴凛之哭了?难道是因为失禁了?他对身后的吉海说:“你带阿平去别处玩吧。”他不想让裴凛之在小辈面前尴尬。   吉海犹豫一下:“是。阿平,我们去院子里打秋千。”吉海不敢离萧彧太远,选择在院子里打秋千,随时能都能看到萧彧的房间。   萧彧加快脚步,回到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走到床边:“凛之。”他抽抽鼻子,没什么异味啊,不是失禁?   裴凛之的手覆在眼睛上,萧彧凑近了:“阿平说你哭了,你怎么了?”   裴凛之抬起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将人拉到自己身上。   萧彧猝不及防地压在了裴凛之身上,他慌忙用手撑住身体:“怎、怎么了?你别乱动,当心压到伤口。”   裴凛之顾不得身上疼痛,用力将人抱住:“以后你休想丢下我。”   萧彧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这是何意?忽然,他瞥到了落在床头的信笺上,瞬时明白过来,他看到那封绝笔信了?这信当初塞在阿平身上,后来事情太多,他就没想起拿回来,结果还是落到裴凛之手里了吗。   “信是阿平给你的?”萧彧问。   “我道你是个软心肠的人,对谁都那么心软,唯独对我,对你自己,心肠却那么硬。”裴凛之恨恨地说,“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人独活在这世上,我怎么活得下去!”   萧彧听出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也有些动容:“当时那是迫不得已。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希望你太过自责和难过,我想你好好活着。”   裴凛之想到那个可能,便心如刀绞:“你若不在了,我怎能好?我怎能独活?”   萧彧未曾想过,会有一个人以生命去爱他护他,生死相随,他还苛求什么呢?罢了,认了吧,他以手轻抚着裴凛之的头:“所以你能理解你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时我的心情了吗?你以后还敢不好好爱惜你的身体吗?”   裴凛之一愣,细细咂摸他这句话的意思,忽然醍醐灌顶,他试探着说:“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对吗?”   萧彧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裴凛之说:“我心悦你已久,这是一份有违伦常的禁忌之情,明知我们的身份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求能常伴你左右,守着你,护着你,不敢奢求其他。”   萧彧舔舔唇:“你分得清我与你的殿下吗?”   “一清二楚,绝不会弄错。”裴凛之斩钉截铁地说。   萧彧嘴角弯了起来:“那我便准了。”   裴凛之愣了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彧,你答应我了?”   萧彧的嘴角弧度加大:“你先放开我吧,我压到你伤口了。”   被压的人浑不在意,他激动地松开胳膊,捧着萧彧的脸,用额头抵着他的,鼻尖在他鼻梁上轻蹭,只呵呵傻乐。   萧彧看着这个笑得一脸孩子气的家伙,不知道为何心酸酸的,爱得那么卑微,却依旧甘之若饴,他都心疼他了,忍不住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裴凛之如遭雷击,萧彧主动亲了他!   萧彧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觉得傻傻的真是可爱极了,又忍不住亲了一下。唔,好像亲一个男的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啊,而且感觉似乎也还不赖,莫不是自己是个潜在的断袖?   裴凛之接连挨了两次暴击,整个人都处于石化状态。   萧彧想起来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一下午都没方便,是不是该方便了?”他挣开裴凛之的手,将手探进下裳一摸,都这样了,还能憋,膀胱没爆炸吗?他赶紧拿虎子,给他方便。   下一刻,裴凛之气贯如虹地尿了起来。   萧彧听见动静,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可真能忍,没憋死吗?”   裴凛之愣愣地看着萧彧,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不然怎么会主动亲自己。   萧彧听见动静小下去:“好了吧?我拿下来了。”   裴凛之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萧彧将虎子拿出来,去洗了手,裴凛之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粘着他。   萧彧回到床边,摸摸他的脸:“你莫不是傻了?”   裴凛之抓住脸上的手:“小彧是否也心悦我?”   萧彧狡黠一笑:“你猜。”   那笑容勾得裴凛之心痒痒的,他说:“你过来一点。”   萧彧凑过去一点,裴凛之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然后终于亲上了那张肖想过无数回的唇,他有些笨拙地啄了几下,然后循着本能开始吮吻起来。   萧彧在他的舌尖叩问自己齿间的时候退开了:“打住!还是个病人呢,就这么猴急。我喂你喝点水。好好养伤吧,闵翀还在等我去议政。”   裴凛之喝完水,依依不舍地目送萧彧离开。萧彧出门的时候,回头冲裴凛之一笑:“我很快就回来了。”   裴凛之见他消失在门口,以手触碰着唇间,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柔软甜蜜。   闵翀在书房等了许久,他不怀好意地揣测着裴凛之可能遭遇的尴尬,终于等到萧彧回来,试探着问:“裴将军还好吧?”   萧彧微笑:“挺好,好得很!”   闵翀看着他的表情,难不成不是裴凛之尿身上了?   晚饭的时候,萧彧在榻上摆了张小案几,一边给裴凛之喂饭,一边自己吃,阿平也跟着在榻上一起吃。   小家伙左手拿着木勺子,右手拿着小筷子,一个人吃得异常认真,唯独不太好的就是将米粒都撒到榻上了。   萧彧也不责备他,只是将他弄撒的饭粒捡起来放在案几上。   裴凛之看着阿平的动作:“阿平真棒,自己吃饭也吃得这么好。”   今日还是真多亏了阿平,成全了他的单相思,否则他这感情永远都找不到突破口,阿平真是个小福星,不仅是萧彧的,也是他裴凛之的。   阿平吃得越发得意洋洋,还发出“啊呜啊呜”的快乐声音。   萧彧给裴凛之喂了一口,突发感慨:“从前是给阿平喂,如今又给你喂,我这是作什么孽啊,尽在伺候人了。”   裴凛之笑着说:“你这叫吃苦在前,以后享乐在后面呢。阿平以后肯定会孝敬你的。对吧,阿平?”他越发觉得他们这样像极了一家三口,甚至都有点感谢越王将阿平送过来了。   阿平猛点头:“嗯,我以后肯定会孝敬郎君的,给郎君吃大鸡腿。”   萧彧哈哈笑:“我可记下了,说话要算话。”   临睡前,孟思归来给裴凛之换药,萧彧跟着他一起去向阳那边查看了一下情况。   思归说:“向护卫的脉搏已经很有力了,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萧彧说:“那太好了,希望他能早日苏醒。”   萧彧满心欢喜地回到自己房间,裴凛之问:“这么高兴,可是向阳醒了?”   “尚未,思归说他脉搏强劲,苏醒只是时间问题。我觉得应该很快就能醒了。”萧彧说。   裴凛之拍了拍身边:“快来睡觉。”   萧彧爬上床,在裴凛之旁边躺下,裴凛之伸出胳膊:“枕我胳膊上。”   萧彧并不凑过去:“还是不了,我离你远点儿,万一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就不好了。”   裴凛之叹息:“真想快点儿好啊。”这么好的机会,又没有阿平来捣乱,可惜自己有心无力,简直令人扼腕。   萧彧撑起胳膊,用手戳他的胸膛:“嘿,你打什么歪主意呢?”   裴凛之扭头看着他,眼中有星光闪烁:“就想抱着你睡。”   萧彧望着房顶:“那还是算了吧,天儿这么热,谁愿意跟你挨着睡啊。”   “以后就让阿平自己睡吧,他已经三岁了,别让他老跟着我们睡了,养成了习惯,都不能独立。”裴凛之说。   萧彧看着他:“你这是认真的建议,还是夹带私货呢?”   “何为私货?”裴凛之不解。   “嘿嘿,也就是出于某种私心。”   裴凛之眨巴眼:“难道我说得不对?”   萧彧打了个哈欠:“姑且算你说得对吧。”他也支持阿平该分床睡了,孩子的独立性要从小就培养,否则会对他人产生过多的依赖,性格也比较寡断懦弱。 第110章第110章   番禺一战,让萧彧清醒意识到:想要跟萧祎抗衡,没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实力,就等同于随时被刀俎的鱼肉,所以扩充兵力迫在眉睫。   他们到广州后,也推行了一系列政改,包括选拔考试、重新丈量土地、减税、兴修水利、兴办学塾。但很多政策不是还没推行到位,就是效果还没出来,募兵条件不如崖州成熟,但也还是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地方的人口统计已经结束,广州境内共计人口二十七万七千余户,计人口一百万出头,其中青壮男丁二十余万。   萧彧计划募兵三万,崖州的募兵效果很好,就是不知道广州的怎样。   其实除了募兵,还有一批现成的兵可用,那就是俘虏。但俘虏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不好好利用,就会伤到自己。   几场战争下来,他们一共俘虏了超过两万的交州兵与安国水师,如何处置这些战俘是个大问题。   很多官员与将士都认为安国水师惨无人道,全都该被坑杀。   萧彧想起历史上那些杀俘的将领,几乎没有好下场。人性都有善恶两面,在失去秩序和道德约束之后,人性的恶会被无限放大。   安国水师能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行为,跟他们的将领不无关系。最后经过激烈的商讨,斩首示众了一批将领,以示震慑。   普通的水师俘虏,则被分批送去修路、开矿。在没有机械动力的年代,人力就是最主要的生产力。   扩军需要大量的兵器,萧彧决定在崖州建造一座兵器厂。   龙虎山的铁矿储藏丰富,含铁量高,然而存在着一个大问题,就是太过偏僻。兵器厂不可能建在深山中,不仅限制生产规模,也不便于运输,萧彧决定从龙虎山中开出一条车道来。   山高路陡?那便让这帮水师俘虏去挖,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干这个最合适不过。让这些精力充沛的俘虏去干重体力活,消耗他们的体力,也便于控制管理。   萧彧还决定在南岭挖通一条通往岭北的要道,将来与萧祎决战,总不能全靠船只。待将来一统天下,也便于管控广州与交州。   要塞易守难攻,不怕萧祎拿来反制自己。去南岭开山修路的自然又是水师俘虏。   此外,萧彧还决定扩修广交两州之间的通道,以便加强对交州的控制。   至于原本在崖州挖矿、在广州境内修水利和道路的交州兵,就可以放回交州继续镇守交州了。   交州既已收复,番禺的政令自然也要推行到交州境内,交州属于边地,地广人稀,居民以蛮族为主,环境与条件跟当初的崖州差不多,非常恶劣。   边民未开化,不服管教,地方统治又过于粗暴,是以经常引起暴动。   萧彧决定以怀柔政策为主,减税、兴学是要务,接受了汉文化,南越那些边民才会产生认同感与归属感。   大大小小的事堆积如山,萧彧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写不完的章程、开不完的朝会,但也还是得一件件来。   等中央机构完全建构起来,并且运转起来了,到时候应该就会轻松一些吧。萧彧可不想让自己累死在任上,他也并不醉心于权力,该放手让别人去做的,就让别人去做。   结束完早朝,萧彧擦了一把汗,抓住后背衣服抖了抖,起身回书房。   天气太过炎热,他后背都湿了,纯棉衣服还真不太适合夏天穿,一旦出了汗就不易干,粘在身上湿乎乎冷冰冰的,感觉非常不好。   还是丝绸好,轻薄易干,难怪在海外那么畅销。   今年秋天如不出意外,船队又要出海了,这一次闵翀不去,由窦七爷和吉山领队。   这次船队规模应该要大不少,从去年三月到今年秋天,各大作坊储备的货物已经堆积如山了。   萧彧希望这次能够大赚一笔,毕竟他目前最大的资金来源还是靠这个,商业税虽然已经定下来了,但商业活动没有搞起来,依旧是无税可收,这个还需要时间才能见效。   他刚折进走廊,便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在前头牵着大的,大的一手扶墙,两人以蜗牛般的速度挪移着,看见他,小的就喊起来了:“郎君!师父,郎君回来了。”   萧彧看见裴凛之,飞奔着跑过来,连木屐都跑掉了:“你怎么起来了?不好好躺着休息。”   吉海跟在他后面,将被甩飞的木屐捡起来。   裴凛之佝偻着腰,他腹部伤口正在愈合中,不敢直腰,怕抻裂伤口,他看着萧彧,面上含笑:“今日感觉好多了,便下来走走。”   阿平赶紧说:“是我扶师父起来的。”   萧彧停在他们跟前,抬手摸摸阿平的脑袋:“阿平真能干。”   然后伸手搀扶着裴凛之的胳膊:“伤口不疼吗?”   “不怎么疼,能忍受。你下朝了?”裴凛之看着萧彧,自打两人说破关系后,他脸上时刻都是挂着笑容的,一点都不似从前那个冷酷将军。   “嗯,你是不是一个人躺着得无聊?去我书房坐吧。”萧彧扶着他,慢慢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好。”这正是裴凛之想要的,哪怕是不能做什么,光看着萧彧都是好的。   到得书房,萧彧让裴凛之躺在贵妃榻上,自己一边处理奏折,一边同他说话,说的是今天的政务:“今日朝堂讨论了交州刺史的人选,最后定下了李弦。”   裴凛之说:“李弦在徐闻之战和交州之战中均有战功,用他也算是能服众。”   萧彧则说:“李弦是武将,我有点担心他行事风格过于粗野,会加深与边民的矛盾,所以我从朝中挑选了一名文官过去辅佐他,担任长史。其实关山比李弦更适合去交州,但我不舍得让他过去。”   “那是,我手边怎么也得留一员大将吧。”裴凛之说。   “给你留着呢。等他押送完水师俘虏,送完交州俘虏,就回番禺来供你差遣。”萧彧说。   裴凛之叹息:“说到底,咱们还是处于无人可用的境况。我就不明白,萧祎那样的人,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拥护他,王启如此,山亨更是如此。”   萧彧说:“其实我能理解一些,他们拥护的不是萧祎,而是他们自己的价值体系,拥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价值观念,即所谓的儒家正统。哪怕是萧祎再昏聩无能,也是先帝选定的继承人,而我,不过是先帝废黜的太子。于他们而言,我就是这套价值观念的挑战者。”   裴凛之哼了一声:“一群庸人!”   萧彧笑着说:“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必强求。总会有人愿意为我所用。”   鱼儿送上来酸梅汤给大家解暑。阿平欢喜地抱着茶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萧彧端了一杯送到裴凛之手里,裴凛之说:“你喝啊。”   萧彧说:“我有呢。”   裴凛之坚持:“你喝一口。”   萧彧只好喝了一口,裴凛之才接过来,就着他喝了的继续喝,完全无视了吉海与鱼儿他们的存在。   萧彧倒是有些面热,回到桌边端着酸梅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了一口。   裴凛之喝完酸梅汤,问:“北边就没人过来吗?”   “也有,很少,一鸣社连辩论赛都开不起来。刚打完仗,很多人都在观望中。不过王启的族人倒是过来了不少,这两日应当会送族中子弟来给我考校。世家子弟想必能有不少才俊吧,到时候分派到各县乡去锻炼。”萧彧说。   裴凛之意外道:“那些世家子弟都没吃过苦,只怕没法适应。”   萧彧不以为然:“就是没吃过苦,不知民生疾苦,所以才要派到基层去锻炼,不然全都是一群空谈家。环境都是人去适应的,若是觉得环境不好,就去改造,这才是人最大的能动性。”   裴凛之注意到萧彧的衣服后背颜色略有些深,问:“你衣服是不是汗湿了?”   萧彧说:“嗯,天气太热了,易出汗。”   裴凛之有些心疼他:“太热的话,就应该叫人给你打扇。府中看来人手不够,要么选一批侍女吧。”   萧彧诧异地看着裴凛之,这话他从前可是从来不提的:“你确定要选?”   裴凛之反问:“你不想选?番禺虽然只是行宫,但也应该遵照宫中的规制来。”   “我认为不必了,我没想蓄养三宫六院。清洗洒扫的人已经有了,帮忙打下手的也够了,就不必铺张浪费了。待以后事务多得忙不过来了,再雇请一些人来。”萧彧说。   萧彧并不打算征选宫女,自己又没打算蓄养后宫,选那么多良家女子放在宫中白白耽误人青春么。   裴凛之说:“既这样,那便从白沙村中再挑选一些孩子过来吧,都是知根知底的,也无家无室,去哪儿都行,还都上过学,练过武,比找外人更令人放心一些。”   萧彧一想也是:“这样挺好,那给关山写个信,让他从家中去挑选一些过来。”   吉海和鱼儿听到此处,眼睛一亮,太好了,又能见到那些小伙伴了。   第二日,王启果然带了一群族中子弟来面圣,顺便汇报一下活字印刷术的进度。   前段时间因为突发战争,原本早就该完工的活字字模也被迫中止。好在雕工和陶工没在战乱中折损,王启心系此事,不等城中恢复正常,就催促雕工和陶工们开工了。   王启将一本用麻绳装订的书册呈上来:“陛下,此乃活字印刷术印出的第一本书,请陛下过目。”   “这么快就出来了?王大人费心了。”萧彧非常意外,从他开始做活字印刷到现在也不到两个月,中间还经历了一场战争,看样子王启对活字印刷是真的上心。   王启躬身说:“此乃造福天下读书人之事,臣理应费心一些。”   “好,好,太好了!”萧彧看着书本的成品,内心感慨万千,都说科举制是打通上下阶层流通的渠道,事实上,直到宋朝活字印刷发明之后,这个渠道才算真正打开,因为之前底层百姓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学习成本。   现在有了活字印刷,那么旧时王谢堂前燕,就真的可以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第111章第111章   萧彧问:“广州学塾建造进度如何?共有多少学子,需多少夫子,多少课本?”   “起奏陛下,广州府共建学塾一百七十二所,大多已经建成。目前已有五千六百四十七名学子报名,初略估计需夫子三百人左右。课本数量待八月报名截止期后才能确定。”王启说。   萧彧又问:“到九月开学,尚有三个月时间,交州能否完成学塾统计与修建?”   王启略一迟疑:“问题应当也不大。只是头一批学子数量恐不会多。”   萧彧说:“如此也可,便劳烦王大人去安排了。”   “臣遵旨!”   萧彧看着站在王启身后的一排王家子弟,说:“这些都是爱卿族中才俊?”   王启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请陛下考校。”   萧彧看着那群人,一共九个人,从十几岁到三十几的都有,都一表人才,不由得笑道:“王家子弟果然都是芝兰玉树,欢迎你们来番禺。可愿意在我朝中效力?”   年纪最大的一个上前跪拜:“王家子弟愿为陛下效力。”   萧彧笑着说:“不用跪拜,起来吧。尚书大人应当也与你们说过我这里的规矩了,我不喜这些礼仪。都说说自己喜好与擅长,从前在京中可有任职?”   萧彧并不问他们九品中正的品阶,只问他们的喜好与特长,有什么工作经验。   这些人除了年纪最大的王霖担任过著作郎外,余者皆未出仕,王启算是身居高位了,可见太原王氏在安国也不怎么得势。   萧彧说:“正好,我朝中正缺著作郎,便由王霖来担任吧,归礼部管。其他几个便都由王大人安排去学塾先担任夫子吧,待明年三月选拔考试时再与其他学子一并考校。”著作郎便是史官。   这个结果不仅令王家子弟十分意外,也令王启很意外,他以为朝中如此缺人,他王家子弟都是才俊,随便都能捞个官做,没想到萧彧竟然让他们直接去当夫子。   王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说:“臣领旨。”   王启带着族中子弟离开的时候,萧彧说:“王大人留步。”   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萧彧才说:“王大人是否有些疑惑,我为何让你族中子弟去当夫子?”   王启低下头:“臣不敢妄测圣意。”   萧彧说:“王家子弟都是才俊,然世家子弟自小锦衣玉食,不知真实的民间生活,所以我想让他们都先去学塾中体验一番广州民生,如此才能真正为民做主。望王大人安抚好子弟情绪。”   “陛下深谋远虑,臣佩服不已。臣会谨遵圣意,安排子弟去各地学塾担任夫子。”王启心里其实也有点儿高兴,他族中子弟都自视颇高,来番禺后,皆有一种城里人下乡的优越感,连他这个族叔都不怎么放在眼中,如今萧彧要打磨这些人的锐气,可不是个好机会。   王启出了府,族中的子弟都在门外等着他,一个胆子大的问:“五叔,这陛下是什么意思?不是让我们去做官呢?”   王启说:“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让你们去学塾当夫子,明春参加选拔考试,再统一安排官职。”   “我们还要考试?我们都中正过了。”   “那是那边中正的,我们这边不认。”   另一个说:“我是先帝的时候就中正的,他不认那位,总要认先帝吧。”   王启说:“先帝的也不认。两边的规矩不一样,来了这边,就得按照这边的规矩来。上车吧。”   等上了车,话题又继续起来,一个:“我不想去当什么夫子,等明年直接考试吧。”   王启施施然道:“陛下已经发话了,说你们初来乍到,不了解广州的风物人情与民生现状,让您们去做几个月夫子体验一下,以后才能做个好官。做夫子还有额外的好处,我手下的礼部侍郎谢从,一个寒门子弟,从前就在崖州当夫子,陛下器重他,直接提拔为侍郎了。你们也好好把握机会,陛下是有大才之人,定然不会屈居在这小小一隅。现在百业待兴,又当用人之际,可不是你们的好机会?”   王霖说:“五哥今日所说的活字印刷,真是陛下亲自设计的吗?”他是这帮子弟中唯一与王启同辈的。   “是陛下的主意,让工匠去做的。你们昨日看到的脂玉白,也是陛下在崖州的作坊所造。陛下远比你们认为的有才干。”王启是打心眼里佩服萧彧的。   “陛下倒是喜欢些奇技淫巧的东西,没准他会很欣赏三哥呢。”叫王川的十几岁少年道。   一个人接话:“得了吧,三哥成天就知道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都派不上用场。你想让他去行宫拆家吗?”   王启听他们这么,想起来还有人不在:“对了,今日怎不见王涓?”   “三哥对做官不感兴趣,去城外研究那个会转动的水车去了。”王川说。   王启一愣,说:“那叫筒车,又叫萧车,也是陛下想出来的。”   众人惊讶之极:“陛下竟如此厉害!”   王启说:“所以你们别小瞧了他。他为人谦和,看着像没什么威严,但绝顶聪明,这也是我选择留下来辅佐他的原因,若他能统御天下,将会是万民之福。”   萧彧不知道王启在自家子弟面前将他夸成了一朵花,此刻他正拔腿朝向阳的房间跑,因为有人告诉他,向阳醒了!   向阳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几天,刚开始孟思归还信誓旦旦地说向阳很快便能醒转,但向阳一直都没苏醒,弄得思归都快失去信心了,也不敢保证一定会醒来了。   如今向阳可算是醒了,怎能不令人激动。萧彧冲进向阳的房间:“向阳!”   床边有几人围着,孟思归正在为向阳扎针,向阳听见萧彧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萧彧,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便冲着萧彧笑,一笑,眼角便有眼泪滑落下来。   萧彧跑到床边,握住向阳的手:“你可算是醒了,你都快吓死我们了!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跟向阳说着话,但向阳始终一言不发,萧彧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孟思归说:“长时间不说话,可能会造成失语现象,应该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萧彧放了心:“向阳你别急啊,慢慢就好了。我还记得那天约好了一起吃朝饭的,等你好了,一定要一起吃朝饭。”   向阳脑袋轻轻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   “向阳你好好养病,快点把自己养胖起来,你瘦得太厉害了。”萧彧看着骨瘦如柴的向阳,眼泪差点滚落下来,太好了,他活下来了,自己还有机会弥补他。   他心中对向阳始终都怀着深深的歉意,因为刺杀的主意是他提的,若是向阳真的不在了,那将会是他心中永远都翻不过去的一页。   裴凛之在房里听见动静,也慢慢走了过来,在门口看见已经出来的萧彧:“向阳醒了?”   萧彧点点头,裴凛之注意到他的眼睛红了,放柔了声音问:“怎么哭了?”   萧彧抹了一把眼睛:“高兴的。”   裴凛之将手放在他肩上:“醒了就好,总算可以放心了。”虽然萧彧说得很少,但从他每日都雷打不动去探望向阳就可以看出,向阳绝对是萧彧的心理负担。   “嗯。”萧彧此刻真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向阳苏醒后康复起来还是很快的,由于并没有伤到头部,长时间昏睡导致的失语症只是暂时的,他很快便能开口说话了。   第二日便能下床活动,他下床后,便走到萧彧的书房中来看他。   萧彧正在处理奏折,察觉到门口有人影晃动,抬头一看,惊喜地说:“向阳,你怎么起来了?要进来坐吗?”   向阳站在外面看着,他没进来,因为看见裴凛之正躺在萧彧身后的贵妃榻上,便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又转过身去,慢慢走了。   “咦,怎么就走了?”萧彧很意外向阳这么快走了。   裴凛之躺在榻上,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可惜萧彧只有一个,他不能跟别人分享他,也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门外有护卫来报,说是王启求见。萧彧有些意外:“叫他进来。”今日旬休,并不需要上朝,王启来做什么?   不多时,王启便领着一个穿着短打留着髭须的人进来,王启先作揖:“参见陛下。”   萧彧说:“平身,王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不是旬休吗?”   王启身后那人跪地便拜:“小民王涓,见过陛下。”   王启叹气说:“今日是为了这小子而来。这是我族中子弟王涓,从小不喜读书,不务正业,偏好奇技淫巧。昨日他便没来,去城外看陛下修造的水筒车去了。”   萧彧诧异道:“王涓起来吧。看来你喜欢那些木匠活儿。”   王涓道:“小民喜欢一切精巧搭配的物件,鲁班锁、诸葛锁等都喜欢,昨日去看了陛下的筒车。发现构造极其简单,功用倒是尚可,有点儿意思。”   王启忙呵斥他:“大胆!岂能妄评圣意!”   萧彧摆摆手:“无妨,这确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构造。看来你另有高见,不妨说说。” 第112章第112章   王涓说:“高见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儿美中不足,水量充沛的时候,这筒车尚能靠水力带动,设若水力不够,筒车就只能停转了。”   萧彧点头:“的确如此。你可有法解?”   王涓说:“这世上能御力者,莫过于人、畜、风、火、水、土。”   萧彧意外地挑眉:“你说的人、畜、风、水我尚能明白,这火与土如何御力?”   王涓说:“火能生热,能使生食变成熟食,能使硬铁化为铁水,这便是力。土虽静止不动,但植物种子埋进去,便能长大,动物尸体埋进去,便能腐化,这也是一种看不见的力。”   王启忍不住呵斥:“王涓,休要在陛下面前胡扯!”   萧彧却连连点头:“说得甚是有理。我以为这些可以用一个更贴切的词来形容,叫做能量。”   “能量?”王涓以手捏着下巴,细细咂摸,许久后拱手,“陛下圣明。确乎都是一种能。”   萧彧知道,王涓是一个对自然物理现象极度感兴趣且乐于去思考钻研的人,要是好好引导,没准还能成为一个大家呢。   萧彧说:“你方才说到筒车的不足,可有法能弥补?”   王涓说:“筒车需充沛水力才能推动,但每逢秋冬时节,降雨便会减少,河流水面下降,筒车便无法催动。但秋冬时节往往多风,可以在筒车上安装风叶,有风力带动,便可御使筒车继续转动。”   王启说:“荒唐!河面水位都下降了,还转动筒车作甚!况且秋冬时节已经无需灌溉了。”   王涓据理力争:“五叔,这筒车的功效分明就不止灌溉,还有舂米。秋冬是无需灌溉,但人还是要吃饭的。”   萧彧拍手鼓掌:“妙极、妙极!只是这风车小王先生可想好怎么改了?”没想到王涓还想到造风车,真是挺令人意外。   王涓说:“这还需尝试才行。”   王启听见萧彧管王涓叫先生,便知道这王涓还真对了萧彧的胃口,赶紧不说话了。   萧彧说:“那小王先生便去试验一番吧。小王先生若还有其他的发明创造,不妨也拿来让我开开眼界。”   说到这个,王涓就扼腕:“从建业走得太匆忙,我那些宝贝都没来得及带走。”   萧彧叹息:“确实可惜。小王先生都做过什么?”   王涓说:“那就可多了。最遗憾的便是没把我的冷壶带来,广州天这么热,冷壶正好能派上用场。”   萧彧好奇地问:“何谓冷壶?”   王涓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有个朋友,他热衷炼丹一道,他那儿有一种名曰硝石的东西,放在水中便能使水变成冰。夏日用来消暑再合适不过了。”   王启顿时慌张地说:“陛下息怒,这孩子自小丧父,缺乏管束,我又不在建业,竟不知他交了这样的狐朋狗友。”   前朝士大夫热衷食用五石散,连皇帝都服用,并因此暴毙。本朝太祖立国之后,禁止食用五石散,但一些世家大族依旧偷偷食用五石散。   萧彧则说:“无妨。凡事皆有正反两面,好好利用,便能造福于人。这硝石虽然是道士用来求仙炼丹的,但被小王先生拿来制冰消暑不也挺好吗。不过硝石制冰到底是雕虫小技,用途有限,设若能够发明出适用范围更广的有利于民生的东西,不仅可以造福于世人,并且能流芳百世。”   王涓被萧彧说得两眼亮晶晶的,他自小就偏爱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家中长辈兄弟无不说他性情古怪,不务正业,唯独皇帝陛下说他能凭借这个造福于人流芳百世,可不是遇到知己了。   他激动地说:“承蒙陛下赏识,我愿意改造好筒车,为陛下效力。”   萧彧笑眯眯道:“设若小王先生还有旁的想法,比如改进一下织布机之类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王涓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萧彧的意思:“小民愿尽力一试。”   萧彧说:“你做这些需要的支出,皆可去户部找闵大人支取。设若想谋求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可去一鸣社发布告征集同好。”   王涓听到这里,赶紧跪地便拜:“谢陛下!”   为了维持自己的爱好,花费颇多,他又没有收入来源,全凭家族荫庇和母亲的嫁妆,受尽了亲族的白眼,都在背地里骂他败家子。   母亲也时常以泪洗面,求他早日务正业,如今皇帝陛下亲自恩准他继续自己的爱好,并且还拨款支持,怎能不激动。   萧彧说:“赶紧起来,我这里不兴跪拜礼。希望早日听到小王先生的好消息。”   若王涓真有本事,将来便给他安排到工部去,倒也适得其所。   王启叔侄离开之后,萧彧琢磨着,要不要以朝廷的名义颁布一个英雄令,重金招募能人异士,没准能找到几个技术达人。   要想提高生产力,必须要进行技术革新才行。   自己知道技术革新的方向在哪儿,但对稍微复杂一点的机械就不懂了,所以还是得集思广益才行。   萧彧从前厅回来,看见裴凛之站在院中,单手挥动着长枪,他见状急忙跑去:“你怎么就耍起枪来了!当心伤口。”   裴凛之停下来:“这两天感觉伤口没那么疼了,想练练功。”   萧彧拿过他手里的长枪,递给吉海:“伤口才刚刚愈合,还没长好呢,别动作太大,当心撕裂。”   裴凛之冲他温柔地笑:“不会的,我有分寸。”   萧彧拉开他的衣襟,看着腰腹上缠着的绷带没有血迹,这才放下心来。   “我说了没事吧。”裴凛之说,“我想快点恢复起来,待新兵征上来,就该去练兵了。”   “练新兵应该是校尉们的事,你堂堂上将军,还需要亲自去吗。”   “那我也该去看看,不能老躺在家中。”虽然躺在家中能够天天守着萧彧,但看萧彧这么忙,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就觉得对不住他。   萧彧说:“你现在伤好多了,我们下午出去走走吧,杂交稻可以收了,去城外看看。”   “好。”   提到杂交稻,萧彧就无比欣慰:“晚稻再播种一季,明年春天差不多就能在崖州和广州大部分地方播种杂交稻了。就算每亩地增产三五十斤,那也相当不得了哇。等棉花也推广开来,百姓的温饱就都解决了。他们才有精力去考虑穿好吃好的事,才有更多其他的需求,商业才能发展起来。有了商业,就有了税收,国库就能充盈起来。”   裴凛之注视着他,听他规划着美好的蓝图,听到最后,他笑了起来:“然后呢?”   萧彧说:“然后啊,然后组建军队,挥师北上,一统天下。让天下百姓都吃饱穿暖,人间太平,再无战事。”   虽然到最后,所有的太平都会被打破,战祸会再起,那也不是自己会看到的。他只愿有生之年,能够得见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便已足够。   裴凛之笃定地说:“一定会有那一天的。那一天到来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纵马天地间,去丈量神州的每一寸土地。”萧彧说到这里自嘲地笑笑,“不过这样的愿望比较奢侈吧,所以还是在宫中弄几亩地,种种地得了。”   裴凛之有些心疼地搂着他的肩,这个愿望也太渺小了:“不管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萧彧微笑着点头:“好。”   此时,有埙声传过来,断断续续的,气息不稳。萧彧听了片刻,抬脚朝向阳房间走去,果然是他在吹埙:“向阳,你感觉可好些了?”   向阳放下埙:“陛下,我已经好多了。”他的失语症已经好了,就是声音还有些怪异,不如原来的清亮。   萧彧说:“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吹埙了,要好好静养。埙声太悲切,不适合病人听。”   向阳垂下眼帘:“好。我就是躺久了难受,想找点事做。”   萧彧说:“下午我准备去外面转转,你要是能走,跟我们一起去吧,带你出去透透气。”   向阳眼睛一亮:“好啊。”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天气凉爽了下来,他们才出门,因为萧彧担心天气太热会让两位大病初愈的人中暑,拖到这个时间才出门。   三人坐在马车里,萧彧坐在中间,裴凛之与向阳一左一右对面而坐,两人大眼瞪小眼。   自从城破那一夜起,萧彧就没出过府,所以从出府起,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车窗外。   时近傍晚,街上依旧很热闹,临街的铺子还开着门,孩子们在街角嬉戏,大人呼唤着自家孩童回家洗澡吃饭,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萧彧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是他想看到的画面,他希望城破那晚的噩梦再也不要重来,他愿意永远守护这一方百姓的宁静与幸福。   一直到出了城,萧彧将注意力从车窗外转移到车内,他才发现裴凛之和向阳始终没开口说过话,便打破沉默:“你们热吗?”   裴凛之回过神来:“哦,不热。”   向阳也摇头:“不热。”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中,萧彧终于察觉到有些异样:“你们不想跟我出来?”   “没有,没有。”两人都矢口否认。   裴凛之赶紧找话题:“陛下的杂交稻在广州的产量能有多少?”   萧彧说:“还不知道,昨日才刚开始收割,待晾晒完毕才知道。听说还不错,不过我想之前的飓风会有一点影响,当时被淹了一天。”   向阳一直没插话。   裴凛之突然说:“向阳,你想过去军中吗?” 第113章第113章   向阳闻言,扭头去看萧彧,而不是看裴凛之:“是陛下的意思?”   萧彧也很意外,因为裴凛之没跟自己提过这件事,他想让向阳去军中?但他还是顺着裴凛之的话说:“关山已经是中郎将,你想不想去军中发展?”   向阳垂下眼帘:“我不适合带兵打仗。”   萧彧说:“你们都很有才能,我觉得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有点太埋没你们了。”   向阳摇头:“我并不这么认为,能为陛下当侍卫,是我的荣幸。”   裴凛之说:“既这样,那便当我没提过这事吧。”   萧彧看着裴凛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怎么要让向阳去军中,他不是一向都最关心自己的安危,才将向阳留在自己身边的吗。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杂交稻上。虽然已近黄昏,依然有很多农夫正在田里忙着收割稻子,百姓还是用最原始的办法脱粒,只有萧彧的杂交稻田里正用打谷机脱粒。   这打谷机是从崖州运来的,尚未在广州推广开来,而且就算是在崖州,也还未普及。   在纯手工打造的年代,这样的大型机械普及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制作工艺复杂,需要太多时间,成本也比较高,一般人负担不起,尽管萧彧已经将价格压得非常低了。   萧彧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家田里围了一大群人,老人孩子都有,都是来观摩打谷机的。   萧彧也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打算看看就走。   但他刚到,田曹林鸿就过来了。林鸿正在杂交稻田里督工,远远就看见有马车过来了,等马车上的人下来,他便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请安:“陛下!你过来怎么没事先通知我们?”   萧彧摆摆手:“不必嚷嚷,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   林鸿难掩兴奋地说:“陛下的杂交稻要大丰收啊。”   “要能丰收,那敢情好。这一片的晚稻是不是都要种杂交稻?”萧彧问。   林鸿说:“对,我让佃农们都没育苗,等着分发种子再育苗。虽然要迟上月余,但也不会影响收成。”   通常来说,晚稻育苗会先提前做准备,等早稻一收获,晚稻就能马上栽种。不过这一季由于要种杂交稻,所以就没让大家提前育苗。   原本佃农们还有点担心太迟育苗会影响晚稻收成,但等他们看到杂交稻那压成弧状的稻穗,再看看自家田里直愣愣的穗子,就打消了提前育苗的念头。   有人还特意去数过,杂交稻一个穗子要比自家稻子的穗子多出十几粒稻谷,而且杂交稻一株禾的苗数量也比自家的多上几根。这产量绝对要比自家的高出不少,谁不愿意种高产水稻?   如今杂交稻不仅产量高,连收割的法子都与众不同,这脱粒机一踩,轮子转得飞快,多大捆的稻子往里一塞,眨眼功夫就脱干净了,省时省力。   这实在是叫人眼红,要是他们也能拥有这样的宝贝,别说一家种十几亩地,就是几十亩都不成问题,那还愁填不饱肚子吗?   林鸿指着打谷机说:“陛下从崖州带来的打谷机真是太神奇了,我都忍不住下去体验了一把,那感觉实在是太一般了,又快又好,有了它,这收割速度就快多了。就是不知道崖州还有没有打谷机,我们也想买几台。”   萧彧看着林鸿脚上的泥,没想到这田曹还挺务实的,便说:“崖州正在推广。我打算从广州征一批铁匠过去学习制作打谷机,学好后回广州来造打谷机,再向广州与交州全境推广。”   林鸿说:“陛下圣明。没想到崖州居然还有这样的能工巧匠,能制作出如此精巧的器械。”   一旁的裴凛之说:“其实都是陛下的功劳,这打谷机就是他想出来的。”   林鸿顿时惊着了,赶紧作揖:“陛下圣明!”   萧彧说:“以后你就调至工部来吧,这农事器械都归你管,找铁匠的事也都由你负责。”   林鸿连忙行礼:“臣领旨!”   林鸿是田曹,本来就是负责农事的,是属于工部管辖的范畴,让他来领头组建工部正合适,回头王涓也就有了组织了。   天黑之前,萧彧才折返回城。他的心情非常好,因为预见到了即将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还是自己带来的,那种成就感就别提了。   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到回家,刚进城没多久,马车就被堵在路上了,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将路给堵住了,还不断有人朝这边赶。   裴凛之皱眉,说:“吉海,你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师父。”吉海走上前,拨开人群往里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吉海才从人群中挤出来,他说:“陛下,师父,是有人死了。一个女人从得意楼跳楼自尽,还带了两个小女儿,都摔死了。”得意楼是青楼。   萧彧无比惊讶:“为何会自杀?”母亲带着两个孩子自杀,真是太惨了。   裴凛之问:“打听清楚是什么原因了吗?”   吉海说:“好像跟陈家有关。”   “是陈家的人?”萧彧皱眉。   陈家自从擅自开城门被识破之后,陈家所有的人都被监视了起来,不过罪魁祸首陈家家主和嫡系已经不知所踪,并没有露面,回来的都是旁支。   萧彧下令抄了陈家的家,所有的家产都抄没充公,旁支也受到牵连。但萧彧并没有下令杀陈家旁支,他并不推崇株连九族之罚。   吉海摇头:“那死去的女人并非是陈家的人,但是两个女孩是陈家的女儿。”   萧彧听得糊涂了:“不是母女吗?”   吉海说:“是母女。那女子并不是陈家的妻妾,而是典妻。”   “何为典妻?”萧彧还是头一次听说。   赖峰转过头来解释:“就是租借别人的妻子,这陈家夫人约摸是生不出儿子,又不想让丈夫纳妾,便租了别人的妻子来家中生子。”   萧彧听到这里,震惊无比,还能这样操作!居然还有人愿意租借自己的老婆!“等生出儿子,这被典的妻才能回去?要是没生出来呢?”   赖峰说:“会设一定年限,如果没生出儿子,还是会解除典妻关系。”   “那要是生的女儿呢?”裴凛之问。   “生出女儿,看家主的意思了,他若是不愿意养,就由典妻带回去。”赖峰说。   萧彧沉默了,连妻子都会租赁出去的男人,会愿意帮别人养女儿?   吉海说:“陈家被抄了家,这典妻连同生出的女儿都不要了,送回原夫家。但夫家也不愿意替陈家养女儿,便将妻子和孩子一并卖到了得意楼。这女人就带着孩子跳楼自杀了。”   萧彧听到这里,气得咬牙切齿,这吃人的社会,把人当商品的社会,他说:“陈家人丧尽天良!令孙非速速彻查此事,将与死者典妻一案相关的人都缉拿归案!”   裴凛之对吉海说:“吉海,去找孙大人,就说陛下得知此事,大为震怒,让他好好彻查此案。”   “是。”吉海说着转身朝府衙跑去。   好不容易人群才逐渐散去,他们的马车也终于重新走了起来。   萧彧咬着牙说:“我看广州也要跟跟崖州一样,要取缔青楼妓馆了,必须严禁典妻事件再发生。”   裴凛之说:“广州的青楼女子要比崖州多得多,陛下在广州没有作坊,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你让这些女子独立出来,她们能以什么为生呢?”   萧彧揉揉额头,这一直都是他顾虑的,所以才迟迟没有提取缔的事,但今日这惨剧就发生自己眼前,他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沉默就是行凶者的帮凶。   向阳开口说:“陛下依旧可以将这些女子整编起来,可以演奏乐器、唱歌、跳舞,甚至也可以去说书。”   萧彧摆手:“可并非人人都有这方面的才能。到时候还是在广州设个织坊,专门纺纱织布。正好今年的棉花也快出来了。”   晚上,萧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凛之说:“小彧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   萧彧叹气:“我以为有了问题,解决掉就好了,结果马上又会出现新的问题,简直没完没了。感觉这皇帝真不好当。”   裴凛之摸摸他的头:“辛苦了。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彧想起一个事:“对了,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让向阳去军中?也不提前跟我商量。”   “你不想让他去?”   “也没有,他自己不是不愿意去吗。”   “他当然不愿意去。”   “啊?为什么?”   裴凛之说:“自己去想。”   萧彧:“……”他怎么知道!这问了等于白问啊!   次日朝堂之上,萧彧将取缔青楼妓馆的计划一说,果然引起了的很大反响。   大家都纷纷发言,表达自己的观点,那帮原广州的官员几乎没有人赞同取缔青楼,认为牵扯面太广。   萧彧岂有不知道,所谓牵扯太广,其实是损害到了一些世家的利益,毕竟不少青楼妓馆的背后老板就是他们。   倒是从崖州跟过来的人都支持萧彧的决定,因为他们看到了取缔后的成果,没有了青楼,对百姓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人们还多了一些期盼,可以看到歌舞表演。   当然,也有人认为,青楼妓馆的存在,能让穷困的男人有地方宣泄欲望和压力,减少对女性的犯罪,也能在某种程度上维持社会稳定。   萧彧认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合着女人就是泄欲的工具?那还要官府和军队干什么! 第114章第114章   六月初六,阿平的生日,也是个传统节日,六月六,晒龙袍,百姓则晾晒自家的被褥衣服。   阿平过生日,一切从简。但萧彧还是亲自动手,给阿平蒸了一个花馒头,用蔬菜汁、果汁和花瓣汁和面,做了一只五彩公鸡,因为阿平是属鸡的。   这只五彩的胖公鸡憨态可掬,阿平看到这个礼物,喜欢得不行,抱着不舍得撒手,也不舍得吃。   思归逗他:“阿平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可吃了。”   阿平抱着胖公鸡:“不许吃我的胖公鸡,这是郎君给我的。”   萧彧说:“阿平,你还是吃了吧,这个不能放,放久了它就坏了。你喜欢小公鸡,赶明儿叫瓷坊的人给你烧一套,那个就不会坏了。”   阿平摸着胖公鸡,左看右看,还是不舍得下嘴,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萧彧:“我晚上吃好吗?”   萧彧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晚上吃。走,带你出去玩。听说今天街上很热闹呢,我们去瞧热闹。”   “喔喔喔——太棒了!”这个阿平最喜欢了,对一个有着旺盛好奇心的三岁孩童来说,外面的世界正是他最向往的。但大人们都忙,他平时很少出去,只能在府中玩,后院马厩里的马尾被他揪得都快秃了。   萧彧弯腰抱起阿平,小家伙搂着他的脖子,亲着他的脸颊:“我最喜欢郎君了!”   萧彧呵呵笑。   裴凛之嫉妒地看着阿平,为什么这个臭小子可以随时随地亲萧彧,自己只能关上门之后才能做这些。   “臭小子,你都三岁了,下来自己走,别让郎君抱。”裴凛之说。   阿平冲他皱鼻子:“我不嘛,我就让郎君抱。”   赖峰说:“陛下,还是我来抱吧。”   “没事,我能抱。累了我会放他下来。”萧彧说。   马车出了门,萧彧将窗帘卷起来,从窗口看街上的风景。   家家户户果然都在晾晒被子、衣服,大人的,小孩的,各个季节的都有。   多为靛青、黑、白等色,很少有鲜亮的颜色,没办法,染色剂有限,而且不易固色,染上了也容易掉。若是谁家能看到这几种颜色以外的,那绝对是值得显摆的事。   六月六晒衣被,其实也有些攀比的意味在,跟左邻右舍比比,谁家的衣服被子多,谁家的更好。   车行一段距离,阿平突然喊了起来:“哇,好漂亮!”   裴凛之也“嗬”了一声:“好大的排场,竟然挂了一条街。这是哪家的?”   萧彧往另一边窗口看去,外面突然多了很多人,都在往左侧一条名为安顺街的街道涌去。而整条安顺街,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从临街的二楼垂挂下来,风一吹,飘飘扬扬,煞是壮观。   马车外随行的孟思归探过头来:“师父,应该是吴家,这一条街都是吴家的。”   萧彧问:“吴参军家的?”   孟思归点头:“正是。城中最大的医馆就在这安顺街,我来过很多次。”   萧彧笑道:“吴家果然有钱,整个番禺城都不及他家颜色丰富。”   又行了一段,萧彧发现自己还是见识太少,路旁的树上竟挂满了五彩的丝绸,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晒布,分明是炫富,他竟看到了史书上写的情况,这些世家竟真以这样的方式竞富!   “这又是哪家?”萧彧问。   吉海去打听了回来:“陛下,是何家的。”   除了吴家与何家,其他几个大家族都不甘示弱,连跟萧彧走得最近的林家也晒了不少出来,只是没有另外几家夸张罢了。   据说往年有陈家在,场面更是夸张。   萧彧看了一路,越看越是无语:“罢了,不看了,去一鸣社。”   一鸣社里倒是热闹非凡。前几日萧彧一声令下,城中的青楼妓馆全都给取缔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没地儿消遣,便聚集到茶馆来了。   原本挺清净的一鸣社变得热闹起来,人也鱼龙混杂了起来,有人在参加辩论赛,有人喝茶看书,还有人在高谈阔论、吹牛放屁。   他们进了后面的雅间,担任掌柜的林海生亲自上来招待:“陛下和将军好久没来茶社了。”   裴凛之皱眉:“好好一茶馆,怎么搞得乌烟瘴气的。”   林海生也颇为无奈:“陛下前几日取缔了青楼,那些常逛青楼的客人就都跑到咱们茶馆来了。开门迎客,我也不能将客人挡在门外。”   萧彧倒是无所谓:“无妨,人多口杂也有好处,便于收集消息。海生让茶馆的小二多留意一点,应该能收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关于取缔青楼一事,这些人是什么态度?”   说到这个,林海生就有话说了:“起初几日,那些人意见大得很,都在非议陛下。”   萧彧挑眉:“哦,非议我什么了?”   “他们有人说陛下收了那些姑娘是为了自己用,还有人妄议陛下有特殊癖好,不、不好女色。”林海生说到这里,偷觑了萧彧一眼,不敢接着说了。   裴凛之红了脸:“大胆!”   萧彧则忍不住笑出了声:“倒是挺敢猜。随他们去吧,没青楼可逛,多回去陪陪自己老婆孩子不挺好的。”   林海生说:“但也有人说,正经的青楼妓馆给取缔了,恐怕会让暗娼猖獗起来。”   萧彧说:“那就让官府去抓,一旦抓到,便处以惩罚。”   他也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完全禁止的,因为总有些好逸恶劳不知羞耻的人会利用皮肉来赚钱,这钱来得多轻快啊,但官府的态度一定要树立起来,严厉打击。   林海生又说:“估计最近纳妾的人会增多,不少人都说厌倦了自家的黄脸婆。”   萧彧冷笑:“看样子得颁布新的婚姻令了,不仅男子能休妻,女子也能休夫。”   萧彧这话一出,屋内人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来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子哪有婚姻自主的权力。   萧彧见大家惊诧的表情,说:“觉得很奇怪吗?我说的男女平等,可不是在嘴上喊喊而已。”   不仅如此,他还要修订一下继承法与赡养法,不能只有男子有继承权与赡养义务,女子同样有继承权与赡养义务。女子的基本权益得到保障,才有主动要求离婚的底气。   正好趁着广交崖三州人少,提前试行这些律法,一边试行一边修订,等到天下一统,就有了全面推行的基础。   裴凛之说:“陛下说的都有道理,我支持陛下的做法。”   萧彧看着裴凛之,嘴角扬了上去,虽然裴凛之可能没法完全理解他的想法和行为,但他这种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态度让他很受用,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林海生又说:“最近茶社又来了不少北边的读书人。有一些似乎手头比较紧,盘缠花光了,无处可去,白日便在街头卖字画代写书信,夜里便宿在茶馆。我也没法赶人,但长久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请示陛下该如何处置。”   萧彧略一思索:“明日让礼部在茶社门口贴一张告示,但凡有外地来的考生,一律去礼部报到。由礼部统一安排食宿,设若自己没法谋生,九月开学后都去学塾做夫子。明春再来参考。”   既然是来投奔自己的,那起码要给这批学子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裴凛之说:“陛下正缺人手,何不再考一回?”   萧彧说:“这样一来就乱了套了,整年都在忙选拔考试了。等天下安定了,选拔考试也不能每年都考,否则官僚机构太过臃肿,就会成为国家的负担。”   他们从茶社出来的时候,竟在门口遇到了王启。   王启一惊,赶紧过来打招呼:“陛下今日也来了茶社?”   萧彧说:“王大人也是这里的常客?”   王启说:“有空便来坐坐,听听读书人的意见。”   萧彧点头:“不错。对了,我有个想法一直想跟王大人说。”   王启忙说:“陛下请讲!”   萧彧说:“活字印刷的字模已足够多了吧?我欲制作一份期刊,定期印刷,上面可以刊登朝廷的新政、律法,或者是社会大事,也可是读书人或者某官员的评论观点,抑或是诗文、小品。每期内容都不重复,半月或一月发一次。至于稿件来源,可以在一鸣社公示栏征稿。”   王启露出激动的表情:“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这是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了解信息的渠道与展示才能的机会?”   萧彧点头:“对,便是这个意思。活字印刷排版方便,每次可以定量发行,免费或收费皆可,收费也无需太高。”   王启拱手:“陛下真是英明,连这等法子都能想到。妙极!妙极!”   萧彧说:“稿子定下之后,都先送来与我过目。”   “遵旨!”   萧彧微微一笑:“那王大人去忙吧,我们先走了。”   有了报纸,就能够掌握舆论,引导民众的思想。   往后这城内商铺若是开起来,还能在报刊上打广告,收个广告费呢!   “恭送陛下!”王启恭敬地送萧彧上车。   车上,裴凛之侧目看着萧彧,不说话。   萧彧扭头看他:“你看什么?”   裴凛之说:“我在想,你怎么有那么多的奇妙点子?”   萧彧笑起来,凑到他耳边:“你忘啦,我可是集合了几千年智慧的人。”   裴凛之满眼都是宠溺,特别想将人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他怎么能如此幸运,拥有这个可爱有趣的人。   萧彧说:“回头有空你替我去瞧瞧那些青楼女子,有艺术才能的,便跳出来让她们组成文艺团,届时还去演出。我还打算再开一个茶馆,让这些女子去表演,让那些纨绔子弟有地方消磨时间,只能看不能摸,谁不规矩,敢言语冒犯,就着人掌嘴!”   裴凛之夸道:“此法也甚是妙!” 第115章第115章   次日,萧彧在朝会上提起了创办太学一事。   专为各地前来参加选拔考试的学子提供落脚之处,也给这些学子提供学习与交流的场所。   说白了,就是不能让前来投奔他的人寒了心,得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真的重视人才。   王启问:“陛下,太学选址于何处,是否将原来的府学改成太学?”   萧彧摆手:“不必,府学依旧保留。将原来的陈府改为太学吧,那所宅子足够大,理当能容下数百上千的学子。”   陈家的宅子非常大,比萧彧住的刺史府都要大。陈家被抄之后,萧彧原打算将宅子赐给王启,因为王家接了一堆族人过来,需要大房子才能安置下来。   但王启没敢要,他可不敢住得比萧彧的行宫还大。   那宅子就一直空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办太学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数日后,王启送了几篇稿子过来让萧彧过目,并且请示是否需要起个名字。   萧彧说:“当然要起的,王大人有什么建议?”   王启说:“臣草拟了几个名字,请陛下指示。”   萧彧看了一下,不是太古板就是太文艺,他说:“都不太合适,便叫《星火》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王启说:“可是出自《尚书》的‘若火之燎原,不可向迩’?臣以为不妥,这后一句是犹可扑灭,不太吉利。”   萧彧说:“对,火是可以扑灭的,但思想之火一旦蔓延开来,便会代代相承,影响深远。”   王启听到这里,便不再反驳:“臣遵旨。”   “好了,这稿子先放我这里,等我看完了,再与你讨论。”   第一期报纸,萧彧是非常重视的,因为要定一个基调。不能太纵容那些刻板保守甚至反动的观念存在,能改的就该,不能改的就删,反正他身边有的是能人,写几篇稿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彧批完这些稿子花了两天时间。   王启拿到朱批改好的稿时,非常吃惊,他以为萧彧也就是过目而已,没想到他是亲自修改,甚至还亲自写了一篇文章。   改完之后,萧彧又同王启商议了一下排版的问题,报纸纸张肯定要跟纸坊特定,需得要大,才能够承载下如此多内容。   萧彧又说:“报刊文章将来的受众会非常广,建议用句读隔开,以免引起歧义。”   这点王启有点难以接受:“断句是每个读书人都必学的内容,我看就不必加了,印刷时也不方便。”   萧彧不以为然:“有何不便?烧制一套句读字模即可。报刊是新鲜事物,报刊加句读一样新鲜,刚开始人们可能不太适应,但时间一长,肯定都会很自然地接受下来。”   主要是萧彧看书就不太适应没有标点符号,奏折里也没有,有时候还得去猜对方的意思,毕竟没有标点有时候会引起歧义。   报纸有了句读,课本加句读就顺理成章了,对知识普及的速度将会大大加快,小孩子就不必浪费时间专门去学句读。   王启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   萧彧这时候就觉出当皇帝的好出来了,说什么就是什么,下面的人反驳也没用。   不过权力一旦没有了约束,碰上个昏庸无能的昏君或者暴虐残忍的暴君时,灾难就来了,国家的命运全都掌握在皇帝手里,就跟抽彩票一般,老百姓太难了。所以还是得想办法约束一下君权才行。   裴凛之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他暂时还不能练兵,便去帮萧彧跑腿干点琐事。比如督工装修带戏台的茶楼,去青楼女子中挑选有才干的女子组建文艺团。   文艺团的排练还是交给了有丰富经验的向阳。   萧彧这人对感情非常迟钝,身边人对他的感情他都一律认为是尊敬或者喜爱,对自身的男性魅力严重缺乏自知之明,完全没有万人迷的自觉。   所以裴凛之很苦恼,一直都在警惕着各路情敌,好在萧彧位高权重,对他有爱慕之情的也不敢轻易表达。   萧彧迟钝,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他知道身边有那么多人爱慕他,想爬上他的床,倒会徒增他的烦恼。   萧彧没察觉到,裴凛之却不能纵容这事的发生,他一直想支走向阳,如今可算是找到理由了。   向阳哪怕是不乐意,他也没法拒绝,谁叫他之前就是干这个的。   《星火》创刊号发行的日子,正是茶楼一品香开业的日子。   一品香跟一鸣社有很大的不同,最显著的就是多了个戏台,里面有人弹琴唱曲儿,其次就是茶比较贵,同样的茶,在一鸣社卖三五文,到了一品香,那就得一二十文,最贵的还能卖到上百文一壶。   此外一品香的茶点也要丰富得多,花样也多。   说白了,一鸣社是给读书人提供读书与交流的场所,带公益性质的,一品香则是要赚钱的,更何况一品香还有小娘子弹琴唱曲儿呢,这可是高级享受。   如此一来,就将一鸣社和一品香的客人区分开来了,一鸣社还是留给真正有上进心的读书人,那些纨绔子弟都去一品香继续纨绔去。   读书人想去一品香体验一下与众不同的风格也未尝不可,多花个一二十文即可,只要你肯出钱。   对一鸣社的常客来说,一品香的开业对他们来说不算新闻,一鸣社正在售卖的《星火》报纸才是劲爆新闻。   这些读书人自幼读书,看的无一不是手抄本,所学的也就是那些经、史、子、集的册子,读书十几几十载,都是在反复钻研这些。   若偶能得到一本这以外的读本,不知有多难得,必定会囫囵先吞完,再反复咀嚼,誊抄,加以批注。   对读书人来说,看到有字的纸张都要仔细地看过并且珍惜,今日他们看到了什么?一种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说它是书并不合适,因为它只有一张,茶社掌柜说这叫“报纸”。   这种报纸不止一份,而是无数份,并且每一份都是一模一样的,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哪位手抄者能有如此稳定的发挥!而且还抄了这么多份!   掌柜笑着解释,说是印刷出来的。也就是将刊载的内容雕刻出来,然后一张张重复印刷。   这个印刷术,对当下的读书人来说完全就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书本还能这样制作出来!   《星火》虽然只有一张,不过价格也极其亲民,只需一文便能买上一份,如此廉价,简直太令人惊喜。   尽管内容都是重复的,朋友之间可以互相借阅,但茶社的客人无不人手一份,有人还买了数份,要给家里的父兄们带一份。   《星火》创刊号只印刷了两千份,朝中官员人人免费发了一份,卖到市面上的仅有一千多份。   但是仅一天时间这报纸便卖了个干净,还有无数人来一鸣社询问有没有报纸卖,几乎将门槛都踏破了。   不得已,林海生只得着人去礼部询问什么时候再补货,得到答复后,便在门口挂上一个“今日报纸已售罄,欲购明日从速”的告示,这才将自己从即将晕厥的状态解救出来。   一夕之间,“看过报纸了吗?”几乎成了番禺人见面的第一句话。   《星火》报连夜加印,又印出了一千份,第二日还是早早就售光了。   《星火》如此火爆,萧彧也没料到,毕竟一鸣社的茶客数量最多也就几百人,他以为有个两千份也够用了,没想到完全抵挡不住人们的热情,看样子城中的读书人还挺不少。   如此多人看报,这可是个好现象,说明大家都爱学习啊。   几日后,王启在朝堂上汇报:“启奏陛下,《星火》创刊号前后已经印刷了五千份,业已售罄,是否还要再加印?”   萧彧说:“既如此受欢迎,那便再加印一万份吧,安排车马送往各郡县以及崖州与交州,各学塾都分发一份。”   闵翀则说:“陛下,臣以为可以再印几万份都不为过。”   “闵爱卿何出此言?”萧彧问。   闵翀说:“臣以为,《星火》在番禺如此受追捧,那么对整个安国读书人的效果应当也是一致的。若是能将它们送到安国的读书人手里,不知会有多少有识之士向往广州。陛下想要网罗人才,必将唾手可得。”   王启与孙非等人也表示赞同:“闵大人所言极是,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萧彧说:“既是这样,那便依闵爱卿所言,再印五万份吧。只是要辛苦纸坊与印坊了。”   闵翀提的这个非常重要,这等于就是意识形态的渗透,哪怕是报纸不卖钱,白送给安国的读书人,那也是他赚了,这报纸一是显示了他们的先进生产力,二是传播了他的统治理念与治理思想。   对读书人来说,一个拥有活字印刷的地方可不就是天堂般的存在了。   王启干劲十足,他决定再扩大印坊规模,多招工匠,多烧字模,多版同时印刷,既不耽误报纸印刷,也不耽误教材印刷。   《星火》创刊号发行一个月后,它终于出现在了建业的读书人手里。   一夕之间,《星火》便成了建业城中最为热门的话题,若是还有人没看过《星火》,那肯定是落伍了。 第116章第116章   自从萧彧在崖州称帝,建业城内就开始暗潮汹涌,虽然明面上大家都默契地只字不提,暗地里都有各自的小九九,有人欢喜,有人鄙夷,有人叹息,有人看戏。   有人进行过客观分析,萧彧跟萧祎抗衡,胜算有多少。   从兵力、财力、物力、外力环境等方面进行比较。萧彧最大的优势是地处偏远,除了萧祎,就没有其他外部压力,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就是广交一带较少□□,人口不会因为灾荒而骤减,如果好好经营,假以时日,还真能壮大。   但他有壮大的机会吗?没有,萧祎不会给他壮大的机会。他连梁王与豫王都容不下,这两位还没称帝呢,更何况是已经称帝的萧彧。   整个广交地区人口不过一百多万,安国境内人口超过两千万,有源源不断的兵力,碾压萧彧绰绰有余。不出三个月,萧彧的小朝廷便将被萧祎扼杀在襁褓中。   然而事情并不如分析的那样,萧祎的兵力远多于萧彧不假,但他自去年下半年起就在疲于应对各地层出不穷的暴动,粮草迅速被消耗掉。   一直到今春,萧祎才派出水师攻打广州,然而三万多兵力全军覆没,五十几艘战船连一块舢板都没漂回来。   北边的东西戎又在催促岁币,萧彧控制的广交地区又是重要的产粮区和唯一的珍珠产地,等于是断了萧祎的一只臂膀,萧祎是气得吐血,却又无力再攻打广州。   水师折损大半,余下的更不可能取下广州。若派兵从陆地南下,战线太长,消耗太大,虚空的国库更是无力承担。   于是放任萧彧壮大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早在去年萧彧称帝时,便有消息传来,他要通过考试选拔官员,当时就有一些寒门学子蠢蠢欲动,然而路途遥远,加上局势未定,还是没什么人成行。   如今《星火》报再次传到建业,这就让跟多读书人按捺不住了。不说别的,就光重复印刷这个技术,就已经令读书人无比神往,这是多少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有了这个技术,还担心无书可读吗?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萧彧对人才的重视,他已经网络到了不少能人志士,选拔考试远比门第推选合理得多,能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有施展的机会。   不少人尤其是寒门学子重新开始考虑起南下的事来。   数日后,《星火》报终于传到了萧祎手里,他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报纸,“星火”两个大字下面,明晃晃地写着“番禺”两个字,他面色铁青:“这是什么?”   太傅温谆说:“启奏陛下,此乃近日在京中传阅甚广的‘报纸’,传为乱党萧彧所制。”   萧祎目光阴鸷地看着温谆:“你拿给朕看是什么意思?”   温谆低着头:“陛下息怒!这是乱党从南边传来的信息,臣想请陛下过目,这两张报纸内容一模一样。”   萧祎冷哼一声:“朕又不瞎!”   温谆说:“臣的意思是,这两份报纸并非手写,而是以某种方式复刻出来的。”   “那又如何?”   温谆额上冒汗:“据臣调查,建业城中少说也有上万份一模一样的报纸。这说明乱党已经掌握了某种法子,他们能用这种办法重复印出成千上万份报纸,也就能印出成千上万份书册。”   萧祎斜睨着温谆:“能印书又如何,太傅缺书看吗?”   温谆说:“臣自然是不缺书的,但是那些庶族子弟缺书,臣担心他们会偷偷跑到乱党那边去。”   萧祎说:“传令下去,没收所有报纸,严禁买卖报纸,违令者一律抓起来。凡有叛逃至伪帝那边者,一旦抓住,杀无赦!”   “臣领旨!”   温遵又说:“陛下,臣以为这报纸多半是那些商船带来的,不如干脆禁了商船。南边的消息也便传不过来了,欲南下的人也就没有了渠道。”   萧祎说:“那就禁了吧。”   温谆下去后,萧祎看着案上的两张纸,目光似要将两张纸烧穿:“传相国。”   过了许久,须发花白的相国桓寅才到。   萧祎将两张报纸扔在桓寅脚边:“相国是否已经见过这个?”   桓寅颤巍巍地弯下老腰,从地上捡起两张报纸,辨认了一会,才说:“这个老臣昨日刚见到,正要跟陛下汇报此事。”   “不必了,太傅已经跟朕汇报过了。这是伪帝萧彧制作的报纸,听闻已经在京中传遍了。如此要事,相国却才知道,看来相国是真老了,已经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萧祎脸上的嫌弃之情毫不掩饰。   桓寅是三朝元老,景平帝时便是相国,是他力荐萧祎为太子的。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萧祎早就换掉他了。桓寅实在是太老了,已经年近七十,手握权力死不松手,他的党阀在朝中盘根错节。   萧祎觉得自己处处受他掣肘,心里相当不爽,所以更为倚重自己提拔上来的温谆与金焕然。   桓寅却仿佛没听懂萧祎的意思:“老臣以为也不是什么打紧之事。”   “不打紧吗?朕可是听说,不少庶族子弟打算投奔伪帝,就因为这几张报纸。”萧祎冷哼。   桓寅说:“陛下无需多虑,天下才俊皆已为陛下网罗,只有庶族那些无能无品之辈才会去那南蛮之地碰运气,不足为虑。”   桓氏是本朝最大的门阀之一,世代身居高位,哪里将寒门庶族放在眼里。   萧祎翻了个白眼:“朕欲今秋举兵南下,一举歼灭乱党余孽。相国看这仗打得打不得?”   桓寅拱手:“陛下,老臣认为今秋不宜动兵。”   “为何?”萧祎压住自己的怒气,冷冷地问。   桓寅说:“如今各地暴民才刚平定,国库消耗过大。而南下战线过长,给养消耗巨大,或恐难以承受这场大战。陛下还得提防北方二戎的狼子野心。”   萧祎在桌上用力一捶,气狠狠地说:“那就放任萧彧坐大吗?”   桓寅说:“当然不能,但陛下需得耐下心来。休养一年,待国库充盈再南下不迟,利用这一年扩充水师,明年再派水师进攻广州。”   萧祎怒极反笑:“又打发水师去送死?今春朕听相国的建议派了三万水师过去,连一个鬼影都没回来。该不会是相国跟萧彧串通好,故意合谋算计朕罢!”   桓寅连忙跪下:“陛下息怒!陛下这可冤枉死老臣了,老臣为了陛下鞠躬尽瘁,怎敢与乱党勾结。况且当初周起谋逆一案可是老臣亲手督办,老臣如何会跟萧彧往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陛下一定要相信老臣的耿耿忠心啊。”   萧祎当然知道桓寅不可能跟萧彧勾结,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最迟明年春天,朕便要攻打广州。你去安排,若这点事都办不好,这相国你就别做了!”   桓寅恭敬道:“臣遵旨!”   就在同一天,建业城多了数队官兵,到处都在收缴《星火》报,甚至还敲开各家各户的门勒令上交。当然,不敢去敲那些高门大户的门。   建业城外,繁忙的江边码头,几十艘船正停靠在岸边,正在装货卸货,一艘商船正在起碇石,预备离开。   一队官兵自城门疾驰而出,为首的校尉抖开一张纸:“所有人听令,从今往后,大安国禁止一切商船往来。所有商船,速速离开!”   正在装卸货的船家和搬运工都愣住了,这可是从来都没遇到过的事,那这货物怎么办?   一个船主从船上下来,跑到校尉跟前,恭敬道:“官爷,我这船上的货物都是福顺楼的货物,能让我们将这货物都卸下来吗?”   校尉居高临下用鼻孔眼瞅他:“不能!没长耳朵?赶紧都走,再不走,我们便要赶人了。”说完扬起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狠狠一抽,发出清脆的“啪”声。   那船家进退维谷,走吧,卸下的货已经被抚顺楼拉走了些,还没结尾款呢,不走吧,就要挨打。   跟他处于相同状态的船不少,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那校尉突又大声道:“码头上可有广州来的商船?”   无人回答,但是刚才那艘正在起碇石的商船正不声不响地划船离开。   那校尉指着这艘船问:“船家,你们的商船可是从广州来的?”   船上一个人接话:“不是,我们自丰州来。”说话间,那艘船已经进入了江心,开始顺着滚滚江水朝东驶去。   船上刚才答话的人看着远去的建业城,眉头紧皱,一个船员小声地说:“山哥,城里似乎发生什么事了,要去打听一下吗?”   吉山说:“现在商船不让靠岸,到了下个码头找一艘小船回来打探一下。”   船员说:“这安国禁止商船往来,以后就不能来这边做生意了。而且似乎还专门针对我们。”   吉山点点头:“以后要小心一些了。”他刚从闵大人那儿接手船队,安国就出了这个禁令,以后从海外回来的货物就不能来安国交易,看来只能去东戎了,也不知道东戎吃不吃得下那么多货物。   不过应当也不难,安国禁了商船,那些商人必定要想办法从别处寻找货源,比如换个渠道从东戎进货。   不知道那狗皇帝唱的是哪一出,好端端的把通商给禁了,难不成跟自己送来的那些报纸有关?   吉山进了船舱,一群文士正在互相打招呼。这些人便是搭便船南下的寒门学子,多数都是因为看到这次的《星火》报才决定南下的。   果然跟闵翀预料的一样,报纸一传到北边,绝对能引起轰动,肯定有不少读书人愿意南下广州。这不,短短数天时间,便有不少人寻访到了他们的船,准备南下去碰运气。   见吉山进来,文士们纷纷同他打招呼,一个说:“船主,广州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吗?”   吉山礼貌地说:“诸位郎君只管放心,你们定然不会后悔此行。” 第117章第117章   吉山的船回到番禺的时候,《星火》第三期已经发行了。等待每一期报纸的发行,已经成了整个番禺读书人最期待的事。   从创刊号发行之后,一鸣社收到的投稿函便堆积如山。哪个读书人不想自己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来传阅呢。   礼部不得不听从萧彧的建议,创办一个报社,专门安排三个人来负责报纸的审稿、改稿、排版与发行。   萧彧依旧会抽出时间来审稿,而且这几期报纸的头版文章,都是他亲自写的,每期都要传达一个信息。   比如第三期,就是倡简朴反奢靡,批判社会奢靡成风的现象。   渐渐地,番禺城中的大户们也觉出点意味了,他们这个皇帝与别的皇帝不太一样,他不怎么喜欢世家大族,做的很多决策其实都是在针对世家大族。   比如之前陈家抄家、取缔青楼妓馆,如今又在批评奢靡浪费的现象,甚至选拔考试,办学塾,无差别入学,无一不是在针对世家大族。   聪明点的,已经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了,约束自家的子弟不要再骄奢淫逸、横行霸道,在外行事要低调,免得被抓把柄。   但总有一些人作威作福惯了,一时间收敛不了,闹出欺行霸市、强抢民女甚至当街杀人的祸事来。   这要是搁从前,家中往官府塞钱打点一下,象征性地惩罚一下,甚至都根本不会惊动官府,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如今,这些事都没法蒙混过关,一切都按照律法来裁定,该赔偿赔偿,该罚款罚款,该杖责杖责,该蹲监蹲监,该杀头杀头,决不姑息。   这么雷厉风行被整治了一顿之后,番禺城中风气果然肃清了许多。百姓都拍手称快,新皇帝果然就是不一般,是真正的替百姓当家做主。   一下船,吉山就嘱咐南下的读书人:“郎君们进城后直接往前走,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拐,太学便在安和街上,里面最阔气的宅子就是,门头上挂了太学的匾额。你们去那儿登记,有人会安排你们食宿。”   这些读书人听到这里,连连朝吉山作揖道谢,这一路行来,他们已经从吉山嘴里听说了广州与崖州的大致情况,也了解了皇帝萧彧的为人的,甚至还听到了他的诸多惊人之举。   当然,他们对萧彧的诸多创举还持有怀疑态度,一个人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东西,这不是人,是神。大约是为了巩固萧彧的地位,才神化了他。   吉山也没法跟他们解释,自己所说的还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大部分都是他亲眼目睹的,是绝不可能作假伪造的。陛下的为人与能力,只有真正跟他接触之后才会相信。   他下了船,上了来接他的马车,打马回行宫。   离开建业之后,吉山不放心,专门让人回建业打听了一番,虽然他们回去后,城中的消息还是会被探子传递回来。但他现在就在这里,为什么还要等待探子的消息呢。   尽管吉山现在也是不大不小一个官了,隶属于闵翀的户部,专门负责海外事务,但他在番禺并没有自己的宅子,平时也住在行宫中。   萧彧的行宫中什么人都有,除了他和阿平,还有护卫、侍从,甚至还有朝廷要员,比如裴凛之和闵翀,就是没有后宫,堪称绝无仅有的行宫。   当然,如果裴凛之不介意的话,他可以被称为后宫。   吉山回到行宫,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萧彧。   时值黄昏,正是萧彧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刻,吃饭前是他的活动休息时间,主要任务是陪阿平玩。   他正与几个孩子在踢毽子,毽子是用铜钱做的,几枚铜钱叠在一块儿,绑上鸡毛,踢起来有点发响。   除了萧彧和阿平,另外几个孩子都学过武,身手矫健,反应灵敏,将毽子踢出了无数的花样,简直就是在竞技。每每传给萧彧和阿平的时候,他们的动作又轻又柔,生怕他们接不到。   吉山便站在一边看着,有点不忍心去打断他们。   裴凛之从外面回来,路过吉山,诧异地说:“吉山回来了?”但他没停留,直接跑进去,将武袍下摆往腰间一系:“我也来!”   吉山见状,笑了起来:“我也来!”   吉海和鱼儿看到他,都喜出望外:“大兄回来了!”   萧彧看着吉山,点头打招呼:“刚到家?”   吉山连忙行礼:“见过陛下。”   萧彧摆摆手:“不必拘礼,一起玩吧。”他虽然也很期待听到吉山汇报北边的事,但还是不想影响孩子们的玩兴,便继续踢着毽子。   有了裴凛之和吉山加入,这场毽子踢得更是花样迭出,裴凛之还能凌空翻着踢毽子,完全就是在耍帅。   萧彧觉得,矫若游龙这个词来形容此时的他再合适不过。   阿平看得连连鼓掌,兴奋不已。   直到膳房来请示该用饭了,他们才停下来,每个人都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但都意犹未尽。   吃饭的时候,吉山开始说起建业的见闻,提及《星火》报的影响力,众人都异常得意。   当听到萧祎因为《星火》禁了商船,萧彧不由得摇头叹息:“我只怕人不来,他竟然要把人赶走。”他算是亲眼见证到闭关锁国了。   裴凛之则说:“他禁了倒是好事,商人逐利而生,安国待不下去,他们说不定便会来广州。”   萧彧点头:“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吉山以后易货就没那么方便了。”   闵翀不以为然:“可能会麻烦一点,但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商人总会想办法弄到货源。我们去更北边的一点东戎贸易即可,安国的商人会主动去北边找货源。这样一来,就是便宜了东戎人。”   “是这样。”吉山点头表示认可,他更担心的是另一点,“其实影响最大的还是北边的读书人不能来广州了,安国出了告示,严禁人南下广州,一旦被抓,杀无赦。报纸也不能在安国境内卖了。”   萧彧皱眉:“报纸倒是不用太担心,这样的东西越是禁得严,民间的反弹就越厉害,思想是封锁不了的。倒是对人的禁令比较麻烦,毕竟性命攸关,确实会影响大部分人南下的决定。”   这萧祎越来越有暴君的派头了。   裴凛之问吉山:“跟船过来的一共有多少学子?”   吉山说:“这次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听谈吐,都很是不俗。若是萧祎不下禁令,我想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南迁。”   裴凛之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得加快北上的步伐了。不妨先将晋安郡与梁安郡拿下。”   萧彧听到这里,冲他摆摆手:“倒也不必那么着急,我们目前人才也勉强够用了,待日后一统天下,那些人才也还是会为我们效力的。”   萧彧并不急着打仗,他们目前的兵力尚且不够,新征募的三万新兵还需要加紧训练,待萧祎再来时,才能有一战的实力。   上半年大败安国水师,萧祎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为他们争取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闵翀说:“吉山最近就不要再北上了,准备出海吧。最好是能带动一些波斯商船来我们这里贸易。”   吉山点头:“好的。”   与此同时,那群顺利抵达太学的北边学子刚刚做完登记。   还没安顿好,他们就发现了最新一期的《星火》。太学里有免费的《星火》可看,但若是想自己花钱购买收藏也不是问题,因为一份报纸只需要一文。   学子们都惊呆了,建业城中一份《星火》已经被炒到了几百文一份,没想到这里只需要一文钱,这就等于不要钱啊。   其实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之后,禁严令迫使建业城中的《星火》报数量骤减,如今《星火》在建业已经奇货可居,最贵的一份能卖上一两银子,而且还有上涨的空间。   有了这样的暴利驱使,还真不用担心《星火》没法卖到北边去,绝对会有人铤而走险,跑到番禺来采购报纸。   南下的学子们很快就喜欢上了番禺,除了太学,城中还有一处堪称人间乐土的地方,那就是一鸣社。一鸣社里各种思想争鸣,他们每天都在经历着头脑风暴,太多新鲜事物需要去了解认识了。   他们也相信了吉山的话,来番禺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九月初一,是广交崖三州学塾正式开学的日子。   萧彧按照自己的经验,将每个学年分为上下两期,中途还有寒暑期,以让师生们有休息的时间。   太学中不少学子都依照朝廷的安排,去了各地当夫子,一边学习,一边等待明年开春的选拔考试。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在广州干出一番事业来,最好是能够名垂青史的那种。   一如萧彧预测的那样,果然有商人跋山涉水,划着小木船南下来番禺买报纸。   他们除了新报纸,前几期的旧报纸也要,大量采购,越多越好。   这可比萧彧这边想办法安排人去秘密销售的要好,毕竟当地人才有更好的销售渠道。   他得知这一消息,甚至还特意命报社为这些商人重新排版印刷了前几期的报纸,低价卖给北边的商人。   他甚至还嘱咐报社,以后每期报纸都要比预定的多印上几万份,给北边预留。宁可赔钱,北边的舆论宣传阵地也要先抢占下来。   王启终于信了萧彧那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118章第118章   九月初十,是萧彧的生日,二十周岁,这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他要行及冠礼。   本来按照萧彧的习性,生日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   裴凛之说二十而冠,旁的生日可以不重视,今年一定要重视,他为萧彧准备了一个比较隆重的及冠仪式。   安国男子举行及冠礼通常都是在十六岁到二十岁间,皇家比较慎重,都是等到二十岁才举行。   一般及冠礼都是在二月举行,需要慎重挑选一个吉日。萧彧在生日当天举行,算是从简了,毕竟谁敢说皇帝生日不是吉日呢。   这天正好是旬休日,不用上朝。萧彧如往常一般卯时醒来,裴凛之已经不在房里,他身体康复后,就开始闻鸡起舞,早早起来练功。   萧彧起来,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做完体操,微微出了点汗,正待要洗脸,却发现吉海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洗漱的水准备好。   吉海说:“师父嘱咐我,陛下今日一早需沐浴,水已经准备好了。”   萧彧伸了个懒腰:“行吧。”早上有时间,洗个澡还是要清爽不少。   萧彧进了浴室,发现浴桶中并没有水,他扭头朝一旁的浴池一看,里面果然放满了一池水,他忍不住摇头,至于吗,又准备这么多的水,多浪费。   萧彧在屏风后脱下衣服,进了浴池,水温刚刚好,不凉也不热,他忍不住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真是舒服啊,奢侈还是有奢侈的好处。   正洗着,外面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萧彧扭头朝外看去,屏风外出现了一道人影:“谁?”   裴凛之的声音响起来:“是我。”   萧彧趴在水池边:“是不是你让他们准备的洗澡水?”   “对,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要隆重一些。”裴凛之从屏风后过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毫不避讳萧彧的目光。   萧彧虽然跟他同床共枕多年,但几乎没与他袒裎相见过,见他如此,赶紧转过身去,假装游泳。   片刻后,裴凛之下了水池,走到萧彧身边:“我伺候你沐浴。”   这不是他头一次给萧彧搓背,但上次他们都穿了裤子,这次可是什么都没穿。所以不待裴凛之靠近,萧彧便有种难以言喻的羞涩感,觉得仿佛会有什么事发生似的,有点想逃,又有点期待。   萧彧背对着裴凛之,用手指抠着池壁,找话题:“吉时是什么时辰?”   “辰时中,不用担心,来得及的。”裴凛之用水瓢舀水,轻轻从萧彧发顶浇上,然后用加了花露的胰子抹在乌黑的头发上,开始抓揉。   萧彧闭着眼睛享受着:“你及冠礼什么都没办,不也过来了,我及冠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隆重。”   “你与我不一样,你是万众瞩目的皇上,也是万民的表率,大家都看着你。就算我不准备,礼部也会替你准备的,他们的礼节更为繁缛。”裴凛之说。   萧彧无奈撇嘴:“那好吧。及冠礼非常重要吗?”   裴凛之说:“行冠礼,就是成人礼。古语说冠而生子,行完冠礼,你就真的成年了。”   萧彧突然说:“其实我都成年好多年了。”   裴凛之一愣,终于还是问出了一个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小彧从前是多大?”   萧彧说:“快二十八岁。”   裴凛之听完,表情有些复杂:“比我还大。”   萧彧听出他这声音有点不对,扭头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挺老的?”   裴凛之说:“也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比我大。”他更担心的是,他已经娶妻生子。   萧彧笑嘻嘻地说:“看你那表情,你心里肯定在想,没想到其实是个大叔。其实我觉得我自己还怪年轻的,二十八岁,在我们那边,人生才刚刚开始呢。我们的平均寿命已经接近八十了。”   裴凛之讶异道:“都能到耄耋之年?”   萧彧点头:“也不是都能,半数以上吧,九十百岁都不鲜见。我们学科的泰斗,就年过九十了,身体依旧非常硬朗,还能继续从事科研工作呢。”   裴凛之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九十百岁的寿星,都能被视为神仙了吧:“为何能够如此高寿?”   “科技发达,医学发展,不会因为一个伤寒一次天花就丧命。所以你别看我为大家提供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创新发明,事实上,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和水平。我能力有限,很多事也无能为力。”萧彧叹息道。   裴凛之说:“不,已经非常好了。世人都会感谢你给大家带来的变化。”   萧彧笑笑:“我也不需要他们感谢,只要不怨恨我就不错了。”   裴凛之从背后将他拥在怀里,贴着他的脸:“不会的。世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好坏大家都知道。”   萧彧靠在裴凛之怀中,湿滑的肌肤相贴,那感觉异常清晰,后背贴着的胸膛宽阔有力,充满荷尔蒙的雄躯令他肾上腺激素激增,他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起来。   裴凛之显然跟他有差不多的感受:“小彧。”他喃喃地呼唤他的名字。   萧彧呓语般“嗯”了一声。   裴凛之拥着他:“你可曾娶妻生子?”   萧彧闻言,戏谑地说:“你现在才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了?”   裴凛之喉头滑动一下:“其实有没有都不要紧,我不介意。”   萧彧轻笑出声:“没有,在我们那里,二十八岁不结婚的比比皆是。”   裴凛之闻言狂喜,他将萧彧的身体转过来,在他唇上吻一下,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呵呵傻笑起来:“太好了!小彧,真是太好了!”   两人什么都没穿,这么贴着,本来是极其容易擦枪走火的,萧彧却突然闭上眼睛:“眼睛迷了,进皂角水了。”   裴凛之一听,赶紧松开他:“快蹲下,我给你洗洗。”   于是原本极其暧昧的氛围被冲得荡然无存,以至于裴凛之后来想起这一幕时,都时常扼腕叹息,多好的机会啊,简直是太可惜了!   萧彧沐浴完毕,裴凛之替他擦干头发,到吉时前,头发正好干了。裴凛之亲自为他束发,插上一根龙首花梨木发簪。   等行完冠礼,这发簪以后就要用发冠替代了。   朝中许多官员参加了萧彧的及冠礼,王启作为礼部尚书,是为萧彧授冠的不二人选。   番禺没有皇室宗庙,刺史府中原本有祠堂,萧彧便在祠堂中供奉了祖宗父母的牌位,及冠礼便在祠堂中进行。   萧彧身着吉服,依礼跪拜祖先父母牌位,王启遵循古礼朗声送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为萧彧戴上缁布冠,又说了一些祝词,再换上皮弁,最后才换上冠冕,反复三次,冠礼才算结束。最后还要以成人的身份跪拜祖先牌位,过程极其繁复,相当折腾人。   好在已经到了农历九月,又是早上,天气没那么炎热,否则萧彧真要因为这个及冠礼弄得汗流浃背。   及冠礼结束之后,客人们都为萧彧送上了贺礼。萧彧收礼收到手软,这些官员还真够大方的,什么文房四宝、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绫罗绸缎等等,什么贵送什么。   萧彧一边收一边道谢:“让大家破费了。诸位爱卿俸禄有限,却还要为我的生辰贺礼如此破费,实在是受之有愧。往后同僚之间送贺礼,还是简朴一点好,重要的不是价值,而是心意。”   看来最好还是要下道圣旨,规定同僚间送礼价值不得超过多少,避免铺张攀比,甚至还有收受贿赂之嫌。   此时王涓过来,双手恭敬地奉上一张纸:“陛下,这是小臣为陛下送上的生辰贺礼。”   王涓今日收拾得工整了些,至少没有穿短打,髭须也修得整整齐齐,不像头一回那样不修边幅,大约是因为知道今日场面正式,又事关王家脸面,所以没敢造次。   萧彧接过他手里的纸,展开一看:“让我瞧瞧。咦,小王大人设计的这是水锥?”   王涓恭敬道:“陛下圣明,一眼就认出来了。先前陛下命小臣改造筒车,臣发现筒车看似简单,结构却极其合理,再加风叶便显得笨重而累赘。小臣便琢磨了一座专门用来舂米的水锥,以机关控制水流,用时便将机关打开,引水入内,冲击水锥活动,不用时,便将机关合上,水锥也便停止使用。水锥与筒车不一样,受水位影响较小,而且在水量较小的溪流沟渠也能用。”   萧彧拍案叫绝:“妙极妙极!小王大人果然七窍玲珑心,水锥设计甚为合理,此乃我今日收到贺礼之冠。”他说着,将手头的图样递给了身旁的裴凛之。   王涓喜不自胜:“承蒙陛下器重,此乃小臣分内之事。”   他这么一夸,王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小子总算是做了点像样的事了。其他人都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惹得陛下这么高兴。   萧彧大加赞赏:“干得不错,日后在有水流的地方,皆能修建水锥,方便百姓舂米。诸位爱卿若是都能勤于政务,对我而言,便是最好的贺礼了,根本无需大家破费。感谢诸位爱卿的贺礼,每人赏五十张脂玉白,小王大人加倍。”   百官齐声道谢:“谢陛下!”   他们家陛下每次一高兴就赏纸,不过也正是大家需要的,毕竟这脂玉白市面上都买不到。   既然这么多人来祝寿,自然少不了要留饭。   百官对宴会十分期待,倒不是宫中宴会格外丰盛,通常也不过两荤一素一汤,比之寻常百姓家也丰盛不了多少,跟世家大族更是没法比,而是宫中膳食的做法别具一格。   每次赴宴,群臣都能吃到全新的菜肴,食材不过是常见的鸡鸭鱼肉,但每次的吃法与口感都不一样。比如鸡的做法,就有白斩鸡、黄焖鸡、窑鸡、手撕鸡、烤鸡等。   所以每次宫中设宴过后,番禺城内便会风靡起新的菜色。 第119章第119章   萧彧及冠礼的第二日,下朝之后,孙非叫住了闵翀:“闵大人请留步!”   闵翀回头一看:“孙大人找我有事?”   孙非说:“散衙后闵大人能否赏光一起吃个饭?”   闵翀跟朝中这些大臣来往不怎么密切,他是跟着萧彧从崖州过来的,跟那些旧臣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懒得跟那帮人周旋,那些人内心里恐怕也有点瞧不起他这种行事粗鄙毫无根基的莽汉。   听到孙非请他吃饭,便开玩笑似的说:“真是难得啊,孙大人居然请我吃饭,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孙非必定是有求于他,倒是要看看求他办什么事。   散衙后,闵翀出了衙门,孙非的马车早已等在那儿了,孙非在马车旁站着:“闵大人请。”   闵翀对身边的一个亲随说:“回去告诉陛下,我不回去吃午饭了。”   孙非嘴角抽了抽,亲自掀开帘子,伺候闵翀上了马车。   闵翀上车后,打量了一下这辆马车,不得不说,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里面可比萧彧的马车还讲究。   孙非冲着闵翀呵呵笑:“闵大人仙乡何处?”   闵翀说:“丰州。我是粗人,祖上都是乡村野夫,不及孙大人祖辈煊赫。”   孙非尴尬地说:“闵大人说笑。闵大人能力卓绝,为陛下肱股,是吾辈不能及也。”   “那不过是机缘巧合,与陛下共患难而已。”闵翀嘴上也客套,“孙大人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请我吃饭?”   孙非说:“你我皆为陛下效力,同仁之间,理当互相走动,互通有无,方便开展工作。”   闵翀点头:“倒也该如是。”   闵翀以为孙非会请自己上酒楼吃饭,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带回了家。   孙非显然不是临时想起请闵翀吃饭,而是早就准备好了,因为呈上来的菜肴皆是山珍海味,有几样看着还是从宫中学去的花样,只是看着相似,但食材与细节却有不同,看来孙家的厨子在这方面是下了功夫的。   孙非亲自给闵翀斟酒。闵翀拒绝了:“白日还有公务要办,饮酒误事,就不饮酒了。”   孙非有些尴尬地放下酒壶:“那闵大人就请喝茶吧。家中饮食粗鄙,还请闵大人莫要嫌弃。”   闵翀笑道:“这若还叫粗鄙,那我们陛下平时吃的都算不上饭菜了。”   孙非有些尴尬地笑起来,这闵翀怎么不会捧哏啊,自己分明就是说了句客套话而已:“就烹饪一道,陛下是行家。今日我这有几道菜都是从陛下那儿学来的做法,闵大人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闵翀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肉:“不错,孙大人家的厨子手艺也是一绝。不知孙大人今日请了闵某人吃饭,所为何事?”   孙非说:“昨日陛下已及冠,想起陛下少年天子,天纵奇才,能为陛下效力,实属吾辈之幸,将来吾等跟随陛下开疆拓土,一统天下,该是何等荣耀!然我总觉得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回来思前想后,最终才想起来究竟为何,古语云‘冠而生子,礼也’,陛下已及冠,不仅膝下无子,连后宫都完全虚空,实在是吾等失职。闵大人认为呢?”   闵翀放下筷子,看着孙非表演,心说,绕了这么大一圈,是想给萧彧说媒?“此乃陛下私事,我不便过问。”   孙非激动起来,声音都略高了起来:“陛下的婚事怎能是私事呢?事关江山社稷,是国事。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却无一后妃,更无子嗣,这如何能行呢!”   闵翀直接说:“那孙大人想替陛下说媒?”   孙非呵呵笑:“陛下身边无长辈亲属,最信赖的便是裴将军,然裴将军也年少,不便替陛下张罗此事,所以我便想到了闵大人。闵大人跟随陛下多年,深受陛下器重,能不能由闵大人出面,去征询一下陛下的意思。陛下喜欢怎样的女子?”   闵翀摇头:“我没听说陛下喜欢什么女子。”   孙非说:“那是否要挑选良家女子填充后宫呢?”   闵翀哭笑不得:“孙大人何不亲自去问陛下?”   孙非苦笑:“实不相瞒,我这也是受人之托。直接去问陛下总觉得不太合适,所以想托闵大人转达一下。”   闵翀挑眉:“哦,孙大人是受了何人委托?”   孙非说:“王大人有一侄女,蕙质兰心,娟秀可爱,年方十四,尚未许配人家。王大人有心将侄女许配陛下,但他不好意思开口,便托我来说项,我便找到你了。”   闵翀无奈摇头,这可真是绕了十八道弯:“此事恕闵某爱莫能助,帮不上孙大人的忙。孙大人自行想办法吧。”   孙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带个口信都不行吗?”   闵翀摇头:“不行,我与陛下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熟。”与萧彧更熟的是裴凛之。   这顿饭闵翀没怎么吃,动了几筷子菜就告辞出来了。   孙非只好安排马车送他回去,闵翀看着正午的烈日,本来打算下车在街上吃点什么再回去,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准家里还留了饭。   回到府中,厨房里果然还有饭菜,他赶紧盛出来吃。   正吃着,裴凛之从外面进来:“闵大人今日怎么这般晚?”   闵翀抬起头,笑了:“裴将军不是比我更晚?”   裴凛之说:“军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厨娘已经将裴凛之的饭菜盛了出来,裴凛之端了,在闵翀旁边桌子放下,准备吃饭。闵翀朝他招招手:“裴将军过来这边坐。”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桌子。   裴凛之看一眼,便坐了过去。   闵翀开门见山地说:“陛下及冠了,朝中大臣们开始操心陛下的婚事了。”   裴凛去拿筷子的手停了下来:“谁跟你说了?”   闵翀说:“你且不管谁说的。这不是陛下的私事,而是国事,且是国之大事。”   裴凛之垂下眼帘,拿起筷子:“这事无需他们操心。”   闵翀斜睨他:“你如何让他们不操心?今日他们还只是找我,明日便会来找你,后日便会去找陛下。”   裴凛之瞪他:“你与陛下说了此事?”   “当然没有。”闵翀否认,过了一会儿又说,“裴凛之,陛下不是你一人的,他是天下人的陛下。”   裴凛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着面前的食物,有点索然无味,这其实也是他最近烦心的事,从前无人提,今后肯定就会有人提了,现在开了头,往后就会有无数次。   这其实也是他推萧彧走上这条道时就想到的未来,但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逃不掉。   闵翀有些同情地看着裴凛之,但也有些幸灾乐祸,裴凛之是最清楚萧彧身份的人,却还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了上去,完全不对自己的感情加以约束,这能不说是活该吗?   闵翀自己也曾经对萧彧有过旖旎的念头,但在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将那种情绪压在了心底,因为这不是他能够亵渎的。   他现在只想辅佐萧彧君临天下,成为万人敬仰的明君,开创太平盛世。而自己,将会成为功臣之一,在史书上立传,流芳百世,于情感上虽有那么一点遗憾,但也不算太亏。   “啪”一声短促的脆响将闵翀惊得回过神来,看见裴凛之已经将筷子折断了。   裴凛之说:“他是天下人的陛下,却是我一人的萧彧。”   闵翀惊讶地看着他:“你就不担心将来成为遗臭万年的奸佞之臣?”   裴凛之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闵翀叹了口气:“好吧,我已经说服不了你。”他不能说裴凛之自私,若是自己身处裴凛之的位置,他才不稀罕什么流芳百世呢。   萧彧原以为,行冠礼只是一个仪式,但没想到它还意味着更多的麻烦。   比如今日的朝会上,就有人提到他应该选秀纳妃了,不然会贻误皇储。   萧彧悄悄去看站在武官一列排头的裴凛之,裴凛之脸上正笼着寒霜,便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妻?”   裴凛之面上如遇暖阳,顷刻便冰消雪融。他很高兴,萧彧正面给了他答复。   王启连忙说:“陛下,娶妻生子与一统天下并无冲突,并且还大有裨益。”   萧彧说:“好了,此事无需再议。还有别的事吗?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回到内庭,裴凛之过来替他摘掉头顶的冠冕:“今日难为陛下了。”   萧彧抬起眼看着他:“你今日可有不高兴?”   “不,我很高兴,陛下竟为我做到如此。”裴凛之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萧彧微微一笑:“本该如此。” 第120章第120章   尽管裴凛之内心里一万个不希望萧彧立后纳妃,也很欣慰他回绝群臣的坚决态度,但他不知道,萧彧不立后妃的事能坚持多久。   作为一国之君,萧彧始终是要立后的,毕竟继承人是无法回避的事。   裴凛之一想到将来要和一个甚至一群女人分享萧彧,他的心就像是有刀子在一刀刀割裂。   萧彧倒是没这方面的烦恼,他有皇位,但也未必需要自己的儿子去继承。   毕竟他是经历过民主选举时代的人,知道国家不是谁的国家,而是天下人的国家,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应该能者居之,而非唯血统论。   萧彧甚至还考虑过,待时机成熟,还要组建党派。但现阶段不行,因为底层民众还没有参政议政的基础,一旦组建党派,权力便将落入大官僚大地主与小地主这些利益集团之手,跟资本主义社会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裴凛之担心着萧彧立后纳妃的事,未料有人也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这日下午,王启单独面圣,谈完公事,并未马上离开。   萧彧问他:“王大人还有事要奏?”   王启面上含笑:“冒昧跟陛下打听一下,裴将军春秋已有二十二了吧?他是否婚配?”   萧彧心中警铃大作:“未曾。”这是要给凛之说媒?   王启笑着说:“府学周典周教授有一幼女,年方十六,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周教授中年得女,甚是宠爱,至今尚未婚配。裴将军少年英雄,与周小姐倒是一对璧人。陛下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萧彧连连摆手:“快别提这事,裴将军心有所属,非卿莫娶,不会另娶的。”   王启诧异道:“是吗?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萧彧说:“这就不太好说了,裴将军自有主意,我等还是莫要干涉的好。”   王启满怀遗憾离开,心中难免狐疑,陛下不娶妻,裴将军也有非娶不可的女子,莫不是先前在建业都有钟情的女子?   可就算他们情根深种,建业的心上人也未必还待字闺中,等待他们回去啊。   他显然还没有怀疑到这对君臣的关系上,因为萧彧身边有青悠与霜落一对姐妹花,在王启心中,这两名女子应该就是萧彧的侍妾。   晚上,萧彧正在书房里挑灯批阅奏章。裴凛之从外面回来,先去了书房:“陛下沐浴过了没有?”   萧彧抬起头,摆摆手:“沐浴过了,你自己去吧。”   裴凛之沐完浴回来的时候,看见萧彧正和阿平在说话,阿平依偎在萧彧怀里,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不肯睡,用手把玩着萧彧的衣带,瘪着嘴撒娇:“我想跟郎君一起睡。”   萧彧笑着说:“怎么了?之前不是自己睡得好好的吗?”   裴凛之走过来,从萧彧怀里将阿平抱过去:“羞不羞,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赖着郎君?”   阿平不服气地看着他:“师父比我还大,你怎么还要跟郎君一起睡?”   裴凛之脸不红心不跳:“因为我是郎君的贴身侍卫,要保护郎君的安全。万一有坏人来伤害郎君,我会将坏人打跑。阿平太小了,不能保护郎君。”   萧彧闻言扭过头抿唇偷乐,他就骗小孩子吧。   阿平“哦”了一声,倒是没再反驳他,而是退而求其次:“我今晚能不能跟郎君和师父一起睡?明晚我就回去自己睡。”   裴凛之刚要开口拒绝,萧彧却抢先答应下来了:“好,今晚可以。”   阿平欢喜得直拍手掌:“太好了,我最喜欢郎君了。”   裴凛之嗔怪地看着萧彧:“你就惯着他吧。”   “也不是经常,偶尔为之。走吧,回去睡觉,今天不批了。”萧彧说着打了个哈欠。   裴凛之将阿平抱起来,扛在自己肩上,阿平兴奋得咯咯直笑。   萧彧对赖峰说:“今晚阿平跟我们睡,你回去吧。”   “是,陛下。”赖峰恭敬答道。   门口站着的向阳目送他们离开,想起刚才裴凛之说的,跟萧彧睡是为了第一时间保护他,自己也是他的贴身侍卫,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呢,哪怕是在他的房里打地铺他也乐意。   赖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好了,十三,回去歇息吧。”   向阳收回视线,神色有些黯然。   赖峰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还是去老九那儿吧?”这个小弟,早就知道是没有结果的单相思,还是不听劝,结果陷在里面出不来了,每日都看着他跟别人成双成对,这不是给自己找虐吗?   向阳抿紧唇,摇头。   赖峰叹气,除了心疼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萧彧跟在裴凛之身后,看着他和阿平玩闹,觉得特别像个年轻的父亲。   他想起今天王启来说项,凛之多半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他会不会觉得遗憾呢?   阿平在萧彧和裴凛之中间躺着,滚来滚去,兴奋极了,尽管困得不行,还是不舍得睡。   萧彧轻拍着他的肚子,给他讲故事,今日他又要听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都倒背如流了,还是想听。   故事还没说完,阿平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裴凛之将他抱起来,放到床榻里侧,再将萧彧搂在怀里,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搂着睡,就会觉得缺少点什么。   萧彧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裴凛之的吻如轻羽一般在他脸上落下。   萧彧闭着眼睛,说:“今日王大人过来找我说媒。”   裴凛之倏地睁开眼,如暗夜中的头狼:“他们还不死心吗?”   萧彧轻笑:“不,他不是来给我说媒的,而是给你。”   裴凛之讪讪道:“这帮人都在瞎操心什么呢?”   萧彧将手放在裴凛之腰侧:“其实我觉得不是在操心我们,而是在操心他们自己。你想啊,位高权重的青年才俊,又无妻妾,谁不想攀上这门姻亲啊?”   裴凛之说:“那他们可是打错主意了。你帮我回绝了吧?”   “回绝了。我说你心有所属。”   裴凛之在他额头上亲吻一下,笑了:“对,就该这么回。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守着你就足够。”   萧彧贴紧他:“可说好了,一定要记得你的承诺,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和性命,守我一辈子,不能食言。”他不担心裴凛之变心,只担心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不能伴自己到白头。   “嗯,我一定会记得。”裴凛之郑重承诺,犹豫片刻又说,“哪怕将来你不得不立后纳妃,我也不会食言。”   萧彧退开一点,看着他:“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要立后纳妃了?”   裴凛之轻抚他的头:“我知道你没想过。但你所处的位置会令你身不由己,你总得要生太子来继承皇位。”   萧彧挑眉:“谁说我一定要有儿子才能继承皇位?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当皇帝。”   裴凛之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朝廷。但不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世人的思想觉悟远远不够,若是选皇帝,那有野心有兵权的人都会蠢蠢欲动,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天下就会再次大乱。”   萧彧说:“那也不用非得是我的儿子,我可以收阿平为养子,培养他为接班人。”   裴凛之搂紧萧彧:“对不起,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萧彧在他胸膛上蹭蹭:“都是成年人,感情的事你情我愿,不用帮我找借口。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我愿意承担这一切后果。”   有一股暖流在裴凛之胸腔翻涌,他抬起萧彧的下巴,吻了上去。   今年番禺一带的秋收比往年迟,好在广州气候比较炎热,并未影响晚稻的收成。   农民在期待和焦虑的双重情绪中终于迎来了秋收,尽管来得迟了点,但粮食的产量令人惊喜,每亩地普遍都比上一季增加了几十斤的产量,有些照料得好的,甚至有近百斤的增产。   人们看着堆成山的粮垛,笑得眉眼嘴角都弯了。   收成过后,由官府出面,让百姓留下粮种与一部分尝鲜,其余的都被官府用粮仓征收的本地稻调换了。因为官府要收稻种,将杂交稻推广到整个广交崖一带。   接下来官府要赶在春耕之前将粮种分发到全境,当然不是免费的,而是用同等重量的粮食换取的。   杂交稻推广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因为并非所有人都会信任官府,播种官府分发的粮种。   但萧彧相信,一旦有人播种杂交稻,只需显出略微的优势,就能让人们主动选择杂交稻。   为了保证杂交稻的纯正性和产量,从明年开始,番禺一带将会成为杂交稻制种区。以后就不再跟百姓以粮换粮种,而让他们用钱买粮种。   最迟到明年秋天,萧彧所辖境内的粮食便能得到显著的增长。届时百姓就无需种植那么多粮食,可以腾出部分土地来种植棉花和甘蔗。   百姓的肚子填饱后,身上也要穿暖,还能有一点吃饱穿暖后的追求。   萧彧培植杂交稻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从未在正式场合说过,朝中官员真正关心的也不多,毕竟隔行如隔山。   而且官员们多出身世家大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不明白亩产增加几十斤意味着什么。   直到闵翀在朝堂上汇报番禺一带的杂交稻增产了上百万斤粮食时,朝中官员才真正了解到杂交稻的推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家的粮仓即将不够用,百姓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打仗的时候粮草再也不会短缺了,他们有了跟北边朝廷抗衡的真正资本。   百官们才知道,他们的陛下,已经不声不响地解决了每个朝代都最最关心的民生问题。   他们终于愿意相信萧彧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他若不适合当皇帝,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第121章第121章   最新一期的《星火》报用很大的篇幅报道了杂交稻的丰收与成功。   发稿之前,裴凛之在萧彧的案头看到了这篇文章,说:“咱们是不是要将杂交水稻的消息隐瞒下来,不让萧祎知道?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派人来偷种子。”   萧彧自信满满:“偷也无妨,他以为偷去种子就万事大吉了吗?”   “种子没用吗?”裴凛之问。   萧彧说:“种子当然是有用的,第一季的产量可能会比较高,往后就不行了。它跟别的稻子杂交过后,原来的特性就维持不下去了,就会退化减产。”   裴凛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要怎样才能保证杂交稻不退化呢?”   萧彧说:“需得这一片的田地全都种植同一个品种的稻子,所以我才会特意留出制种区。专门种植同一种水稻,就不会与别的品种再杂交退化。”   “果然是一门大学问。萧彧必定会想不到,他就算费尽心机偷走稻种,结果还是没什么用,还以为我们在骗他呢。”裴凛之笑着说。   萧彧笑着点头:“正是,其实不同水稻杂交也很有可能出现更高产量的水稻,但如果没有专业人士对其进行筛选培植加以稳定特性,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就好比一个聪明绝顶的天才,如果从来都没有机会识字读书,那么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成为文豪、发明家,也不会有机会为官。”   裴凛之叹服地点头:“甚是在理。”   杂交稻的报道果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鸣社里甚至有人以这个为辩题,推算本朝攻打北边的时间。   激进点的觉得五年之内便会主动进攻,保守点的则认为需要将近二十年,因为现在才刚解决掉温饱问题,人们也才敢敞开肚皮生孩子,而这一代新生儿成长起来需要时间。   裴凛之若是听到这些论点,都只会笑一笑,因为明年他便打算攻下晋安郡与梁安郡。   晋安与梁安地广人稀,攻下应该不会很难,萧祎若是想夺回,必定要花费更高的代价,就看他打不打得起消耗战。   而且晋安与梁安是个非常奇妙的地方,东临大海,西边与江州隔了一座武夷山脉,北面也是山地,完全就是一个天然的堡垒,一旦拿下,想夺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萧彧暂时没想打仗的事,吉山要出海了,他在张罗这事。   这次领队的是吉山和窦七爷,窦七爷年岁大了,精力已经不太好,若不是这次是吉山头一回领队,他都该歇着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坚持再跑一趟,给吉山和船队护航。   这一次出海的商船多达十艘,比以往哪次的规模都要大。萧彧很期待,也有些担忧,毕竟吉山初担大任,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不过闵翀又无法脱身,除了相信吉山,也别无他法。   最后他安慰自己,雏鸟总不能永远都庇护在大鸟的羽翼下,它需要独自去冒险,经历风雨。   十月底,风向彻底转变,船队终于扬帆起航,再次踏上了海上丝绸之路。   萧彧从码头送完船队离开,回到城中,看着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觉得十分欣慰,他推行的商业政策终于收到一定的成效了,最近从广州各地甚至北边来的客商都多了不少。   萧祎虽然禁了商船,但商人总有渠道突破封锁。这不,就有很多人绕道从东戎南下来做生意,隔两日就有大船靠岸。   听着南腔北调,萧彧觉得极其满意,这样的场面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有了商人,就能让资金流动起来,也就能产生利益,带活经济。   以后他就不需总往农民身上薅羊毛了,商人的羊毛比农民的要丰厚得多。   萧彧回到府中,看见阿平正在院子里打秋千,小春在推他。见到萧彧回来,他秋千也不荡了,赶紧跑来:“郎君,郎君!陪我玩。”   萧彧听见他清脆的喊声,心说,现在让他改口喊爹还来得及吗?他是认真在考虑收阿平为养子的事。   越王萧胤将儿子送到他这里来的意思非常明显,萧胤对自己的命运已经不抱希望,随时都可能成为两国博弈的牺牲品,便将儿子完全托付给了他。   但萧彧一直都是帮兄弟照顾儿子的心态,阿平是他的侄儿,他没想过据为己有。   直到最近被催婚,他才意识到,自己若没有个继承人,是没法跟群臣交代的,更无法跟天下百姓交代的。   可他和裴凛之谁也没有怀孕生子的功能,这儿子从何而来?   左顾右看,可不是有个现成的么,古代皇帝为了生儿子,弄了满满一后宫女人,拼命造人,结果也还是有没能如愿的,不是生不出来,就是生出来夭折了,最后这皇位还是需要人继承的,往往都是从族中挑选一个侄子当继承人。   所以萧彧收阿平为养子也算符合惯例,将来继他的位也未尝不可。   但事关重大,阿平亲爹还在世,总得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所以萧彧打算派人悄悄北上送信,希望能够找到正在长安为质子的萧胤,告知他自己的决定,当然也只是通知他一声。   萧彧陪阿平玩了一会,便说:“不玩了,今日风大,当心着凉,回屋去吧。”   结果他一语成谶,阿平夜里果然有些发起热来。   萧彧说:“思归呢,叫思归过来给阿平看看。”   吉海说:“师弟今日尚未回来。”   萧彧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不太清楚,他今日去济和堂看诊去了。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吉海答。   裴凛之说:“去找他回来吧。”   萧彧说:“算了,太晚了,不找了,只是一点发热,我们自己给他降降温吧。”   萧彧烧了点葱姜水给阿平服下,又用酒精为他散热,到了早上,烧便已经退了。小孩子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下了朝,萧彧回到后院,听见了孟思归的声音:“我就在这里,你们将我的东西扔出来。”   鱼儿焦急地问:“思归哥,你真的不要紧吗?”   孟思归说:“我暂时不要紧,这事一定要跟陛下说,最近千万别出门了。我确信那是天花。”   萧彧听见“天花”两个字,顿时愣住了:“思归你在哪儿,怎么回事?”   鱼儿说:“思归哥在院墙那边,他不进来,说是他们医馆里出现了天花病人。陛下,什么是天花啊?”崖州闭塞偏远,倒也算得上一方净土,很少有这种烈性传染病。   孟思归在那边说:“陛下,我没法回家了,暂时住医馆了。等情况稳定了我再回来。”   “等会儿,思归你说清楚,哪儿来的天花?”这可是大问题,天花病毒可比大号流感还恐怖,烈性呼吸道传染病啊。   孟思归说:“好像是一位从北边来的商人带来的。”   “商人什么时候到的?有什么症状?”萧彧问。   “前天到的。症状是发热、头痛、寒战、咳嗽、皮肤出现脓包。”孟思归说。   萧彧一听顿时有种晕眩感,果然是天花:“你亲自给病人问过诊了?”   孟思归说:“对,我没见过天花病。”这孩子对各种疑难杂症都异常热衷。   “那你有没有防护啊?掩住口鼻了没有?”萧彧问。   “掩是掩了。但我也可能传染上了,所以不敢回来,怕把病带回家。”孟思归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变了,此刻他终于有点后怕了。   萧彧说:“你别担心,从现在开始,你需要蒙上布巾,不要直接跟人接触,要求你们医馆的大夫和伙计都如此,每个来医馆的病人也必须要戴布巾蒙住口鼻。鱼儿,你赶紧拿棉花和棉布过来,还要油纸,我教你怎么制作口罩。思归你听我说,我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和他人。”   萧彧虽然不是大夫,但对于呼吸道传染病的防护还是体会深刻,因为他亲身经历过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呼吸道传染病疫情之一,就在他穿过来之前,疫情都尚未结束。   谁知道没了新冠肺炎,竟然又在这里碰上了天花。   天花可要比新冠更为恐怖啊,尤其又是这样的医疗条件。   萧彧跟孟思归详尽而细致地说明了防治办法,教他如何保护好自己。这样的病,在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防比治显然更为重要。   萧彧跟孟思归交代清楚后,又赶紧通知刚下朝的官员重新回来商议天花防治一事。   即日起,全城戒严,要求城内百姓居家隔离,非事关民生情况,不得外出,出门者,必定要戴面巾防护。   萧彧亲自制定了一系列防护措施,要求官府将要求颁发下去,并且传达给所有城内百姓。街道也要撒石灰等消毒。   孟思归说那位从北边来的病人搭乘的船上有几十人,他在客栈住了一夜,又在医馆待了两日,密切接触与次密切接触过的人至少已经有上百人了,船上那些同行的人恐怕早已有了感染者,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第122章第122章   官府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病人住过的客栈和医馆都密切监控起来,就地隔离,不再允许人随意进出。   与病人搭乘一条船的乘客以及与这些人的密切接触者也全都找出来,统一隔离观察。   城外的人也尽量杜绝进城,蔬菜水果鱼肉由官府统一采购,再按等份分好,挨家挨户送货上门,不能挑选,一份不够买两份,两份不够多买几份。   危机时刻,要求大家都能理解,官差态度也尽量要好一点,食民俸禄,该为民办事了。   防疫一事由萧彧亲自调控安排,孙非配合他的指令组织防疫活动。   官府集会活动都停止,包括上早朝、练兵,当前唯一要务便是控制疫情。   官兵二十四小时于街巷中巡逻,百姓一旦出现有发热、畏寒、乏力、皮肤斑疹丘疹等症状者,都要第一时间跟官兵报备,进行隔离治疗。   外来商船根据发船地点统一安排,来自北边的,要进行隔离观察,其他地区的,则要暂住船上等待疫情结束。   短短两天时间内,番禺城就完全进入了防疫状态,店铺关门,街上再无人随意走动。   番禺城外的村庄也发布了通告,这几日有进城的,都要进行居家隔离,一旦有发病症状,要汇报里正。由里正通知官府,官府安排治疗观察。   由于疫情发现得及时,萧彧又足够重视,防疫措施非常严格,天花疫情并没有蔓延开来,只有客栈、医馆以及与零号病人同船的客商中出现了感染病例。   但这也足够令人头疼,因为天花无有效药物,死亡率非常高,重症天花几乎是每三个人就会死一个。   自从发现天花疫情,萧彧的心就揪着,因为思归就在隔离的医馆,还跟零号病人有密切接触,他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人群。   这是呼吸道传染病,就目前这种简陋的防护办法,他被感染上只会是时间问题。   思归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至今还不到十六岁,孟洪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他交代。   就在无比焦虑之际,萧彧猛然一拍脑袋,牛痘是天花的克星,人要是患了牛痘,就能对天花实现永久性的免疫,要是能找到牛痘,给思归以及医馆的人种上,那就可以免疫天花了。   萧彧急忙叫来裴凛之,跟他说明了情况:“你从军中派人去寻找患了牛痘的牛,然后将病牛带回来。”   裴凛之对牛痘治天花一事闻所未闻,说:“牛痘真的能治疗天花?”   萧彧说:“不能治,但是能防。在我们那里,天花是唯一被完全消灭掉的病毒,就是通过接种疫苗来防治的。等找到牛痘,就给医馆和客栈那些未患病的人都种上牛痘。我们也都种上,这样就不用再担心被天花传染上了。而且只要种上牛痘,终身都不用再担心患天花。”   裴凛之闻言赶紧说:“好,我马上出去找牛。”   “要患了牛痘的牛。”萧彧说。   “知道。”裴凛之当即便出了门,去军中挑选一队精兵,骑上马出城去寻找患牛痘的牛。   萧彧有点担心找不到合适的病牛,不过这是农耕社会,牛是主要劳力,应该非常多,找几头病牛应该不难,只希望不要拖得太久,久则生变。   因为疫情,府上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家中,萧彧也不上朝了,只是每天都要听孙非汇报防疫情况。   大家都闲了下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阿平,因为有人陪他玩了。   数月前,裴凛之让人从白沙村带了一批少年来番禺,大的十几岁,最小的牛牛才九岁。   平时这些孩子除了在府中干活,还要去学塾上半日课,平时也没多少时间陪阿平,现在疫情来了,课也停了,家里别提多热闹了。   只有吉海兄妹忧心忡忡,他们跟孟思归感情最亲厚,思归现在正在涉险,怎能不叫人担心。   上午,孙非又过来跟萧彧汇报最新的疫情进展、今日济安堂又有两人发病,一位是医馆负责照顾病人的学徒,一位是坐诊的大夫,他们跟病人接触最多,被传染上并不意外。   那位零号病人已经全身疱疹,病情相当严重,服药后效果也不明显。   萧彧得知思归现在还是安全的,便稍稍放了些心,只希望能赶紧找到牛痘,尽快给大家接种上,减少发病的人数。   他从前厅回后院,刚跨进门,便碰上了吉海和鱼儿兄妹:“陛下,师弟(思归哥)没事吧?”   萧彧点点头:“他现在没事。”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吉海问,“我远远地跟他说话,戴上面巾。”   萧彧说:“现在城里已经戒严了,你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不要去给官差添乱了。”   鱼儿说:“陛下不是让裴将军去找药了吗?我二哥去告诉思归哥一声,好让他放心。”   萧彧闻言:“也行。吉海你去吧,记住,千万别走近了,远远地告诉他我们正在找解救大家的办法,让他别太担心。”他知道,此刻思归内心该是多么无助与绝望,他还是个孩子呢,需要一点安慰,让他知道他们没有放弃他。   “好,我知道了,陛下。那我现在就去。”吉海说。   鱼儿说:“等一下,二哥。”   鱼儿一溜烟跑了,不多时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这是我和小春姐做的包子,你带一些给思归哥吃,叫他别担心,陛下和裴将军一定会想办法救大家的。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吉海接过包袱:“好,知道了。”   萧彧侧目打量鱼儿,这小丫头已经知道体贴人了。   鱼儿注意到萧彧的目光:“陛下你看什么?”   萧彧问:“鱼儿今年多大了?”   鱼儿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马上就十三了。”   萧彧呵呵笑起来:“是个大姑娘了,知道关心人了。”小丫头可能怀春了。   鱼儿红了脸,一跺脚:“陛下,人家还小呢。”转身跑了。   萧彧看着鱼儿的背影,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还是个衣不蔽体的假小子,又黑又瘦,这才多久,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不知不觉,他来这边竟然这么多年了呢。萧彧叹了口气,问身后的向阳:“向阳,你今年多大了?”   向阳说:“回陛下话,卑职今年二十五了。”   萧彧感慨地仰头看天:“时光真是流逝得特别快呢。”   向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发此感慨。   这时阿平飞奔而来:“郎君!”一下子便扑在他身上,抱住了他的双腿。   萧彧弯腰,将阿平抱了起来:“又在玩什么呢?弄得满头大汗。”   阿平搂着他的脖子:“哥哥们教我射箭。”   “是吗?射中了吗?”   “差一点。”   萧彧哈哈笑:“那也很厉害了,下次一定能射中。”   裴凛之去了一整天,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萧彧有些担心,不知道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晚上他独自一人睡,没叫阿平来陪他睡。向阳坚持要给他守夜,在他房里打地铺,被吉海赶走了,他说着是师父嘱咐的,他不敢违抗。   最后还是萧彧开了口,让向阳回去了,理由是他受过重伤,伤了根本,不宜睡地上,容易受寒。   这一夜萧彧和吉海说了半宿话,都是从前在崖州的事,主要围绕着思归。   吉海安慰他:“陛下别担心,师弟厉害着呢,他看了好多医书,也救了很多病人,他肯定会治好天花的。”   萧彧苦笑,看来他还是不知道天花有多凶险,不过他还真希望有人能够治好天花。   翌日一大早,裴凛之就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三头牛,他头发还有点湿,形容有些憔悴,看样子是连夜赶路,一宿没睡。   “你连夜赶回来的?”萧彧惊喜地问。   “是。陛下,这是我昨日找到的病牛,你看哪头是患了牛痘的,我不认识。”裴凛之说。   萧彧也没见过牛痘,他凑过去,看了看几头牛,其中一头肚子滚圆,乳|房涨得有点大:“这头牛是怀牛犊了?”   “嗯,怀崽的母牛,脾气有点大,陛下离远一点。”裴凛之说。   萧彧蹲在一旁,仔细观察母牛肚子,乳|房上有溃烂的疱疹:“这个可能就是牛痘吧,我也没见过。要不试试吧。你帮我从牛溃烂的地方弄一点脓液出来,我来做试验。”   裴凛之看着他:“怎么做?”   萧彧从裴凛之腰间取下匕首,抽出来,捋起袖子,准备在自己手臂上划口子。   吉海和向阳几个人吓得心跳都快停了:“陛下!”   裴凛之一把将刀子夺过去:“你要做什么?”   萧彧说:“种牛痘。将牛的脓液弄到我的身体里来。”   裴凛之显得很生气:“你怎么能在自己身上做试验!”   萧彧眨眨眼:“可牛痘就是这么种的。我先试试,如果可以,你们都要种。”   “不行!这事就算要拿人做试验,那也该我们来做。我先来。”裴凛之说着准备在自己身上划拉口子。   吉海连忙将匕首抢过去:“师父,你不能做,让我来,我来试。”   赖峰和向阳虽然不明就里,但都抢着自己来,绝对不能让萧彧和裴凛之涉险。   裴凛之说:“你们都别吵了。又死不了人,我先来吧。只要一道小口子便可以?”   萧彧说:“对,一点小口子就可以,再将脓液涂上去。等会儿,让我再看看。”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因为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牛痘,万一不是,是别的什么病,岂不是把裴凛之给害了。   裴凛之停下来看着他。   萧彧说:“就这几头牛吗?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几个同袍没回来。”   萧彧说:“要不等他们回来再看看,我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牛痘。”   裴凛之说:“那就先等会儿,吉海,去找点马料来给牛吃。”   萧彧说:“那你们先去休息一下,用朝饭吧。”   进了屋,众人才问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萧彧便将种牛痘预防天花的办法跟大家解释了一番。   赖峰将信将疑:“这样真的可以?”   萧彧点头:“若真是牛痘,就绝对可以。”   鱼儿过来请示:“陛下,可以用朝饭了,是否现在就用。”   萧彧点头:“好,都去用饭吧。”   大家进了饭厅,坐下等待用饭,听裴凛之讲寻牛的经过。   鱼儿和小春几个将朝饭送上来,萧彧看着眼前的餐盘,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分餐制也是极好的疫情防御方法,幸好大家都分餐的。   正准备吃,向阳从外面进来了,他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说:“陛下,我刚刚已经按照你的办法种了牛痘,我先做了试验,你们等我有没有效果再做吧。”他说着将左臂的袖子捋了上去。 第123章第123章   向阳一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萧彧看着他:“向阳你怎么那么冲动,不是说好了等另外找牛的人回来后再做决定吗?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牛痘。”   向阳说:“我曾经见过天花病人,皮肤的状况就跟牛身上的差不多。”   萧彧惊讶地看着他:“你见过天花病人?”   向阳点头:“嗯,很小的时候。”   “你居然没有被传染上。”萧彧说。   向阳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我以为我也会得天花死去,但是并没有。”   他自幼父母双亡,亲族无人愿意收养,乞讨过一段时间。有一次他无意间跑到一座破庙去避雨,结果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天花病人,有的活着,有的已经死了,被遗弃在破庙中,无人问津,活人在那里等死,死者也无人收尸。   一个还没死的病人及时喝住了他:“赶紧离开这里!我们得了天花,传染上就会死。”   向阳看着那个满身溃烂流脓的女人,吓得腿有点发软,下意识掉头就跑。他慌不择路,掉进了河里,那是个深秋,天已经很冷了,他可怜儿无助地挣扎着,最后为他的师父所救,结束了流浪生涯。   但天花一事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他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由在番禺遇到了天花。与当时人们将天花病人弃置破庙等死的情况不一样,在这里,每一个病人都没有被放弃救治。   萧彧说,他有阻断天花传播的方法,而这个方法还没人试过,作为已经早就死过千百回的人,他来试一下又何妨呢,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他守护的人去涉险。   萧彧许久才说:“谢谢你,向阳。接下来你可能会得上牛痘,也会出现类似天花的症状,但应该不会很严重,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天花病可怕的不仅仅是死亡率高,还有一点令人害怕的是,天花会造成大面积皮肤溃烂,就算侥幸不死,皮肤也会变得坑坑洼洼,毁容严重。   但是牛痘不会,好了之后皮肤不会留疤。   向阳露出浅浅的笑容:“嗯。若是我种了有用,陛下再试吧。”   “好。到时候我们大家都种上。”萧彧说,“一会儿你和吉海一起去济安堂,将那头牛给思归送去,告诉他接种牛痘的方法,让他接种试试。”   向阳和吉海都答应下来:“好!”   用完朝饭,吉海和向阳出门去送牛,裴凛之跟了出去,对向阳说:“向护卫,我欠你一个人情。”   向阳严肃地说:“裴将军,你可别忘了你和陛下的身份,天下百姓都还等着你们去解救,千万不要再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   裴凛之深深看着他,点头:“向护卫指教得对,我记下了。”   孟思归做梦也没想到萧彧给他的药是一头牛,他听完吉海和向阳的解释,点头:“谢谢,我明白了,你们回吧,我会按照这个办法去做的。”   向阳又补充一句:“这是头怀崽的母牛,脾气暴躁,你注意一点,取脓液的时候也不要太下狠手了,以免影响它的崽子。”   孟思归终于露出了笑容:“知道了,向护卫。”这是他数日来第一次笑。   孟思归作为一名大夫,也早就有了会被病人传染疾病的觉悟,但是他没想到第一次可能被感染的疾病就是有死亡杀手之称的天花。   这几天他内心饱受煎熬,看着病人被病痛折磨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患上这种病,他知道自己患上这个病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医馆只有这么大,迟早会让所有人都得上。   昨日听见师兄吉海过来传信,说陛下和师父已经在给他找治病的方法,他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至少陛下和师父没有放弃他们。   今日收到牛,颇出乎他的预料,总觉得有些无稽之谈。但陛下办事向来都十分稳靠,他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失败过,所以尽管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他还是决定一试,毕竟这个时候了,病急乱投医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孟思归按照向阳说的办法给自己种上了牛痘,医馆的人都很惊奇。他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办法,大家都跟他的感受差不多,不可信。但还是有人愿意试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到了晚间,向阳便出现了低热的症状,他将自己关进房中隔离起来,不与任何人见面。他也不确定这个病到底是牛痘还是天花,一定要等自己痊愈了才出来。   萧彧觉得他认真得有点可爱,他也不知道感染牛痘后会不会人传人,但即便能人传人,应该也不会很严重吧。   但他还是尊重向阳的做法,配合他做自我隔离。   第二日,向阳的皮肤便出现了轻微的红疹,一切都在照着预期的情况发展。   萧彧安排人去询问思归的情况,思归也出现了跟向阳差不多的症状。他终于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牛痘,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样一来,那些密切接触者就都会有救了。   又过了两日,向阳和思归的症状不仅没有加重,反而减轻了,不适感也在减弱。这说明牛痘种得非常成功。   而且接种了牛痘的人都没有感染上天花,倒是有一个没接种的感染上了天花。   医馆里尚未接种牛痘的人见到这种效果,纷纷都来接种牛痘,那个后来感染天花的病人后悔不已,没有早点接种牛痘。   思归给所有人都接种上了牛痘,甚至给已经感染了天花的患者也种上了,这也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   事实证明,没有感染天花的人在种痘之后只出现了轻微的牛痘症状,但那些天花患者的效果并不显著,他们的病也没有减轻。   但可以确信的是,牛痘对天花是真的有效,这几日,院中那头牛简直成了救命神牛,每个人看见它都会朝它拜拜,感谢它给了大家生的希望。   在肯定牛痘有效之后,萧彧又命人将另外找到的病牛送去给所有的密切接触者以及次密切接触者种痘。   天花疫情彻底得到控制。这次疫情一共导致十三人感染,零号病人最终因为血毒症状不治身亡。   官府将病人的遗体进行了火化,彻底消灭病毒。   城内也开始陆续接种起牛痘来,为了给百姓树立信心,先从朝廷官员开始,其次是军营,最后才是城中百姓。   种牛痘不难,难的是患病的牛,本来长疮就很痛苦了,结果还要被人挤来挤去。   萧彧和府中的人也都接种上了牛痘,以防将来天花卷土重来。   南下的商人都得了天花,说明北方的天花疫情已经很严重了。   的确如此,这场天花源自东戎境内,东戎跟安国来往比较密切,两地商人经常互通有无。天花便随着商人流动,被带回了安国,甚至还带到了建业。   建业可是有着数十万人的大城,人口之密集超乎想象,结果天花在建业快速传播,导致有上万人被感染。   萧祎一声令下,将所有天花患者都迁出建业,集中到城外的法华寺去,让大和尚给他们祈福消灾进行治疗。   和尚们也怕死,但又不敢违抗圣旨,便假模假式地接收了,空出了大雄宝殿给这些患者,每日只提供两顿粥,一次药。   建业的秋冬可不比广州的秋冬,常伴有霜雪。患者又冷又饿,死者无数,每日都有尸体被抬出来,由和尚们诵经超度,再进行火化。   一开始人们见状还失声痛哭,后来已经绝望,便天天等死起来,这么多病人,活下来的竟不足一半,有半数的死者都是冤死的。   建业城中的天花也未完全杜绝,陆续还有人感染,但由于官府做法太过残忍,很多人宁愿冒着险,都不愿意将自己的亲人送到法华寺去送死。   皇宫中暖阁中,萧祎坐在地暖炕席上,看着案几上的奏折,脸色比锅底还黑,厉声说:“不是将病人都送出城了吗,为什么城内还有这么多病人?”   温遵答:“回陛下,世家大族瞒报状况十分严重。”   萧祎将奏折往地上一摔,恶狠狠地说:“又是世家!” 第124章第124章   萧祎自登基后,就发现自己虽然做了皇帝,但很多时候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都说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然而很多时候他说的话都没有用。   颁布一个新政令,往往会受到重重阻碍。因为朝中大臣都是世家大族,政令一旦触及到这些士族的利益,那必定是百般阻挠,不是夭折,就是实行下去也会变形走样,收效甚微。   萧祎觉得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偏生他还没法拿那些世家大族怎么样,各个世家都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和财富,这些世家通过联姻彼此盘根错节,动一个就是动全盘,他是一个都动不了。   他本来就脾气暴躁,这么一来就更加喜怒无常了,身边的侍臣对着这样的皇帝每日如履薄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责罚杀头了。   自萧祎登基以来,安国百姓就没有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先是朝廷跟梁王打了几仗,接着是水灾,水灾过后是各地农民暴动,现在又摊上了瘟疫,简直逼得人没活路。   民间开始流传萧祎是伪龙夺位的说法,他不是真正的龙,而是一条蛟,顶替真龙做了皇帝,触怒了天上的龙神,所以才连续降下惩罚,导致天下百姓跟着一起倒霉受罪。   这一说法随着瘟疫的蔓延越传越凶,有人往里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   蛟龙冒充了真龙,那真龙在哪里呢?当然是在南边的广州,听说那边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当初萧祎派水师攻打萧彧,船还没到广州,便遇上了飓风,折损了上万水师,连主将都直接毙命了,瞧瞧,这就是上天的惩罚。   安国很多百姓都在偷偷祈祷,希望真龙能够早日回归正位,结束他们苦难的日子。   广州这边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牛痘接种活动,力求将整个番禺城的百姓都接种上。   这需要大量的牛痘,为了有足够的牛痘,萧彧从民间租借了很多牛,让牛生活在一起,然后彼此感染上牛痘,以供人们种痘用。   不仅番禺百姓要种痘,广州下辖的郡县和崖州交州也都要接种牛痘,先接种城镇人口,再接种农村人口。   因为城镇人口更为密集,人口流动大,危险系数较高。相对而言,农村人口与外部接触少,天花比较难传播过去。   番禺城的天花疫情完全得到了控制,除了出现过天花病人的地方还没解禁,其他地方都解了禁,百姓的生活又恢复如常了。   番禺城外的江边码头停靠的隔离船只也都解了禁,船上下来的人都被领去接种牛痘。听说种上牛痘,人就不会再得天花,又是免费的,大多数人都是乐意的,当然也有持不信任态度的,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但官差说了,不接种牛痘,就不允许进城,这些人不得不接种。   面对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官差也很不爽,免费帮他们接种疫苗,居然还不乐意,就该让他们自生自灭。   最近珠江河道里又多了很多船只,大大小小的,听口音,多数都是从北边来的。   往往都是为了逃离北边的天花瘟疫,花高价租了船偷跑过来的,通常都是拖家带口。   李桐就是其中一员,他家住吴县,在当地算是富户。自幼读圣贤书,想要出人头地,中正三次都没被评上品第,年初听说南边可以选拔做官,当时就想过过来,然而考虑到父母在不远游,就没成行。   后来又看到了南边朝廷创办的《星火》报,心中更是蠢蠢欲动,跟家人一说,母亲妻儿都舍不得他,朝廷又颁发了政令,南逃者杀无赦,只得打消念头。   熟料到了年底,吴县竟然出现了天花瘟疫,传得非常严重。李桐看着家中的老人孩子,狠狠心,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收拾细软,高价租了一条船,拖家带口,开始逃离故土,南下广州。   好在顺风顺水,一路上也没出什么意外,不出十天,便抵达了番禺城外。   李桐远远看着番禺城的城楼,心中大石总算放了下来,他摸着女儿的头说:“囡囡快看,咱们到番禺了。”   五岁的孩子没看到番禺城,而是看到了江面上与他们一样的船只:“爹爹,这些船也都是去番禺的吗?”   李桐看着周围大大小小的船只,说:“应该是吧。”   番禺城近在眼前,船却迟迟不能靠岸,就这么停在河中不能动弹了。   李桐急忙问船家:“船家,怎么回事?”   船家说:“郎君莫心急,我去打听一下。”   过了一会儿,船家回来了,说:“好像是不让进城。担心会将天花带进城去。”   李桐心底一凉:“那没得天花的也不让进吗?”   “不知道,等我再打听一下。”   不久后,李桐终于听到答复:“暂时不让进城,官府要进行登记,说是所有从北边来的人都要隔离半个月。”   “在哪里隔离?”李桐焦急地问,他一家老小都在,不能不操心。   “暂时不清楚,等着上岸再做安排吧。”船家说。   李桐在船上等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轮到他们上岸,有戴着面巾的官差在码头上进行登记,填报来者出发地点、在何处靠过岸、有多少人、来番禺的目的等情况。   李桐汇报了自己的基本情况,说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听说朝廷举行选拔考试,准备来参加明春的考试。”   官差抬头重新打量了一下李桐,又看看他身后的家人,说:“人数有点多,暂时安排你们去临时住处住上半月。条件有些简陋,诸位将就一下,半月后若没有发病,便能进城了。”   李桐想起吴县那些被统一送至寺院的天花病人,心里哇凉哇凉的,他们并没有病,却也要进行隔离,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片刻后有人来领他们一家去临时落脚点。   临时落脚点是萧彧命官兵赶工出来的,是土砖茅房,里面只有简单的生活设施。   李桐一家分了个小院子,勉强能住下。他们住进去之后,半月内便不许出来,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官差送去的,包括柴米油盐。   房子是临时建的,地面的泥都还是湿的,好在官府考虑得还算周到,床榻、胡凳、胡椅都离地二三尺高,不必坐卧在地上,不至于受寒。   李桐很快发现,番禺的官差比他预想的还要可靠一些,每日都会有人来询问他家人的身体状况,问他是否缺什么,可以为他们采购来。   第三日,官差便牵了一头牛过来,有大夫来为他们接种牛痘,说是可以预防天花,番禺城中几乎人人都接种了牛痘,包括皇帝本人。   李桐从未听说过这种防治天花的办法,既然皇帝都接种了,那么他们也应该相信官府,毕竟天花那么可怕,万一有用呢。   于是他们一家都接种了牛痘。接种牛痘后,一家人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症状,尽管大夫已经告诫过了,这是正常现象,李桐一家还是吓得面无人色。   李桐的母亲原本就对儿子举家搬迁的举动很不满,此刻更是开始埋怨起儿子来:“儿啊,他们给我们种的是天花啊,天花就是这个症状,他们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李桐内心虽然也很慌张,但面上还是强行镇定:“娘,大夫都说了,牛痘又叫牛天花,这是正常反应,过两日就会好的。他们没有必要杀死我们。”   “你太莽撞了,如何能够相信这些陌生人呢?要是我们都死了,我们的财产就全都落入他们之手了。为娘年事已高,客死他乡倒也算了,儿还年轻,孙儿又如此年幼,要是一家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为娘如何跟你死去的爹交代?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李母哭得肝肠寸断。   第二日孟思归过来查看接种情况,差点没被李母骂死。   孟思归哭笑不得:“老夫人,你若是真得了天花,还有精神来骂我吗?我给你们种的确实也是天花,不过是天花的近亲牛天花,俗称牛痘,它的症状确实跟天花接近,但症状要轻得多,就算是长疱疹,也不会留疤,过几日你们便好了。好了之后,就再也不必惧怕天花了。我跟你们无冤无仇,难道还会谋财害命不成?”   李母没接话,心里想的可不正是这些,觉得他们要谋财害命。   孟思归说:“老夫人你大可安心,我们陛下宅心仁厚,为了安置你们这些北边来的人,亲自下令修了这临时的安置所,就怕你们饿着冻着。你们在别处可曾见过这样的官府?”   这点李母确实无话可说,她是从未见过如此好说话的官府。   李桐赶紧过来赔礼道歉:“大夫,实在抱歉,我娘急躁了些,才对你出言不逊,请你千万不要跟我们计较。”   孟思归无所谓:“无妨,都是人之常情。这法子是我家陛下发明的,当初我还在给天花病人治病,种了牛痘之后,我完全没有被传染上天花,这法子确实管用。你们不信我的话,等两日再看吧。”   过了几日,李家这些人的症状都有了明显的好转,并没有一个人病情加重,他们才开始相信孟思归的话。   隔离期满后,李家人终于获准入城,在番禺城内租了房子住下来。   李桐去太学报到,又去一鸣社认了门,听其他学子说起官府对天花疫情的处理办法,暗暗惊叹广州朝廷反应神速与有效应对,跟北面的朝廷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他终于确信,自己来广州是对了,广州朝廷就像个生机勃勃的健壮少年,而北边朝廷则是个沉疴在身行将就木的风烛老人。虽然萧祎的年纪并不比萧彧大,但的的确确就是这种感觉。 第125章第125章   治平三年,萧彧建元太初。他称帝时并没有建年号,到广州后,经过一年时间的发展,终于确定了方向和目标,也有了信心,才决定颁布年号。   太初元年三月初一,萧彧统辖的广交崖三州组织了第二次选拔考试。三州参加选拔考试的人数超过千人,其中有超过二百名来自北方的学子。   最终录用二百七十七名,大部分都分配到各郡县乡为官吏,从基层做起。所有官吏三年考核一次,再进行职位调换升迁。   也是在这个三月,裴凛之亲自率兵北上,攻打江州的晋安郡与梁安郡。两个月后,裴凛之班师回朝,顺利拿下了晋安郡与梁安郡,   萧彧的地盘已经扩张到了萧祎的眼皮子底下。   而此时萧祎正饱受天花疫情之苦,本来要重新扩建的水师因为疫情迟迟没能完成目标,南下攻打广州的计划也被搁浅。   等接到前线信报时,萧祎差点没气吐血,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然而群臣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没有一个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萧祎冷笑:“你们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倒了,换了萧彧来当皇帝,你们照样还能稳坐这个位置,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我看你们是做梦!”   群臣没人说话,但没有一个人将萧祎的话放在心上。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朝多少代,不管换了谁当皇帝,也都影响不到他们的荣华富贵。   所谓皇帝,也就是他们的利益代言人。况且他们对萧祎已经厌倦了,本以为扶上一个没有根基和背景的皇子上来更容易操控,结果这是个愣头青,处处给他们找不痛快,换个人来当未尝不可。   虽然萧彧的做法跟以前的皇帝有所出入,他开了考试选拔官员的先河,给了低贱的寒门和平民上升的空间。   但考试还是要看成绩的,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经过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积累,非常自信在这方面是不会输给寒门与平民的。   而且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萧彧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且非常识大体,要比萧祎要识趣多了,也更容易打交道。   番禺行宫。   “手这么握着笔杆,用手腕用力,慢慢写。对,写得很好。”萧彧正在教四岁的阿平练字。   阿平写完一个平字,扭头看着萧彧,非常得意地说:“郎君,这是我的平字。”   萧彧伸手在他的鼻尖上点一下:“对,就是你的平字。写得非常好,再来继续。”   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跑进来,大声叫:“皇——”   萧彧抬起手指头:“嘘——”示意他小声点,别打扰到了阿平。   阿平还是被弄得分了心,抬头看着萧繇,眨巴着眼,不知道怎么开口叫人。   萧彧对一旁的霜落说:“霜落,你指点阿平继续练字。阿繇我们去外面说话吧。”   萧繇跟上他的脚步:“皇兄真是好兴致。”   萧彧穿着木屐,背着手慢慢走着,不时回头觑他一眼,见他满头大汗,说:“吉海,去端一壶酸梅汤到凉亭汇总来。”   萧繇自觉在宫中待着无趣,便主动要求去南岭监工,打通从广州到江州的捷径,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平定北方了。   萧彧伸手拍了拍萧繇肩上的灰尘:“刚到家,也没洗个澡就来了?”   萧繇对自己的邋遢满不在意:“我听说你要收养子,就赶紧回来了。皇兄为什么要收养儿子,你正当盛年,不能自己生吗?”   萧彧没有马上回答他,穿过回廊,到了后花园中的凉亭里,正值盛夏,园中池塘荷叶田田,洁白的荷花正迎风怒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在石凳上坐下,对萧繇说:“坐吧。”   萧繇坐下来:“皇兄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彧说:“我连妻室都没有,谁给我生儿子?”   萧繇说:“这不是理由,只要皇兄愿意,全天下的女子都愿意给皇兄生儿子。”   萧彧但笑不语,吉海此时已经端了酸梅汤过来,给他们倒上。萧彧将一杯冒着白气的酸梅汤推到萧繇面前:“喝吧,解解暑。”   萧繇看着袅袅的雾气,有些存疑,生出手指头触碰了一下杯身:“咦,冰的?怎会有冰?”   广州这地界,连雪都极少下,更别提结冰了,有饼也根本不可能储存到六月天。   萧彧笑道:“王涓的一个炼丹师友人从北边过来,引荐给我认识了一下,我与他聊了聊,他便用硝石弄出了冰来。”   “变戏法?”萧繇问。   萧彧摇头:“也非变戏法,可能是某些特别的物质在一定的条件下产生反应,生成了另一种物质。我也解释不来,世间的奥妙太多,需要慢慢发现。”   跟他聊过之后,那个原本热衷于炼丹求仙的道士如今已经开始钻研化学了。   没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火柴出现了,也没准还会有火药和大炮,虽然他对于在冷兵器时代弄火药有点排斥,但是想到最后火药会被西方发明并用来虐杀自己的同胞,还不如自己先发明呢。   更何况火药不仅仅是杀戮工具,更是生产工具,开山开矿都需要它。   萧繇一口气喝完了酸梅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喝干:“皇兄你还没说为什么要火药呢。”   萧彧说:“你慢点喝,冷饮虽好,不要贪杯,对胃不好。我自己不会生,所以才要收养。”   “什么叫自己不会生?”萧繇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彧,“皇兄莫不是有难以启齿的毛病?”   萧彧笑了:“别瞎猜。阿平是我从小带大的,给我当儿子再合适不过了。”   萧繇斜眼看着他:“将来他还会继承你的皇位?”   萧彧说:“若是他长大后品行端正,能力又够,未尝不可。”   萧繇激动地拍着石桌站了起来:“皇兄,你未免也太儿戏了,这么大的事,你怎能如此草率地下决定,将皇位传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更何况怎么能令群臣和天下百姓信服?”   萧彧叹息说:“阿平也不算外人,他是你三哥的儿子。”   萧繇愣住了,缓缓坐了下来,喃喃地说:“难怪。居然是三皇兄的儿子,他什么时候将儿子送来的?”   “去西戎做人质之前。”   萧繇默默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将这件事消化下去:“萧胤打的一手好算盘,将儿子送给皇兄,最后还白捞个皇帝来做。”   萧彧听见这话忍不住觉得好笑,这萧繇说话还真够直白的:“他将阿平送来的时候,我还在崖州流放,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他只是想给阿平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寄养而已,他若是将阿平送给你和老五抚养,你们会收养吗?”   “他若是送到我这里来,阿平只怕也会跟我那苦命的孩儿一样,早早就被西戎狗杀了。”萧繇以手掩面,声音苦涩。   萧彧拍拍他的肩:“又提到了你的伤心事,抱歉。”   荆州兵败之际,萧繇的妻儿皆于战乱中被冲散,等再找到时,都已经成为了尸体,萧繇几乎从不提这事。   过了许久,萧繇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既然皇兄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便说什么,尊重你的决定。”   “你也是他的叔叔,到时候一起来做个见证吧。阿平是个好孩子,可怜你三哥永远也看不到了。”萧彧叹息。   萧繇瞪大双眼:“三皇兄怎么了?”   萧彧说:“此次天花疫情的始发地在骆阳,再传播到各地,长安的疫情也很严重,老三在这次天花疫情中没扛过来。已经故去有半年了。”   萧繇气得用力在桌上一捶,咬牙切齿道:“三皇兄!又是西戎!我与西戎不共戴天,还有萧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萧彧知道萧繇的意思,如果不是萧祎送萧胤去西戎当人质,他也定不会就此客死异乡。   “都要报的,而且都会报的。”   收养仪式定在阿平生日那天,这既是阿平的生日,也是重新赋予他另一段人生的日子。   阿平生日前一天晚上,萧彧将阿平叫过来跟他们一起睡,并且问阿平:“阿平,你喜欢郎君吗?”   阿平抱着萧彧猛点头:“喜欢,我最喜欢郎君了。”   萧彧又说:“我也特别喜欢阿平,想要阿平给我当儿子。以后你就叫我爹爹,好吗?”   阿平愣住了,他这个年纪,最是依恋父母的时候,也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爹娘,但他却没有,所以他也问过身边的人,包括萧彧,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是:你娘已经不在了,你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以阿平一边羡慕着别人的爹娘,一边幻想着自己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并不觉得有多伤心,毕竟他对爹娘没有印象,而且他还有比爹爹还好的郎君。   现在郎君说,他要给自己当爹爹,阿平很快爬到萧彧身上跨坐起来,然后趴在他怀里,将耳朵贴在萧彧胸前:“爹爹,爹!”   “诶!”萧彧将他搂紧,亲吻着他的发顶,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没想到,听见阿平叫他爹爹,他会这么感动,当爹原来是这么激动的事,以后他也是有儿子的人了。 第126章第126章   裴凛之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搂进怀里,摸着阿平的脑袋,说:“阿平以后就有爹爹了,师父和爹爹会保护你的。阿平以后也要保护爹爹啊,不能让任何人欺负爹爹。”   阿平用力点头:“嗯,我最喜欢爹爹了,爹爹,我会保护你的。”   萧彧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谢谢阿平,爹爹也会保护阿平的。”   裴凛之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异常巨大,这两个男人是当今天下份量最重的人,他将会用一生去守护。   翌日,他们在祠堂中举行收养仪式,主持仪式的是王启,作见证的则有萧繇、裴凛之、闵翀、孙非等朝中要员。   对于萧彧要收养阿平一事,除了裴凛之和闵翀态度平静,其余的人都很震惊,萧彧如此年轻,为何就要收养儿子呢。   还遭到了王启等大臣的强烈反对,这存在着巨大的隐患,如若萧彧将来自己生了儿子,养子和亲子之间可能因为争权夺利而发生不可控的祸端。   萧彧在别的事上无比英明,唯独在后妃与子嗣上太过反常。   萧彧则是这么回答的:“皇帝之位,理应能者居之,如若将来我的养子比亲子能干,养子继承皇位亦未尝不可。如若亲子比养子英明,那就由亲子继位。”   这话当然是搪塞王启的,他的儿子影儿都没有呢,也不可能会有。   王启听见这话简直要气吐血:“陛下说得轻松,九五之尊怎能让一个外人继承了去!让天下百姓如何信服!”   萧彧说:“阿平并非外人,他是越王萧胤的骨肉。越王在危难之际,将孩子托付于我,如今越王已经不幸故去,只留下这个遗孤,我将他视若己出,难道不应该?”   王启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是最重视宗族传统的,侄子失去了父母,叔伯理应将已成孤儿的侄子视若己出,加以善待,所以他没理由反驳萧彧的收养行为。   “陛下仁厚,愿意照顾兄弟之子,但万不可立此子为太子。这将会为日后的朝纲大乱埋下祸根。”王启认为萧彧可以收养阿平,但绝不赞同立他为太子。   萧彧没再反驳他,这事得慢慢来。   在祠堂中祖先的见证下,他们举行完了收养仪式。阿平也恢复了真名萧骞,这是越王为儿子取的名字,如今越王已故,这便是他留给阿平最后的东西了,萧彧没敢剥夺这个父亲的权力。   虽然有了大名,但阿平依旧还是用小名,大家都习惯了他叫这个名字。   府中的侍从也纷纷改口管阿平叫殿下。阿平总反应不过来,别人叫他,他还总是纠正别人:“我叫阿平,不叫殿下。”   于是大家便叫他阿平殿下,他才慢慢接受下来。   阿平四岁了,他很聪明,个子长得也比同龄人高一些,在家没玩伴,非常寂寞。   萧彧决定等秋季开学时,送他去学塾上学,也不为上学,主要是让他有玩伴,而且跟平民接触,能够熟悉普通人的生活状况,了解民生疾苦。   今年风调雨顺,又换上了杂交稻种子,广交崖三州的早稻获得了大丰收。萧彧十分骄傲,觉得自己所学总算没白费,真正为百姓带来了福祉。   未料这日闵翀跟萧彧反应:“今年粮食丰产,价格暴跌,官仓是否要购入一些粮食?”   萧彧便问:“粮价是多少?”   闵翀说:“糙米一斗只需十文,比去年跌了三分之一。”   萧彧皱眉:“今年增产的粮食最多也就三分之一,粮食怎么跌得如此严重?”按理来说,杂交稻增产,会让一部分缺粮的农民不用担心饿肚子,也不会多出太多流入市场,怎么会跌这么严重。   闵翀说:“我着人去打听了,不少地主今年开始不收粮租,改收现钱了。佃农为了换钱,大量粮食涌入市场,价格就低了。”   萧彧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农民增产,家家不缺粮食,市场上就不会需要太多的粮食。价格确实会压得便宜。你去调查一下,都是谁在收购粮食,看是不是北边来的商人。”   他担心是北边来的粮商在低价购粮,将来这些粮食就会成为对抗自己的战略物资。   闵翀立即领会了萧彧的意思:“臣明白了,这就派人去调查。”   两日后,闵翀回来汇报,北边来收粮的也有,但并不多,主要是本地的地主在收购。   自去年至现在,广州一直在宣传防治北边来的天花,对北边来的商船查得很严格,商船没有官府出具的文书是无法跟广州当地人做生意的。   萧彧眉头紧锁:“这些大地主不缺粮食,他们为何要低价收购粮食?恐怕这粮价也是他们压低的吧。”   闵翀笑道:“陛下圣明,粮价就是他们压低的。”   萧彧冷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歉年收粮,丰年收钱,什么规矩都是他们定的,简直岂有此理!”   “可不是,这些地主有的是粮仓,囤积粮食等待卖高价。”闵翀说。   百姓好不容易多收了三五斗,生活仍然没什么改善,还要受地主的双重盘剥,这些地主阶级简直令人深恶痛绝。   萧彧说:“你按照比现在市价高、比去年粮价低的价格去收购百姓的粮食,再多修几座粮仓储存起来。记住,不要收地主的粮。”是时候储备战备粮了,但也不能让地主赚了,尽管会有地主趁机将刚收到的粮食倒卖出来,但也赚不了太多。   闵翀说:“是,陛下。”   闵翀正要离开,萧彧突然说:“腾云,你说我现在进行土地变法,时机合适吗?”   闵翀愣了一下:“臣想知道陛下的具体变法内容。”   萧彧说:“所有土地收归国有,包括地主与小农的土地,然后按照人均进行重新分配。”   闵翀听到这里吓了一大跳:“陛下,你这是要动那些大地主的命根子啊。”   萧彧苦笑:“是,这个想法在我心中酝酿已久。一旦变法,势必会引起朝野震动,我已经可以想象到阻力了。但若是不变法,日后就算我们打下了天下,这些大地主便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闵翀想了想:“那陛下若是变法,现在就直接将这些大地主推到了对立面,将来推翻北方朝廷的阻力会非常大。还请陛下三思。”   萧彧点头:“对,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思虑良久,迟迟没拿定主意。近日这地主操控粮价的事又令我想起这件事来,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闵翀说:“事关重大,臣需要回去好好思索一番,不能马上给陛下答复。”   “好,你回去考虑一下吧。我也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你下去吧。”萧彧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臣告退。”   萧彧问的其他人自然是指裴凛之。   裴凛之听到他这个提议比闵翀更为震惊,闵翀入官场的时间不长,对一些世家大族理解并不透彻,他却是从小就接触的。   土地对豪门士族来说,那就是他们的根基。尤其是在政权更新迭代频繁的时期,货币的购买力浮动会非常大,土地才是永远的财富,购买土地是所有人的共识。   因而那些豪门大族的土地多得普通人无法想象,有的郡县,土地几乎就被一两个大家族瓜分了。   小农也许能拥有一小块土地,但抗风险能力太差,很容易失去的自己土地,最后沦为佃农。   有很多佃农为了逃避人头税,甚至主动卖身给大地主为奴,受大地主庇护,这些奴仆是没有户籍的。因此大地主不仅有地,还有大量的人力,具体是多少都不知道。   “陛下,我以为这不是合适的时机。如若是这样,将来我们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萧祎的朝廷军队,还有各地的豪强。”裴凛之说,“他们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倾尽全力支持萧祎来与我们抗衡。”   萧彧点头赞同他的说法:“你说的没错。那你认为等统一天下了再进行变法,阻力会有多大?地方豪强会不会拥兵自立,形成割据政权?”   裴凛之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陛下需要多一点耐心,等一统天下之后,便全面推行学塾、杂交稻、种痘以及减税政策,这些都是切身为百姓好的。一旦底层百姓知道土地变法是为了他们好,他们还会心甘情愿给这些豪强去打仗吗?说不定他们就直接将豪强给推翻了。”   萧彧闻言笑起来:“凛之说得对,我太过急于求成了。先解决主要矛盾,再解决次要矛盾,先解决外部矛盾,再来处理内部矛盾。还要从敌人内部进行分化。”   裴凛之连连颔首:“至于那些故意操控粮食价格的人,我认为可以抓一批,定他们的罪,杀鸡儆猴。”   “对,以扰乱市场秩序为由,抓起来重罚,罚金要超过他们所获利的金额,以后他们就不敢乱来了。”萧彧说。   裴凛之竖起大拇指。   萧彧搂着裴凛之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治理好一个国家真不容易啊。”   裴凛之反手摸摸他的脸:“辛苦你了。”   “爹爹!”阿平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萧彧吓得赶紧坐正,阿平已经跑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刚刚分开的两人。   萧彧脸上有些尴尬:“怎么了,阿平?”   阿平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爹爹,你看,这是小春姐姐给我缝的书包。上面还绣了一个大公鸡。”   萧彧看着阿平手里的蓝色棉布书包,上面用丝线绣了一只有点儿神气的大公鸡,但怎么看都有点可笑:“为什么绣的是公鸡啊?”   阿平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是属鸡的啊。爹爹,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学啊?我明日能跟着牛牛哥哥一起去学塾吗?”   萧彧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阿平这么喜欢上学啊?不过牛牛他们很快就要放暑假了,等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再去吧。”   阿平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包,“哦”了一声,看得出来有些失望。   裴凛之说:“阿平爱上学,那明日就跟着一起去吧。”   阿平兴奋起来:“还是师父好!我可以上学喽,我要上学喽。”小家伙一边叫一边朝外跑去,他觉得上学就是大孩子了,所以特别兴奋。   萧彧看着他的背影,说:“不能让他单独去上学,让赖峰或者向阳跟着他吧。”   裴凛之说:“那就让向阳去吧。” 第127章第127章   七月,吉山率领商船浩浩荡荡回到了番禺。出发的时候是十艘船,回来的时候则是十七艘。其中七艘是来自波斯的商船,这些船并非来自同一家商号,而是几个商号,跟着吉山的商船一起来的。   在吉山的引荐下,萧彧亲自接见了几位波斯商人。吉山和闵翀帮忙做翻译,双方相谈甚欢。   萧彧尤其注意了波斯人写数字的方式,居然并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罗马数字。   萧彧仔细想了想,他从前让闵翀去波斯的时候留意当地人的语言文字习惯,他带回来的也没有阿拉伯数字,难道是阿拉伯数字还没被发明?抑或是还在印度没有被阿拉伯人发现?这其中的细节他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这阿拉伯数字还得自己编啊,以后若是跟印度数字重合,只能说是巧合吧。   萧彧接见完波斯商人后,为他们签发了通商令,允许他们来广州、崖州与交州等地经商。   这些波斯人是天生的商人,他们的足迹遍布南欧、北非、中亚甚至遥远的东亚,哪里有利益,他们就往哪里去。   早在西汉时期,他们就通过陆路抵达了中原,与中原人交换货物,用优良马匹、香料、珠宝等换取他们所需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等。   两汉之后,中原大乱,无力控制西北地区,西北地区在不同的胡人政权手中频繁易手,扼断了波斯与中原地区的通道,路上丝绸之路被迫中断。   但还是有小部分勇于冒险的商人通过海上抵达中原,继续着海上丝绸之路。然而大海要比陆地的风险大得多,走这条路的很少,很少有像萧彧这样以官府的名义进行大规模出海贸易的。   萧彧此举,实则是鼓励了两地的贸易,也给本国的商人起到了示范作用,他们也可以像朝廷和波斯人一样,开船出海,去跟海外的商人进行商贸。   毕竟最近官府与波斯人在番禺城中售卖的货物实在是叫人眼馋,不仅商品琳琅满目、稀奇古怪,价格也让人眼红得不行。   以官府的名义开店是萧彧的决定,这个决定提出来的时候,遭到了朝中不少大臣的反对,理由无非是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流,朝廷怎么能够掺和进去呢,实在是太掉价了。   闵翀就直接在朝堂上打起了算盘:“诸位大人觉得行商是掉价的事?那我们就来算算账吧:诸位大人知道自己的俸禄是多少吧?朝中一年要为官吏与学塾夫子支付多少俸禄?养兵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钱从哪里来?光靠收那点粮食就足够了吗?诸位大人可知道番禺城中一年商铺税收几何?官府商贸行的收入又是几何?……”   他的问题连珠炮一般朝外抛,说得那些大臣们哑口无言。最后闵翀将算盘一收,说:“……不要瞧不起经商的,你们的俸禄都指着它呢。”   萧彧在上首听得忍俊不禁,笑了好几回,这时候趁机说:“闵大人说得极对,无农不稳,无商不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钱,是什么都干不了的。不管是治理各郡县,还是攻打北方,都需要大量的银子。这银子只能从商业中来。”   百官再无反驳的理由,他们的陛下从来都是反传统的,言出必行,所以这商贸行是开定了。   闵翀认为,他们不仅要在番禺开商行,也要在广交崖各郡县开,还要开到北边去,建业、骆阳、长安等大中型城市都要开。   这些商行不仅能赚钱,还能作为情报收集站,为未来的北上战争做准备。   以后更多的波斯商人与广州商人都加入到航海贸易中来后,货源就会源源不断了。   官府与波斯人在城中开了商贸行后,城内逛街的男女老幼都多了不少,首先是要去看看高鼻深目白肤的波斯人,其次是要去看看那些来自海外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就在官府与波斯人的商贸行开起来不久,街上又冒出了一些本土货物商行,而且还挺有针对性,比如丝绸、瓷器、茶叶等,专门就是为波斯商人准备的。   萧彧对此乐见其成,只有资金流动起来,财富才会持续增加,因为需求会刺激商品的不断生产,有了生产就会有就业。   北边的天花疫情终于随着炎热夏天的到来彻底消失了,南下来做生意的商人也越来越多,番禺城外的码头上每日都会有商船停靠。   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在城内住下来、开店,带动番禺城中的房价都涨了起来,不管是住店、租房还是买房。   番禺城内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启对此的感受尤为深刻,他在番禺做了几年刺史,也未曾见过如此盛况。这两年,尤其是今年以来,番禺城内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他也有烦恼,就是街道显得拥堵了,有时候他乘坐马车出门,都会被不知哪儿来是车队堵在路上,这些车上装载的满满都是货物。街道太窄了,人太多了。   所以萧彧最近在和闵翀、王涓一起商量扩建番禺城的事,番禺城太小了,东西南北纵向不过五里,而且规划也不合理,显得非常凌乱,但要改造起来成本也非常大。   因而萧彧决定将番禺城从东西向再各拓展二里地,东边用来修建官府衙门与官员宅邸,西边用来建坊市,并按照贸易的内容进行划分,比如批海贸行、牛马市、菜市等。   萧彧问:“闵大人觉得是官府出钱修建好房子再卖出去呢,还是直接卖地让他们按照官府规划的方式修建?”闵翀是户部的,负责出钱,所以这事非他不可。   闵翀说:“我以为西市可以卖地,东城则由我们自己建吧。咱们的钱既要建府邸,又要建西市,只怕不够用。”   萧彧对王涓说:“那设计规划的事就交给小王大人了。”   王涓激动地说:“臣必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萧彧摆摆手:“尽力而为即可。”   东西城外不少都是空地,再拓展一点,便是田地。官府出面,跟田地所有者买下来,进行规划后,西市的地皮再再全城进行拍卖,价高者得,拍了地的人负责填坑修房子。   东城的则由官府出面规划修建,修建了六部衙门、太学以及各种官邸。   虽然萧彧知道将来并不会在番禺建都,但这么规划起来对番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按照他推行的通商政策,番禺的商贸会极其繁荣,规模会非常大,只怕现在的规模还有点不够用呢。   萧彧提出拓宽东西两城时,有官员提议应该修建一座真正的行宫。   萧彧来番禺后,一直都住在刺史府,办公也在这里,在修东城之前,刺史府是最大的衙门,萧彧住这里理所应当,但如今要拓建新城了,六部衙门都准备重建,为何不修行宫呢?   行宫与其他官府衙门离得近,也方便萧彧差遣,日后他就算迁都到北边去,番禺还留一所行宫,他想什么时候回来住都行。   萧彧拒绝了,他修六部衙门,是因为六部官员都挤在原来的长史府中办公,一个衙门一两间屋子,局促得要死。某个部门讨论争执,隔壁部都听得见,非常尴尬,必须要搬迁才行。   他现在住在刺史府挺合适,广州直接隶属他管辖,没有设新的刺史,所以没必要为新刺史腾地方,等到以后他迁都到北边,这宅子还可以改回刺史府,给新一任的广州刺史用。   说白了,萧彧还是怕浪费钱,毕竟行宫的规格和普通的宅邸是不一样的,他没必要为一座住不了几天的宅子浪费那么多钱,省点钱干正事不挺好的。更何况天下未定,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萧彧拒绝建行宫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城内,百姓听说皇帝竟不舍得给自己建造一座新宫殿,都纷纷称赞他俭朴,是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帝。 第128章第128章   东西新城区自八月开始规划,九月起动工,计划三年内完工。见惯了基建狂魔的速度,萧彧觉得这个时间跨得有点长,毕竟只是在平地上修房子。   但是想想当今的生产力和生产工具,也只能认了,毕竟什么都靠手工和人力的年代,任何大型工程都只能靠时间慢慢去打磨。   一有闲暇,萧彧便会去工地视察一下进度,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够改进技术和效率的地方。   没想到还真有他的用武之地,他叫来工部郎中王涓,授意他用滑轮来往高处搬运砖块与木头等建筑材料。   王涓试着做了滑轮,果然既省力又高效。对萧彧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真是什么都懂,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在萧彧的指点下,他继续将滑轮加以改进,弄出了更省力更好用的滑轮组。他又继续增加滑轮,但发现增加到一定程度时,反而不如少一些更省力。   这很令他费解,便去问萧彧。   萧彧说:“可能是太多滑轮反而加大了绳子与滑轮之间的阻力。”   王涓点头:“这大概就是过犹不及吧。”   滑轮组的运用在新城建设中大力推广开来,萧彧希望它的运用能够提高效率,缩短工期。   不过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一向气候温暖的广州今年天气有些反常,进入十一月后,就时常有大风与阴雨天气,竟让萧彧有了许久都未曾体验的寒气入骨之感。   天气不好,工地自然得停工歇息。百姓也闭门在家烤火,抵御严寒,因为广州还没有像崖州那样大面积推广棉花种植,仅有一小部分地方普及了棉花。   萧彧刚解决了百姓饿肚子的问题,马上就迎来了穿暖的考验。他不得不命人将崖州尚未纺纱的棉花运来广州,卖给百姓缝制棉袄棉被。尽管杯水车薪,但能改善一些是一些。   明年必须要在广州和交州全境普及棉花种植,家家都要种一些,解决穿衣盖被的问题。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来一股寒风。   正在批改奏章的萧彧抬起头,看着穿着披风与铠甲的裴凛之,赶紧招呼他:“冷不冷?赶紧过来烤烤火。”天冷得人说话都能呼出热气,他估摸着温度已经接近零度了。   裴凛之大步走过来,将大掌笼在炭盆上烤火。萧彧看着他冻得有些发青的手背,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果然十分冰人。   裴凛之感受萧彧掌心的暖意,怕冻着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没事,我烤烤就好了。”   萧彧便给他解开身上的披风和铠甲:“我已经好久没有感觉这么冷了,不会要下雪吧。”   裴凛之说:“没准。不冷吧?”他伸手摸了摸萧彧的兔皮袄。   萧彧摇头:“不冷。我里面穿了棉衣,外面又套着兔皮袄。暖和着呢。”他将裴凛之的披风与铠甲解下来,放在地板上。   “将士们都没有棉袄,能扛得住吗?”广州天气暖和,萧彧给军中将士准备的被服都不足以抵挡这严寒。   “无妨,不下雨的时候,就让他们操练,动起来就不冷了,下雨了就在营房里烤火。”   “那千万要做好通风,当心炭火中毒。”   “叮嘱过了。”   此时门又被敲响了,萧繇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皇兄!”   萧彧说:“进来吧。”   萧繇推门进来,一边嚷嚷着:“哇,冻死了。始兴都下雪了,没想到广州还会下雪。”   “赶紧来烤烤火。”萧彧看着萧繇,“始兴真的下雪了?大不大?”   “挺大,昨天午后开始下的,我出发的时候,已经有一寸深了。没想到番禺居然没下。”萧繇在始兴郡督工修大庾岭关卡。   “那么冷,工程停了吗?”萧彧有点担心那些在大庾岭开山修关卡的将士和俘虏们,虽然都是俘虏,但他们也是人,不可能不管。   “停了,那么大的雪怎么挖。我是回来请示皇兄的,大庾岭关卡最多还有几天就修通了,需要现在将它修通吗?”萧繇问。   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了一眼,说:“就目前这个情况,攻打北边的事还得缓缓。咱们的准备不充分,没有棉衣棉被,这仗没法打。明年要大面积种植棉花才行。”   萧繇问:“那关卡还修吗?”   裴凛之说:“暂时不修,以免过早让萧祎提高警惕。我认为可以待发兵之前才打通比较好,杀他个出其不意。”   萧彧点头:“我赞同凛之的观点。”   萧繇皱眉:“不修路了,那些俘虏怎么办?”   萧彧说:“就地屯田吧,就在始兴郡内垦荒种地,主要种棉花。现在那些水师俘虏没有棉袄棉被,天那么冷,你怎么安置他们的?”   萧繇说:“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将所有能穿的都穿身上,再烤火啊,晚上盖稻草。咱们又没那么多皮袄。不用担心他们,又不是第一回这么挨冻,广州再冷,也不会比他们自己家冷。”   萧彧一想也是,就算安国军中能给士卒们配发皮袄,但大部分士卒在入军营之前,家里也没有皮袄能够御寒,通常是一家子抱着火盆或者烧着火炕熬过整个冬天。   古代人口少寿命短是有原因的,条件这么艰苦,能扛过严冬活下来实在太不易了。   所以推广棉花种植迫在眉睫。   晚上,萧彧躺在床上,席子下面铺着厚厚的草垫子,身上盖着在崖州做的蚕丝被,非常柔软暖和。   一开始侍从是要给他铺上棉花褥子的,被他拒绝了,百姓盖的被子都没有,他怎能还垫棉被。   于是行宫上下都像民间百姓那样垫稻草取暖,将棉花褥子送给城中一些贫病家庭,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寒冬。   朝中百官听说皇帝都睡草垫,哪还敢垫棉被皮毛,也纷纷换上了草垫,每家或多或少都捐赠了一些棉被和动物皮毛出来。   萧彧伸手摸摸睡在他和裴凛之之间的阿平,这几日天冷,阿平都是跟着他们一起睡的。   “今晚真冷啊,我觉得要下雪。”   裴凛之胳膊伸过去,摸了摸萧彧身上:“你身上有点凉,睡过来,我给你暖暖。将阿平抱到里边去。”   “还是算了吧,别把阿平冻着了。”萧彧虽然贪恋裴凛之温暖的怀抱,但还是不舍得让阿平受冻。   裴凛之不由分说,便起来将已经熟睡的阿平放到了最里侧:“我搂着你,你搂着他,冻不着。”   下一刻,萧彧便被搂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怀里,冰冷的双足也被裴凛之夹在腿间。他微笑起来,将阿平搂在怀里,前后都是暖炉,身上别提多暖和。最幸福莫过于此了。   第二日醒来,萧彧睁开眼,裴凛之已经不见了,怀里的小暖炉也醒了,正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没有起床,扭头见他醒了,小家伙高兴起来:“爹爹醒了!”   “阿平早。”萧彧在他肉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吉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陛下,下雪了。”声音有点难掩的激动。   “啊?下雪了?大不大?”萧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印象中,广东除了最北边的山区,别的地区是从来不下雪的,没想到竟给他碰上了。   “不小,地面上都白了。”吉海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雪,觉得特别新鲜神奇。   萧彧赶紧穿上衣服,套上皮袄,再给阿平穿上棉衣,父子俩火速起床出门看雪。打开门,嗬!满眼的白,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房顶上的雪更厚一些,全都白了。   阿平兴奋地喊:“哇,好多盐!”   萧彧笑了:“傻孩子,不是盐,是雪。”他难掩兴奋地走到院子里,蹲下去,在地上扫起一团雪,在手心里团了团,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看到雪了,上辈子的记忆中也没几次下雪的印象。   阿平也好奇地过来:“爹爹,雪是什么样的?”   “你试试就知道了。”萧彧说。   阿平蹲下去抓了一些:“凉的,真好玩!”   这时前院传来嘻嘻哈哈的声响,是家中的少年们在嬉闹,他们也是一群从未见过雪的少年。阿平闻声跑了出去,大家在前边的院子里打雪仗,吵吵嚷嚷,兴奋得不行,小家伙也加入了进去。   裴凛之从外面回来,头上有点湿,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练完功回来,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裴凛之看着萧彧像个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慢慢走,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的,看来叫大家给他留下这么一院雪是对的。   萧彧抬头看着他:“凛之,下雪了!”   裴凛之朝他走过去:“是啊,你喜欢吗?”   萧彧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我是很喜欢,但是下雪就意味着冷,穷人多遭罪啊。”   裴凛之无奈叹息,他忧国忧民的陛下啊,永远都是最先考虑他的子民:“陛下刚想办法给大家解决饿肚子的问题,还没来得及解决穿衣的问题。如果真熬不过去,只能算是天意吧。”   萧彧点点头,有些事情,他的确无能为力,不是他不想帮,而是上天都不给时间:“番禺都下雪了,你觉得北边会如何?那些逐水草而居的胡人还有草给牛马吃吗?”   裴凛之皱眉:“看来北边又要不稳了。这么一来,萧祎要开始应付胡人,无暇顾及我们了。”   “是啊,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但对安国百姓来说,却是灾难。”萧彧叹息道,生产力低下的时候,人类在自然灾难面前太脆弱了。 第129章第129章   如萧彧猜想的那样,此刻一股超级寒流正自北方横扫而下,席卷了整片大陆,连岭南地区都未能躲过。   柔然与东西戎正在遭遇着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严重雪灾,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有些地方的积雪超过一米,牛羊被冻死无数,还有不少人在这场雪灾中也丧失了生命。   以放牧为主的胡人遭遇了重大的损失,柔然地区最为严重,牛羊死伤过半,这才刚刚入冬,尚未可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天生居无定所的柔然人赶着他们的牲口,带着他们的家人,开始往更温暖一些的南边迁徙。   他们选择了实力更弱的东戎为目的地,逼近东戎的时候,柔然可汗直接派人去跟东戎谈判,要求借城池过冬。自然遭到了义正言辞的拒绝。   柔然人其实跟戎人一样,都是鲜卑的一支,相较于倾向于汉化的戎人,柔然则完全保留了游牧民族的习性,彼此都互相瞧不起,也打了上百年。   被拒绝的柔然人身后再无退路,自然要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柔然可汗亲自率兵攻打东戎城池。   柔然人居无定所,保留了原始的彪悍血性,也更为骁勇善战,东戎人定居已久,已经失去了一些血性,在战力上不敌柔然人,很快便丢失了两座城池。   东戎十五岁的小皇帝元崧急忙派使者求和,表示愿意借出这两座城池给柔然人过冬。   柔然人其实战备虚空,身后又拖家带口的,并没打算直捣东戎皇帝老巢,便同意停战,在这两座城池中安顿了下来,还跟东戎“借”了好些粮草。   东戎此刻国力虚空,自前年东戎老皇帝重病卧床起,他的几个儿子就开始争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了两年。   终于熬到皇帝死了,兄弟几个却在彼此算计、攻打的过程中,最有能力的几个竟然都死了,王位便传到了最没有存在感的小皇子元崧手里。   跟几个在马背上与战场上长大的兄弟相比,元崧自幼长在皇宫中,没经历过风雨,迄今都尚未亲政,由他的亲舅慕容敢摄政。   此刻元崧懊恼地说:“舅舅为何不跟柔然人继续打下去,今日一旦借出这两座城池,怕是永远也要不回来了。留着他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等这头野狼恢复元气,随时都可能撕咬我们。”   慕容敢摇头:“柔然人无路可退,他们为了保全族人,会不顾一切跟我们拼命。我们目前实力没有绝对的优势,没必要弄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留着这头野狼,以后还能牵制西戎。”   元崧沉默:“若开春后他们不离开呢?”   慕容敢说:“他们会离开的,我们这儿的草原不够养活柔然与咱们自己的牛羊,柔然人为何要舍弃他们水草丰茂的大草原?”   但慕容敢猜错了,开春之后,柔然人并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因为他们在去年冬天的雪灾中损失惨重,现在就算冰雪已经融化,有了水草,也养不活所有的族人。   元崧派出使者去催促柔然人离开,却遭到了柔然人的绑架勒索。他们提出条件:要么东戎人永远撤出这两座城池,要么就送他们四十万头牛羊,如果不答应其中一个条件,就杀光城中的东戎人,抢走所有的牛羊。   元崧得知这个结果气得差点要吐血,慕容敢则重新派出使者跟柔然人商谈,表示他们愿意借道,让柔然人南下攻打安国,安国富庶,抢完一票,便能够弥补去年冬天蒙受的损失。   柔然人果然同意了这个提议,并与东戎歃血为盟,东戎为柔然人提供粮草补给,只要能从安国得到足够的财富,便归还东戎的城池。   萧祎本来准备上一年春天出兵广州,未料被头一年秋冬之际一场来势汹汹的天花瘟疫打乱了节奏,军中瘟疫蔓延,有五分之一的将士死于天花。   征兵也不了了之,直到夏天,这场瘟疫才随着温度升高而结束,萧祎赶紧招募水师进行训练,争取在冬季出兵,结果又碰上了极寒天气,江面都能结冰。   他担心北面的胡人会南下攻打他们,便加强了对北线的防御,结果一个冬天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   于是便开始点兵准备攻打广州,打算速战速决,赶在飓风频发的夏季来临之前就结束战争。   未料数万柔然铁骑却轻松撕破了已经松懈下来的北线防御,长驱直入,一路烧杀抢掠,直接杀到了长江边上,隔江与建业城相对。   萧祎吓破了胆,将所有水师陈列江上,与柔然铁骑对峙。   柔然人并不打算渡江,他跟萧祎提出了条件,要求安国每年呈贡白银百万两,绢五十万匹,茶叶二十万斤,方才愿意撤兵。   萧祎每年向东戎西戎呈贡的岁币已经成为了朝廷的沉重负担,如今远在天边的柔然人也要来插一脚,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便表面上答应与柔然人谈判,暗地里却在调遣兖州与司州的兵前来围剿柔然人。   但柔然人并不好糊弄,谈判拖延时间可以,他们就一边等,一边在安国的地盘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萧祎顶住压力不肯松口,朝中有些大臣却是顶不住了,江对岸还住着他们的族人,所有的根基都在那边呢,他们恳求萧祎赶紧答应柔然人的要求。   萧祎还是不想答应柔然人的要求,最后除了萧祎亲自提拔的官员,朝中其余大臣都联合起来逼迫萧祎答应。   让萧祎死心的还是兖州来的骑兵援军,援兵与柔然人打了一仗,同样是骑兵,兖州的骑兵竟然完全不堪一击,被柔然人砍瓜切菜一般,刚一交锋,就溃不成军,兖州兵只得仓皇逃窜。   萧祎彻底死了心,开始与柔然人谈判,最后谈下来的结果,竟比柔然人之前提出的条件还要苛刻,原因是他不识趣,竟然还派兵前来攻打他们。   萧彧在番禺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完全高兴不起来,萧祎现在遇到的一切,将来就会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北边那几头贪得无厌的豺狼,欲壑是永远也填不满的,他们将南方的汉人政权都当成了肥羊,是头野兽都能来咬上一口。   要对付北边的胡人政权,必须要有强大的骑兵,而岭南并不是培养骑兵的好地方,首先是没有马,其次是没有足够的场地训练骑兵。   萧彧说:“你们说我们攻打萧祎的时候,东戎西戎会不会派兵南下?”   裴凛之沉默着,这是极有可能的,他们可能还没打完萧祎,长江以北的土地就已经被东西戎占据了,毕竟他们垂涎安国已久。   萧繇说:“除非我们提前与东西戎结盟,让他们不要插手我们的战争。”   萧彧看着他苦笑:“等战争结束,我们继续朝东西戎呈贡岁币?得有什么东西牵制东西戎才行。”   裴凛之说:“那就只能找柔然,让柔然人去牵制东西戎。一旦东西戎朝南进攻,柔然便可趁机南下,占领东西戎的地盘。”   闵翀颔首:“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关键是谁去说服柔然呢?”   萧彧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挑起东西戎之间的战争,让他们互相争斗,打起来顾不上我们,我们便可趁此机会一举将萧祎拿下。”   闵翀说:“那我去安排人搜集情报,寻找可趁之机。”   萧彧深深察觉到,没有长城作为屏障,南边的汉人政权想要活得有尊严简直太难了,除非能像唐太宗那样骁勇善战、运筹帷幄,将北面的少数民族政权收拾得服服帖帖。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打出来的基础上的,所有的尊严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裴凛之苦笑:“我原本以为今年秋天打通大庾岭关卡,就能直接攻入江州,拿下萧祎指日可待了,结果现在发现还远远不够。消灭掉萧祎只是战争的开始。”   萧彧点头,他深深感觉到无力,他不喜欢战争,有些仗却不得不打,想要活得有尊严,只能凭实力说服对方。他绝对不会向东西戎呈贡岁币,这太伤人尊严,也伤害国格,一个伟大的国家,岂能是摇尾乞怜来的。   宋朝那么富有,经济文化那么繁荣,为何屡屡被后人嘲笑,不就是因为臣服于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武力,苟延残喘地活着吗。   本来他打算今年秋天就就开始攻打江州,占据江州与湘州,以此为据点,再与萧祎进行决战。现在看来,计划是不会那么顺利了,因为一旦决战的时候,萧祎绝对会将北边所有的军队都调过江来与他对抗。   那就等于给东西戎完全放开了口子。他也许能胜过萧祎,但拿下的地盘也就是长江以南一带,想要渡江会变得非常困难。他可不想与胡人分江而治,子孙后代绝对要把他骂死的。   所以整件事都还需好好筹划才行。 第130章第130章   去年寒潮过后,萧彧就命人将棉花种子从崖州运到广州和交州,再分发到广州与交州各郡县,然后由地方官府分发到百姓手中,并且告知棉花的种植办法。   棉花种子发放的时机刚刚好,岭南百姓经历过去年的寒潮,不少体弱的老人与孩子都没扛过去。   此时听说这棉花可以取暖,能够做被子和棉袄,还能跟麻丝一样织成布,种植的积极性别提多高了。   所以开春过后,岭南地区随处都可见破土而出的棉花幼苗。人们对棉花照料得比粮食都要仔细,毕竟这关系到一家人冬天会不会挨冻。   进入盛夏,人们终于等到了棉花吐絮。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棉花,跟去年冬天的雪一样白,也跟木棉的棉絮一个样,那么柔软轻盈。   广交地区多木棉,人们常常在棉桃吐絮的时候,到处去捡拾棉絮,但木棉树到底数量少,采摘还极其不便,并不能普及开来。现在家家都能种植棉花,就再也不用担心缺衣少被了。   早在棉花种子分发下去的时候,萧彧就给工部下达了任务,要求他们尽快发明出轧棉机,为棉花脱籽。   王涓带着他手下的官员花了数月的时间,想了很多办法,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设计出了一种手摇式轧棉机。   两根原木并排在一起,摇动其中一根,以它另一端的齿轮带动另一根转动,棉花放进去,就能将棉籽过滤出来。   萧彧看到这个手工轧棉机十分欣慰,直接将造出这个轧棉机的主事提拔了两级,其余起辅佐能力的也得到了赏赐,有的升了官,有的获得了赏金。   接下来只需要将手工轧棉机大面积推广开来就行,工部会召集一批木匠来制造轧棉机,再由这些木匠将制造技术传播到各郡县去。   争取今年之内全面在广交崖三州内推广轧棉机,今年人们可能赶不上使用轧棉机,但以后就能用上了。   轧棉机的发明,大大提高了官府开办的被服厂效率,官府的被服厂主要为军中将士制作军衣与鞋子。   工人则是当初从青楼妓馆解救出来的女子,那些女子中有一部分回了家,有小部分嫁了人,还有一部分进了文艺团,但是大部分都进厂做了工人,靠劳动养活自己。   妓女从来都是最受歧视的人群,她们很难再被社会接纳,官府为她们寻得的这条出路无疑是最好的。   大家都有着相同的悲惨命运,如今聚在一起,靠双手养活自己,也为这个社会作出了贡献。连皇帝陛下都亲自来慰问过她们,还夸赞她们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官府统一安排她们食宿,她们每日的任务就是绩麻、轧棉、纺纱、织布,为军中将士缝制军衣、军鞋,现在又多了棉衣与棉被。每月还给发工钱。   皇帝陛下还亲口承诺了,官府会负责她们的余生,待以后老了无人照料,便都送到孤独园中,由官府为她们养老。   这就给这帮可怜的女人们吃下了定心丸,只管好好活着,用心工作,将来官府会给养老。   女工们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从来就没有哪个官府像现在这样真正关怀百姓,为百姓做事实,救她们出苦海,教授她们谋生的技艺,还为她们种痘。   在她们心中,皇帝陛下就是解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活菩萨。   不仅是女工们这么认为,岭南地区的百姓都对现在的官府都极其满意,减税、办学、种痘、送杂交稻种、送蔬菜种子、送棉籽、修水利、修路,无一不是官府为他们做的事实,这个官府是真正关心他们的衣食住行。   一些年过古稀的长寿老人说,别说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过有这样好的官府。这真是赶上了爱民如子的皇帝,这样皇帝和官府不拥护,那还拥护谁?   所以今年官府再次募兵的时候,报名者十分踊跃,他们深信官府的宣传,安定美好的生活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将士们流血牺牲换来的,需要身先士卒的英雄去守护。   岭南三州一共又征集了两万七千将士,其中广州一万四,交州一万,崖州三千。   广交崖三州原来的兵力不到七万,不足以与北边朝廷抗衡,所以必须要壮大军队。趁着尚未动手,得抓紧时间练兵。   虽然战争还没有打起来,但萧彧也没闲着,统战工作一点也没少做。   《星火》报纸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到北方各地,让读书人了解南边的新动态,了解着萧彧传达的思想,在潜移默化中让北边的读书人慢慢接受着新思想。   除了读书人,底层民众的统战工作也不能放弃。萧彧派出了大量的说书人与货郎,他们的足迹遍布了北方各地,跟底层的百姓宣传着南边的消息。   就连田间地头的农民都知道了:南边已经有了高产的杂交稻,每亩地能多收几十上百斤稻谷;南边的百姓都免费接种了防治天花的疫苗,接种这个疫苗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得天花;南边还取消了人头税,田赋也减了;南边还兴修了好多学塾,穷人家的孩子都能免费上学。   这些都让北边的底层百姓无不羡慕,什么时候这种好事能够轮到他们啊。南边的皇帝早点打过来吧,将他们现在这个喜怒无常只知道加税征兵的皇帝赶下台。   萧彧知道,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传播在为他们将来统一全国打基础,待日后攻打萧祎时,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普通百姓的支持。   这些报纸和说书人不仅在安国境内传播,同样也传到了东戎与西戎境内。   比起在安国境内传播这些需要遮遮掩掩,在东西戎则可以明目张胆地传播,毕竟远在天边的萧彧朝廷对东西戎来说是遥远的,东西戎的统治者并未将萧彧当成敌人,也就没必要防备。   东西戎的统治者虽然在努力汉化,显然并未意识到思想阵地的重要性。   萧彧从现在便开始播种耕耘,待到时机成熟,起兵驱逐胡人时,就能得到东西戎两地汉人的支持。   这是萧彧从教员哪儿学来的一点皮毛,他的组织性不如教员,但从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他还是知道的,也可以利用一些。   这日傍晚,萧彧从东城新区监工回来,马车进了城,摇摇晃晃回府。   从卷着的窗帘可以看到城内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一群孩子正在玩摸瞎子的游戏;两个孩子正和一位母亲拉扯,想是要继续玩,却被母亲要逮回家;几名书生打扮的人正在一家茶馆门口道别……   萧彧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如若天下都能如此,那该多好。   突然,只听见“砰”一声巨响,将原本安安静静走路的马儿都吓得嘶鸣了起来。赖峰连忙勒住马缰绳,以免乱跑。   萧彧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吉海说:“陛下,声响似乎是从六部衙门那边传来的。”   萧彧连忙说:“赶紧去看看。”   待他们赶到六部时,发现里面已经着火了,不少人正在手忙脚乱地灭火。   萧彧命身边的护卫赶紧去救火,自己也从车上下来,进了院子,只见一个满脸漆黑衣衫褴褛的人激动地朝失火的屋子里冲,嘴里嚷嚷着:“我的宝贝,我的收藏!”   若不是被人拦着,他只怕已经冲进去了。   萧彧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受伤吗?”   此刻已是傍晚,六部的官员们早都下衙回家了,只有一些差役在,这拉人的就是在这里看门的差役,他不认识萧彧,说:“是梁主事炼丹炸炉了。”   那个满脸漆黑的人嚷嚷:“我没有炼丹,我那是做试验!陛、陛下!?”   官差吓一跳,原来这面若冠玉的郎君就是陛下,他赶紧跪下来:“小人见过陛下!”   “起来吧。”萧彧都没认出来这个癫狂的人就是那个叫梁德昌的道士,“梁主事,你没受伤吧?”   梁德昌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才发现衣服都烧穿了好几个洞,好在裤子还是完好的,身上还有几处烫伤:“回陛下,臣无大碍。”   萧彧已经看到了他的烧伤:“赶紧去看大夫。”   梁德昌却急得想哭:“不行,我东西都在里边呢。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别都给我烧光了,我得去看看。”   好在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了下来,梁德昌赶紧跑进屋去,发现这一炸,他的好多东西都炸没了,急得他眼泪都淌下来了。   萧彧也跟着进去了,屋里有一半被烧得黢黑,另一半没烧到的地方则摆满了架子,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有一些掉在地上,摔碎的罐子里装的东西东西五颜六色的,估计都是梁德昌收集的矿物质。   萧彧对跪在地上检查物品的梁德昌说:“梁主事,人没有大碍就已经是万幸了,赶紧去看大夫。要不跟我回府,让思归给你瞧瞧。”   梁德昌想将掉落的东西都收起来,却发现没有东西可装,很多东西都炸没了,只得作罢,抬手擦干眼泪:“谢陛下!”   萧彧将梁德昌带回府中,让思归给他治疗。   思归在府中有一个专门的药房,用来储存药材、熬制药物,正好有近日熬制好的烫伤药膏,便拿了给梁德昌用。   萧彧留了梁德昌在府中吃晚饭,吃饭的时候,萧彧问起了梁德昌:“今日梁主事做了什么试验?”   梁德昌说:“臣将硝石、硫磺与甘油同放在竹筒中,然后放在火上炙烤,它就炸开来了。”   萧彧一听,顿时扶额,这好像就是土炸|药的配方啊,他这是要炸自己吗?   萧彧说:“梁主事,你以后要做试验,自己得离得远一点,万一伤到自己如何是好?”   “离得远了,就看不到起变化的全过程了。”梁德昌完全没打算听劝。 第131章第131章   不过梁德昌这么快就能弄出炸|药配方来,非常令萧彧意外,他问梁德昌:“你打算用这个来做什么?”   梁德昌说:“臣想用它来炸山石。有时候臣在山上采矿料,它就长在山石中,不好弄出来。要是有了这个,应该就比较方便了。”   萧彧颔首:“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这东西太不安全了,若是炸山石,那飞起来的石块是能砸死人的。人若是离得太近,很容易受伤,甚至丧命。”   梁德昌说:“陛下所言极是,臣还需得想个办法增加安全性。”   萧彧提示他:“有没有办法从远处点火,留出足够的时间来躲避?”   “臣会想办法试一试。”   萧彧没想到炸|药这么快就被制造出来了,即便不拿来打仗,也是非常好的生活生产工具,譬如用来修路开矿,这样能节约很多的人力物力。   饭后,梁德昌回去了。萧彧回到书房继续批阅奏章,裴凛之跟了过来:“陛下,我认为梁大人弄的那个好好改进一下,完全可以用到战场上去。”   萧彧诧异地看着他:“用来打仗?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裴凛之说:“不是你说的梁大人那个硝石爆炸出来的石头能伤人吗,这若是用来伏击敌人,那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损耗敌人。”   萧彧惊诧于他的敏锐,点头道:“理论上当是可以,但实际操作起来还不行。”不说别的,这个引线问题就没解决掉,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于伏击。   裴凛之说:“是,点火这个比较难,但我相信梁大人能解决掉这个问题。若真有了这个,咱们跟萧祎和东西戎对抗就都不怕了。”   萧彧突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很矛盾。”   裴凛之问:“怎么了?”   萧彧看了看门外,说:“向阳先退下吧。”   向阳朝里看了一眼,便将门关上了,离得远了一些。   萧彧说:“梁大人今日发明的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们俗称它为炸|药。它可以用来制爆竹,也能用来修路开矿,但用得最多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打仗。它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有了这个,死伤就会成倍增长。”   裴凛之听到这里,说:“你不想将它用来打仗?”   萧彧叹息:“这正是我矛盾的地方。用了炸|药,自然可以减少我方的伤亡,但对敌方就是一场屠杀,这是一种力量不对等的屠杀。”   裴凛之则说:“战场本来就不是势均力敌的较量,胡人屠城的时候,杀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们从来不会考虑力量是否对等。”   萧彧抬头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说的对,我太理想化了。战争本来就不是平等的,以杀止杀也许是最佳的选择。等梁大人造出引线来吧。”   也许炸|药的应用能加速战争的结束,从另一种层面来说,也是减少了人员的伤亡。   想通这一点,萧彧心里好受多了:“回头等梁大人造出了炸|药,就该准备打仗了。”   “嗯,我也该抓紧时间练兵了。”裴凛之说。   太初三年春,大庾岭中响起了数声巨响,通往岭北的最后一段山石坍塌了下来。   一股春风自南向北,毫无阻滞地穿过大庾岭。岭北的百姓受到惊吓,以为是出现了什么神迹,纷纷朝巨响发生的方向跪下膜拜。   附近的山民听见动静,跑来一看,原来是在修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整座山已经被打通了,显出了一条丈余宽的通道。   很快,被炸碎的石块泥土都被移开了。岭北的山民想:以后去岭南就方便了,听说岭南有好谷种,还有能织布的棉花,是不是也可以去岭南弄点回来种?   数日后,岭北的百姓发现刚刚修通的大庾岭通道来了一群浩浩荡荡的军队,领头的年轻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直奔岭北而来。   岭北的百姓先是惊愕:要打仗了!继而又隐隐期待起来,也就是说,岭南的皇帝要来打他们那个暴君了,太好了,希望能早点将那个暴君推翻。   江州所辖范围非常宽,自湘州以东直到东海,都属于江州范围,江州山多地少,故而人也不多,又属于安国腹地,所以驻兵很少。   出了大庾岭,裴凛之率领的四万征北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以极少的损耗便一举攻下了江州最难边的南康郡。   征北军继续北上,出南康郡不久,萧繇便率领一支万人的队伍朝西北方向的湘州进军。   裴凛之率余下的三万兵力继续北上,攻打江州府州府所在地豫章郡,活捉了江州刺史荀畅。   与此同时,萧繇率兵抵达了湘州州府所在地长沙郡,当初萧繇在长沙受到了长沙刺史杨驰的围追堵截,如今他率领一万精兵前来,攻下了只有五千驻军的长沙,并且亲自射杀了杨驰,报了当初被追杀之仇。   捷报传来,萧彧很快就安排从各地提拔上来的官吏北上,去接管江州与湘州,带去了棉花种子与杂交稻种。这个时间正值春播,如果去得快,还能赶上这两地的春播。   江州与湘州北部都有一个大湖泊,冲积平原沃野千里,经营得好,将会成为天下粮仓。   萧祎一直都提防着南边的军队从晋安郡杀过来,所以在晋安郡以北东扬州的永嘉郡驻重兵防守,未料萧彧竟然自大庾岭直接打通了通道,直捣安国的腹地。   他一时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在探知军情之后,赶紧调集东扬州与荆州等地的军队向江州与湘州集合。   与此同时,他还调集了五万水师,从建业出发,逆风南下,直奔番禺,准备来一招围魏救赵。   番禺城内,萧彧坐在书房中,看着一封密报,对闵翀说:“萧祎真派水师朝我们杀来了。”   闵翀挑挑眉:“来得正好,正等着他呢。等他们进了珠江,我们就关门打狗。”   这一次留守番禺的是闵翀和关山,除了留下看守俘虏的将士,崖州派出了所有的军队。交州也留了一万将士镇守南越,其余的都派了出来。   倒不担心交州北面的宁州趁机来捣乱,因为宁州地处偏远,建业对宁州的控制力近乎为零,传达一次消息快马加鞭都需要月余。而且宁州山高人少,穷困不堪,不可能有能力出兵交州。   崖州与交州的将士由关山统领,超过了两万,准备在海上作战,这两地由于临海或者就在海上,都是同时进行水陆训练的。   番禺城内则驻扎着一万五千将士,由闵翀统领,准备对抗安国水师。   萧彧说:“根据密报,安国的水师数量应该不少,人数恐在我们之上。”   “无妨,人数越多并非越有利,珠江只有这么宽,上游河道也被我用船只堵住了,码头也被我们用小船堵满了,上岸都不太方便,退路又被关山封死了,我们也许可以炮制一下三国时期的赤壁之战。说不定历史上还会留下番禺之战这场伟大的战役呢。”闵翀还有心思开玩笑。   萧彧说:“那就拜托诸位爱卿了。”   闵翀叹息:“要是咱们有足够的兵力,可以从晋安郡出发,直接杀往永嘉,直捣建业城,吓得萧祎屁滚尿流。”   萧彧笑道:“我们辖内总共才二百万人左右,就已经有十多万兵力了。这对百姓来说已经是个沉重的负担。”   “是啊。还是人口不够,多种粮食和棉花,让百姓多生孩子。这样才能解决兵力不足的情况。”闵翀说。   萧彧又笑了:“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一个孩子长到能上战场,需要十几年呢。”   “以后还会用上,比如北边的东戎西戎。”闵翀倒是很乐观。   说到这个,萧彧又笑不出来了:“凛之目前还在江州等待与萧繇会和,腾云认为萧祎会派多少人前来?”   闵翀皱起眉头:“这个还不太确定,雍州刺史是薛钊,他的三万兵力应该不会响应萧祎的号召前来。梁州有五万兵力,需要防御西戎,最多也只能调动两万。荆州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那边驻守的两万兵力应该会全部前来。豫州也需要提防东戎,不知道会不会抽调过来,兖州肯定不会动了,一是太远,二是要为建业城挡住北下的东戎人,再加上东扬州抽调的两万兵力。益州的兵不知道会不会调过来。保守估计,会有六至七万兵力来攻打江州。”   萧彧听着闵翀的分析,忍不住叹息:“我感觉凛之太难了,他们四万兵力能抵挡得住超过倍数的兵力吗?”   闵翀说:“陛下不必担心,这是裴将军出征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了。再说我们还有杀手锏呢。”   萧彧想到他们的杀手锏,说:“我真不希望将它们用到自己的同胞身上去,将来用来对付胡人的铁骑还差不多。”   闵翀说:“没办法,非常时刻,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战争一触即发,萧彧知道自己不能去考虑那些了,这一仗他们不能败。若是败了,萧祎会趁机将他们全都抹杀掉,自己的心血都将化为乌有,所有的伙伴和志同道合者都将成为萧祎刀下鬼,广交崖三州的百姓也将受尽剥削。   这个疯子干得出来这种事,他才不会考虑什么同胞。 第132章第132章   太初三年四月中,荆州军乘船南下,直奔湘州,却扑了个空,长沙城门紧闭,拒不迎战。很显然,叛军已经撤出了湘州,朝江州去了。   本来这是极好的攻下湘州的机会,但荆州军知道,他们若是在长沙耽搁太久,此刻正在江州的叛军大部极有可能就从江州顺流而下,直扑建业了。   所以荆州军赶紧从长沙郡出发,顺流而下,经洞庭湖到长江,再进入鄱阳湖,与东扬州的两万兵力在鄱阳湖上会合。   东扬州只有两万兵力,不敢与裴凛之直接对抗,等了老半天,才等来援军。   而此刻,萧繇率领一万队伍已经赶到豫章郡,跟裴凛之会合了。   荆州军与东扬州军在鄱阳湖会合之后,从沿赣江逆流而上,在豫章城外上岸,准备与城内的广州军对峙。   双方都是四万兵力,从战争经验上来说,广州军其实要缺很多,因为北边一直都断断续续在经历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争。   广州军也就只在崖州、交州、番禺各打了一场比较大的战争,再加上北上之后在江州和湘州打了几场规模不算大的战争。   但广州军也有他的优势,广州人口主要是从北边南迁的中原移民,为了在条件恶劣的陌生环境中生存下去,他们都以宗族为单位聚居,不同的村落之间为了争取利益和资源,经常会发生大规模械斗,伤人死人是常有的事。   所以广州人尚武,不少宗族男丁几岁起就开始习武,战斗力非常强,且不畏死。   入伍之后,又贯彻了严明的思想教育,军纪非常严格,这是一支有纪律有思想的军队,他们知道他们打仗不是为了皇帝而战,而是为了他们身后的土地以及自己的亲人而战,为他们的美好生活而战。   加上主帅裴凛之骁勇善战、身先士卒,极大地鼓舞着将士们的信心与勇气。   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优势,就是广州军的装备要比安国军的好。崖州有着最好的富铁矿,且产量丰富,这几年一直在紧锣密鼓地铸造兵器和铠甲。   萧彧将从海外赚回来的钱主要都用在了养军队上,到了真上战场的时候,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安国军倒也不是没有装备,财政上每年也有大量的军费支出,但朝廷机构臃肿不堪,贪腐成风,上面拨十两银子,最后到一个将士身上有二两都算是好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偷工减料。   本来是精钢,到了士卒手里就变成了生铁,本来是铁甲,到了士卒这里就变成了皮甲。   裴凛之没有拖延时间,敌军船只一到,他们便出城迎敌。因为他知道,拖得越久,敌军的援军越多,他们人数处于劣势,必须要各个击破才行。   所以他都没等对方来攻城,而是主动出击,本来他们也是进攻的一方。   因而安国军还没下完船,广州军就冲了上来。刚下船的士卒还没准备好,就遭到了痛击。   安国将领不得不叫停正靠岸的船只,以弓箭手作掩护,划船后退数十里,从另一个地方上岸,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上岸列阵。   这么一来总算是安全登陆了。等他们从陆上赶到豫章城外的时候,步行了两个时辰的将士已经开始显出疲态,却遇上了吃饱喝足好整以暇的广州军。   双方见面就开始厮杀起来,最先迎接安国军的便是床弩,射程远,人还没到,箭就到了。   安国军也有弩箭,射程虽然不及床弩,也还不错,但由于过于被动,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   □□过后,先锋萧繇一马当先,率领着将士们冲锋陷阵,一杆长枪虎虎生风,声音听得人胆颤。   这一次,作为主帅的裴凛之没有身先士卒,他现在是全军统帅,所有战役需要他来调度指挥,他的安危,事关整个北征能否顺利完成。   倒是萧繇,他主动请缨,做了先锋,因为这次对上的是他的死敌荆州军。上一次,他便是在荆州军与西戎军的双重夹击下才溃败,这一次,他一定要一雪前耻,为他死去的袍泽和亲人报仇。   广州军虽然打仗经验欠丰富,但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武,所以这一仗打得是昏天暗地。   从午后一直打到快天黑,安国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溃逃。广州将士们还想乘胜追击,但裴凛之已经命人鸣金收兵,开始清点战场,穷寇莫追,以防对方有埋伏。   这一仗己方阵亡将近两千人,还有几千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溃逃的安国军则扔下了五千多具尸体,还俘虏了两千多名伤兵,安国军受伤的人数只会比广州军更多,轻伤的跟随大部队撤走了。   初次交锋,广州军胜。   入夜之后,悄悄尾随安国军的斥候来报,安国军此刻正在离豫章城十几里外的山中宿营。   裴凛之听说了山中的地形,便生出一计,他叫来一个亲随吩咐了一番。   夜深人静之后,劳累了一天的安国军都陷入极度的深眠之中,就连守夜的守卫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突然,暗夜中闪过几个身影,守卫们的后颈上挨了一记手刀,顿时便昏死过去。   不久之后,正在酣睡的安国军突然听见轰轰两声巨响,不少人被吓醒了过来,以为是打雷下雨了,结果并没有,他们正要重新睡去,突然听见几声惨叫,接着有人大喊:“山崩了!”   这一下没人再睡得着了,所有人都起来了。就在这时,又响起了几声巨响,更多的山石落了下来,有人大声说:“是不是老天发怒了,要惩罚我们?”   这无异于油锅中倒了水,人群开始混乱起来,出现了严重的踩踏事故。   安国军奔逃了一路,找到了一座石山,在山谷中安营扎寨。因为这儿易守难攻,而且这石山的石头并没有散乱的石块,不担心叛军半夜从高处推石头偷袭,没想到无缘无故的,这好好的石山竟然半夜爆炸了,这不是见鬼了吗?难道真是上天发怒了?   很多士卒都跪地求饶起来:“老天爷饶命!”   虽然没有第三波爆炸声响起,这一波混乱也让安国军出现了上百人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扰乱了军心,让他们丧失了斗志。   安国军主帅也从未见过此等异象,他直觉不对劲,但又找不到症结所在,便当即下令拔营撤退。   安国军好不容易退到了平坦之处,众人又惊又累,就此倒地就睡。   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喊:“有敌袭!”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广州军大喊着“冲啊!”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大概已经到了卯时,寅时就起来赶路的广州军赶到了安国军的新驻扎地点,开始出攻击。   不少安国士卒还处于迷糊状态,连自己的武器都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根本就来不及应对,敌人就已经杀到跟前了。   骑马冲在前边的广州将士大声疾呼:“投降不杀!”   不少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的安国军果然举起了双手投降。   这场战争巳时开始,辰时不到便已结束,除了两三千名突围溃逃的安国军,余者皆被歼或者投降了。   安国军的主要将领还是逃走了,以他们残余的人数,应当不会再敢来袭。   征北军与安国军首次正面大规模冲突,征北军大获全胜。甚至还缴获了几十艘停靠在赣江中的战船,是那些逃跑的安国军遗弃下的,因为逃回去的人太少,他们根本就带不走所有的船。   萧繇叉腰哈哈大笑:“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我们就可以直接杀到建业城下了。”   但接下来裴凛之并没有马上下令出发攻打建业,建业城至少也有数万兵力驻守,而且建业城固若金汤,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来,反而会拖到北边其他各州的援军过来。   说到底,还是他们人数太少了。他刚刚俘虏了两万安国军,他要将这一批安国军全都吸纳过来,至于如何吸纳,当然是从萧彧那儿学来的思想说服教育。   安国军在抵达豫章城外时,安国水师也刚好进入珠江,他们一路畅行无阻,江面上一艘船也没有,连打渔的小船都没有,所有的百姓都藏身暗处悄悄看着这支庞大的船队。   快到番禺时,江面上终于出现了船只,密密麻麻的船,将整个江面都快填满了,很显然,这是广州军为了应对他们设下的局,阻止他们的船只靠岸。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登陆,他们将上百艘战船三两并排,然后靠河岸停靠,虽然没有码头那么方便,但也能下船。广州的春天很暖和,下水也不用担心受寒。   就在他们上岸之际,对岸突然飞来了无数的火箭,原来是藏身对岸的广州军用床弩拉弓射过来的,目的是为了烧毁安国的船只。   安国水师意识到他们遭到了伏击,还没下船的人迅速将火扑灭。但带火的弩箭还在不断地发射过来,有的船已经烧了起来,火势太大,没法扑灭。   有人请示主帅:“将军,我们要不要去对岸杀了那些人?”   主帅抬手制止:“不必,那必定是诱饵,是为了分散我们,还是依原计划速速上岸,围攻番禺城,安排船工将船退到海上等待。”   于是等大部分安国水师下了船之后,船工火速将船只掉头,朝来时的方向划了回去。结果刚退了十几里,便迎上尾随其后进来的崖州与交州水师,关山率领着两万多水师正等着呢。 第133章第133章   安国水师船上仅有少数士卒和船工,所以关山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所有的安国战船,并俘虏了船上的船工与士卒。   关山还惊喜地发现,这些安国船只上竟然还有大量的粮食,也就是说,安国水师并没有带多少粮食上岸,而是要等待这些船只随时进行补给。   按照原计划,他们要在船上待上一段时间,等待安国水师的补给船,等夺过对方的补给船后,再与缺粮的安国水师进行决战。   没想到这安国水师主帅竟然如此自大蠢笨,都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这边也有水师吗?   还是他们真有那个自信,相信自己能够短时间速战速决呢?   萧祎该不会真以为他们陛下将主力都派到江州去了吧。   此时安国水师已经将番禺城围困起来了。   萧彧在城中接到了关山用信鸽传来的消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萧祎的人全都跟他一样盲目自信,难道之前吃的亏还不够?还是他们以为上次失败只是意外?”   三万水师一个都没回去,萧祎凭什么还这么自信呢?   闵翀看到解密后的信件之后也是震惊得难以置信:“安国水师主帅不知道是谁,这也太托大了吧。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先饿上他们几天,等没了力气再去打。得写信让关山将码头边的船只全都悄悄撤走,撤不走就一把火烧了吧,就是不能给安国人用。”   这一次,萧彧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将番禺城周围十几里的百姓都疏散走了,城内的百姓愿意走的也都疏散走了,百姓将粮食也基本带走了。   安国水师这回怕是只能吃野菜也树叶了。正好,广州春光正浓,树叶子野草都发芽了,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两日后,安国水师主帅卢蒙正在帅帐中跟几位将领商议怎么攻城,负责伙房的校尉来报,卢蒙皱眉:“没看正在忙着呢?何事需要这么急迫汇报?”   片刻后亲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顿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叫他进来!”   校尉进来,跪在地上:“将军,昨晚约定送粮过来的船只没有来。今晚粮食就不够用了。”   “什么!这么严重的事为何拖到现在才来报?”卢蒙都站了起来。   校尉瑟瑟发抖:“末将以为船是耽搁了,今日一早还特意找了小船去找,但是在海上也没有看到咱们的船。”   “你是说,我们的船都凭空消失了?”卢蒙问。   校尉摇头:“末将不知。的的确确没有找到。”   “那可有看到其他船只?”   “有渔船,也跟当地人打听过,都说没见过。”   卢蒙一屁股坐了下来:“为何现在才说!你该一早就来汇报,来人,如此失职,动摇军心,拖出去斩了!”   那校尉吓得面无人色:“将军饶命,末将冤枉啊,将军饶命。”   满帐的将领,竟无一个为伙房校尉求情的,他们业已被吓到了,他们才到番禺,刚刚将城围上,自己居然就被断了粮,这仗要怎么打?   卢蒙毫不为所动,待校尉被拖出去之后,他才说:“我们的船都不见了,多半是被叛军夺走了。倒是我大意了,看来他们还有一支力量不可小觑的水师队伍。”   下面的将领纷纷腹诽:这不是废话吗?广州本来就有水师,虽然数量不多,广交两州加起来也过万了。他们竟然就这样被人摆了一道。   一名将领问:“将军,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办?要设法跟补给船联系上才行,不能让叛军水师再夺走了。”   另一名将领说:“我记得前日刚到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上游江面上有大船,先派人去将船夺过来,然后去接补给船。这样才能继续打下去。”   “不如末将派人到附近的村中找找,看有没有粮食。”一个人说。   卢蒙说:“行,就按照二位将军说的办,赶紧去夺船与找粮,这事就拜托二卫将军了。”   很快,提议夺船的将领回来了:“陛下,城外码头失火了,那些连在一起的小船都被烧掉了。而且上游的大船也都不见了,我猜应当是叛军将船烧了,将上游的大船开走了。”   卢蒙强忍住怒气:“那就继续去找!”   将领张了张嘴:“可是已经没有小船了。”   “你就不能去找?!”卢蒙暴躁地说。   将领知道他的怒火已经濒临失控边沿,赶紧起身出去了。   再晚一点时候,去找粮的将领也回来了,带回来的粮食非常少:“附近的村庄找不到人,所有人都搬走了,而且家家都没有存粮,想必也是一起搬走了”   卢蒙一脚踹翻了几案:“这一切都是预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萧彧的圈套之中。   卢蒙厉声说:“赶紧扩大范围搜寻,我就不信,他能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搬走。”   找粮的将领犹豫了一下:“现在就去吗?”   “当然是现在,今晚已经有很多人没吃上饭了,你还想拖到明天早上?”卢蒙差点就要掌掴对方的脸,但是想到他的姓氏,便强忍住了。   “末将遵命!”   这位找粮的将士叫杨彦,出身于弘农杨氏,虽然是旁支,但也不是他能随意掌掴的。   杨彦从主帅帐篷出来,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今日天气又不好,天阴沉沉的,所以显得更黑了,他的副将跟上来:“将军现在该如何办?”   杨彦说:“卢将军说了,让我们连夜去找粮食。你点上几支火把,带上一千将士,随我去找粮。”   这一行人出了营地,副将才说:“将军今晚还未用饭呢。”   杨彦斜眼看着他:“你难道吃过了?”   副将苦笑摇头:“没有。我去伙房看过了,已经没有饭了,今晚有将近一半的人没吃上饭。卢将军真够偏心的,咱们出去干活,都不给吃饭。”   杨彦此刻腹中饥饿得厉害,他哪里受过这种饿肚子的苦,一想也十分委屈:“这都是卢将军指挥不力,没有给咱们留后路。”   “可人家项羽破釜沉舟,那也是吃饱了肚子才开干对吧。”副将说。   杨彦有点后悔,自己就不该当那个出头鸟,提议找什么粮食,若不提出找粮食,现下在帐篷里吃饱躺下的便是自己了。   他们对这一带完全不熟,就凭着手头的几根火把,沿着道路往前走,也不知道该在哪儿走,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   他们找了好几家村子,最后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一头活猪,一群没吃晚饭的将士如获至宝,赶紧杀来吃了。   这头猪也是倒霉,当初搬家的时候,主人赶了它出来,结果它不听指挥,刚出来就跑了,主人没追上,只得作罢,带上家小、粮食和其他牲畜离开了。   这头猪就在村里胡乱转悠,自己找野菜吃,倒也挺滋润,熟料竟变成了安国水师们的盘中餐。   这一群人围追堵截,将这头大肥猪抓住,杀了猪,刮了毛,然后烧了一堆大篝火开始烤肉吃。   猪油掉进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大家都馋得直吞口水,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能分上多少肉。   一头猪就算有二百斤,一千人每人也只能分二两,真是少得可怜,但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可以了。可以吃了。”杨彦终于发话了。   于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瞅着中间的烤全猪。   副将举起从村民家中找出来的菜刀,正准备切第一刀,突然听见有人大喝一声:“你们被包围了!举起手来,缴械不杀!”   这群刚刚还沉浸在对美味烤猪肉的期待中的安国水师傻了眼,他们什么时候被人包围了都不知道。   他们回头去看,一群叛军正举着弓箭瞄准了他们,看人数,要比自己这边的还多。   杨彦看了一眼当前的局势,又扭头去看烤得焦黄还没吃上一口的烤猪,舔了舔唇,虽然平时他是不屑吃猪肉的,但此刻,他却觉得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所以他说:“我们愿意投诚,但至少也得让我们吃上一口吧。”   领头的关山忍不住笑道:“好说,报上名来。”   杨彦说:“中郎将杨彦,出自弘农杨氏。”   关山是知道弘农杨氏的,没想到抓了条大鱼,便抱拳道:“失敬失敬!跟我们先回去吧,你想吃肉,有的是。”   杨彦虽然被俘了,依旧从容不迫,不失风度,他振了振衣装,说:“我这手下的弟兄都没吃饭,需要为他们准备一顿晚饭。”   关山没想到他竟然还跟自己讨价还价,便说:“我们不虐俘,回去了自然有饭吃。”   于是关山没费吹灰之力,只是听斥候说有一群安国水师在这边铐猪肉吃,便率兵前来,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抓了这么多俘虏,尤其还有一个是世家大族的从四品武将,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这杨氏当然也不是无缘无故投降的,而是出来前,家里长辈就嘱咐了,若是情势不对,便可投降,这不仅仅关系到他的命运,更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   所以杨彦见到广州军时,完全不慌乱,也毫无战意,一来他也对卢蒙的指挥能力感到非常绝望,这样毫无章法的打法,能赢得了才怪。 第134章第134章   关山将俘虏带回自己驻扎的村落,顺便将那头烤熟的猪也带了回去。   村子里的人全都临时搬走了,一个人也没有,但没有人破门而入,大家都是铺了干稻草睡在百姓家屋檐下和门前空地上。   见到俘虏过来,也没人起哄,都是坐起来默默地看了两眼。   关山嘱咐伙房:“给这些人煮点粥,猪肉明早分给袍泽们吃了吧。许校尉,记好了猪是在哪个村子找到的,回头等打完仗去问问是谁丢了猪,将钱赔给主人。”   “是,将军!”许校尉答道。   一旁的杨彦惊讶地看着关山:“捡到的猪也要赔?”   关山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家地里的麦子和稻子,是不是也可以随便割?”   杨彦伸手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水师俘虏每人都喝了一碗粥,粥不稠,但也没有稀到能照出人影子,关山的意思很明显,不能让他们吃饱了搞破坏,虽然他们已经投降了。   杨彦喝着没滋味的粥,说:“将军就给我们吃这个?”   关山瞥他一眼:“你们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俘虏,我没关你没捆你,还给吃的,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是来投靠你们皇帝的。”杨彦说。   关山笑了:“不对,分明是你们被我们抓了。”   杨彦说:“我可以向你们提供我们军中情报。”   “你就算不提供也没什么,你们现在最大的情报就是缺粮。”关山说。   杨彦看着他,张张嘴,竟无话可说。   天微微亮,将士们便都起来了,大家安静得如同衔枚,没有人喧哗,他们快速将地上的稻草全都捆扎起来,又迅速码成垛,就像他们来之前的样子,并且还用笤帚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就没有人来过一样。   不给百姓添麻烦,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是萧彧制定的军规。   尽管一开始大家都难以理解,但时间一长就慢慢理解了,并且还相当引以为荣。因为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都是笑脸欢迎,而不是躲得远远的。   皇帝陛下说过,他们是来自百姓的队伍,不能忘本,是为百姓服务的队伍。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你的家乡来了一群兵,他们都规规矩矩,不添乱,不恃强凌弱、强取豪夺、偷鸡摸狗,还帮着百姓干力所能及的事,你对这样的兵是喜欢还是憎恶呢。   离开的时候,虽然人很多,但大家都排着整齐的队伍,从田间小路走过,没有一个人践踏百姓的农田和土地。   这对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但杨彦看得惊异无比,朝关山拱手:“关将军真是治兵有方啊。”   关山说:“我可不敢居功,这是我家陛下的功劳。”   杨彦好奇地问:“你家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北边的人无一不对萧彧充满了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能创办《星火》报,愿意用考试的方式提拔官员,对,还有那个杂交稻,如果真如报上说的那样高产的话,那可真是造福天下,这些都是非一般的人能够做到的。   关山骄傲地说:“我家陛下就是活神仙,是你想也想象不出的人,你们的皇帝给他提鞋都不配。”   杨彦不知道怎么接话,不过他认为关山肯定是盲目崇拜。   到了江边,杨彦看到了自家的战船,他们的船果然被广州军劫走了。   所有人上了船,朝对岸划去,将这些俘虏送到对面的一处营地进行教育。   杨彦听说自己也要接受改造教育,非常不情愿:“笑话,我还需要受教育吗?更何况是和这些贱民一起!”   关山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怎么,你们不都是俘虏?俘虏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出身士族,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杨彦显然不高兴。   关山说:“就你这种思想,才需要进行教育改造。在我们这里,人人都是平等的,都是爹生娘养的,职务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   杨彦说:“你这是胡扯!自古圣人有言,‘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你这是要祸乱纲常。”   关山斜睨他:“是吗?可我们学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杨彦说:“你这是反贼的浑话。”   关山呵呵笑了两声:“那杨将军觉得,汉高祖算不算乱纲常?魏文帝、晋武帝算不算乱纲常?”   杨彦被驳得哑口无言,高祖刘邦出身亭侯,怎么也跟贵族扯不上关系,但他敢说汉高祖是乱纲常吗?   关山冷笑:“作为既得利益者,当然要为自己的利益扯一通合理的说法,让别人都不来瓜分自己的利益。就好比你们的九品中正制一般,杜绝一切平民上升的通道,让他们世世代代甘愿受你们奴役盘剥,你们这些世家想得真美啊!”   杨彦:“……”   关山说:“好好接受教育改造吧。什么时候改造好了,什么时候放你们出来。”   杨彦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家陛下?”   关山头也不回地说:“这要看我家陛下见不见你。”   杨彦十分不甘,他堂堂弘农杨氏,朝廷四品武将,居然还要跟一群最低贱的士卒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上一样的课,还是一个才上了几天学的人给他上课,他教自己够格吗?   关山才懒得理会这些世家子弟的愤慨,俘虏营的管教们自会让他们信服。   他将这些俘虏放下后,又渡船到对岸去了。那边驻扎着五万敌军,目前正缺粮食,如果在附近找不到粮食,他们必定会迁怒百姓,放火烧房子,还会放宽搜索范围,也可能会加快攻城计划,他得盯紧了。   萧彧在城内收到关山信鸽传来的信,看完后将信递给闵翀:“关山抓获上千名找粮的敌军,领队的是四品中郎将。此人自称弘农杨氏,似有主动投诚之意。腾云怎么看?”   闵翀呵呵笑了一声:“看样子北边那些世家大族们已经开始找退路了。”   萧彧颔首,表示赞同:“他们是不是觉得,换了一个皇帝,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影响?”   闵翀说:“自会是这样想。自汉末以来,不管哪个朝代的兴衰,都很少影响到世家大族的地位和利益,他们始终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除非是彻底站错队。陛下这是离得远,他们没有机会表忠心,若是离得近,只怕早就有人来找你暗度陈仓了。”   萧彧无奈摇头:“我在想,会不会有人直接朝凛之倒戈。”   闵翀说:“世家从来都是墙头草,他们的立场就是符合自身利益,若是无人临阵倒戈才稀奇。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陛下将来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需要收拾。”   萧彧苦笑:“以后还得多依仗你们。”他要一统天下,振兴安国,尾大不掉的世家大族是首当其冲的阻碍,杨家现在开始递出橄榄枝,代表的就是整个安国士族的主要态度。他可不能让这些人平白摘了桃子去。   闵翀说:“那就交给我吧,我不怕得罪人,均田地的事我来做,正好土地归我户部所管。”   萧彧感激地看着他:“届时就要辛苦腾云了。”   闵翀笑着说:“我倒是觉得非常有意思,具有挑战性。想想要割那些世家大族的肉觉得还挺高兴的。”   萧彧说:“办事需要得力助手,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你看谁合适,就只管往户部拉吧。”   “好。咱们进了在北迁之前,将六部完善起来,以后北边那些旧臣,能用的留着用,不能用的就都边沿化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   闵翀问:“关山信上说城外的安国水师主帅叫卢蒙,陛下可了解此人?”   萧彧想了想:“此人出身范阳卢氏,当年我在京中时,他便是水师主帅,凛之对他会更熟悉一些。不过水师一向很少打仗,他的作战经验也不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地位有些尴尬,朝中那些武将都是靠军功上去的,唯独他是靠着家族背景上去的。”   闵翀笑道:“也难怪会这么托大,居然会连补给都不留。”   萧彧笑着说:“那还多亏了腾云的主意,在河对岸架设了床弩。火箭攻势太猛,让他们来不及细致考虑,仓皇做了决定。”   “打仗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兵少,当然要借助点地利人和的优势。”闵翀得意地说。   萧彧很感谢当初自己一时冲动救下了闵翀,这都相当于自己的军师了,还是能领兵打仗的军师,又能赚钱又会理财,这样的人才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两日得多提防着点,卢蒙恐怕要攻城了。”萧彧说。   “这我自然知道,外面没粮食,城里肯定有,只要城破了,他们就有饭吃了。我会让斥候多留意动静,让将士们打起精神来。”闵翀说。   这次城内守兵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外面还有两万多援军,城内百姓也撤走了不少,萧彧内心倒要踏实不少。   只是不知道城外的情况会怎样,他是让周边的百姓都撤走了,可那些稍远一点没撤的呢,敌军再走远一些,就能找到,不知道百姓能不能平安逃出去。   一如萧彧和关山担忧的那样,安国水师果然安排了人往更远一点的地方去找粮食。   因为吃了上次派出去一千人没回来的亏,卢蒙要求每次出去找粮食的队伍不得低于两千人。   即便这样,第二次他们还是吃了亏,因为等待他们的是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   但是第二次也不是没有收获,据逃回来的人说,他们在城西二十里外发现了有人的村落。   有人,就意味着有粮,正处于绝望边沿的卢蒙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做了个决定,派出一支万人的队伍去抢粮。 第135章第135章   安国水师一有动静,密切监视敌方的萧彧和关山就都察觉到了。估算出抢粮的人数,关山当机立断,决定主动出击,敌人主动分散,这可是良机,他们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关山率将士赶到的时候,安国水师已经在抢粮食了。这些人进村之后,如到了自己家,有的人翻米桶,有人扒粮仓,有的抓鸡鸭,还有的赶牛羊猪狗,但凡能吃的,通通不放过。   活脱脱一群土匪流氓,丑态百出,哪还有半点王师的样子。   好在这些人是白日到的,百姓们远远看见来势汹汹的队伍,纷纷扶老携幼往山中奔逃,除了家人,一切都舍下了。   广州军看到这个画面,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平时经常被教育他们是百姓的队伍,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如今亲眼目睹百姓的利益受损,顿时热血涌上心头,誓要将这群强盗赶出他们的家园。   这一仗广州军士气高涨,越战越勇,饿了好几顿的安国水师根本不是对手,一边打一边逃,抢来的粮食与牲畜丢得到处都是。   为了防止他们逃回去报信,他们采用了包抄式的战略,关山的指令非常清楚,不愿意缴械投降的,杀无赦!   不到两个时辰,这一仗就结束了,安国水师死伤三千多人,大部分被俘。很多人都是主动缴械的,因为饿得实在没力气打仗。而且广州军声称他们不杀俘,与其做个不明不白的饿死鬼,还不如投降吃口饱饭呢,皇帝都姓萧,谁当都一样。   打完仗,关山就火速撤走了。这些人耽搁太久不回去,卢蒙就要起疑心了,再派主力过来他们未必能够吃得消。   回到对岸,关山才写信向萧彧汇报详情,天黑后派信鸽将信送出。   安国水师大批人马一出动,城内就已经注意到了,知道他们是出去找粮了。   萧彧心里记挂着百姓,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走了无数个来回,等待斥候来给自己报信。然而一直等到天黑,都没听说安国水师回来。他忧心得连晚饭都没胃口吃。   向阳劝他:“陛下,你还是用饭吧,别等了,我猜想九哥应该有所行动。”   萧彧看着向阳:“果真?”   向阳舔舔唇,说:“九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一向喜欢先做后说,等晚上应该就能收到他的信报了。”   萧彧听到这里,显然更为不安了:“那关将军不会有事吧。这次敌人出动的可是上万人啊,他不知道有没有做好万全之策。”   一旁的赖峰也说:“陛下,九弟做事沉稳谨慎,他从不冒进,若是他出兵,必定都是有相当的把握,不妨等一等他的消息。”   萧彧点点头:“好,等关将军的消息吧。”   果然,到了夜间,斥候传来了好消息:“陛下,有关将军的信。”   萧彧一看,喜上眉梢,兴奋地拍着桌子:“哈哈,关山干得漂亮!快哉快哉!”   与他一同等消息的闵翀问:“可是关山跟敌军交手,并且赢了?”   萧彧笑得合不拢嘴:“正是,歼敌近千,伤敌两千余,余者都被俘了,带到河对岸去了。这加起来就去了一万三的敌人,咱们现在的兵力跟敌人数量差不多。”   闵翀满意地点头:“关将军果然神勇,有勇有谋,真是立了大功。不过我认为今晚卢蒙就会下令攻城了,他们拖不起了。”   萧彧严肃起来:“传令下去,加强守卫。令将士们都警觉起来。”   闵翀问:“要通知关将军吗?”   萧彧摇头:“我认为暂时不必,我们还是可以坚守一晚的。关将军的部众今日太过劳累,不宜再战,让他们先休息一晚。”   “遵旨!”闵翀起身去安排防守了。   是夜安国水师果然发起了攻城战。   守城的压力其实是比较大的,因为以往攻城的主要防御点在南北门,东西墙是没有城门的,所以城墙宽度比较窄,防御也较为薄弱。   最近东西两边在扩建,工事还没结束,有很多在建的房子,还堆码了不少砖石,这就给敌人提供不小的便利。   敌人到了之后,果然利用了这个便利,趁着夜色的掩护,开始摸黑在城墙下堆砌砖石,等白天守城的人发现之后,那砖石已经堆了三尺高。   城墙上不得不加强了防御,夜里也点起了熊熊篝火,一听见下面有动静,就开始放箭。靠着这样的防守方式,迫使敌人暂时放弃了堆砖头。   但是敌人发现缺粮之后,便加快了堆石头的节奏,哪怕是白日,他们也敢冒着生命危险来堆砖头,城墙上的守卫靠守株待兔的办法都杀了上百名堆砖头的敌军。   这些敌军不怕死吗?显然不是,而是上级在强令他们冒险去堆砖头。   萧彧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暗自庆幸,幸亏他让附近的村民搬走了,如若敌人抓了广州百姓来堆砖头,那他真要一败涂地了。   安国士卒明知这边有箭头对准他们,却还不得不冒死来搬砖头堆砖头,很显然,除了这边的箭头,他们还要面对上级的刀剑。   城头上的守军便学起了镇北王萧繇的说服法,在城头上劝这些堆砖头的士卒干脆投降,起码不会有不将他们当人的上司逼着去当箭靶,也不会饿着肚子干活,死了还是个饿死鬼。   如果卢蒙不马上发动攻击,安国水师内部恐怕会有不少人要临阵倒戈了,冒死去堆砖头不算,还要饿肚子,简直就没把他们当人看。   这些士卒用鲜血和死亡换来了将近一丈高的砖石垛,离两丈多高的城墙还有段距离,但已经严重威胁到城内的安全了。   所以其实卢蒙不主动进攻,萧彧也很快就要主动出击了。因为照这样下去,卢蒙完全会用尸体将这个砖石垛修筑起来。   攻城当晚,敌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梯子,开始搭梯子攻城。   好在他们只在东西城外各堆了一个砖石垛,也仅能搭建一个梯子。这让东西城墙的守卫压力轻不少,大家只需要专注南北门的防守即可。   在闵翀的指挥下,这一次守城战打得很顺利,一直到天亮,城墙下的尸体已经堆满了,敌军还是没能破城。   天亮之后,安国水师的攻势并没有停下来,依旧不断有敌军冒死爬上梯子,想要白日攻城。   闵翀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赶紧换下一批守城将士,让原来那批下来休息。   关山也终于注意到了敌军正在攻城,于是火速点兵前来支援。休息了一晚的将士们精神奕奕,朝一晚都没睡的敌军背后冲杀过去。   安国水师两天没好好吃饭了,又打了一晚的仗,如今是又累又饿,疲惫不堪,结果身后又出现了密密麻麻喊声震天的敌人,不得已,便掉过头去,迎接新来的敌人。   城内的闵翀意识到时机已到,打开城门,率领所有将士出城迎敌。双方兵力相当,然而实力上差距甚大,毕竟安国水师连肚子都没填饱,谁还有力气去打仗啊。   城内的守军也跟攻城的敌军激战了一晚,体力上消耗得有点严重,但好处是他们不像对方那样饿着肚子,所以优势还是有的。   令闵翀和关山都有些意外的是,几乎有半数的安国水师丢下了手中的武器,举着双手投降了。安国水师毫无战意,这场战役的胜负明显已经分出来了。   卢蒙看到这一幕,气得简直想吐血,他拔出剑来,直接砍了离得最近的一个扔了刀子准备投降的士卒的头。   他的副将提醒他:“将军!现在情况对我们极为不利,我帮你夺一匹马,你先撤吧。”   卢蒙挥舞着手中的将军剑,冲上去杀广州将士,他杀伤了两名士卒之后,成功引起了闵翀的注意,闵翀率亲卫赶来,将卢蒙团团围住,朗声说:“想必你就是卢蒙了,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卢蒙双腿分开,将手中的将军剑插在自己身前的土地上,用双手杵着,仰头看着闵翀,非常傲慢地说:“尔等何人?竟敢直呼本将军名字!”   闵翀微微一笑:“不才闵翀,本朝户部尚书,又临时兼任卫将军,这番禺城如今便由我统兵。”   “姓闵,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贱民?不认识。我要见你们皇帝。”卢蒙对闵翀充满了鄙夷,很显然他是个极度重视门第的人,也没怎么把萧彧放在眼里,即便是萧姓现在是皇族,论底蕴,比起范阳卢氏来还是差远了。   闵翀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死到临头还摆谱儿的家伙,说:“就凭你这种草包,也妄想见我家陛下?扔下你手中的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直接拉起弓,对准了卢蒙。   闵翀就烦这种讲究门第的人,祖上有本事,就代表他的子孙后代永远都有本事吗?   卢蒙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举起手中的剑:“士可杀不可辱!我要跟你单打独斗!”   闵翀毫不客气地拉起弓,朝着他的腿射了一箭,卢蒙左腿中箭,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   闵翀说:“来人,将他捆起来!”   有人靠近,卢蒙还要挣扎,挥舞着手中的剑试图反抗,却被广州将士一下便打掉了手中的剑,他不得不束手就擒。   闵翀嗤笑了一声:“早知道就会这样,又何必挣扎呢?” 第136章第136章   安国水师主帅卢蒙被俘,帅旗被夺,广州军大喊:“卢蒙已伏诛,安军已败!投降不杀!抵抗者死!”   剩下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将士顿时失去了斗志,有的投降,有的开始溃逃。   闵翀看着那些四散溃逃的将士,摇头叹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不消半天时间,番禺城外的围困就被解除了,城门再次大开。人们从家中出来,看着街道上灰溜溜的俘虏们,小声地指指点点,评头品足。   这次一共俘虏了四万敌人,己方伤亡数千人,比预计的情况要好太多,可谓大获全胜。   围困刚一解除,萧彧便收到了裴凛之早就发过来的捷报,因为围城,这捷报一直都没送进来。   萧彧看着捷报,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好了,太好了!咱们在江州也是大获全胜!我得赶紧给凛之回信,告诉他咱们这边的情况,让他也高兴高兴。”   “恭喜陛下,这可真是双喜临门!”闵翀看完信,说,“裴将军信上说休整过后直接沿江而下打建业,此招有些冒险。咱们兵力有限,我认为还是应该按照原计划先在湘州与江州境内好好经营,就地征兵,扩充兵力。萧祎必定会出兵前来攻打江州与湘州,不妨以此为据点来慢慢消耗对方的兵力。”   萧彧表示赞同:“腾云说得对。我还想让关将军曲线支援凛之,率领崖州与交州的两万水师北上,自晋安郡上岸,攻打永嘉郡,牵制东扬州的兵力。让萧祎应接不暇,为凛之减轻压力。”   闵翀点头:“陛下此招甚妙!”   关山抱拳,单膝跪地:“臣愿意前往!”   闵翀说:“安国水师已经倾巢而出,番禺当不会再有强敌,关将军只管放心去支援裴将军。”   萧彧说:“关将军先作休整,择日出发。我给凛之写信商议此事。”   “遵旨!”   十日后,萧彧收到了裴凛之的回信,对方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决定在江州驻扎下来,以逸待劳,壮大自己。   裴凛之显然很清楚己方兵力不够,不敢贪功冒进,他在江州停下来休整,教育改造降兵,尽量让这些降兵为己所用。   唯一的坏处便是他与萧彧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他们拿下湘州与江州后,便对这两地进行如火如荼的改造治理。   新来的官吏接手了各个郡县,劝课农桑,丈量土地,统计人口,减免赋税,还给当地白底带来了新的稻种、棉种以及蔬菜种子。   推行新的律法,严禁地方宗族滥用私刑,为百姓伸张正义。   广州地区过来的艺人工匠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水磨坊、筒车、打谷机等新式农耕设备。   这些举措给两地百姓带来了全新的期待。   五月底,关山率领两万五千名将士从番禺城外的码头出发。   这两万五千将士,大部分都是崖州和交州将士,还有一部分是最先俘虏的那批水师士卒。   这些士卒打通大庾岭的南北通道后,萧彧让他们就地垦荒屯田,在始兴县种水稻和棉花,因为打通大庾岭有功,每个人都奖励十亩地。   他们跟广州百姓一样纳税,官府负责收购他们多余的棉花和粮食。   这些人对这里有了很强的归属感,开始把自己当广州人了,十分拥护萧彧的统治,因为没有哪个朝廷会这样善待俘虏。   所以听说重新征募他们去打仗,这些人是非常愿意的,按照萧彧的说法,是去解放北方受苦难的百姓。没错,就是解放,将他们从暴君萧祎手里解救出来。   萧彧目送战船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身上马车回城,略有些感慨地说:“与萧祎的兵力相比,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了。”   安国原有五十万兵力,除去广交两州的五万兵力,两次水师出征的八万兵力,湘州与江州总计的两万兵力,荆州与东扬州的四万兵力,再加上崖州、晋安郡与梁安郡总计约一万的兵力,如果不算折损,萧祎手中应当还有三十万的兵力。   而萧彧这边加上今年投降的兵力,一共也才十七万左右。各地留用的兵力将近三万,能派上前线的兵力大约只有十万。   今年的俘虏萧彧还不敢用,因为还没改造教育好,谁知道会不会临阵反水。   这四万俘虏改造是个大问题。一部分被安置到了始兴县,去替那些出征的原水师降兵打理田地,并接受原水师俘虏的改造教育。   一部分留在番禺修城,有了这些俘虏的加入,番禺城的扩建工程应当会缩短不少。   剩下的俘虏都被派去修路了。萧彧打算修一条从番禺直通大庾岭的驰道,最好是能修到豫章郡,能够跑马车的那种,以后南北沟通起来就便利多了。   管理这些俘虏的都是原水师俘虏,用俘虏来教育俘虏是萧彧的主意,这可比他们自己来说服教育要有用得多了。   老俘虏会用亲身的经历来教育这些新俘虏,让这些人安心归顺萧彧,踏实干活,将来还能分到田地。   以后等天下平定了,就能接自己的亲人过来定居,子女还能接受教育,可以参加选拔考试,进衙门当官做人上人。   安国的兵役名义上每家都逃不掉,实际上,别说士族,就连庶族都没几人服兵役,参军入伍的都是穷苦百姓,因为富贵人家会花钱让人替自己参军服役。   俘虏们听说能分田地,子女还能读书当官,顿时来了劲,广州这个皇帝比建业那个皇帝要好多了,当然要撸起袖子跟着他好好干!   “爹爹!爹爹!”清脆的叫声从门外传来,正在看文章的萧彧停下来,抬头一看,顿时笑了,“哟,阿平回来了。”   阿平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他在门外脱下木屐,光着脚丫跑了进来:“爹爹,你快看!这是什么!”   萧彧接住冲过来的小阿平:“看你跑得满头大汗,让爹爹瞧瞧。哟!阿平拿奖状了啊,真不错!”   阿平举着一张奖状,这是一张雕版印刷出来的奖状,是萧彧命人设计的,周边绘有岁寒三友的吉祥纹饰,用的还是朱印,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奖”字,内容是“兹奖励萧骞同学在本学年中表现优异,获得三好学生,以资鼓励”。   萧彧看了,笑眯眯摸摸小家伙的脸蛋:“阿平真棒!给爹爹长脸了。爹爹要将它贴在书房的墙上,谁来都能看得见。”   “好!”阿平兴奋地答应,这可是最好的奖励,他又从他的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支毛笔来,“爹爹你瞧,这是夫子奖励我的狼毫笔,我想把它送给爹爹。”   萧彧感动死了:“真的?那太谢谢宝贝了,爹爹收下了,以后批朱就用它了。”   阿平笑得酒窝都出来了,别提多骄傲了:“今天夫子还表扬我来着,把我的字拿给同窗看,让大家向我学习。”   萧彧抱着他:“我家阿平太棒啦。想吃什么,叫厨房给你做。”   阿平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我想吃爹爹做的。”   萧彧一愣,然后仰头笑起来:“好,你想吃什么,爹爹给你做。”   “爹爹做的我都喜欢。”   萧彧想了想,说:“爹爹给你包个饺子吧。”   “好啊,好啊!我爱吃饺子!”阿平欢喜地拍手掌。   萧彧起身:“走,包饺子去。”   厨娘正在做午饭,看见萧彧,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恭敬地打招呼:“陛下!午饭马上就好。”   萧彧摆摆手:“不着急,我是来包饺子的。”   厨娘一听说萧彧要包饺子,赶紧拿出面袋子:“我来帮陛下。”   萧彧说:“面我来揉。你先帮我剁肉馅儿,有虾是吧,弄点虾肉,多包几种馅儿,一会儿馅我来调味。”   阿平跟在萧彧旁边,看着他洗手揉面,说:“爹爹,我可以帮忙吗?”   萧彧点头:“可以,等爹爹准备好了,你就来包。”   鱼儿和小春听说萧彧要包饺子,也都赶紧过来帮忙。   萧彧很久没下厨了,他仔细想了想,上次下厨好像还是去年阿平过生日,自己给他蒸了个花馒头。   凛之好久没吃到自己做的饭了,上次离家的时候也没想起来给他做一次,他现在人还在江州。等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要亲手给他做顿爱吃的饭,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几人一起忙活,很快就揉好面擀出了面皮,阿平搬了张椅子站在上面,一本正经地跟大家包饺子,他哪里会包,不过是凑热闹玩儿,萧彧也由着他去包。   萧彧包饺子的手艺也不算好,但意思到了就行,吃饺子就是图个氛围。   阿平尤其爱吃饺子,别看他小,一口气能吃十个。   吃饱喝足,阿平打了个饱嗝儿,趴在萧彧腿上睡着了。   萧彧吃完饭,将阿平抱起来:“阿平,刚吃了就睡,这可不好,咱们去散散步消消食。”   阿平闭着眼睛迈不动脚,萧彧只好抱起他,在走廊的阴凉里走了两圈。   赖峰几个都说:“陛下,让我来抱吧。”   萧彧摇头:“不用,我抱得起。”现在还粘着自己,过两年大了,想抱都不让抱了。   阿平是个特别让人省心的孩子,身体很好,很少生病,性格也好,活泼开朗,人又聪明,学什么都是三遍就会。又天生富有同情心,将来若是接自己的班,必定是个开明的君主。   他特别感激萧胤将阿平送了过来,让他多了很多乐趣,也享受到了亲情,还给他解决了继承人的问题,不然他还真绕不开这个问题。   想起这个,他又不免想到了裴凛之,不知道他独自在江州过得如何,吃饭睡觉都香吗,一切是否顺利,萧祎有没有派兵前来攻打江州。   他们已经分开快三个月了,再见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真希望能早点见到他。 第137章第137章   征北军在江州大败安国军,萧祎接到消息后是又惊又气,当即便准备再抽调十万大军攻打江州,要将征北军扑杀在江州。   安国目前还有三十万兵力,除了驻守在建业的五万兵力和东扬州的两万兵力,余下的都驻守在边疆,抵御着东戎、西戎、吐谷浑与党项等北方胡人政权。   但萧祎完全不顾及胡人,按照他的性格,哪怕是将土地送给胡人,也不愿意便宜了自家兄弟。所以他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朝吴州、兖州、益州、梁州、雍州、豫州等地都发出了征调令,   然而除了吴州与兖州响应了之外,其余各州都没有回应。   各地刺史给出的理由都差不多,皆是本地需要防御外敌,不能擅自离开。   这下把萧祎气得不轻,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手下这些手握重兵的刺史,一个个都反了,他堂堂一个皇帝,权力已经被架空,政令出了京城竟完全等同于废纸!   萧祎大发雷霆,几乎将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都砸了踹了,最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说:“朕要杀了那帮狗东西!他们这是在造反!太傅,拟旨,带人去抄了桓家、杨家、卢家那些大家族,一个都不要留。”   温谆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三思!”   中书舍人金焕然说:“陛下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臣以为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伪帝那边暂时没了动静,想必是兵力不足。”   萧祎恨恨地踢了一下几案,却踢到了自己的脚趾头,他又恼又气:“就是因为他们兵力不足,朕才想要将其一网打尽。谁知道这帮刺史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出兵的,他们已经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一群反贼!”   温谆说:“臣以为,这些刺史都代表着各大世家,世家们从来都是骑墙派,在陛下和伪帝之间观察摇摆。但陛下暂时也不能对付这些世家,一旦动手,陛下就真的是虎狼环伺了。陛下必须要忍耐。”   萧祎面目狰狞:“我已经忍得太久了。只怪我当初心软,应该趁着萧彧刚去崖州时,就彻底将他弄死的,这样就没有了今天的祸端。”说起这个,萧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金焕然说:“为今之计,陛下应当慢慢将各地刺史替换成自己的亲信。将刀握在自己手里,如此方能牵制住所有的世家。”   萧祎冷笑:“你以为我没想过?”   他不是没想过将所有手握兵权的刺史换成自己的人,但这并不容易做到,因为他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他的外戚力量薄弱,赵仑被他派去接管崖州,却死在了崖州,想到这个,他对萧彧更是恨得牙痒痒。   金焕然又说:“那陛下便征兵吧,再补充十万兵力,由陛下亲自掌管。”   萧祎听到他的建议,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绝望来,失去了湘州和江州,再征十万兵,他用什么来养活这么多的兵?而且每年还要向东戎西戎纳贡岁币。   萧祎问:“太傅,今年的水稻收成如何?”   温谆说:“回陛下,早稻正在收割,赋税尚未征收完毕。陛下放心,今年风调雨顺,没有天灾,粮食是够用的。”   萧祎心中燃起了希望,说:“拟旨,征兵!”   就在萧祎信心满满要征兵的时候,东扬州传来了消息:永嘉郡被叛军攻陷了。   萧祎听到消息,顿时心头一跳,东扬州不同于江州和湘州,那些地方地广人稀,离建业又远。   东扬州往上就是扬州,建业就位于扬州,也就是说,叛军已经打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了,这还得了!   所以萧祎很快便从扬州、吴州与东扬州征调了共四万兵力前去镇压叛军。   关山率军打下永嘉郡之后,并没有贪功冒进,而是在永嘉郡按兵不动,一边修建工事,一边等待安军主力前来。他的目的便是牵制安军,给裴凛之争取时间。   安军主力一来,他们也不正面迎战,马上便撤回到易守难攻的晋安郡。   安军主力攻不下晋安,只好又退回永嘉去。   关山安排斥候密切监视着安军的动向,安军一撤兵,他们便又打回永嘉去。安军只好又折回来,来来回回,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僵持过程中,关山也不闲着,命将士们开垦荒地,修建水利,种起了水稻、蔬菜和棉花,开始自力更生,尽量减轻后方的供给压力。   安军派了几万兵力在东扬州镇守,这下就更没有余力去攻打江州了。   于是双方竟就这么和平地对峙着,很少再起战事冲突。   萧彧想起江州是个矿产资源非常丰富的地区,便命工部去江州勘探矿产。   这一勘探,还真给他们找到不少矿产,有煤矿、铜矿和金银矿。   还在鄱阳郡境内找到了优质高岭土,用它烧制的瓷器以后会享誉天下,看样子瓷器的发展要直接跳跃几个阶段了。   有了煤矿,冶炼金属和烧制陶瓷就会便利高效得多,以后要在安国全境进行改革也便有了仰仗。   裴凛之在江州与湘州一边练兵,一边屯田,为当地百姓修路修水利,积攒了不少好名声。   由于江州与湘州采用了新稻种,粮食产量大幅提升,但赋税却减少了,百姓终于相信新来的官府不同于以前的官府,他们是真的为老百姓着想的官府。   因此当官府提倡他们多垦荒、多种茶、多种棉花时,他们都积极踊跃地参与配合。   甚至当官府在当地募兵时,有很多人主动报名参军,因为只有将建业城里那个暴君推翻,他们才能真正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到江州的第二年,裴凛之手头的兵力便扩充到了十万。   到江州的第二年,裴凛之手头的兵力便扩充到了十万。   江州的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唯一令裴凛之难受的是他跟萧彧分开太久了,除了鸿雁传书聊以慰藉,就只能在梦中见他了,这种分别令他备受煎熬,他多想赶紧打完这一仗,早点见到萧彧。   等待萧彧的信现在已经成了裴凛之最大的期盼,这日他从练兵场回到营地,问亲随:“有陛下的信吗?”这两日萧彧的信该到了。   亲随说:“有信,但好像不是陛下的,我给将军放在案头了。”   裴凛之心头一跳,萧彧没有亲笔写信,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远在江州,最害怕的便是萧彧发生任何意外。   裴凛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书房,急忙抓过案头的信封。信封上是空白的,没有一个字,这信封也不是广州的纸,他稍稍松了口气,应当不是广州送来的信。他赶紧将信封拆开来,匆匆扫视一眼开头,又去看落款,只有一个钊字,竟然是薛钊写来的。   这令裴凛之意外之极,他赶紧坐下来,开始仔细看信。   薛钊在信中西安是套了一下近乎,然后直奔主题,说起了安国朝廷的情况,告诉他安国各州刺史并不愿意接受萧祎的调度,甚至今年元旦萧祎要求各地刺史进京述职,除了萧祎的亲信,其余人都没有去。   薛钊还提到了萧祎征兵一事,虽然不如预期那么顺利,他们也依旧征募了七万新兵,并且完全部署在建业周围。   薛钊在信末还表示,如果裴凛之和萧祎真打起来的话,他会依旧坚持不出兵,梁州刺史也表示不会出兵攻打江州。   裴凛之看完信,说:“去看镇北王回来了没有,请他来我这里,有要事相商。”   很快,萧繇便到了:“什么事?”   裴凛之将信递给萧繇,萧繇匆匆看完整封信,抬起头说:“这是谁写来的?消息可靠吗?”   裴凛之说:“原崖州刺史薛钊,现在为雍州刺史。消息应该属实。”   萧繇说:“这信中的意思是,北边那些刺史都不听从萧祎的调遣?他们反了萧祎的水?不对,更像是在观望皇兄和萧祎,看谁有优势便支持谁。”   裴凛之颔首:“恐怕是如此。这些刺史都出自世家大族,他们素来有着很强的政治嗅觉。估计是萧祎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不打算支持他了。”   “这下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事。也就是说,我们去攻打建业的话,他们不会出兵支援呗?”   “应当如此。”   “真是这样吗?你觉得薛钊的话可信吗?”萧繇还是不太放心。   裴凛之想了想:“我以为薛钊的话应当可信的。”当初薛钊离开崖州的时候,也是处处暗示,如果将来萧彧要重返北边,他是愿意支持的。   萧繇捏着下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能算出萧祎现在共能调动多少兵力吗?”   裴凛之说:“建业城中原有驻兵五万,去年还从附近各州调了将近三万过去,加上扬州、吴州与兖州的兵力,再加上今年新征集的七万新兵,他依旧还有二十几万兵力。”   萧繇说:“关将军在永嘉那边拖住了对方三万多兵力,已经替我们减轻了不少负担。”   裴凛之说:“我现在赶紧写信给陛下,跟他汇报这个情况,问他我们是打还是继续守。”   萧彧接到裴凛之和薛钊的信,和闵翀一起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主动开战,抢占主动权。跟随这封信一起出发的,还有已经被改造好的四万俘虏。   他很少留用水师原来的将领,而是根据改造表现从俘虏中提拔基层将领,用原军中的人马去统领那帮军队,效果异常好,这样的将领也会对萧彧忠心耿耿,不会临阵反水。   太初四年初夏,裴凛之率领十五万雄师自赣江边登船,顺流而下,出鄱阳湖,入长江,直奔建业城而去。 第138章第138章   船顺流而下,速度非常快,几天工夫便能抵达建业。裴凛之并没有在建业登陆,而是在建业以西二百里外的芜湖上的岸。   直接就攻破了守备薄弱的芜湖,从陆上朝建业方向推进。   关山与安军在永嘉打了一仗,夺下了永嘉之后,又迅速撤离。   待驻扎在东阳郡的安军赶到的时候,关山已经率领扩充到三万余的兵力从海上出发,赶往建业与裴凛之的大军会师。   裴凛之从江州一出发,萧祎便收到了探子的密信。他将所有兵力都部署在了建业,并且朝各个州发出了勤王令,要求各州刺史火速前来援救。   然而直到裴凛之打到建业城外,都只有吴州与兖州两地派兵前来。   萧祎手头掌握的兵力数量上比征北军还多了几万,其中七万是去年到今年强征来的新兵,有的刚刚才结束新兵训练。   起初萧祎拒不迎战,试图等各地的援军,然而兖州兵都到了好几日,离得最近的豫州都没派援军来。   萧祎大发雷霆,差点就想将那些世家全都抓起来,逼迫各地的刺史回援建业。   但他到底还是没敢,因为五万禁卫军中有很多世家子弟,而且不少都在军中身居要职,一旦动了世家,那他恐怕也自身难保。   萧祎没等来援军,却等来了关山率领的三万将士。   在东扬州镇压叛军的四万安军收到勤王令后,火速回援建业。待赶到的时候,建业已经被征北军围成了铁桶。   短兵相接之后,安军自知实力相去甚远,火速南撤,逃进吴县,守着吴县粮仓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裴凛之将建业城团团围住,也不攻城,而是拿出了极佳的耐心跟萧祎慢慢消磨。   他们在城外,不愁吃喝,但是建业城内上百万军民能支撑多久呢。   关山则带领三万将士在扬州境内将郡县挨个拿下,不少郡县一看广州大军前来,毫无战意,直接开门相迎。   关山也不骚扰百姓,到了一地,除了收编地方武装,别的都不做。扬州百姓一看,虽说是叛军,但这叛军还挺好,不烧杀抢掠,不恃强凌弱。   关山军中恰有数千名原安国水师,行军过程中,有不少还路过了自家附近。关山准许士卒回家探亲,但需要遵守军规,在限定时间内需回来。   一开始他的副将还担心这些人回去后不会回来,但事实证明,只有极个别的人没有按时归队,大部分人还是如期返回了。   裴凛之抵达建业半个月之后,萧祎依旧没有等来任何新增援军的踪影,他终于坚持不住了,打开城门,出城迎战。   第一仗派出的将士不是安军精锐,而是才入伍几个月的新兵,这分明就是派人来送死,安军将领各有各的算盘,不舍得牺牲自己的精锐,只让这些新人来送死。   这一战结果如何,不用想都知道。   萧繇看着数万降兵,扯着嘴角讥讽:“萧祎狗贼是不是嫌弃城内吃饭的嘴太多,所以要清算掉一批啊?”   裴凛之点头赞同:“估计是这样。既然有了这么多兵,那我们就收下吧,省去我还要征兵。”   第一仗打完,萧祎便不再应战。   裴凛之继续围困,打算围到安军毫无战意,再决定攻城。   数日后,萧彧来了信,让裴凛之尽快攻城。萧祎早就做好了准备,城内粮仓肯定是富足的,各大世家的私家粮仓也必定是满的,还能熬上一段时间,但平民百姓是熬不住的。他们通常都是随买随吃,能撑上十天半月已算是久的。况且城被围了,城内粮价必定飞涨,怕是要饿死人了。   萧彧猜得没错,建业城一被围起来,米价当日便涨了一倍,以后每日一个价格,到裴凛之接到萧彧的信时,建业城内黑市的米价已经涨到一百二十文一斤。   官府不管?官府当然是管的,下令米价不得超过二十文,官府的公文一发出来,各大米行宣布米已售罄。   米店无米可售,但黑市却有大量的米,只要你出得起价。一些百姓很快就陷入了断粮的窘境,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多少人愿意拿出救命的粮食来救济他人呢。   建业城中多了很多乞丐,不少人开始去官府门口跪坐,请求官府放粮。   官府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放粮,还有十几万将士要养活,将士们要是吃不饱,怎么和城外的叛军打仗?   萧祎在朝堂上面无表情地听那些大臣向他汇报城内的情况,听完后说:“崔大人家中应当还有不少存粮,就请放一些出来赈济饥民吧。”   汇报情况的是京兆尹崔盛,听见萧祎这么说,顿时头皮发麻,这赈济饥民不该是朝廷的事吗?怎么就变成他的私事了呢?   他只得说:“回陛下话,臣家中余粮已所剩无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祎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大臣,说:“诸位爱卿谁家尚有余粮?此时该为国为民出力了。”   所有人都垂眸,不与萧祎对视,这个时候谁当出头鸟,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那些贱民并不值得去救。还不知道这围城什么时候方能解除,他们自己的生活质量也严重下降了。   于是赈济饥民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过很快萧祎就不必操心这件事了。当晚,建业城西墙接连爆发数声巨响,修筑了上百年的石墙塌了。   早就等待这一刻征北军将长梯往护城河上一架,发起了冲锋,从断墙处冲入城中。   这几声巨响,惊碎了建业人的梦境,尤其是萧祎的梦境。   无数的征北军从城墙的豁口处涌进来,措手不及的安军被动地抵抗着,边战边退。   勇猛的征北军冲进城中,攻占了最近的西门,萧繇率领大军从西门浩浩荡荡冲进去,与安军进行了激烈的巷战,在一片“缴械不杀”的吼声中,安军战意全无。   安军干脆打开了南北城门,向城外仓皇逃窜。而城门外则是等待他们多时的征北军,投降者生,顽抗者死。   萧祎披头散发,被他的近卫护着,乘坐龙辇仓皇逃出皇宫。   他面如死灰一般听着温谆跟他汇报:“天降巨雷,好端端的西城墙塌了。叛军从坍塌的城墙处进来,攻占了西门,主力杀进来了。”   “南门与北门破了,准确来说,是从里面打开的。”   温谆没有说是谁打开的,但萧祎也猜到了,他突然出声:“停下来,我不走了!”   温谆惊讶出声:“陛下,为何不走?”   萧祎回头看着皇宫,冷笑:“我能逃到哪里去?各州刺史的态度早就明确了,他们能容得下我?”   温谆说:“再往北去,还有东戎和西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祎看着温谆,最后咬牙切齿地说:“好!我要活下去,倒要看萧彧的最终下场。”   片刻后,温谆过来了:“陛下,请更衣弃辇,我们要伪装成为平民逃出去。”   萧祎换好衣服,对温谆说:“让人点一把火烧了吧。”   征北军入城,并未袭扰百姓,但他们不袭扰,不代表安军不袭扰,因而城内也是一片混乱,不少房屋被烧,很多百姓以为征北军也是烧杀抢掠的匪兵,不少人拖家带口,开始往城外逃去。   易装成平民的萧祎与他的亲随趁乱混出了城。   萧繇赶到皇宫的时候,皇宫已是一片火海。萧繇翻遍了整座皇宫,都没有找到萧祎的身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意识到萧祎已经逃走了,对身边的人说:“去,严守城门,搜寻萧祎的下落,不让任何人再出城门。”   裴凛之此时也赶到了,看着已经葬身火海的皇宫,长叹了一口气,这可真符合萧祎的一贯风格,他不好,也不会让别人好。   萧繇说:“裴将军,萧祎已经逃走了,我让人将城门封锁吧,将萧祎揪出来。”   裴凛之摆摆手:“不用封了,他此时必定早已逃出城了,可能都渡江离开了。”   “那他会去哪里?”萧繇问。   裴凛之说:“我猜应该会去东戎。”   萧繇冷笑:“丧家之犬,逃到东戎又能怎样,难不成还想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是不可能了。不过我认为他会煽动东戎朝安国出兵,坐山观虎斗。”   “那也轮不到他捡便宜。”   “他未必能捡到便宜,但是绝对不愿意见到陛下好过。”   这点萧繇倒是赞同:“他的确就是这么个人。心理如此阴暗,父皇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立他为太子。对了,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告辞。”说完匆匆离开。   裴凛之看着化成火海的皇宫,救不救火都没太大的意义,喃喃叹息:“就这么烧了,重修得要花多少银子,小彧又该肉疼了。”   太初四年七月初七夜,天降异象,平地起惊雷,炸塌了建业城的百年城墙,围城多时的征北军从坍塌处攻入城中。   安军大败,皇宫失火,治平帝萧祎失踪,妃嫔宫人死伤无数,赵太后悬梁自尽。   翌日,征北军接管建业城,第一件事便是开官仓放粮赈济饥民,敦促建业城早日恢复秩序。   天亮之后,裴凛之骑马回到护国公府,门头上青草在风中摇曳,红漆大门斑驳,落满灰尘,门前的石阶与拴马桩也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显然是久未有人居住。   裴凛之推门进去,几只野鸟扑棱棱从院中的杂草丛中飞起,显然已经废置良久。他临走的时候,虽然父母皆已亡故,但孀居的姑母还住在府中,姑母呢?家中那些下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第139章第139章   裴凛之进了院子,走过杂草萋萋的院子,绕过福字照壁,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房顶上杂草丛生,门窗落满了灰尘,让人没来由生出一股苍凉感。   裴凛之回头,对亲随说:“去领一队人来好生收拾打扫,该修葺就修葺,该置换就置换。”   亲随恭敬抱拳:“是,将军。”虽然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但也没敢多问。   裴凛之在院子里外大致转了一遍,然后进了祠堂。家中虽然满目疮痍,但祠堂里显然是有人打扫过的,牌位也擦淂很干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香炉里还有新鲜的香灰。   他在排位最边上看见一个新牌位,是姑母的牌位,竟然已经故去了,可惜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裴凛之给长辈们烧了一炷香,跪拜行礼。心中暗忖,是谁在打扫上香呢。   出来之后,听见前院有人在说话,他出去,看见两位亲随正拦着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老者在说话。那老者见到他,一下子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小公爷,你可算回来了,老奴见过小公爷!”   裴凛之快步走过去,仔细一看:“忠爷爷?是你吗?”这位老者名裴忠,是裴凛之祖父的亲随,在裴家服务多年,看着裴凛之长大的。   裴忠涕泗横流:“正是老奴,谢天谢地,小公爷你可算回来了!老奴在街上看着有点像,没敢认,跟着回来,没想到真的是你!苍天有眼,还能让老奴再见到小公爷。”说着就朝地上磕头。   裴凛之赶紧将裴忠扶起来:“忠爷爷快起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姑母呢?其他人呢?”   裴忠抹了一把老泪:“小公爷走后第四年,姑奶奶便因病去世了。她走后不久,朝廷来了圣旨,说是、说是小公爷和太子爷造反,便将府中的人全都抓起来杀了头。老奴那时候已经被女儿接了出去,才幸免于难。每到老太爷和姥爷的忌日,才偷偷回来上炷香。”   裴凛之握紧拳头,额头青筋暴绽:“那些人都跟我裴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萧祎竟然一个都没放过!”   裴忠摇头叹息,末了抬眼看着裴凛之:“小公爷现在回来是不会再离开了吧?”   裴凛之说:“暂时会离开一阵,以后就会留在建业了。”   “那太好了。”裴忠又压低了声音问,“老奴听说皇帝死了,是真的吗?”   萧祎放火自焚是裴凛之和萧繇让人放出去的消息,他点头:“对。忠爷爷你就放心吧,以后只管安心养老便好。我让人将宅子收拾出来,还搬回来住。忠爷爷若是愿意,也搬回来住吧。”   裴忠摇头:“老奴老了,帮不上小公爷的忙,就不来给你添乱了。”说完这话,他的肚子突然“咕——”地响起来。   裴凛之问:“忠爷爷最近是不是也断了粮?”   裴忠难为情地摸着肚子说:“可不是,家里已经断炊两天了。米价涨得吓人,吃不起了。”   裴凛之吩咐一个亲兵:“你去官仓领一袋米,给忠爷爷送去。忠爷爷,你别担心,萧祎死了,城里马上恢复正常,米也马上要恢复原价了。”   裴忠激动得泪花闪烁:“谢谢小公爷。对了,太子爷呢?”   说起萧彧,裴凛之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很好,还在广州,过些日子我就把他迎回来,以后他就是安国的皇帝了。”   “那太好了。太子爷仁厚,肯定是个好皇帝。”裴忠笑得很开心,眼里闪烁着泪花,他是由衷地高兴,小公爷和老太爷又走了同样的路,裴府又可以兴旺发达了。   见到裴忠,裴凛之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还能见到老家仆,难过的是家中那么多人都因自己牺牲了性命。   那个滥杀无辜的萧祎,他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征北军接管建业之后,在短短两日内,便恢复了城内的秩序。官府敦促各商铺开业,城外的客商与小商贩都能进城来贩卖东西,禁止哄抬物价,违者罚重金。   关山率领数万将士清剿扬州与东扬州境内的保皇党,不过这些保皇党都很识时务,见大势已去,纷纷倒戈投降,倒是没再费多少兵力。   裴凛之代拟诏书,呼吁各州刺史向新皇萧彧效力。   七月中旬,萧彧在番禺接到了裴凛之的捷报,激动得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凛之赢了!”   闵翀听完大声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萧彧望向殿外,明媚的烈阳肆意灿烂地泼洒着,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大手一挥:“众爱卿听令:大家都回去收拾东西,择日迁都!”   众臣匐匍在地:“恭贺陛下!臣等遵旨!”   萧彧又将裴凛之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内心的激动之情还是难以言喻。太好了,凛之马上就会回来了,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他们足足分别一年四个月了,这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北边捷报传来,番禺城内如炸开了锅,裴将军太厉害了!已经成功推翻了暴君萧祎,他们的陛下终于名正言顺了,而且很快就要还都建业。   不过这也意味着大家的生活即将发生巨大改变,从北边迁过来的官员尤为期待,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七月二十一日,番禺城外的码头上来了二十几艘大船,为首的船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帅旗,旁边一面旗印着“裴”字,船首立着一位英武非凡的青年将军。   萧彧身着衮服流冕,以最隆重的规格迎接凯旋的裴凛之。   裴凛之下得船来,在萧彧身前就要单膝跪下,被萧彧一把托住手臂:“凛之辛苦了,快快请起。”   裴凛之站起来,仔仔细细端详萧彧的脸,这一眼似有万年:“陛下,凛之幸不辱命,勉强完成了陛下所托。”   萧彧满含深情地看着裴凛之,他黑了不少,依旧是那么帅气,甚至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味道,那是一个有了阅历的男人身上所拥有的气质,他眼中的笑意隐藏不住:“很好,太好了!咱们回家!”   “师父,欢迎回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来。   裴凛之低头一看:“嗬!阿平长这么高了,门牙还掉了。”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阿平已经七岁了,他身量比走之前高了一截,模样也变了不少,隐隐有了小少年的英气,被裴凛之说到牙齿,赶紧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萧彧笑着说:“阿平现在是个大孩子了,懂事不少,还能帮我不少忙呢。走吧,回家了。”   裴凛之一一和大家打招呼,看到吉海的时候吃了一惊:“吉海也长这么高了?武功没有落下吧?”   吉海摇头:“没有,师父。”   裴凛之笑着说:“那就好。”   萧彧说:“回头让吉海跟着你吧,他是个将帅之才,跟在我身边有点浪费。”   裴凛之点头:“好。”   上了马车,一路上裴凛之说起萧祎一把火烧了皇宫的事,十分遗憾:“我已经让人去修葺了。宫里暂时没法住,回建业后便住在我府上吧。”   萧彧说:“我看皇宫也不必浪费钱重修,就住国公府吧,将来一统天下,还要迁都的。”   裴凛之诧异地看着他:“陛下打算迁都哪里?”   萧彧说:“更北一点吧,长安和洛阳都不错。”只有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才会定都建业,他若是一统天下,定都建业明显就不合适,不足以对北方的胡人起到震慑作用。   裴凛之颔首:“等将胡人赶到长城以北,是该迁都往内陆去。那就暂时住在国公府吧,国公府也够大,除了我也没什么人住。”   萧彧问:“你家中亲人呢?”   裴凛之摇头:“姑母已经病故,再也没有亲人了。”   萧彧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节哀。”   裴凛之叹息:“只是遗憾当初没将她接到崖州去尽孝。我担心她受不了崖州的苦热,不成想,竟再也无机会尽孝了。”   萧彧说:“都怪我。”   裴凛之轻摇头:“怎能怪你,都是造化弄人。”   萧彧想了想,好像也确实如此。   征北军凯旋,整个番禺城内喜气洋洋,人们聚集在街边围观凯旋的将士,街头巷尾、酒楼茶馆里也都在讨论征北军、迁都等事。   裴凛之回到府中,看着熟悉的一切,觉得分外放松,果然有萧彧的地方才有家的感觉。   之前回到他自小生长的府邸,即便已经收拾干净了,依旧觉得有股难掩的陌生感,没有期待中的归属感。   回到这里,他才终于找到归属感。   裴凛之放松地躺在木地板上,四肢摊开,说:“还是家里舒服啊。”   萧彧坐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汗湿的额角,说:“累了吧,晚宴要犒赏三军,先去沐浴更衣吧。”   裴凛之抓住他的手:“一起吗?”   萧彧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裴凛之喜滋滋地牵着萧彧走到浴室,发现萧彧竟让人将大浴池注满了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谢陛下体恤!”   萧彧说:“我替你宽衣。”   裴凛之没有拒绝,微张着胳膊,让萧彧帮他宽衣。   待萧彧帮他宽了衣,他又帮萧彧宽了衣,两人下了浴池,裴凛之将萧彧拥在怀里,在他耳畔喃喃地说:“想死我了。”   萧彧回抱着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顿时觉得每个细胞都满足了:“我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分开这么久了。” 第140章第140章   夜里,萧彧终于不用孤枕而眠。他枕在裴凛之胳膊上,将腿搭在他的腿上,也不嫌热,一会儿工夫肌肤相贴的地方便黏糊糊的,他便移开,待汗干了,又将腿搭上去。   裴凛之就任由他这么粘着自己,这样的温存太难得了,若不是太热,他都想将人抱到自己身上来睡。   裴凛之闭着眼,想到回到建业,那帮大臣又该逼着他立后纳妃了,心中没来由烦躁,他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晃出脑袋,好不容易才重聚,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   萧彧发现腿上又冒汗了,正要将腿移开,却被裴凛之制止了,他将自己搂进怀里,吻又落了下来。   喘息的空档,萧彧问:“不累吗?还不睡。”   裴凛之吮吻一下:“不累。”趁着此刻还无人干预,他要多享受一下他们的美好时光。   八月初一,番禺城外的珠江码头被密密麻麻的官船和民船停满了。   朝中官员携着家眷,各部挑选的技工、艺人拖儿带女,护送的将士们纷纷登上官船,甚至还有好几艘船上载满了杂交稻种、蔬菜棉花等种子。   民船上则是跟随着一起北迁的读书人、商人。   萧彧与裴凛之最后登上王船,在几艘战船的引航下,扬帆起航,顺江而下。   萧彧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番禺城,东西新城区才刚刚竣工,还没来得及看它们繁华兴盛起来,他们就要离开了,说不遗憾那是假的。   不过他相信,番禺城肯定会繁荣起来的,因为它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   阿平跟在萧彧身边,用手指揪着他的下裳,兴奋而紧张地看着浩浩荡荡上百艘船的队伍:“爹爹,建业大不大?能装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萧彧低头,笑看着总角的小少年:“当然能,建业比番禺还大呢,再比这多几倍也能装下。”   阿平松了口气:“那就好。建业也有学塾吗?”   萧彧摇头:“建业还没有学塾,应该有私塾。不过爹爹马上就会为办学塾,让你很快就能交上新朋友。”   阿平笑得缺牙都露了出来:“太好了,谢谢爹爹!”   裴凛之看着这对父子,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他们,建业可不比番禺安全,真要让阿平跟平民孩子一起上学塾吗?不然还是像他们从前那样,找一帮官宦子弟一起学习?不过还是得看萧彧的意思。   他们这支船队极其壮观,顺流而下,入海之后顺风顺水,数天工夫,便到了建业。   坐镇建业的萧繇和关山亲自来迎接。建业城内无数百姓也都上街来围观,因为新皇帝来了。   萧繇见面就朝萧彧报喜:“恭喜皇兄,北面的益州、梁州、雍州、豫州等地刺史都来了信,表示遵皇兄为正统。”   萧彧笑着点头:“那就好。这次北边没有大乱,倒也多亏了他们没有擅离职守。”   萧繇又说:“皇兄,宫里被萧祎一把火烧了,现在还在修葺中,要不暂时住在原来的梁王府上?”   裴凛之接过话头:“不用了,我与陛下已经商议好了,他住在我府上。”   萧繇扭头看着裴凛之:“裴将军,这不太好吧?”   裴凛之说:“没什么不好。我府上早就闲置多时,除了我也没别人住,而且护国公府比你的王府要宽敞。”   萧繇笑了一声:“这倒是,我那宅子确实小了点。”   护国公府在城内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当年萧祎问罪裴家之后,一直想将宅子赐给自己的亲信,但那之前温谆已经住到梁王府上了,金焕然级别又不够住这么大的宅子。   而他又不想便宜了那帮世家,所以一直捂着没赏赐给人,这宅子就这么空着,最终还是回到了裴凛之手里。   护国公府门上的匾额早已不知所踪,朱漆门楣上光秃秃的,等着萧彧来赐名。   萧彧进了院子,看着里面的格局屋舍,依稀还有些印象,原主小时来过几次国公府,在此嬉戏玩闹过。   裴凛之早就安排好了,萧彧与他住在主屋中,阿平则住在他小时住的院子里,从白沙村带来的几个孩子中挑选几个伺候陪伴。   闵翀作为户部尚书,再住在府上不太合适,便在城中找了几处空房子让他挑选,闵翀选了豫王的宅子,这宅子原被赵太后娘家的子侄占了,城破那晚,这一家子也趁乱逃走了。   至于朝中其他大臣,比如王启家,原本在建业就有产业,便依然回自己家,其他官员便暂时安置在一些空宅子里,有的两三家挤在一处,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   萧彧到建业后,并没有急着上朝,让大家先安置适应一下。   原来朝中那些老臣们则全都急死了,接驾那天倒是都来了,但是萧彧没多赏眼神,到了后也不召见他们。想见皇帝是不可能的,便悄悄送了拜帖到萧繇或王启那儿,试图从他们口中打听一下新帝的态度和计划。   萧繇是一概不见。王启倒是见了几个,因为这些世家多少跟王家沾亲带故,不能完全拒绝。   不过他也说不上来萧彧的态度,萧彧最倚重的是裴凛之和闵翀,这两个人肯定能知道他的态度。   一些人又想方设法送拜帖到闵翀那儿。虽然他们瞧不上闵翀这种暴发户,但他是新贵,还是有必要网罗一下的,毕竟日后还要同朝为官,要好好相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世家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的原因。   不过闵翀最瞧不上这种所谓的世家,他也是一概回绝了,表示怕陛下怀疑自己结党营私。   开玩笑,日后他要拿这些人开刀的,还是不要给这些人留有幻想的比较好。   忙活了两天,那些老臣们都没摸出新帝的半点态度和口风,这可真叫人头大。也不知道他们的前途如何。   城中最为不安的便是桓氏与杜氏,桓寅是两朝相国。   当初提出弹劾大将军周起的便是他,虽然是景平帝让他出的头,他不敢不从。但周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是逃不掉了,要不是家大业大,城破那晚他们也该逃到江北去。   杜氏是先帝时期的丞相,后来萧祎继位,他便主动辞去了丞相之职。萧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纳了第一才女杜玲兰为妃。杜玲兰是不情愿的,她就算不嫁萧彧,也绝对不能嫁给他的兄弟,不过皇帝要娶谁哪轮得上女方置喙。   要说这杜小姐也挺可怜,她也算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当初萧彧被贬谪之后,她并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立即嫁人,因为她觉得这样太薄情寡义,总要再等两年吧。结果这一等,便等来了萧祎登基,直接被召进了宫中。   旁人都说她天生就是皇后的命,去了萧彧,又来个萧祎。只有她知道自己过得多惨,萧祎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从来都没给过她半点温存,就更别提能进行灵魂上的沟通了。   这个心思聪慧的女子,在宫中郁郁寡欢,本以为要熬到死那一天了,结果却等来了萧祎下台,她的前未婚夫萧彧回来了,还当上了皇帝,瞧瞧,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现在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杜氏自知当初在周家一事上便有些亏欠萧彧,后来又将杜玲兰嫁给了萧祎,尽管他们并非是主动趋炎附势,但也自觉没有颜面去见萧彧。尤其是听说萧彧这些年并没有立后纳妃,他们就更担忧了,生怕萧彧会因爱生恨报复杜氏。   三日后,萧彧终于上朝办公了,被通知上朝的只有从番禺带来那些官员,一个旧臣都没通知。   原本还对萧彧保有一丝幻想的旧臣们这会儿有点慌张起来,萧彧难道不需要世家的力量吗?   不,他需要的,北方各州刺史都还掌握在世家手里。他们不能自乱阵脚,安静等着他来请吧,况且没有他们,广州来的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怎么可能管得了这么大一个国家。   萧彧倒是很快就开始召见那些旧臣了,是分别召见的,比如今日,他便召见了司徒杨芃。   司徒是掌管天下户籍、土地、税收等事宜的,也就是闵翀现在管的范畴,所以闵翀也在场。   萧彧让杨芃汇报政务,杨芃混迹官场多年,知道新帝必定会问政务,所以准备倒也充分,带了不少册子前来。   萧彧便开始考校起农事稼穑、户籍赋税来,杨芃借助册子,倒也勉强对答得出来。   等到问完,萧彧突然问:“杨司徒贵庚几何?”   杨芃一愣,还是说了:“臣今年五十有三。”   萧彧颔首:“原来已过知天命之年,杨大人为朝廷服务多年,劳苦功高,辛苦你了。”   杨芃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猜不透萧彧葫芦里卖什么药,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份内之事吧,但那是在给他的死对头效力,否认自己没帮萧祎吧,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玩忽职守?   “是这样的,本朝中央机构稍有变动,取消三公三司,分设礼、户、邢、工、兵、吏等六部,分掌朝中各项事宜。朝中初定,事务繁多,杨大人年事已高,或恐太过操劳,这位闵翀闵大人就是户部尚书,以后便接管杨大人的职务。杨大人若是不怕辛劳,朝中愿聘杨大人为户部侍郎,协助闵大人打理户部。杨大人若愿意助朕一臂之力,朕自当感激不尽。”到建业后,萧彧便改了自称,若是不立威,怕震慑不住那帮老油条。   杨芃心中五味杂陈,新帝居然就这么直接降了自己的职务,还让自己给一个年轻人打下手,但若是不答应,怕以后都没了机会,便硬着头皮说:“臣自当愿为陛下效力。”   萧彧满意点头:“甚好!回头杨大人将户部政务都与闵大人好生交接。天下民生都拜托二位大人了!”   闵翀恭敬道:“此乃臣的荣幸!”   于是从户部开始,萧彧挨个召见各司官员述职,很多人被留了下来,但没有留任原职的,都被降了职,还有一些直接被要求告老了。   倒也不是旧朝的官员能力都比广州带来的差,但这是一个态度,表明萧彧并不愿意供着世家大族。至于能不能重用,那得先考察一下。   这个变动在城内世家大族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新帝似乎并不待见世家大族,他难道就不怕江北各州手握兵权的刺史生二心吗?   萧彧还真不怕,他现在手握三十万大军,又有着广州、崖州、湘州、江州等天下粮仓,北方胡人他都要打,还怕那几个不听话的刺史? 第141章第141章   通常来说,只有改朝换代才会出现这么大的人事变动。而萧彧与萧祎之争只能算作兄弟内斗,萧彧取代萧祎,依然是安国内部的政权延续,并不是改朝换代。   所以那些旧臣想不通,萧彧为什么会动到他们身上。他们不单是萧祎的臣子,更是景平帝萧全的臣子,萧彧就算不看萧祎的面子,难道也不看他父皇的面子?   萧彧还真不看,他回来之后,没有举行祭祀大典,而是先为自己的外祖父平反,命人彻查当年的叛乱案。   为周起平反,是萧彧给原主的一个交代,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并不会顾及景平帝的颜面,错就错了,绝不包庇姑息。   “此事交由刑部彻查,请裴将军监察。务必实事求是,切勿冤枉任何一个无辜者,以告慰亡灵!”萧彧对朝堂上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说,他知道自己这一查,势必要翻出不少掩饰在平静光鲜外表下的腐烂与肮脏。   裴凛之与刑部尚书万澜同时拱手:“臣遵旨!”   王启拱手行礼:“臣有本启奏:陛下还都已有数日,该举行祭祀大典了。”   萧彧看着王启,说:“朕心中有数,但须得等大将军的案子查清之后,朕才能祭祖,否则无颜去见母后。”   他一定要给原主一个交代,不能让他外祖一家蒙此奇冤,也要给大将军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在座的旧臣无不惊骇,祭祖这样的大事都要排在给周起平反之后,这事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了。   这无异于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块大石,泛起了巨大的涟漪。当年参与周起叛乱案的人头皮一阵阵发麻,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萧彧并没有急着去动世家大族的利益。还像刚到广州的时候一样,先进行户籍人口统计,丈量土地。   如今摊子太大,萧彧没法全都安排自己人去,便恩威并施,告诫地方官吏:所有人口,无论民籍奴籍,所有田亩,无论公田私田、熟田新田,都得如数上报。如若发现瞒报谎报,便会严惩,子孙后代都将剥夺参加选拔考试的资格。   这个惩罚措施极为严格,对最注重家庭与传承的汉人来说,罚俸、蹲监、丢官都不及剥夺子孙后代的考试资格严重,何至于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堵上子孙后代的上升通道。   与此同时,朝廷向全国颁发了选拔令:今年十一月,各州举行选拔初考,选优胜者参加明年三月的京城会考,不论出身,能者居之。   告示一颁布,全国的读书人,尤其是岭南以北的庶族子弟无不振奋,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们也能参加选拔考试了。   北边的读书人这些年看过不少南边传来的《星火》报,也听闻过南边的选官制度,庶族子弟分外支持这种选官制度,不再以门第来考核,而是以才学来考核,这显然比九品中正制要公平得多。   长久以来,北边的读书人尤其是士族心中都心存着一个极大的疑惑:《星火》报是怎么做到每一份报纸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显然不是靠完美的功底抄录出来的。   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猜想了很久,依旧没能窥破这个秘密。   到建业后,萧彧依旧不打算将活字印刷这个终极秘密公布开来,因为掌握了印刷技术,就掌握了整个国家的话语权。   而目前为止,读书在全国范围内主要还是地主阶层的专利,若是让这些特权阶层掌握了印刷术,那么这个国家的话语权就由不得萧彧做主了,因为就算他有心掌控,只怕也是无力的,他不可能每篇文都去看。   这一点萧彧深有体会,掌握话语权的那群人,只会为自己阶层的利益发声,哪管普罗大众的死活。   现在宣传口大了,萧彧决定增加《星火》报的发行频率,由原来的一月一期改为一月三期,每旬发行一期。并且面向全国范围征稿,这样一来,来自全国各地的稿件与新闻都能刊载在报纸上,让全国各地的人们都能知道。   萧彧本人也不再亲自审稿,而是让身边的人审稿。比如赖峰、向阳、青悠、霜落等人,如今青悠和霜落已经被晋升为宫中女官,专门为萧彧处理文件。   青悠和霜落姐妹是做梦也没想到,她们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青楼女子,最后竟有这样的机缘巧合做了皇帝陛下的女官,这真是何等的荣幸!所以她们也是极其尽心竭力,不遗余力地辅助萧彧。   萧彧与六部官员一样,都在努力适应着新环境和新工作,现在可不比在广州,管辖的范围是全国十几个州,上百个郡县,事务繁多如牛毛。   萧彧已经尽量将工作分摊给了六部,毕竟一个好的领导,要学会用人,否则他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累的。   但治理一个国家,哪怕是有着完美的中央机构,皇帝也是不可能轻松的,比如他面前现在堆着的,便是来自雍州、梁州、豫州等江北各州发来的旱情奏折。   从七月起,长江以北就没下过雨,不少河流小溪都断了流,种下去的晚稻好多都干死了,赤地千里,晚稻看样子要颗粒无收了。   农业从来都是看天吃饭的,哪怕就是工业化之后,农业种植依旧也极其依赖天气,更何况是生产力如此低下的现在。   闵翀说:“陛下,北边旱情极为严重,而且还引发了严重的蝗灾。蝗虫过境,寸草不留。真是雪上加霜,恐怕有许多地方会颗粒无收了。”   萧彧皱着眉头:“蝗虫分布在哪些州?”   “豫州、雍州两地较多。”   萧彧一听,便问:“是从北边东西戎传来的吗?”   闵翀说:“这倒是不清楚。这两地挨着东戎与西戎,估计他们那边也不会少。”   萧彧说:“命百姓尽量捕杀蝗虫。叫他们别浪费了,蝗虫可拿来食用,可油炸可炙烤。”营养价值还挺高呢。   闵翀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发愣:“陛下怎么知道这些?”   萧彧说:“我与裴将军刚到崖州时,生活困顿,吃过蝗虫,崖州人叫蚂蚱。”   闵翀听完笑道:“陛下还真是身体力行,臣这就去告诉他们。”   萧彧又说:“历史上记载,蝗灾多发于天旱少雨的中原地区,而今我们重心南移,这次灾情倒是能躲过不少,东戎西戎恐怕日子不会好过,要饿死不少人。北边恐会有不少难民前来,让边防军好生安置难民,接收之后,便安排到江州与湘州垦荒。”反正这两地地广人稀,正需要补充大量人手。   “臣领旨!”闵翀恭敬答道。   萧彧说:“统计受灾灾民,严控地方粮价,禁止暴涨,敦促各地官府守好粮仓。从南边各州大量征购粮食,以备不时之需。今冬恐怕还会有战争。”   东西戎是游牧民族,他们恐怕没有储存粮食过冬的习惯,蝗虫吃了草,只怕是他们的牛羊马群也要跟着遭殃了,所以得让边境的守军加强防御。   闵翀说:“臣遵旨!”   当晚萧彧跟裴凛之说起了旱灾与蝗灾的事,裴凛之听他说完蝗灾发生的地点,便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今年东西戎肯定会来抢掠,我们得加强边疆防御。小彧,我得去北边了。”   萧彧忙说:“现在还早,东西戎应当不会这么早进犯我们。”   裴凛之摇头:“不是,我是要去江北训练骑兵。不然东西戎的铁骑一来,我们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萧彧有点舍不得他,抱紧了他的腰,贴在他胸前:“训练骑兵需要你亲自去吗?关山他们不能胜任?”他们才重聚多久啊,就又要分离。   裴凛之轻轻摩挲着他的脖子和肩,说:“作为三军统帅,我怎么也得替你去慰问一下江北那些将士。”   萧彧知道他说的在理:“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嗯,我尽量。”裴凛之当然不愿意离开萧彧,但天下太平不是等别人赏赐的,而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他必须要去替萧彧拼杀。   萧彧刚赶走萧祎,便遇到了如此严重的旱灾,建业城中那些士族都有些幸灾乐祸,想要看他如何处理。   民间甚至开始有人传唱民谣,也是讽刺萧彧并非正规继承人,否则怎么一继位就碰到了旱灾与蝗灾?夺取皇位,必定是触怒了天上的神仙,所以才降下如此惩罚。   这种民谣显然是有心人作出来的,要不是反对萧彧的人,要不就是支持萧祎的人。   萧彧也懒得理会,他不慌不忙地从南边调运来了源源不断的稻谷。今年长江以北降水量稀少,长江以南与岭南地区却没什么影响,杂交稻产量持续攀高,完全不用担心受旱灾与蝗灾地区的人会被饿死。   目前应当还不用救济,百姓通常都会留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到晚稻收割。只是颗粒无收的旱情令他们有些惶恐,不过这次官府告示下得早,让百姓不必担心,朝廷届时一定会想办法救助。   萧彧所要担心的是外敌的入侵罢了。   果不其然,就在灾情发生两个月后,东西戎与柔然都派来了使者,要求萧彧如数呈贡今年的岁币,他们缺粮,需要找人来补缺,自然就想到了安国这只肥羊。   萧彧看到这个情况,差点给气笑了,他直接对这几个国家的来使说:“那是萧祎跟你们签订的盟约,跟我无关,让你们皇帝去找他兑现,不要来找我。”   来使明白了萧彧的意思,他不承认以前签订的盟约! 第142章第142章   东戎来使说:“皇帝陛下,贵国与我们东戎的盟约是先皇景平帝时候签的。你们汉人说父债子偿,总不能赖账吧。”   萧彧冷笑一声:“当初贵国与先皇签订盟约的内容特使可还记得?‘两国永结盟友,若他国进犯安国,东戎必当出兵相援’。结果呢?贵国三番五次看着西戎与柔然进犯我大安疆土,屠戮我大安子民,却始终袖手旁观,甚至祸水南引。你们早已背信弃义,还有颜面让朕父债子偿?”   萧彧一席话,堵得东戎来使哑口无言。   萧彧又看向西戎使者:“朕的三弟越王萧胤,在贵国为质,现在朕想问,能将越王放还了吗?”   西戎使者呐呐地说:“越王爷已经染疫故去了。”   萧彧怒目而视:“我们将好端端的王爷交到贵国手里,结果你现在跟朕说,他已经亡故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安国的王爷的?!”   西戎使者分辩:“越王爷是得天花去世的,这病我们也无能为力啊。请陛下恕罪!”   萧彧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就是你们保护不力。朕要求贵国对我们的损失进行补偿,将南郑县归还给我们,一位王爷换一座城,不为过吧?”   西戎使者简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是来讨债的,怎么反而变成被要债的了呢?安国这新皇帝看起来漂亮无害,但态度却极其强硬,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   不过也不必担心,不听话不要紧,那就打到听话为止,他打着哈哈:“皇帝陛下说笑了。”   萧彧冷冷瞥他一眼:“朕是说笑的样子?”   西戎使者从他这一眼中感受到了一股威压,他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接话。   柔然使者说:“你们汉人一向以诚信立国,陛下既然继承了安国的皇位,那就应该继承了所有的遗产,包括这盟约。”   “使者怕是搞错了吧。这皇位是朕继承来的?这是朕起义推翻了暴君的统治夺过来的。之前所有的条约都跟朕没有关系,你们跟谁签的,便跟谁去要,不要来找朕。”萧彧态度坚决地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在场都无人说话。   这几位使者是半点好处都没捞着,悻悻地离开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闵翀才让人去约见东戎使者嵇高。   嵇高很意外地看着闵翀,闵翀表明身份:“鄙人户部尚书闵翀,见过嵇大人。”   嵇高赶紧朝他抱拳:“闵大人找某所为何事?”   闵翀亲自给嵇高斟上茶:“嵇大人请喝茶。”   嵇高端起茶杯:“闵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闵翀笑了笑:“今夏我国北边旱情严重,贵国想必情况也不会太乐观。”东戎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毕竟他们的情报网早就遍天下了,东戎的旱灾与蝗灾比西戎更严重,可谓是赤地千里。   嵇高警惕地看着他:“情况尚在掌控中。”   闵翀笑眯眯地说:“哦,那看样子贵国是不需要粮食了?那便是闵某多心了。”   嵇高看着他,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说:“闵大人还做粮食买卖?”   闵翀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抱拳向天:“我们陛下英明神武,培植了一种杂交水稻,产量比从前高了一些,每年还能有一些粮食盈余,想用这粮食换点别的。”   嵇高问:“换什么?”   “马匹。”   嵇高说:“贵国要培养骑兵?”   闵翀笑道:“当然,贵国与西戎、柔然都以骑兵取胜,我们当然也要有保护自己的筹码。虽则不能与你们长在马背上的勇士抗衡,但也不至于完全被动。”   嵇高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将自己养的马送给敌人来对抗我们自己?”   闵翀仰头哈哈大笑:“嵇大人为何要如此想?你怎么没想过,我们也是用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去养活敌人啊。”   嵇高果然无话可说。   闵翀又说:“若不是我们与西戎一战避无可避,又岂会用粮食与你们换马。”   嵇高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闵翀说:“陛下能顺利称帝,离不开镇北王的鼎力相助。镇北王还是梁王时,曾被西戎与萧祎夹击,妻儿性命皆葬送于西戎人之手,这不共戴天之仇镇北王不能不报,这也是陛下答应镇北王的。加上越王也无缘无故死在了西戎,安国与西戎梁子结大了,这一仗在所难免。西戎骑兵强悍,我们不能不做打算。若是能够削弱西戎,对贵国来说,岂非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嵇高捏着下巴略一沉思:“那你报个价。”   闵翀伸出一个手指头:“五千斤粮换一匹马。良马价格可翻倍,一万斤粮。”   嵇高坐直了身体:“你这分明是抢!”   闵翀笑眯眯地说:“嵇大人,今年北方大旱,粮食涨价了啊。”   “那也不是你这种涨法!”嵇高说。   闵翀继续笑盈盈的:“嵇大人一路南下,想必也看到了,安国境内同样也遭遇了旱灾与蝗灾,我们手头的余粮并不多。你们若是不肯卖,我就去找柔然人。”   嵇高看着他,犹豫了许久,说:“这事我不能做主,要同我们皇帝陛下商议一下。”   东戎以种植大麦为主,九月才得收,结果蝗虫将刚刚嫩绿的麦苗啃得寸草不留,赤地千里,许多地方将会颗粒无收,草场也被蝗虫啃得一干二净,别说人不够吃,牲畜也不够吃了。   闵翀笑着说:“希望能尽快得到嵇大人的答复。对了,顺便提醒一下大人,不要指望能从安国境内买到私粮。现在是灾情时刻,官府严控大宗粮草交易,违令者斩。”   嵇高看着闵翀的笑脸,特别想打他一拳,这不就等于说明粮价他说了算。   五千斤米,就算涨价三倍,也才十五两银子,这样的价格想买一匹马,在平时简直就是做梦。   但现在闹灾荒了,不买粮食,军队恐怕都不够口粮。马还要消耗粮草,是真养不起了。   嵇高强忍住着自己的怒气,抱拳:“告辞!”   闵翀看着嵇高离开的背影,信心满满地笑了笑。这是他和萧彧商议好的,目前安国局势已定,最大的威胁便是来自北边的胡人政权,胡人善骑射,他们若想一统天下,打造骑兵是必不可少的。   安国的骑兵数量少,加起来不超过万骑,还十分分散,所以必须要增加骑兵才行。要培养骑兵,就得有马,养马是胡人所擅长的,当然要跟他们买。   平日买马还真要费不少口舌,而且所费不菲,不是国力可以承受的。现在正好碰上旱灾与蝗灾,利用一下东西戎之间的矛盾,能买点便宜的马,何乐而不为?   嵇高走后,吉山从外面进来:“大人,能成吗?”   闵翀说:“差不离了,回去等着吧。”   吉山问:“那还有必要找西戎与柔然吗?”   闵翀说:“西戎使者暂时没有必要找了。回头你带人去找西戎的养马人,用海外的香料与珍宝同他们换一些马匹。至于柔然的,用茶叶与地毯去换即可。”   “是,大人!”吉山刚从海外回来,又带回了不少奇珍异宝,这些东西特别受胡人贵族的喜爱,尤其是波斯地毯,简直就是胡人贵族身份的象征。   东戎使团离开之前,嵇高悄悄拜见了一次闵翀,答应了这次交易。闵翀以粮食换到了两千匹骏马,有了这两千匹马,安国的骑兵战力将会得到有力的扩充。   今年北方大旱,又有蝗灾,远在长城以北的柔然受影响最小,只要没出现大雪灾,他们今冬应当不至于进犯南边。   而东西戎缺粮,势必会朝南边的安国伸手,卖粮食给东戎,一是为了换马匹,二是为了减少敌人。有了粮食,东戎人便不会饿肚子,但粮食也没有多得能让东戎进行一场持久的战争,所以他们轻易不敢出兵。   西戎没买到粮食,他们严重缺粮,今年秋冬必定会进犯安国。   正在雍州境内训练骑兵的裴凛之得知萧彧在后方已经替他扫清了障碍,只需要专心对付西戎即可,便抓紧时间进行训练,争取打几个漂亮的仗。   抓紧时间练兵的不光有裴凛之,还有正在梁州境内练兵的萧繇,仇人就在眼前,他恨不能血刃了所有西戎人。   萧彧一边敦促闵翀进行战争储备,一边主持第一次全国范围内的选拔考试。   十一月初一,全国各州进行了选拔初试,报名的学子多达一万多名,初试一共选拔出一千名考生,于第二年三月初一在建业进行会试。   从会试中选拔出前三百名参加殿试,选出最优秀的前三十名,由萧彧亲自阅卷、面试授官。   其余被录取的优异者将被朝廷安排到各地去做官吏,当然也不仅仅录用三百名,有优秀者,三百名开外的也能录用。   萧彧打算利用数次选拔,将整个安国上下的官场进行换血,替换成自己录用的人才,虽然这其中也免不了还是有士族,但至少是凭着真才实学上来的。   他希望底层百姓能够早日进入考场,参加选拔考试,为他们的阶层发声。   让萧彧感到高兴的是,今年崖州有不少学塾出身的贫家子弟参加选拔考试,其中就有当年他教过的孩子,想想就觉得欣慰,总算有种自己种的菜可以收获的成就感。   这些贫家子弟是无法负担长途旅费的,所以萧彧让地方政府统一送初试优胜者入京参加考试,一来是能够保证他们顺利参加会试,二来也能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毕竟现在这个年头,就算是荡平了贼寇,也还有各种猛兽需要提防,统一行动就安全多了。 第143章第143章   这是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举行考试,岭北的学子接到通知的时候,离考试时间只剩下三个月,所以这次并没有进行综合考试,而是分科进行的。   科目包括政论、农学水利、法令、医学、武科、文艺、科学等,其中文艺囊括了诗文、书法、绘画、乐律等,科学则包括算数、天文、格物、造化等。   萧彧希望文化科技全面开花,而不是重文轻理,他要挖掘各种能人异士,让有才干的人都能发挥所长。   报考政论的人数自然是最多的,有的科目不少地方都无人报考。但这不要紧,只要有这方面的需求,学子就会根据这个方向和兴趣爱好去调整自己的学习方向。   至于录取比例,则是根据各地的报考人数划定的。全国考试用的是同一套试卷,但需要照顾到各地参差不齐的教学水平,鼓励落后地区的学子通过学习改变命运。   十一月中旬,初赛成绩公布出来,有些离京城远的学子,就可以提前准备进京赶考了,比如宁州的学子,过完年后再赶考恐怕来不及,得提前出发才行。   今年干旱的时间长,从七月一直干旱到十一月,北方都没下过大雨。   雍州豫州这两地灾情最为严重,粮食颗粒无收,被萧祎搜刮多年的百姓家中很少有存粮,眼见着就要断炊。   不过官府很快就给大家吃了定心丸,说不会让百姓饿肚子。官府从岭南运了很多粮食过来卖,并且严禁粮食涨价。   官府对粮食进行统一配发,根据每家人口多寡分发粮票,凭票买粮,一家只能买一次,钱不够可以赊账,来年有了收成再慢慢还。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多买,毕竟官府要保证每家都有饭吃,不能饿死人,也要防止有人从官府买粮出去倒卖。   安国北部虽然遭了灾荒,由于南方并没有受灾,两地调控,对国计民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东西戎境内的情况则大为不同,旱灾蝗灾过后,赤地千里,百姓吃光了家中的存粮,无以为继。   为了活命,不少北地的汉人都悄悄地往南逃,进入安国境内,希望能够讨一口吃的,不少人还没到安国,便已饿死途中,易子而食的情况并不鲜见。   而且就算进了安国又能如何呢,他们进来的地方跟他们的家乡一样,也遭遇了旱灾与蝗灾,不过是靠着官府的救济才勉强维持着生计,能有多少施舍给乞讨的人呢。   人到了饥饿的状态下,都会变得疯狂,不少人甚至开始偷抢砸烧,一度陷入混乱的境地。   地方官府不得不请求戍边军来维持秩序,甚至还会直接将人驱赶回去。边境上许多城池都不敢开城门,生怕这些难民中混杂着敌军奸细。   萧彧得知这个情况,眉头紧锁,尽管他们卖了不少粮食给东戎,但东戎的难民并不比西戎少多少,果然汉人在胡人眼中算不得人,是不值得救助的。   闵翀问:“陛下,这些难民要如何处置?依然是送到南方各州去吗?”他显然是了解萧彧的。   萧彧叹气:“送吧,送往江州、湘州、广州与崖州,这些地方地广人稀,正需要劳力垦荒。”他当然喜欢劳力,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没多有多少余粮啊。   闵翀说:“就怕粮食不够用,我们的存粮预算已经没有多余的了。”   萧彧说:“再朝世家大族买粮。”他们之前已经朝南方的地主们大量收购过一次粮食,为了应对北方的旱情。   “只怕他们捂着粮食不肯卖。”尽管现在严禁大宗粮食交易,也严禁粮食涨价,但在利益面前,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悄悄朝北方各国走私粮食的。   萧彧说:“那就由官府出面强征。”官府本来就是暴力机构,非常时刻就得用非常手段。   “臣遵旨!”闵翀拿到令牌,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萧彧知道,难民来了,那么强盗也马上跟着来了。北方的汉人社会地位最低,始终都受着胡人的奴役,他们在饥荒的时候选择逃难乞食,而那些受饥荒的胡人绝对不会这么低声下气,没有吃的,便会抢,这是他们与汉人最常见的打交道方式。   果不其然,从十一月开始,北方边境上便开始遭到来自东戎与西戎的骑兵袭扰,其中西戎兵更为频繁,规模也更大一些。   裴凛之早就在边境上安排重兵把守,一旦出现劫掠,便马上就会有军队前去拦截。   十二月初,一支两千人的西戎骑兵白日劫掠了梁州的一座县城。当日萧繇正在附近练兵,看到狼烟,率领骑兵前去救援。   两支骑兵队伍短兵相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安国骑兵顺利赶走了西戎兵。   这件事成为了两国开战的导火索。之前那些来打劫的西戎兵都是几十上百人,只能算是土匪抢劫,这次则是西戎的正规军。   接到消息的裴凛之当即便向萧彧请求出兵西戎,萧彧表示一切后勤已安排妥当,静候他们凯旋。   准备了这么久,若是不打,岂非太浪费良机。   十二月十五日,在梁州汇合的裴凛之与萧繇举行了誓师大会,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兵西戎。   安国自立国以来,对北边的胡人政权从来都处于被动防御状态,从未主动出击,所以这次安国向西戎出兵,令西戎非常震惊。   他们打的第一仗,便是攻打安康郡,安康郡作为曾经的安国边防重镇,城墙固若金汤,后来被西戎强占了去。   裴凛之不想造成太大的牺牲,打算用围困的办法逼迫西戎人就犯,然而才被围了一日,西戎人就开始挑战他的底线,竟然抓了城内的汉人百姓上城墙来要挟他们退兵,否则就直接砍他们的头。   当晚,裴凛之就用炸弹炸开了安康的城墙,将城内的上万西戎守兵尽数歼灭了。以前与萧祎打仗的时候,萧彧要求尽量不杀不抵抗的士卒,毕竟都是同胞。   跟西戎人打,就显然没有这种心理负担了,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必须要用实力说服教育他们。   安康仅仅抵抗两日便丢了,西戎人终于意识到,安军没想象中那么好欺负,所以也严肃起来,派出了主力前来应战。   毕竟不好好应对的话,安军马上就要杀到长安城下了。   首战告捷,裴凛之一鼓作气,率兵朝西推进,顺利攻下了汉阴县、南郑县,安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士气大振。   西戎皇帝非常想不通,要说守城他们还不擅长,但是骑兵列队冲杀他们竟然都不占优势!要知道,他们的勇士可是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不相信安军那几匹歪瓜裂枣的劣马能够比他们的草原骏马还厉害。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收到的信报声称,每次骑兵冲阵的时候,都会听到非常奇怪的巨响,马儿闻之便会受惊发狂,失去控制。   难道是安国掌握了什么妖术?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当然不是什么妖术,只是改良版的弩箭而已,以床弩发射到敌军阵营炸裂,马儿听闻巨响,便会受惊吓停下来或者狂奔,这样就会冲撞自己的队友。   往往还没与安军交手,他们自己就已经有了不小损失。   明日就元旦了,萧彧还没休息,他念着裴凛之发来的捷报,与朝臣们分享喜讯。   念到信的第二页时,赶紧停下来,这是裴凛之写给自己的家书,这家伙,怎么和捷报放一块儿了,万一被人瞧了去呢:“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元旦了,众爱卿便无需上朝了,休沐三日,初四再来上朝罢。一会儿下朝之后,每位大人都在门外领一份礼物,那是朕为众爱卿准备的元旦贺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聊表慰问。”   百官齐声道:“谢主隆恩!”   萧彧给大家送的礼其实都很高端大气上档次,比如文房四宝、《星火》报选装成册的合集、海外带回来的珍玩、给孩子们准备的压岁金币与宫廷点心等。   既不奢侈,也不寒碜,配得上他这个勤俭节约皇帝的身份。   下了朝,萧彧便急匆匆回暖阁,建业的冬天可比崖州与广州冷得多,萧彧本来又怕冷,若是没有地暖,这日子简直没法过。所以除了上朝,他几乎都是在有地暖的暖阁中度过的。   进了暖阁,将鞋子一脱,赶紧上了屏风后面的床,扯上被子盖起来,开始阅读裴凛之的家书:“陛下收到信时,想必已是元旦。今年又不能陪你过元旦,内心甚憾,明年今日,愿能伴君左右。汉中梅已盛开,十里红梅傲霜怒放,蔚为壮观,美不胜收,只恨不能与君共赏,唯有折梅一枝赠君,聊表心意……”   裴凛之的信写得很含蓄,大约也是怕人看到。萧彧看得极其满意,信封中的梅花已然枯萎,却依旧不失颜色,萧彧将它小心取出,仔细展开,收在一只精美的木匣中。   又将裴凛之的信反复读了,收起来,放进另一个专门装裴凛之来信的木匣中,这些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他从床上下来,绕到屏风前,开始给裴凛之回信,虽然明日也不会让人送出,但还是想写一写。   正写着,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孟思归的声音:“陛下!有远客来访。”   萧彧收起笔,将信笺用书本盖了:“谁啊?进来吧。”   只听得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略带鸭公嗓的欢快声音响起来:“陛下!你还认得我吗?”   萧彧抬头一看,一个少年探进头来,脸上笑意盈盈,萧彧用手指着他,惊讶出声:“居岩?” 第144章第144章   居岩跨进门来,朝萧彧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笑嘻嘻地说:“见过陛下!”   萧彧站起来,抬手拍他的肩:“好小子,长这么高了!变化也这么大,在外面看着都不敢认。”   居岩身量已经快追上萧彧了,他黝黑的脸膛上满是笑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和两个俏皮的小虎牙,是个特别精神的少年,他说:“好多年没见陛下了,陛下依旧跟从前一样风采不减当年。”   萧彧哈哈笑:“也学会说客套话了。快坐快坐,思归,倒茶。”   居岩搓着手:“谢陛下!建业好冷啊,我把所有带来的衣服都穿上了,还是觉得冷,幸好二师兄借了衣服给我穿。不过陛下这里真暖和。”   “我这儿烧了地暖,不冷。”萧彧拉着他坐下来,亲切地说,“你一个人来的?你阿叔呢?”   孟思归给两人倒上茶,笑着说:“陛下,你肯定猜不到他是来干嘛的。”   萧彧好奇地问:“你是来干吗的?”   居岩嘿嘿笑:“我是来参加明年三月会试的。”   萧彧惊讶之极:“真的啊?你通过初试了?好小子,了不起,可以可以!”他是打心眼里感到骄傲,自己当初播下的种子终于开出了希望之花。   “嘻嘻,还是陛下教得好。”居岩笑嘻嘻地说。   “是你自己聪明好学。崖州还好吗?你阿叔和阿母都好吗?你们寨子都好吗?”萧彧离开崖州已经五年,时间过得真快啊,小居岩都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他们都很好。阿叔还是寨主,他和我阿母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们寨子里到外面的路已经挖通了,可以跑车。寨里现在也办了学塾,寨里的孩子都上学了。”   萧彧听到这里,由衷高兴:“真的啊?那太好了!”   “现在龙虎山一带都种满了茶叶,大家不愁吃喝,打猎已经不是我们的主业了。有些人还搬到山外来垦荒种地,一边种茶一边种杂交稻。”居岩说。   萧彧催促他:“再多说一点崖州的事。”虽然每年吉山都会去崖州提货,回来的时候会跟他说说崖州的近况,但毕竟待的时间短,很多都只能说个大概。   居岩便继续说:“这次崖州报名参加选拔初试的人非常多,有六百多人,好多都是学塾里出来的,白沙村的同窗还有几个也通过了初试,不过他们要过完元旦才能来。我们赛人不过年,正好有商船来京城,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对了,崖州还有一位女学子也通过初试了。”   萧彧非常激动:“真的?”   “真的。陛下不是鼓励女子也上学塾参加选拔考试嘛,上学塾的是有一些女子,但都上了几年就都回去了,大多都被叫回去学女工做家务了,准备嫁人生子。好多父母都不给女儿上学。这次崖州报名参加选拔考试的女子只有两名,却有一名通过了初试,真是太厉害了。”居岩感慨地说,“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来京城参加会试,她一名女子出门恐有太多不便,而且也没人相信女子能为官。”   萧彧说:“她必须要来参加会试。我给姚陶去信,务必要求这名女子来参加会试。”这可是个典范啊,他一定要树立起来,不仅要让她参加会试,还要安排她做官,给世上的女子做表率。他得好好想想有什么官职比较合适女子去做。   居岩又说起了其他一些情况,比如龙虎山的铁矿、白沙村的近况,以及崖州接收的难民情况等等,都是第一手咨询。   萧彧听得津津有味。他对崖州的感情最深,若不是身份特殊,出门一趟太兴师动众,他还真想回去看看。   临离开崖州之前,居岩还特意去了趟白沙村,大家伙知道他要来京城,给萧彧他们捎了好多东西。萧彧很是感动。   正聊得津津有味,门又被敲响了,阿平的小脑袋探进来:“爹爹,吃饭啦。二师兄也在?”   居岩听见声音,回头一看,笑了:“这是阿平吧?阿平长这么大了!还认得我吗?”   阿平进屋来,仔细打量居岩,然后摇头:“不认得,你是谁啊?”   居岩毫不客气地将裹得跟个球一样的阿平抱起来,往空中抛了一下:“嘿!真沉。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我是你三师兄。当初还是我捡到的你呢,在崖州。他们把你扔在陛下家门口,是我第一个发现你的。”   阿平嘿嘿笑:“三师兄好!”他离开崖州的时候才两岁多,对居岩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就连崖州都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也常听大家说起过。   居岩摸着他的脑袋:“好家伙,长这么高了,陛下给你吃了什么?是不是浇了粑粑,所以长得这么快。”   阿平皱起鼻子:“你才浇粑粑呢!”   萧彧哈哈笑:“你们俩都浇了呀,所以都长得这么快。”   孟思归在一旁闷笑不已。   居岩说:“二师兄你别笑,你也一样,几年不见,怎么长得这么高了,比陛下还高了。”   萧彧:“……”莫名躺枪啊,身高是他的痛,孟思归和吉海都比他长得要高了,才十五岁的居岩身高也快赶上他了。   孟思归说:“我可不算高的,大师兄才是真的高呢,他比我还高半头,快赶上师父了。”   居岩说:“真的啊?好久没见大师兄了。对了,陛下,师父和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过年都不回来吗?”   萧彧说:“今年是回不来了,今天还写了信回来,说是已经攻下汉中了。”   居岩说:“哇,那是不是快对长安形成包围攻势了?明年能拿下长安吗?”   “这还不好说,估计得有硬仗要打。”萧彧说。   孟思归说:“柔然和东戎不来捣乱,我看问题不大,怕就怕在他们几个同气连枝、沆瀣一气。”   居岩说:“那咱们可以合纵连横啊,拉拢东戎,说服柔然,孤立西戎。不知道仗什么时候打完,我想去西戎看看,等考完会试后。”   阿平说:“三师兄,你这么瘦,还是别去给师父和大师兄添乱了吧。”   “我虽然瘦,但我练功可是一天都没落下啊。你三师兄我可是文武双全。”居岩神气地用大拇指擦了一下鼻尖。   萧彧听见几个孩子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局势,忍不住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还是几个哭鼻子的娃娃,如今都能够独当一面了。   “走吧,不是说吃饭吗,居岩应该也还没吃饭吧,一起吧,思归也一起来。”萧彧说。   孟思归连忙说:“谢陛下!”   出了门,居岩抓了抓衣领:“没想到京城这么冷,冻死了。今年下过雪了吗?”   孟思归接话:“前段时间下了一场小雪,不过不大,第二日就化了。还没有那年番禺下的大呢,不过瘾。”   居岩说:“那年是真的冷,我以为崖州也会下雪呢,但是没有,就打了点霜。希望能看到雪啊,不枉费我这么早就跑到京城来受冻。”   萧彧笑道:“理应还有雪下的。居岩往后便留京城吧,想看雪有的是机会。”   居岩嘿嘿笑:“陛下让我留,我便留下了。”   居岩过来了,宫中那帮从白沙村过来的孩子都高兴极了,围着他问这问那,还是故乡人亲切。   虽然他们在崖州也没什么亲人,但从小一起吃苦长大的伙伴就是亲人,可惜不能全来京城,还有那些长辈们,有一些恐怕已经过世了。   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中的一个小伙伴今年通过了初试,年后就会来参加会试,很快就能见到老朋友,想想都觉得激动。   萧彧也十分感慨,当初被闵翀收养的孤儿,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社会栋梁,真是太令人欣慰了。   孤独园也要在全国范围内继续推广,学塾也要继续兴办,让真正的人才不至于被埋没。   建业过年的氛围要比番禺浓,家家都挂辟邪桃符,大户人家门口都挂着漂亮的宫灯,宫中也不例外,早早都换上了漂亮的宫灯。   萧彧还让人用红纸写了福字、刻了窗花贴上,红红火火的,显得喜庆。   当晚,宫中举行了一次家宴,参加宴会的都是从崖州跟着萧彧过来的人:阿平、闵翀、吉山、吉鱼儿、孟思归、居岩、赖峰、向阳、关山、小春、青悠、霜落以及大勇牛牛等人。就跟当初他们在白沙村的时候一样,大家聚集在老宅的厅堂内,一起聚会吃饭,唯独缺少的便是裴凛之和吉海。   萧彧举起酒杯:“看着大家,便忍不住想起当年在白沙村中一起吃饭的场景了。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唯独凛之与吉海不在,让我们一起举杯,遥祝他们新年安康,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大家一起举杯:“祝裴将军(师父)与吉海早日凯旋!”   大概是因为萧彧提起了白沙村的事,大家都很放松,坐在正席上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而是那位永远和蔼可亲的郎君。   在场的年纪都不大,大部分都是孩子,萧彧让大家别拘束,这些人还真放得开,场面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萧彧又提议大家行起了酒令,玩的是飞花令,出一个字儿,比如“春”字,每个人都要背一两句诗或者写一两句诗,接不上来的便要喝酒或者表演节目。   玩飞花令萧彧太占便宜了,因为他肚子里装了唐诗宋词,所以他就没喝过酒,还会帮着阿平出主意,玩得别提多投入了。   其余的人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若是搜肠刮肚想不出来,便只好表演节目,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奏乐,还有人舞剑,也是趣味横生。   萧彧看着赖峰表演着醉拳,笑得乐不可支,无意间扭头,便看见了一旁的向阳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两人的目光一触碰,向阳就赶紧移开了视线。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萧彧对感情非常迟钝,但也慢慢觉出一点异样了,加上之前裴凛之说过让向阳去军中,莫不是向阳对自己的感情不那么纯粹?   他总觉得有断袖之癖的人不多,但是没想到自己竟会吸引这么多,真叫人头疼。   还是大家平时总围着自己打转,很少跟异性接触,所以才会弯了?   他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人,年轻的不算,闵翀、赖峰、向阳以及自己都没成家,当然,他不成家是因为裴凛之,而其他人不成家是为了什么呢?   萧彧发现自己太不关心手下的臣子了,明儿应该问问去,喜欢哪家的女子,或者哪家有好女子,给他们牵个线也行啊。   吃饱喝足又玩闹够了,餐盘撤了下去,端上小点心小零食,大家继续聊天玩乐守夜。   萧彧给所有孩子都发了压岁钱,大家欢天喜地,凑在一块儿继续玩闹,一年只有今日才能这样放松呢。   萧彧则与闵翀、赖峰、向阳数人一起喝茶聊天,说实话,能吃的零嘴儿还真不多,瓜子花生都没有,古代实在是太贫穷了。   萧彧吃着蜜饯,状似不经意地说:“我似乎才注意到,你们几个好像都没家人啊。赖峰与向阳我知道,你们本就是孤儿。腾云也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你的家人。”   闵翀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帘:“我的家人也早已不在了。”   萧彧拍拍他的肩:“抱歉,不该这个时候提这事的。”   闵翀摆手:“无妨,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家原本是丰州的富商,父亲带着我与兄长一起在海上讨生活,经常往来于东戎、建业与番禺一带。我们家因为富甲一方,遭人嫉恨,被举报私通敌国。官府抄了我家,还要烧毁我家的船,我父兄在反抗过程中丢了性命,唯有我侥幸逃脱。从那以后,我便与官府势不两立。不过谁会想到,我自己最后竟然变成了官府。”   萧彧说:“官府无所谓好坏,它只是一个机构,是好是坏都在于利用它的人。” 第145章第145章   闵翀笑笑:“是啊,后来我也想通了。我憎恨吃人的官府,那就去推翻它改变它。”   萧彧赞许地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觉得这个世间不够好,就去改造它,让它变得更好。腾云今年贵庚啊?”   闵翀有些诧异他突然换了话题:“三十有六,小老头一个了。”   “小老头倒不至于,腾云还是年轻的。我好像一直都没过问你们的私生活,倒显得我不太关心下属,若是喜欢哪家的姑娘,我可以替你们出面去说媒。”萧彧到底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他不喜欢干涉他人的私生活,所以从未过问过下属的感情婚姻。   然而大概古人太过含蓄和羞涩,他们又都没有长辈操心,结果身边全是单身汉,他这个大家长还是过问一下比较好。   闵翀一愣,呵呵一笑:“谢陛下关心,臣没打算娶妻,准备收养一双儿女,日后有人养老便足够。”   这倒是让萧彧很意外,难道是早些年家遭变故,妻儿亡故了?“既如此,我也就不多事了。你们几个呢?”   向阳抬头看萧彧一眼:“属下也无意娶妻。”   萧彧看着向阳,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看向赖峰,意外发现赖峰红了脸,这是有戏?他赶紧问:“赖峰可是有中意的姑娘?”   赖峰嗫嚅着否认:“没、没有。”   萧彧笑道:“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不必忸怩。谁家的姑娘,我亲自替赖都督去说亲。”赖峰作为禁军都督,要娶谁家的姑娘还是容易的吧。   赖峰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向阳笑着替他说了:“大哥属意霜落姑娘。”   萧彧意外之极,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恋情,他居然毫无察觉:“真的?多久的事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赖峰用手遮着额头,尴尬地说:“对不起,陛下,我……”   萧彧抬手制止他,笑着说:“不必说了。这事霜落是什么态度?”   赖峰悄悄朝霜落的方向瞟了一眼,有些沮丧地摇头:“她不同意。”   萧彧也朝霜落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和几个姑娘正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霜落长得端庄秀美,温柔贴心,心思聪慧,平时工作非常细心利落,是个不错的好帮手。赖峰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总是常伴自己左右,对她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难得的是赖峰并不忌讳霜落的出身,只是这出身大概也是霜落不答应他的主因。   萧彧说:“回头我替你问问霜落姑娘,若是她也有意,我便为你们二人赐婚。”   赖峰大喜,抬手抱拳:“谢陛下成全!”   萧彧笑着拍拍他的肩,挺好,有情人能成眷属,这是件多么美的事。   萧彧扭头看着关山:“关山年岁也不小了吧?可有意娶亲?”   关山晒得黑黑的脸膛有点发红:“请陛下做主。”   萧彧哈哈笑:“好,我替你留意一下,看哪家的姑娘比较好,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吉山呢?”   吉山还没回答,忽然听见那边正在玩闹的年轻人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听见居岩大声说:“鱼儿姐姐,你什么时候做我师嫂啊?”   阿平也被人怂恿:“阿平殿下,去找你师嫂要压岁钱。”   鱼儿则羞得满脸通红,躲到桌子下:“阿岩你给我等着,我要撕烂你的嘴!谁是你师嫂啊!”   吉山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怒,咬着牙说:“这帮臭小子!我去撕了他们的嘴!”   萧彧终于明白过来:“思归和鱼儿两人是一对?”   闵翀嘴角扬起来:“陛下你才发现?”   萧彧用手轻拍着额头:“哈哈,我太迟钝了,居然都没发现。这俩孩子在一起多好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算起来,思归也有十八了,鱼儿十六,好像可以成亲了呢。今年看样子要喜上加喜了。”他不禁喜上眉梢。   向阳忍不住笑:“陛下未免太心急了,鱼儿的两位兄长都未成亲呢。”   萧彧捏捏下巴:“说的也是啊。吉山与吉海年纪都不算小了,他们兄弟也该成亲了。吉山,可有看上的姑娘?需要我替你找吗?”   吉山连忙摆手:“不用麻烦陛下,我自己找。”   “那好,找来了我替你们主婚。”萧彧笑着说。   除夕通宵守岁本来是为父母长辈祈福的,但他们这一大群人中也没几个有父母长辈在的,所以干脆就都没守,等到子夜相交,萧彧便让大家都回房去睡。   刚出了门,便有人叫起来:“下雪了!”   孩子们都开心极了,居岩更是叉腰哈哈大笑:“这是特意为了迎接我的吗?我刚到就下雪了,面子可真大呀!”   阿平在萧彧怀里本来昏昏欲睡,听见大家喊下雪了,也努力睁开已经糊上的眼皮:“下雪了吗?我要玩雪。”   萧彧摸摸他的脑袋:“很小,地上还没有呢,明早就能玩雪了,先睡吧。”   阿平闻言,又闭上眼睡着了。   萧彧站在走廊里,看着灯笼的光线映出乱舞的雪花,建业下雪了,不知道汉中有没有下,凛之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是否已经睡下。   向阳站在上风向,为他和阿平挡着风,过了许久才提醒:“陛下,风大,太冷了,进屋去吧。”   萧彧回过神来:“好。”   这次吉海跟着裴凛之一起出征了,萧彧房里的守夜人便变成了向阳。   萧彧怕冷,夜里总不能叫向阳来给自己暖被窝,便叫了阿平过来,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是阿平陪着他睡,向阳睡在外间的矮榻上。   萧彧躺在床上细想,总算有些明白为何凛之要让向阳去军中了,看来他早就察觉到了,也能解释向阳为何不愿意去军中,因为他就想守在自己身边,哪怕他明知自己和凛之的关系。   他心里生出歉疚之情,觉得对不住向阳,真希望他别把感情浪费在自己身上,值得他爱的人还有好多好多呢。   萧彧最怕欠人情债,尤其是感情债,所以尽管已到了后半夜,阿平睡得小猪一样呼呼的,他也没什么睡意,想外面榻上的向阳,又想远在汉中的裴凛之,猛然想起下午给裴凛之的信还没写完,便又起来,裹上狐裘出来写信。   向阳在外面听见动静,赶紧进来:“陛下可是有事?”   萧彧打着哈欠摆手:“没事,我想写封信,你睡吧。”   向阳看着萧彧:“陛下穿够衣裳了吗?别着凉了。”   “我穿够了,棉袄狐裘都穿上了。倒是你还穿着单衣,赶紧上床去睡。”萧彧朝他摆摆手。   向阳转身出去,片刻后又进来了,身上穿了棉衣,一边卷袖子一边说:“卑职给陛下磨墨。”   “不用,我这里有白日磨好的墨,兑点水就可以。”萧彧说。   向阳没有理他,在桌边跪坐下来,开始磨墨。   萧彧给裴凛之写的自然是家书,准确来说是情书,有向阳这个大灯泡在,他怎么写,便停下来,看着向阳:“向阳可有什么新年愿望?”   向阳抬起眼看着他,片刻后才说:“卑职希望国泰民安,陛下万事顺遂。”   萧彧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也帮我加持了,看样子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呢。”   “一定可以的。”向阳笑起来,他的脸上虽然有一道疤,但并不能掩盖他的魅力,相反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了。   萧彧又说:“还有没有小一点的个人愿望呢?看我能不能帮你实现。”   向阳舔舔唇,然后轻轻摇头。   萧彧轻轻叹气,这家伙,这不是叫他难做吗?萧彧说:“年后我让你大哥给我再安排个护卫,让你有空多出去转转,我希望你能多交朋友,有自己的生活。”   向阳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起来,捏着墨锭的指关节也开始发白,他轻轻地说:“谢谢陛下,不过不必了,别人跟着陛下我不放心。能一直守着陛下,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和愿望。”   萧彧听见这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自己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祸害这么大好青年了呢。   他甚至有点后悔去提这事,拿起笔,给裴凛之写了一封公文,私信没写,回头等心情平静了再写吧。   这一晚萧彧几乎没怎么睡着,天快亮时才稍稍眯了一会儿。元旦虽然不早朝,但需要祭祀天地和先祖,仪式还非常隆重。   雪下了一夜,不算太大,但也积了两寸后的雪。萧彧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去南郊祭天,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   尽管下了雪,街道两旁的百姓和车马还是非常多,人们纷纷停下来给皇家的仪仗队让路,行人绵延不绝,一直到出了城门,百姓队伍都没断,怕是有数万人。   萧彧注意到不少妇人手里都提着篮子,便问身边的人:“他们这是去祭祖吗?”   向阳答:“不大像,倒像是去庙里烧香礼佛的,今日是初一。”   萧彧皱起眉头,想起前两日王启问自己,元旦要不要去鸡鸣寺烧香,被他当场就否决了,原来本朝的佛教竟是如此兴盛。   祭祀完天地,萧彧又回到太庙去祭祀,这是他第二次来太庙,上次是他外祖周起的案件平反之后,重新安葬完外祖一家,祭拜完之后,才来的太庙祭祀。   这一做法其实引起了朝中不少老臣的异议,认为这于礼不合。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合乎礼法的,周家人死后都没正式办过葬礼,这次算是办葬礼,葬礼当然要比祭祀更为重要,肯定要优先。   祭祀结束回到宫中,已经是午后。实在是城内城外跑,祭祀流程又繁琐,太费时间。   用完午饭,萧彧打算午睡休息一下,因为昨晚就没睡,这会儿实在是太困了。不过似乎有年初一不午睡的习俗,说是这一日睡了午觉,这一年便都会非常懒惰,萧彧才不管那么多,他就算想偷懒,也得有空偷才行。   他刚脱衣准备睡下,便听见了门外传来了关山的声音:“陛下呢?”   向阳压低了声音:“陛下累了,正在休息。”   关山说:“哦,那算了,我晚点再来。”   萧彧便在屋里说:“我还没睡,进来吧。”   片刻后,关山进屋来,在地板上单膝跪下:“陛下,昨日夜间将士巡逻的时候,在江边拦截了十几艘运粮的大船。”   萧彧拥着被窝坐起来,身上披着狐裘:“哦,谁的运粮船?运到哪里去?”   关山说:“抓了船主一审问,说是鸡鸣寺的粮食,卖到西戎去的。”   萧彧一听,用力在床上拍了一下:“简直岂有此理!都抓起来没有?”他们正在和西戎打仗,本朝居然有人将粮食卖给敌人,这跟通敌叛国有什么分别?!   关山说:“暂时没有抓,今日初一,上山烧香礼佛的香客特别多,不敢贸然抓人,怕引起骚乱。不过臣已经让将士守住了鸡鸣寺的山门,不让和尚出来。”   “好!”萧彧冷笑,这帮没立场的大和尚,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晚上便将鸡鸣寺的主持抓起来,和尚们也都控制好,别让他们给跑了。”   安国的前几个皇帝都信佛,所以佛寺在安国境内盛行,尤其是京城这一带,光建业周围就有好几座大型寺庙,比如这鸡鸣寺、栖霞寺、报恩寺、法华寺等。   这些寺院不仅招收大量的弟子,也接受朝廷以及百姓的捐赠,用香火钱购置了大量的土地。   像鸡鸣寺这样的大寺院,其财力几乎可以媲美一个世家。而且寺院的土地是特批了不纳税的,他们除了用少量的粮食来布施之外,余下的就全都收至囊中。   这些和尚一个个富得流油,甚至还有不少和尚悄悄在山下购置了宅子,娶妻纳妾,嘴里一边念着菩萨一边吃着酒肉,把信佛完全当成了生意来做。   所以民间百姓也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寺院去出家做沙弥,可以省口粮不说,甚至还有可能因此发财。   这在萧彧看来,简直就是一大毒瘤!如今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撞枪口的事,可不是正好来送人头了。 第146章第146章   但萧彧也知道,佛教在本朝扎根已深,教众甚广,一旦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动乱。   他让关山不要为难这些和尚,鸡鸣寺的和尚不准私自外出,住持和几位管事和尚都被请下山,送到大理寺,明日他要亲自去会会这些大和尚。   翌日,萧彧在偏殿中召见了鸡鸣寺的住持方丈弘光法师和几位管事和尚。今日融雪,天气异常寒冷,偏殿没有地暖,侍从便在他周围烧了几个炭盆,又给他弄了个镂空的铜手炉,让他暖暖和和的,别冻着了。   几位大和尚则没那个好待遇,每人赏了一个蒲团,殿中并无其他取暖设备。   萧彧身着布衣布袄,唯有那件白狐裘比较华丽,白色的毛领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如画中走出的谪仙。他盘腿坐在上首,见到大和尚行礼,萧彧慵懒地挥挥手:“大师们请坐吧。”   几位老和尚惴惴不安地席地而坐,中间的弘光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陛下赐座。不知陛下深夜请贫僧等人入大理寺,所为何事?”   萧彧跟他的先祖不一样,他的先祖都是刚登基,就会来鸡鸣寺中烧香礼佛,他的父亲景平帝更是亲口御赐鸡鸣寺为皇家寺院。他回到建业将近半年,别说去寺院中烧香,就连召见僧侣都不曾有过。   萧彧喝了一口热茶,闲聊似的说:“弘光大师主持鸡鸣寺已有多少年?”   弘光法师微愣,然后说:“回陛下话,贫僧自幼便在寺中出家,主持寺院已十又七年。”   “那弘光大师可知你寺中僧侣人数?”   “回禀陛下,本寺登记在册僧侣为七千四百二十九人。”   萧彧挑起眉:“哦。昨夜我们去贵寺清点人数,却有一万三千九百四十六人,那多出来的六千多人是哪来的?”   弘光法师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回禀陛下,这多出的弟子一部分为他方云游僧人,一部分为尚未受戒的弟子。”   目前朝廷尚未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取缔人头税,也就是说,这六千多人不仅偷税漏税,还逃避了徭役和兵役。   萧彧似笑非笑:“佛法在中原大地上如此兴盛,佛祖理应十分欣慰吧。”   弘光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全赖佛祖保佑。”   萧彧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弘光大师可知朕为何要请尔等入大理寺?”   弘光法师低头:“贫僧不知。”   萧彧说:“除夕夜,禁军巡逻队在长江边上截获十八艘货船,每艘船载重十万斤,船上所载何物,大师可知?”   弘光法师摇头:“贫僧不知。”   萧彧将桌上的镇纸用力一拍,伸手指着弘光:“好你个一问三不知!看样子弘光大师超凡脱俗,早已不问世事。那便由朕来告知大师吧,那船中所载皆为本朝禁止私卖的粮食。而粮食的来源,则是贵寺的粮仓。粮食的去处,则为正在与本国交战的敌国西戎。这已是通敌卖国之罪,你们好大的胆子!”   弘光法师忙跪地磕头:“陛下恕罪!贫僧的确不知有此事,贫僧已有数年未曾过问寺中事务,一切皆由贫僧之徒慧明打理。”   他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一个肥头大耳和尚匍匐在地:“陛下息怒,小僧是听寺中一位云游僧人说,说西戎此刻遭遇严重饥荒、饿殍遍地。小僧想着佛爱众生,便想用这些粮食去救济饥民。”   萧彧挑眉:“哦,如此说来,倒是朕不近人情了。可既是赈济饥民布施粮食,为何又要收人银钱呢?本朝百姓同样遭遇饥荒,豫州雍州百姓一日一餐,仅能勉强维持生计,为何不见贵寺开仓赈灾,救济饥民?莫不是觉得我朝百姓的性命不如西戎百姓的金贵?”   慧明和尚猛在地上磕头:“陛下饶命!小僧知罪。”   萧彧冷哼一声:“西戎人狼子野心,蚕食我国疆土,虐杀我安国子民,奴役我汉人同胞。如今我大安热血男儿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驱逐胡人,守卫我安国疆土与百姓。没有他们,你们这帮大和尚能够安静地烧香念佛?怕是做梦!而今你看看你们干了些什么!你们竟然将粮食偷卖给敌军,让他们吃饱了来屠杀我安国的将士,侵略我安国的土地!你们该当何罪?!”   殿中几个和尚都瑟瑟发抖起来,匍匐在地:“陛下饶命!”   萧彧咬牙看着这帮和尚:“慧明身为出家人,却不守清规戒律,触犯国法,其罪当诛!”   慧明吓得裤子都快尿了,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彧闭一闭眼:“念在大错尚未铸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有大理寺审判你!”   “谢陛下不杀之恩!”慧明涕泗横流。   其他几人都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萧彧接着说:“弘光法师作为一寺住持,纵容门下子弟通敌卖国,此事你难辞其咎。念你年事已高,精通佛理,对佛法研究贡献突出,便不追究你的责任。既然佛家怜悯众生,北地百姓正在受苦,需要佛法普渡,弘光法师便率弟子亲自前往北地弘法吧。”   萧彧昨天思索了一晚,想着怎么处置这帮和尚,弘光法师威望比较高,不能随意处置,也不想继续留着他在这里碍事,思来想去,似乎让这些和尚去北边给胡人宣扬佛法比较靠谱,既打发了这些恼人的和尚,也不会引起民愤,还能用宗教来制衡胡人。   弘光法师跪在地上:“贫僧遵旨!”   处理鸡鸣寺的事萧彧并未声张,除了慧明被羁押在大牢中,其余人等皆被放了回去,择日动身去北边。   萧彧没有急着处理鸡鸣寺的普通僧众与寺产,而是先出了一期《星火》报,尤其着重写了鸡鸣寺私通敌国,贩卖粮食给正在与本国交战的西戎一事。   这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通敌可是重罪,尤其是鸡鸣寺卖的还是安国而今也极为短缺的粮食。官府已经不止一次出面跟大户购粮,用以赈济灾民,收效都十分有限,因此北边的百姓还填不饱肚子。   然而这打着造福百姓普度众生名号的鸡鸣寺却将私藏的粮食卖给敌国,这完全就是犯众怒。报道一出,鸡鸣寺名声一落千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朝廷便在这个契机下,没收了鸡鸣寺的寺产,驱逐解散了数以万计的僧侣,只允许留下二百僧侣。   而且朝廷趁机颁布了新的佛法管理办法,全国寺院,僧侣规模不得超过二百,寺产规模不得超出某个定额,任何人不得随意自建寺院,必须要经过官府审批同意。   所有寺院,一旦香火收入超过某个限额,所得收入七成归官府所有,两成归寺院所有,一成用以做慈善回馈社会。   这些公文一颁布,大家就都知道了萧彧的态度,他是真的不待见佛教,至少是不容许它肆意扩大。   本来这个年萧彧可以休息两三天,结果从初一开始,他就在忙鸡鸣寺的事,紧接着又开始整顿整个佛教,也是弄得精疲力竭。   直到正月十五,才勉强轻松一点。   正月十五上元节,民间有看花灯放河灯的习俗,这是道教与佛教习俗融合的节日,渐渐变得世俗化,为民间百姓所喜爱。   建业城平时是有宵禁的,因为天下不太平,担心夜间容易出纰漏,混进奸细与敌军。只有每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与八月十五中秋节两个晚上是不宵禁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出门夜游。   所以上元节也是情人幽会的日子,这一晚不知道要成就多少佳话。   番禺城是没有宵禁的,上元节虽然也有看花灯放河灯的习俗,但由于人口少,佛教在番禺也不够盛行,因此节日氛围也差得有点远。   所以这种热闹氛围萧彧也是头一回感受,从白日开始,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挂满了各式灯笼。宫中也挂了不少灯笼,基本都是孩子们亲自做的,萧彧自己也给阿平做了一盏走马灯,这孩子心心念念等天黑,好挑着他的灯笼出去炫耀呢。   萧彧叫过赖峰:“今晚巡防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安排关山了,你找个机会护花去。”   这些日子他虽然忙,偶尔也抽空关注了一下,霜落对赖峰并非无意,只是对自己的出身太过自卑,所以不敢答应。   赖峰有些不好意思:“陛下,那我也还得保护你的安危啊。”   萧彧笑着摆摆手:“不必担心,有向阳和护卫们在,我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去吧。”   “谢陛下!”   “好好把握机会啊。”   天刚擦黑,整个建业城便以另一种方式明亮了起来,几乎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起来,平日里人们省油省蜡,到了今晚,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省的。   宫中也点起了所有的灯,朦朦胧胧的烛光将周遭的景致照得风姿绰约,十分曼妙。   年轻人吃罢饭,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今晚萧彧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出宫游玩。阿平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当然还有护卫跟着。   萧彧则不紧不慢,他打算等天全黑之后才出门去看看,没有凛之在身边,再美好的夜晚对他来说似乎也没多大意义。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萧彧坐上马车出了门,随行的还有被他叫出来的霜落和青悠姐妹。   大街上灯火通明,各家的灯饰争奇斗艳,实在是美不胜收。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大家都盛装打扮,就是为了赴这一年一会的盛会。 第147章第147章   刚到大街上,萧彧就有些后悔坐车出来了,因为街道被行人车马堵满了,车子根本走不动,比走路还慢。   萧彧是微服出行,不想让禁卫军给他开道,他在车上等得都快瞌睡了,终于不耐烦地掀开门帘:“向阳,我还是下车走吧,让人把马车赶回去。”   向阳犹豫了一下:“郎君,这样怕不太妥当。”   “没什么不妥的,就这么办。”他从车上跳下来,又朝车上说,“我扶你们下来。”   青悠与霜落也从马车上下来。   护卫们默契地围上来,将他们几个护在中间。萧彧终于觉得自在多了,他好奇地东看西看,除了各种灯,夜市也非常繁荣,街道旁有许多小摊贩,卖花灯的、卖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算命的,还有迎合女性的胭脂水粉、金银钗饰摊等,甚至还有杂耍卖艺的。   夜游的人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结对,小姐妹们手挽着手,情侣们若即若离,孩子坐在父亲的肩上,或者牵着母亲的手,热闹异常。   萧彧白日也上过街,无论什么节日,街市也未尝如此热闹过,且活力四溢,生机盎然,这才叫繁华。   萧彧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一个做工略显粗糙的木头面具,又买了几盏莲花灯,说:“咱们去放河灯吧。”   向阳和护卫们提着灯,护着萧彧去了秦淮河,河岸两边都是放河灯的人。   萧彧亲手将一盏河灯放进水中,悼念萧彧、母亲、外祖一家、在战争中英勇献身的将士与无辜逝去的百姓。   江面烛光摇曳,化作点点流星,顺流而下,不知道能不能抵达黄泉彼岸,捎去放灯人的思念和祝愿。   放完河灯,萧彧对两位姑娘说:“我还有点事要去别处,让赖峰陪你们去转转吧。”   两位姑娘尽管不好意思,也不敢拒绝,毕竟萧彧再好说话,也是皇帝,他不让她们跟着,她们也不敢。   萧彧对赖峰说:“霜落姑娘和青悠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说完还朝他挤了挤眼。   赖峰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属下遵命!”   萧彧将面具戴在脸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在城内走着,向阳与一众护卫则伴在他周遭,半点也不敢松懈。   萧彧东走走,西看看,顺便听一听民间的声音,体察一下民情。   路过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巷,只觉香风阵阵,偶有丝竹声传来,里面行人熙攘,颇为热闹。   萧彧抬头朝巷内看,发现里面的灯格外漂亮,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地方?”   “属下不知,我去问问。”向阳便去找行人打听。   等待的时候,萧彧听见一个小姑娘好奇的声音:“爹爹,那里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只听见一个男声说:“小孩子不要看那个,那是吃人的魔窟。你要跟紧爹爹,千万别被人拐走了,把你卖到里面,爹爹也救不了你。”   又有一个女声说:“可不是,每年正月十五都要丢好多孩子。前年孙娘子带女儿出来玩,结果就把女儿给丢了,听说就被卖到烟柳巷里去了。女人进了烟柳巷,这一辈子可不就完了么。”   萧彧本来在等向阳,听见这一家子的对话,便跟着走了一小段,听得直皱眉头,他想起了霜落的身世,似乎也是跟着家人出去玩,被人拐卖到妓馆的。   这时向阳回来了,喘着气说:“郎君,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我刚打听到了,那条街叫烟柳巷,青楼妓馆聚集地。”   萧彧已经猜到了,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在岭南取缔了青楼妓馆,回建业后并没有动这些,因为顾虑着那些反对派们,看样子老虎牙齿还是得一颗颗拔掉。   回去的路上,萧彧又注意到有一处别样所在,城内处处都亮着灯火,唯有那一片黑灯瞎火的,他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旧皇宫建业宫所在。   萧彧想起自从回建业后,还没来过这里,便忍不住朝里瞅了几眼。   向阳问:“郎君想进去看看吗?”   萧彧摆摆手:“还是不了。里边应该还有人住吧?”   向阳说:“有的,宫中并没有烧完。先帝的妃子们和那位的后妃还都在里面住着呢。”   萧彧明白过来,不知道景平帝的哪些妃子还在,算起来也是他的长辈了,至于萧祎的后妃,应该都很年轻吧,年纪轻轻就要守在这宫墙中孤老终生,未免也太凄惨了。改日下一道圣旨,将那些妃子宫人都放出去,允许她们改嫁。   “天这么冷,宫中那些后妃们的生活有基本保障吗?明日着人去问一下,不能让她们衣食无着,木炭之类的也别短缺了。”萧彧说。   “是,郎君。”向阳一一记下来。   回到宫中的时候,出去玩的年轻人都还没回来,阿平自然也没回来。萧彧便磨了墨,给裴凛之写信。   今日出去,看见无数成双成对的恋人,以及相亲相爱的一家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裴凛之,如此花好月圆之夜,要是有爱人伴在身边,该是多么完美。   可惜他与凛之只能两地相思,希望明年今日,陪自己放河灯的会是凛之。   刚写完信,赖峰和两位姑娘一起回来了,看赖峰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今晚情况应该不错,看样子可以给他们做媒了。萧彧心想。   直到快午夜,那群年轻人才回来,阿平在孟思归肩上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今天出去玩疯了,哥哥姐姐们给他买了不少吃的玩的,还看了变戏法和杂耍。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不过阿平自己走得倒是不多,因为累了有人背他。   翌日早朝的时候,萧彧提起了建业宫的事:“昨夜上元节,朕出宫夜游了一番,城内好生热闹,一派欣欣向荣之貌,朕看得满心欢喜。归来时路过建业宫,发现全城灯火通明,唯有此处冷清寂寥。朕想起来宫中还住了上千妃嫔与宫人。而今萧祎已殁,他的后妃正值青春年少,朕打算将宫中愿意出宫的后妃都放出去,让她们的家人领回去,愿意嫁人的便都安排嫁了吧。”   萧彧这番话让殿中的百官都愣住了,尽管这个年代并没有严格要求女子守节,但贞洁烈女还是受世人推崇的。更何况这是先皇的女人,说放出去就放出去了?   王启张开嘴刚想说什么,闵翀先一步说:“陛下仁义,臣以为此举甚善。”   萧彧又说:“出宫皆采取自愿形式,不得强迫她们。”   王启说:“启奏陛下,建业宫的宫人放出去也便罢了,陛下这太初宫中是否也该征选一批良家女子来充实后宫了?”   萧彧摆摆手:“太初宫人手够用了,就不必征选宫女了。”   王启抬手行礼:“如今天下已定,陛下该立后纳妃了。”   萧彧头疼,怎么就对这事念念不忘呢,他说:“中原大地上,胡人的铁蹄依旧在肆意践踏着汉人同胞的胸膛,怎么能叫天下已定?”   王启跪地而拜:“陛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江山社稷着想,这大安江山得有继承人啊。请陛下早日立后!”   一大群朝臣跟着他跪拜:“请陛下早日立后!”   萧彧郁闷之极,这是合谋好了一起来逼婚吗?其实也不怪这些朝臣逼他,这些大臣们早就期盼着他选后宫了,好趁机将他们家的适龄姑娘送到宫中来,毕竟不管是地位权势还是萧彧本人,都是最优的选择。可惜他几乎无欲无求,从不需要女人似的,听说后宫中伺候的主要也是些男子,简直是独树一帜。   正好今天他自己提起建业宫中的后妃问题了,所以便趁机跟着央求起来。   萧彧朝殿中扫视了一圈,只有闵翀以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扶额,苦笑:“此时朕心中自有定夺,就不必诸位替朕操心了。”   当日傍晚,城西礼宁巷的杜府中来了一位客人,杜家家主杜璇亲自来迎接。   客人见了面,朝杜璇拱手:“小侄是来向杜丞相道喜的。”   杜璇连连摆手:“我早已不是什么丞相,杨大人切莫再羞辱老朽了。且不知杨大人所说喜事从何而来?”   客人杨焘说:“今日朝堂之上,你可知陛下说了什么?他打算放出建业宫中的妃嫔与宫人,若是有愿意再嫁的,皆可由父母安排再嫁。”   杜璇激动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杨焘说:“千真万确,小侄总不能拿这么重要的事来哄骗世伯。”   杜璇又坐回去,喃喃地说:“兰儿总算是可以回来了。”   杨焘露出神秘的笑容:“世侄女不仅可以回来,甚至还有可能再次得到圣上的垂青呢。”   杜璇的胡子都颤抖起来:“此话怎讲?”   杨焘说:“陛下今日说了,建业宫中的妃嫔与宫人皆可由其父母亲人领回,并自行安排婚嫁。小侄以为,这是陛下特意为世侄女开放的条例。世伯想想,如今太初宫中后宫虚空,陛下春秋正盛,却未曾立过任何妃嫔,说明他对世侄女旧情难忘啊。”   杜璇则掩面长叹气,摇头说:“倒是不敢奢望。兰儿毕竟嫁过萧祎,陛下是不可能原谅她的。”   “我看未必,陛下也不是拘泥之人。若是陛下仅仅是面子上抹不开,咱们还可以用旁的方法来消除掉这个隔阂。陛下不能娶杜玲兰,若是杨铃兰、张铃兰呢?只要陛下心意不变,就总有机会的。”   杜璇一听,面上渐渐露出笑意来:“世侄所言极是。多谢世侄告知,回头我便去宫中接兰儿回来。”   萧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此时他刚用完晚饭,在庭院中散完步回来,看见霜落与青悠一个正在煮茶,一个正在掌灯,他便在几案后坐下来。   霜落将一个包在棉布中铜手炉取出来,递给萧彧:“陛下今日可有奏折需要誊抄?”   萧彧接过手炉:“今日似乎没有。”   “那奴婢便先告退了。”霜落恭敬地说。   萧彧看着霜落,突然说:“霜落你且先等一等,朕有话问你。”   霜落在几案前跪坐下来:“陛下请说。”   萧彧对青悠说:“青悠你先走吧。”   青悠走了,萧彧笑着对霜落说:“其实是一些私事,朕想替赖都督问一声,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第148章第148章   霜落的耳朵都红了,她低着头不说话。   萧彧笑着说:“赖都督为人忠实可靠,又钟情于你,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霜落跪拜下去:“多谢陛下美意,奴婢以为此事不妥。”   萧彧挑眉:“为何?”   霜落红了眼圈:“赖都督与奴婢宛若云泥,奴婢不配。”   萧彧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如他预料的一样,哪个女人会不介意自己那样的过去呢,他说:“感情里没有什么配不配,只有喜不喜欢。”   霜落匍匐在地上,咬咬牙,说:“奴婢不喜欢。”   萧彧错愕地看着霜落,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你果真不喜欢赖峰?”   “嗯。”霜落低着头,“如果没有别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萧彧没有说话,霜落却低着头,转过身去,然后才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站住!”萧彧叫住了霜落,起身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的脸,那张脸上早已布满泪痕,萧彧叹了口气,“你哭什么?”   霜落迅速抹了一把眼泪,摇头:“奴婢没有哭。”   萧彧摇头:“朕还没老到眼花。霜落,朕知道这事你是心口不一。你顾虑赖峰的身份与前程,怕人说闲话,对不对?”   霜落咬着下唇没说话。   萧彧说:“赖峰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出身,但他自己并不介意,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尤为难能可贵吗?错过他,你这一辈子都将不会再遇上另一个这样的男人。”   霜落闭了一下眼睛:“赖都督智勇双全,前途无量,奴婢不想为他添上污点。”   萧彧叹息:“你怎知这是污点,又非佳话呢?”   霜落猛地睁开双眼,自己还能成为佳话?   萧彧说:“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这世间对男子尤其宽容,却对女子格外苛求,这岂非是不公平?你的出身不由你选择,也非你之错,为何要用这个来惩罚自己?你看,这世间有一类人,他不审视自身的缺点,却时刻盯着他人的弱点,并以自己达不到的标准去苛求他人嘲笑他人;还有一类人,他看不到别人也有缺点,却只会审视自身的弱点,并以第一类人的标准来苛责自己。你说这第二类人可怜不可怜?”   霜落听到这里,默然不语。   萧彧接着说:“你说,谁给了第一类人严苛他人的权力?而第二类人,是否太过妄自菲薄?没有人是完人。”   霜落忙说:“陛下就是完人。”   萧彧一愣,然后笑了:“朕给了你们这种错觉?其实朕作为一个皇帝,是不算合格的。不过就算不是完人也没关系,我们都在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好,不是吗?”   霜落轻轻地点头。   萧彧说:“朕救你出囹圄,只是给你新生活的可能。能不能真正打破囹圄,过上新生活,却在你自身。霜落,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莫要轻贱自己。”   霜落朝萧彧深深鞠一躬:“谢陛下称赞。”   “不必谢朕。与赖峰的事,你慎重考虑吧。朕以为,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萧彧说。   “奴婢会慎重考虑的,奴婢告退。”   萧彧看着合上的门,看样子赖峰还得等些日子了。   放宫人出宫之前,萧彧去了一趟建业宫,探视了几位尚住在宫中的太妃嫔。萧彧的母亲是皇后,他又早早被立为太子,后宫的妃嫔倒也没有几个对他不恭敬的,就连萧祎的生母赵妃,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至少表面功夫都做到位了。   不过萧彧对景平帝有怨言,所以也没想过来见几位太妃嫔。   他这次过来,无疑是给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建业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很快便波及到了整个后宫,几乎人人都知道,陛下来建业宫了。   妃嫔和宫人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这位曾经的东宫之主,他是不是要重修建业宫并搬回来住了,若是新帝搬回宫中来,那么她们这些宫人的日子就不会全然没盼头了吧。   只有萧祎的妃嫔惶恐不安,新帝要搬回来,是不是就要安排她们削发为尼出家了?因为这是本朝后宫的惯例,先皇故去,他的妃嫔中有子嗣的,便安排在宫中或者行宫中颐养天年,没有子嗣的,则都要出家为尼。   萧祎没有儿子,唯有原配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夭折了。他给过名分的后妃有十几个,这十几个后妃显然只有出家的结局,但都是一二十岁的花样年华,谁愿意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呢?   是以萧彧没有来建业宫住,其实对这些后妃来说倒是松了一口气,今日他一出现,几乎令萧祎的后妃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人不包括杜玲兰,因为今日一大早,她的家人就捎来了消息,让她收拾好东西,不日便能出宫还家了。   听说萧彧来了建业宫,杜玲兰还紧张了一把,虽然知道他们也碰不上面,但想起他们这些年的遭遇,她心中还是难免伤怀的。   如若当初多坚持一下,是不是命运就截然不同了?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明白,即便不进宫,她也不可能跟萧彧再有交集,她的家人定会帮她安排别的亲事。   萧彧探视完几位太妃嫔,便让人颁布了放人出宫的诏令。此令一出,建业宫中顿时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都喜极而泣,终于可以不用困死在这高墙大院中了。   出宫采取自愿原则,每位出宫的宫人都给了路费,让她们自行返家,萧祎的妃嫔也都可以回去另嫁。   这个举措在建业城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接连几日,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此事,有人夸新帝仁善,也有人认为新帝是瞧不上治平帝用过的女人,将宫人放出来,这是要打算重新选美了吧。   一时间,城内的冰人变得无比忙碌起来,许多人家都打算将自家适龄的女儿赶紧定下婚事,就怕被选中送入宫中,骨肉分离,可能一生都不得见。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着急,就等着自家闺女被选入宫中,要是能被皇帝临幸选为妃嫔,那一家子就能鸡犬升天了。   尤其是对宫中情况知根知底的文武百官和世家大族,他们都巴不得自家女儿能被遴选入宫呢。   但萧彧只放了宫人,却对选美入宫一事只字不提。百官一提,他便以国家百废待兴为由,表示宫中一切从简,不宜铺张浪费。   其实也差不多,整个宫中就他和裴凛之、阿平三个主子,有十几个人伺候着,已经完全足够,区别就是伺候他们的主要是些小子,而不是温软可亲的姑娘。   放出宫人没多久,萧彧便下了一道新的圣旨,全国范围内取缔一切青楼妓馆,取消一切贱籍。   此令自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自开年以来,萧彧一直都在做一些匪夷所思之事,先是勒令和尚还俗,没收寺产,接着又是放出宫人,现在又要释放所有的妓女,连贱籍都给取缔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么多的青楼女子,官府打算如何处置?   官府当然有办法,还是照在广州时一样,愿意还家的还家,愿意嫁人的安排嫁人,不愿意嫁人的,便集中起来安排工作。   有才能的进文艺团,或者去茶馆唱戏。余下的便安排进作坊。安国养了几十万军队,将士们需要大量衣服鞋袜,这些女工怕是还忙不过来呢。   取缔青楼妓馆最令人不满的自然是那些青楼妓馆的老板,他们是做梦也没想到,萧彧会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因为青楼妓馆无论在哪个年代,它都是存在的,在他们看来,这就跟人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   但不满又能如何呢,百姓喜闻乐见,皇帝他们又动不了。   萧彧在推行这些诏令的同时,裴凛之正领着将士们攻打上洛郡。上洛郡位于长安东南,离长安仅有二百多里。西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上洛失守,长安便将失去秦岭的屏障,直接与安军对垒。   一旦安军攻破潼关,长安失守便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西戎派了派了重兵把守,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上洛郡。   当地汉人百姓听说安军打来了,都异常欢迎,他们受戎人压迫奴役了上百年,终于等到汉人王师归来,一些老人见到安军的时候都忍不住跪地膜拜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统治压迫他们的胡人政权不知道更新迭代了多少回,每次换了皇帝,就要担心一回他们的命运,倘能侥幸活下来,也要接受刮地三尺的盘剥。在胡人眼中,汉人就不是人,而是工具和奴隶。   因此裴凛之率领将士们攻打西戎的时候,除了西戎的守军,就没有遭遇过什么阻力,甚至还受到过不止一次当地汉人的引路和帮助。   裴凛之在西戎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想尽早驱逐胡人,收复长安,因为当地百姓的生活实在是苦不堪言,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上洛一战打得极其惨烈,西戎兵以骑兵为主,在这种山地守城战中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他们只能死守城池。   裴凛之指挥将士强攻了两回,都没能攻下来,连火药都用上了,也没能对牢固的城墙造成多大的损伤,己方伤亡很惨重,只得采取围城的下策。   通常来说,围而不打是最省事省力的做法,就是看谁更能耗,通常守城的耗不过围城的。   但为什么说这里围城是下策呢,因为城中很多百姓都是汉人,一旦被围困,百姓也会缺粮,而胡人则会杀汉人充饥,他们吃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围困半个月之后,城内便出现了裴凛之担心的情况,西戎守军开始将百姓的头颅从城楼上扔下来,因为身体被他们吃了。   裴凛之见状勃然大怒,决定再次攻城,无论如何,这次都要将上洛城攻下来。   这一次,吉海主动请缨为攻城先锋。他在这次征西战争中表现十分英勇,如今已经是校尉了。   这一晚,吉海表现得十分英勇,尽管受了伤,他还是第一个登上了城墙,在他的掩护下,又有更多的将士攀爬上了城墙。   西戎守军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他们厮杀了半夜,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将城门从里面打开了。   裴凛之与萧繇亲自率大军冲进上洛城,与城内的西戎军展开决战,跟胡人打仗的时候,裴凛之从未动恻隐之心,能杀都杀了,因为胡人是不会甘心降服的,一旦放虎归山,下一次他们依旧会拿着刀枪戳向你的胸膛。   这一仗一直打到中午才结束。清点人数的时候,两万多西戎兵悉数被杀,己方伤亡也很惨重,死了将近万人,吉海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第149章第149章   这一仗虽然赢了,但是代价异常巨大。捷报发回建业,裴凛之提议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兵。因为接下来要进行平原战,安国的骑兵不占优势,必须要训练出一支能与西戎骑兵抗衡的队伍才行。   萧彧当然立即同意了,下令留下重兵把守已经夺回的城池,余下将士班师回朝,进行休整。   裴凛之动身回朝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时节。   一年之计在于春,萧彧已经忙上一段时间了。杂交水稻种子已经派发到全国各地,全面兴办的学塾也要开学了。   建业城内此刻也繁忙起来,每日客舟马车络绎不绝,南腔北调汇聚一城,因为会试马上要开始了。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一千零二十六名考生都在三月初一之前陆续抵达建业。   外地来的学子先去太学报到登记,官府会给予一定的食宿补贴,提供学习交流的场所。   萧彧将一鸣茶社的分社也开到了建业,说是分社,建业的一鸣社规模要比番禺的大得多,京城的人流量显然不是州府能比的。   崖州的考生也于二月中旬抵达了建业,送他们来的人竟是孟洪。这令萧彧十分惊喜和意外,毕竟他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孟洪了。   见面少不了一顿热聊,孟洪汇报完崖州的情况后,对萧彧说:“陛下,我此次过来,还有一个请求,求你赐一道特赦令,我想回一趟家乡。”   萧彧微笑道:“当然可以,我这就给你写。”孟洪已经四十多岁了,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从未离开崖州半步,如若再不回乡,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哪怕是回去,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了。   “谢陛下!”   萧彧拿起笔,当即便给孟洪写了一道特赦令。虽然孟洪早就在他登基时被赦免了,但这消息并未传回他的故乡江陵,他带着这道圣旨回去,便是给家乡人一个交代,也是给孟家请了一道特赦符。   萧彧说:“有了这道赦令,你就算全家搬回江陵也没关系了。”   孟洪笑着摇头:“我倒是对搬回江陵没了执念。倘母亲尚在,我还愿意回去尽孝。家母已故去多年,我只是回去悼念一下。兄弟姐妹各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不在都无关紧要。”   萧彧点头:“也行,如若不想回江陵,来建业也是不错的。”   “我就待在崖州吧,已经习惯那边的气候,回来这边觉得怪冷的。”孟洪说。   孟思归在一旁说:“爹,你们要是不来建业,我都没办法给你和娘尽孝啊。”   孟洪扭头看着儿子:“这你不用担心,你妹妹还在我和你娘身边呢。陛下不也说过了吗,男女都一样。陛下救了咱们全家,给了我们崭新的生活,你就替咱们全家好好报答陛下,为陛下尽一份力。”   孟思归点头:“知道了,爹。”   萧彧笑着说:“孟大哥不轻易过来,回头将思归的亲事给定下来吧,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就回崖州去成亲,或者在京城办也一样,我替你们主持婚礼。”私下里聊天时,萧彧完全不摆架子,还跟当初在崖州时一样。   孟思归红了脸:“谢陛下!”   孟洪又惊又喜:“思归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孟思归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说,萧彧笑道:“还有谁?不就是鱼儿那丫头。”   孟洪大喜,击掌说:“好、好,鱼儿那丫头好,全赖陛下费心了。”   孟思归迟疑片刻:“是不是要先等两位兄长成亲了再说?”   萧彧说:“过段时间吉海就回来了,我问问他的打算。吉山倒是让我不必管,他自有安排。”   孟洪十分激动:“真是快呀,没想到思归都能成亲了。”   “对啊,你就等着当祖父抱孙子吧。”萧彧哈哈笑。   孟洪笑着说:“好。那我趁着尚未考试,先回乡去看看,思归随我回去。”   “我当然要陪爹爹一起回去。陛下,我要告个假。”孟思归说。   萧彧摆摆手:“去吧。多带几个人回去。”他深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的道理。   萧彧想起一个事:“孟大哥,那个女学子来参加会试了吧?”   孟洪说:“来了,陛下点名让她来,岂能不来。不过她家里的确有点不想让她来,说是该成婚了。”   “多大了?”   “今年十八了。”   “竟然还没成亲?”萧彧有些意外,这个年代的女子通常都是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十八岁尚未成亲的,大多是有事耽搁了。   孟洪说:“这姑娘是崖州城内一位富商的独女,非常聪慧伶俐,家里很宝贝,从小就上私塾,后来进了学塾。她自小有婚约,不过那未婚夫在成亲前意外暴毙,夫家不太仗义,迁怒于人,说此女不祥,克夫。因为这个缘故,这女子名声受损,一直都没能找到婆家。这女子性情刚烈,便一心扑在学业上,去年头一次参加初试就通过了。”   “既如此,那为何她家里还不想让她来建业?”萧彧问。   孟洪说:“还不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姑娘年纪大了,不好嫁人,也不可能真去做官,打算招自家铺中的伙计做上门女婿。”   萧彧皱眉:“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姓苏,单名一个颖。”   萧彧笑了:“苏颖?好名字!还真是脱颖而出。”他是学农学的,对“颖”字有着特别的偏爱。   孟洪说:“我好不容易说服其父母,还将陛下抬出来,他们才同意苏小姐跟我来建业。这苏小姐虽为一介女流,然落落大方,颇有见地,实乃女中英杰。”   萧彧笑了:“那不错,待会试结束后,我倒要好好会会这姑娘。可给她住处安排妥当了?”   孟洪说:“她家底颇丰,已经自行租下房屋住下了。”   “那你们离开前同关山交代一下,让他随时去关照一下苏姑娘。”萧彧说,因为关山负责京畿戍卫,经常在城内跑,他去关照比较方便。   “好。”   萧彧是真心想将苏颖立为典范,让世人知道,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做官,而不是只能相夫教子,一生都拘囿于闺阁后院之中。   三月初一,会试终于开始,考试地点分设在太学与府学,考政论的人数最多,便安排在第一日,其他科目的便安排在三月初二考试。   考完之后,试卷便统一缝订,掩去姓名籍贯编号,再由礼部组织的考官统一阅卷。   考完试,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建业城中百姓皆出城踏青郊游。今日的上巳节尤为热闹,因为多了许多来赴京赶考的青年学子,这帮苦读多日又刚获得解放的年轻人自然也要好好放松一下。   世家大族在郊外聚集,像往年一样组织了曲水流觞。   下朝之后,萧彧也出了宫,驱马到城外走走。不想弄大排场,便微服轻车,带了阿平鱼儿等人,自然还有十几名护卫随行。   三月阳光极为明媚,百花已了,处处莺歌燕舞,满目鹅黄新绿,令人分外放松。   时过午后,城外依旧有不少游人,大家也都很享受这美好的春光。   萧彧立在长江边上,看滚滚东逝之水,又朝对岸西北方向极目远眺,此刻凛之正在回来的路上吧,不知道已经到了哪里,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鱼儿和小春在一棵树下铺好波斯毯,将茶酒点心摆放好:“郎君,过来喝茶了。”   萧彧回过身,看着身后这群熟悉的人,心里高兴,说:“今日咱们也应个景,附庸风雅一回,大家来作诗吧。以春为题,每人写一首,至少两句,不必拘泥于春字,但须得是春景。写不出来的罚喝酒。”   大家都不太擅长作诗,不过都一本正经地在憋诗句,态度尤为可贵。   萧彧也不会作诗,但他会背,将唐诗宋词拿来拆解再糅合一下,便能惊艳住大家。   一群人正玩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掌声和笑声,萧彧忍不住朝那边看去,原来是一群还未归去的游人在闹腾。   一个护卫过来说:“陛下,那些人中似乎有咱们崖州的学子,我听到崖州口音了。”   萧彧挑挑眉:“哦,果真这么巧?那便去会会他们吧。”   萧彧起了身,朝那群人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群学子将辩论赛从一鸣社搬到了长江边上,辩的是农业与商业的问题,主要是商业该不该受到重视与推广。   萧彧站在外围听了一下,大部分人的观点还是认为农比商重要,商人重利轻义,理应抑制,尽量边沿化。   这时萧彧听见一个声音说:“某不同意诸位仁兄方才的意见,商人重利不假,但商业的重要性却不容忽视。”这分明是个女声。   萧彧抬头一看,说话的果真是一名女子。周遭的人也很意外,本来有人以为这是哪位学子的家眷,未曾想她竟会开口发言。   那女子起身来,拱手朝大家行礼:“某姓苏,崖州人氏,与大家一样,是这次会试的考生。”   她这话一出口,许多人都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有人惊呼:“还有女考生?”   萧彧微笑起来,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苏颖。他仔细看了看,苏颖是个身量不高的女子,五官端正,皮肤与崖州人类似,不算白皙,却颇有英武之气。   只听见苏颖说:“国之根本,自然是土地,百姓衣食,皆寄托于此,是以无农不稳。然商业也不可或缺,人与猛兽相比,缺乏尖牙利嘴,与牛马相比,缺乏蛮力,是以人们才需要聚居在一起,如此方能抵御猛兽,利用聪明才智来获取我们所需的食物、衣裳与工具。但个人之力终究有限,于是人们便发明了交换的办法,我获取的食物多,与你换多余的衣裳与工具,反之亦然。这便是最原始的商业。有了商业,社会变得更为高效起来,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而朝廷亦可以通过征收商业税来改善民生。诸位可知,一间年盈利十万钱的商铺每年要上交朝廷多少税收?一万钱。朝廷已经取缔了人头税,这是在减轻百姓负担,但朝廷却还在全国各地免费兴办学塾、孤独园,还要养数十万军队,为官员发俸禄,这钱从何而来?某以为,只能从商业中来。” 第150章第150章   苏颖话音一落,全场悄寂。萧彧带头鼓起掌来,他身边的侍从护卫们和崖州同乡也都鼓起掌来。   苏颖落落大方地朝萧彧的方向微微一躬身:“小女子一点拙见,见笑了。”然后坐了下去。   接着又有人起来辩驳她的观点。   萧彧略看了一会,都是些陈词滥调,甚是无趣,转身走了,到江边去钓鱼。   当日回到宫中,萧彧让人叫了关山过来:“关将军,朕让你去关照的那位女学子,你可曾去探视过?”   关山低头抱拳:“臣每隔一两日就去探视。”   “很好,那姑娘在建业住着可还安心?”萧彧问。   关山说:“似乎还算安心。”   萧彧手指在几案上轻轻点了点:“你觉得她会愿意留在建业吗?”   关山脸上的表情一喜,不过很快又控制住了,他微微抬头,看一眼萧彧,才说:“臣不知。”   萧彧微微一笑:“那好,朕便亲自问她。你明日午后请她进宫一趟。”   “遵旨!”关山满心欢喜,又有些忐忑,陛下这是意欲何为?   太学不远的蒲柳巷中,一株年过百载的老垂柳此刻正焕发着勃勃生机,满树的绿丝绦随风飘扬。一袭白衫的年轻女子正在树下的石凳上看最新一期的《星火》报,一条黑色的老狗趴在她的脚边。   忽然,那条狗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又支起前腿,抬头朝院墙外看去。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片刻后马蹄声消失,院门被扣响。   白衣女子苏颖回过神来,将报纸放在石桌上,起身走到门边:“谁啊?”   “是苏姑娘吗?我是关山。”   “关将军。”苏颖面上一喜,赶紧打开院门,“关将军请进!”   关山并没有进门,看着苏颖说:“我就不进去了,只是过来捎一句话,午后陛下想见你,请苏姑娘准备一下。届时我过来接你。”他的语气颇为轻快。   苏颖十分意外:“陛下要见我?”   关山点头:“对。就这事,我走了。”   “等等!”苏颖连忙出声,“陛下为何要见我?”   关山没有说实话:“这我倒不知。不过陛下最是英明仁善,肯定不是要为难苏姑娘,所以不必忧心。”   午后,关山亲自赶了车过来接人。   春光正好,萧彧便在御花园的水榭中接待苏颖,除他之外,闵翀也在。   苏颖进了水榭,跪地而拜:“学生苏颖拜见陛下。”   萧彧面朝池塘,听见声音便转过身来:“平身。请坐吧。”   苏颖抬起头,看见萧彧,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你就是陛下?”   萧彧微微一笑:“你见过我?”   苏颖点头:“昨日长江边上,陛下也在江边踏青。”   萧彧哈哈笑起来:“你倒是好记性。”   苏颖脸上飞上红云:“学生记性不错,见一面通常都记得。昨日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献丑不至于,说得很有道理。”萧彧摆摆手,“请喝茶。昨日苏姑娘那番商业见解深得朕心,今日便请了户部尚书闵大人一起来听听。”   苏颖连忙说:“那只是学生的一点私见,不敢在陛下与尚书大人面前托大。”   萧彧温和道:“无妨,随便聊聊。朕已经在广州崖州交州鼓励经商、推行商业税,现欲向全国推广。闵大人需要帮手,朕觉着苏姑娘合适,欲推荐苏姑娘进户部。”   闵翀难以置信地看看萧彧:“陛下?!”他听萧彧说要给他推荐个优秀的人才,但是没想到是个姑娘啊,整个朝廷官员都是一帮男人,自己要收一名女同僚吗?   苏颖也惊得张圆了嘴,片刻后才说:“陛下,这榜还没有放呢。”   萧彧微微一笑:“上不上榜都没有关系,通过初赛遴选的学子,便有出仕的资格。只要朕同意,便能进户部。”   苏颖眼波流转,片刻后说:“多谢陛下赏识,如若学生没有上榜,学生不愿进户部,宁愿还乡。”   萧彧诧异地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这姑娘还挺要强。   一旁的闵翀忍不住笑出声:“苏姑娘这性子对我胃口,来我户部再合适不过了。苏姑娘需明白,你来户部并非是你一人的事,而是天下女性的事。”   苏颖扭头瞪大眼看着闵翀:“大人何出此言?”   闵翀说:“陛下竭力推动男女平等,让女子进作坊做工、进学塾念书、参加选拔考试,若是还能进官场,那便是为天下女性发声,陛下想立你为表率呢。”   苏颖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来:“学生已经懂得陛下的苦心,但如若进户部,是不是更该用实力来向世人说明,女性的聪明才智足够胜任选拔考试和朝廷考核。如若学生没有考取,学生愿意回崖州去做一名学塾夫子,培养更多的女弟子。”   萧彧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击掌表示赞赏:“苏姑娘所言极是,你能如此通透,那朕是真没看走眼。如此,便等放榜结果吧。”   苏颖朝萧彧深深鞠躬:“多谢陛下为我们女子所做的一切,学生代表天下女性向陛下表示感谢。”   萧彧也很欣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一个苏颖站起来,那么便会有千千万万个苏颖站起来。   待放榜之后,定要在《星火》报上好好报道宣传一下苏颖才行。   苏颖离开的时候,还是关山去送的,他问:“陛下同苏姑娘说什么了?”   苏颖说:“陛下想让我去户部。”   关山欣喜地问:“那你答应了吗?”   苏颖说:“要等放榜结果出来才知道,若是能考取,我便进户部,若是不能,我便回崖州。”   关山的笑容凝固:“你要回崖州?”   苏颖点头:“嗯。”   关山问:“就不能留在建业吗?”   苏颖微微叹气:“如果没考取,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回崖州,还能当个女夫子,以后培养更多的女弟子来参加选拔考试。”   关山听后没再接话。   三月初八,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苏颖一大早就去太学等放榜,等待的人太多,她一个姑娘家不便往人群中挤,便站在人群外翘首期盼,等着同乡帮她查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红榜张贴出来之后,学子们一窝蜂地拥挤上去找自己的名字。   关山骑马而来,在太学门口下了马,朝人群外一看,便看见了万绿丛中那点红,他微微笑起来,走过去:“苏姑娘。”   苏颖扭头看着他:“关将军。”   关山超人群看了一眼:“红榜已经张贴,去看过了吗?”   苏颖摇头:“尚未,同乡去了,我在这儿等。”   “我去帮你看看。”关山说着便朝人群中走了过去。   他直接从最后面的榜单看起,刚看了一眼,便回来了,笑盈盈朝苏颖拱手:“恭喜苏姑娘,你中了三甲第二百九十八名。”   苏颖面露喜色:“果真?”   此时居岩和几位崖州同乡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关将军,你也来了?恭喜苏姐姐,你考中了,上面有你的名字,二百九十八名。咱们崖州就只录取了你一个,你太厉害了!”   苏颖以手掩住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真的考取了,谢天谢地!”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   关山嘴角高高扬起来,仿佛考中了的是他一般:“恭喜苏姑娘,真为我们崖州长脸。中午我请你们上摘星楼吃饭,庆祝苏姑娘高中。”   苏颖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请,我请,怎么能让关将军破费。”   “没事,好歹我也是拿俸禄的将军了,又在建业任职。咱们是同乡,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建业,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走吧,我已经在摘星楼订好桌了。今日摘星楼可是一座难求呢,他们推出了金榜题名宴,好多学子都在那里订了桌。我也沾沾你的光,尝尝这金榜题名宴的滋味。”关山的嘴角一直放不下来。   苏颖抿嘴笑:“那便让关将军破费了。”   关山又对其他没被录取的人说:“你们大家也别气馁。回崖州后也能进官府,或者去当夫子,若是不满意,想更上一层楼,明年还能继续参加选拔考试。”   居岩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来京城长见识的。大不了明年再考。”   其余人也都附议:“对,对,能来京城参加考试就很知足了。”   关山笑道:“可不,全国前一千名呢,真的非常了不起了。”   苏颖一直没说话,看着关山与大家互动。她心里十分激动,仿佛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不安,未来要面对很多陌生的挑战,她隐隐有些期待,还有一点,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父母,这样一来,怕是不能回去继承家业了。   萧彧也是早早就拿到了录取名单,看结果,北边的录取比例要远大于南边的,看来以后会试录取结果也要按地域分配比例,否则落后地区就没人能出头了。   看到苏颖被录取的时候,萧彧忍不住笑了,他这可没有做手脚,看样子真是天遂人愿呢,真是个争气的丫头。崖州只录取一人,到底是流放之地,底蕴太差,不是几年时间就能赶上来的。   不过苏颖到底还是能留下来了,可以安心安排到户部去了。让闵翀照应一下应当不错,毕竟他是自己最倚重的文臣,放在别的部门他还真不放心,古代虽也有女官,但多为贵族女性服务,几乎不参与政务,他要打破这个格局。   当日关山回宫,跟萧彧问起了苏颖的事:“陛下要将苏姑娘留在京中任职么?”   萧彧点头:“对。朕打算让她去户部,在闵大人手下做事。”   关山笑起来:“太好了!”   萧彧看着关山的笑容,忽然福至心灵:“关将军是否有意于苏颖姑娘?”   关山的脸一下子红了,不过他还是挺坦率地承认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有婚约。”   萧彧说:“朕听说她家中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不过朕看也就是父母之命,没什么感情。你去试探一下苏姑娘,若是她于你有意,朕便替你们赐婚,成全了你们这对佳人。这苏姑娘朕欣赏得紧。”   关山听说苏颖有婚约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听到后半段,顿时又燃起了希望:“那臣便去问问。”   萧彧说:“努把力,朕希望你们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关山离去之后,萧彧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凛之到哪里了,真想能快点见到他呀。”   晚间,萧彧正要用膳,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人影未到,人声便已抵达:“报!裴将军渡江啦!”   萧彧一听,心跳都停了,霍地站起来,差点连几案都撞翻了:“果真?!”   报信的侍卫单膝跪在地上:“禀告陛下,裴将军回来了,此时正在渡江。”   萧彧伸手压了压胸口,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赶紧给我备车马,我要去江边接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果然是真的!   正在吃饭的阿平和居岩一听,也赶紧扔下筷子:“师父回来了?我要去接师父!”   于是宫里的人都放下了手头正在干的活和正在吃的饭,套上车马,列队出宫,去迎接凯旋的裴凛之。   出城门的时候,天色已晚,本该关上的城门因为要迎接班师回朝的将士此时正洞开着。萧彧坐在马车上,不时掀开窗帘去看外面,总觉得马车太慢了。   萧彧赶到江边的时候,裴凛之已经下了船,正在给下船的将士们整队列阵。   侍从大声喊:“陛下驾到!”   裴凛之一听,猛地回头,一队护卫护着一辆马车快速朝这边移来。他也不管队伍了,立即整理一下衣冠,面朝萧彧来的方向,等车马停稳,萧彧从马车里钻出来,裴凛之便带头单膝跪了下去:“陛下,臣幸不辱命,安然回来了!”   萧彧连忙从车上跳下来,推开了欲伸手搀扶他的向阳,快步走到裴凛之跟前,弯腰双手托起他的双臂:“凛之快快起来!”   裴凛之站起来,看着眼前相思入骨的人,反手紧紧握住了萧彧的双手,在手心里用力捏了捏,这才松开:“谢陛下!”   萧彧就着火光贪婪地打量着裴凛之,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移开视线,对着跪了一地的将士们大声说:“众将士都快快平身。辛苦大家了!”   将士们齐声答:“誓死效忠陛下!”   萧彧听着这话露出略窘迫的笑容,觉得还是“为人民服务”好听多了,要不回头也给改改? 第151章第151章   回去的路上,马车上多了一个人,那就是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吉海。   他在那次攻城战中中了好几刀,几乎失血而死,好在他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强,再加上萧彧让裴凛之带上的那棵八百年的老山参,才勉强将人救回来。   吉海躺在马车里,虚弱地说:“陛下,请恕我不能起来行礼。”   萧彧说:“说什么傻话,跟我还需要拘泥这个?好好躺着养伤,你没事就好。听到你受伤,我都快担心死了,幸好你还活着。”   吉海轻咳了两声:“是卑职太没用了。”   萧彧轻拍他的肩:“不,你很英勇,是我们大家的英雄。”   阿平和居岩都说:“大师兄,你就是我的英雄!”   吉海看着居岩,露出笑容,朝他伸出手:“阿岩,许久不见,你长这么大了。”   居岩伸手捧住吉海的手,眼眶有点发红,哽咽着说:“大师兄,你身上疼吗?”   他离开寨子刚到白沙村的时候,一直都是吉海在陪伴他照顾他,所有的师兄弟中,他与吉海的感情是最深的,看他伤成这样,差点就掉金豆了。   吉海轻摇头:“我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听师父说你选拔考试通过了,你真厉害,恭喜你!”   居岩不好意思地说:“只通过了初试,会试没过。”   吉海说:“不打紧,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师兄弟几个,我从军,思归从医,你从文,以后好好辅佐陛下。”   阿平急了:“大师兄,还有我还有我呢。”   吉海将视线转移到阿平脸上,默默他的脸蛋:“阿平以后就是文武双全的天才,我们一起辅佐陛下。”   阿平开心了,猛点头:“嗯。我也要辅佐爹爹!”   萧彧看着几个孩子,内心生出无边的欣慰:“好,谢谢你们,那你们都要好好努力。”   “嗯,爹爹,我努力的。”阿平认真地点头。   回到宫中,厨娘已经重新整治好了饭菜,还添了菜,又加了酒。   萧彧的嘴角自从见到裴凛之后就没下去过,吃饭的时候,虽然萧繇也在,萧彧的视线就没怎么离开过裴凛之。   吃完饭,萧彧让人给裴凛之准备了洗澡水。国公府中也有专门的地热浴池,比番禺刺史府的浴池还大,平时萧彧也极少用,因为太过铺张浪费,只用浴桶泡澡。今日裴凛之回来,才特地让人烧了这么一池水,洗去一身的尘埃和疲倦。   进了浴室,屏退了伺候的人,两人不约而同地抱住了对方,裴凛之没头没脑地亲了上来,分别数月,相思都刻进了骨血中。   两人都像脱水已久的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海洋,拼命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这个澡洗得有点久,最后萧彧是被裴凛之抱回去的,他已经有点脱力了。身体凌空那瞬间,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早就累了,我自己走。”   裴凛之的手臂收紧,下巴贴着他的额头摩挲了一下:“别动,抱你的力气永远都有。”   萧彧的嘴角扬起来,抬头看着他冒了胡茬子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性感得一塌糊涂。   裴凛之低头看他,两人眼中都只剩下了彼此。   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向阳低下头,抱拳恭敬道:“陛下,今晚阿平要回自己房间去睡吧?”   萧彧回过神来:“哦,对。我去跟他说。”他用手戳了戳裴凛之的胸膛,又指指地上,示意他放下自己。   裴凛之并不松手:“那就麻烦向护卫去跟阿平说一声吧。”   向阳点点头:“是!”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快步朝寝宫走去,始终都没正眼看着两人。   萧彧小声地说:“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你怕人看见?”裴凛之问。   萧彧说:“我是担心让阿平看见了,他还小。”   裴凛之说:“无妨,我来跟他说。”   萧彧瞪大眼睛,他要跟阿平说什么?   他们走到寝宫门口,阿平正从门内出来,看见萧彧被抱着,赶紧跑了过来:“爹爹你怎么了?师父怎么抱着你?”   裴凛之说:“你爹爹不小心扭到了脚,我抱他回来。”   萧彧:“……”   阿平紧张起来:“那爹爹疼吗?要不要叫二师——不对,二师兄不在家,那我去找御医来给爹爹瞧瞧。”   裴凛之说:“无妨,你师父我会正骨,小毛病,休息两天就好了。”   萧彧伸手摸一下阿平的脑袋:“爹爹没事,你去睡吧。”   裴凛之抱着萧彧进了寝宫,将人放到了床榻上,阿平跟进来:“爹爹你真不要紧?”   萧彧说:“真的。不用担心。”   裴凛之说:“你回自己房间去睡吧,我来照顾你爹爹。”   “哦,好。”阿平点点头,出去了。   终于将这小家伙给打发走了,萧彧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的,何必扯这个谎,明日还要圆谎。”   “无伤大雅。他迟早会知道咱们的关系,让他慢慢习惯也好。”裴凛之也上了床,搂住萧彧,将脸埋在他颈窝肩,深吸一口气,以手轻轻摩挲萧彧的脊背。   萧彧靠在他身上,拉开他的衣襟:“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裴凛之抓住他的手:“别看了,不是已经好了吗。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这也只是皮外伤。”   萧彧说:“你居然都没在信上跟我说。再说你一个统帅,怎么也会受伤?难道你又去冲锋陷阵了?”   裴凛之说:“偶尔也是要亲自上战场的,视情况而定。不跟你说,因为只是一点小伤,无伤大雅。”   萧彧叹了口气:“想到东戎西戎还在那儿,我心里就非常不爽,不知道还有多少仗要打。这次打西戎,还死伤了那么多将士。”   裴凛之安抚他:“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打仗也是为了死更少的人。你没看见西戎人对待咱们汉人那股子狠劲,真让人觉得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不说这个了,回头再去收拾他们。说说京城的近况吧。”   萧彧便讲了一下最近的事,孟洪过来了,带着孟思归回乡了,关山动春心了,看上了此次唯一的女考生。   裴凛之笑着说:“那好啊,总算是有着落了。”   萧彧说:“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那姑娘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过只要他们两情相悦,我便成全了他们。”   裴凛之说:“赖峰与关山的感情都有了着落,只剩下向阳了。”   萧彧用手指把玩着裴凛之的衣带:“要不你还是劝劝他,让他去军中吧。”   裴凛之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行,我抽空跟他谈谈。不聊这些了,咱们这么久没见,老说别人做什么。”   萧彧笑起来,张嘴咬了一下他的鼻子:“那你想说什么?”   裴凛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做点什么。”说完就吻了上去。   春宵苦短,翌日萧彧竟然起迟了。待他上朝的时候,朝臣们都已经等了好一会。   走到殿外,裴凛之突然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彧会意过来,将手搭在他胳膊上,拖着脚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进了殿门,萧彧说:“让诸位爱卿久等了,朕昨夜不慎扭伤了脚,行动有些不便,来得迟了,请大家见谅。”   等了快半个时辰的朝臣们当然不敢说什么,皇上抱病还来上朝,难道不敬业吗?偶尔迟个到,绝对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裴凛之并无受伤,为何也来得这么迟?   萧彧在裴凛之的搀扶下坐好,说:“有本启奏。”   王启便将会试放榜的事禀报了,然后说:“陛下,是否要将这个名单交由吏部,直接由吏部安排人事?”   萧彧说:“不着急,再给这三百名考生安排一场殿试吧,朕亲自出题,亲自监考。”他觉得一场考试便决定了这些人的未来有些不太妥当,再加试一场对比一下,应该能更客观一些。   王启说:“那臣便去安排。”   接下来裴凛之汇报了一下这次征战西戎的战况,论及论功行赏、安抚受伤将士、抚恤亡者等事,这些都是他在回京途中慢慢拟好的奏折,将士们出生入死,不能让大家的血与汗水白流。   萧彧听完他的汇报,点头说:“裴将军所言极是,将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是该安抚和表彰。就按照裴将军所提的标准去做吧。”   闵翀站出来:“陛下,此次伤亡将士数量巨大,目前国库恐是无力负担。臣以为,商业税该推行下去了。”   萧彧点头:“准奏。回头闵爱卿将征收商业税的具体办法与标准呈上来。”   裴凛之说:“禀告陛下,国库虚空,此乃国之艰难时期,本不该在这个时期提额外要求。但此次征西戎战中光阵亡的将士便有将近两万,如若亡者的抚恤金都克扣,未免太打击士气。往后再征兵怕是会不易。”   “裴爱卿所言极是。闵爱卿,果真是没有办法了吗?”萧彧问闵翀。   闵翀说:“办法也不是没有。陛下当日在登基大典上,便向天下百姓许诺过,待天下初定,便会均田地,臣以为,到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闵翀这话一出,震惊朝堂,大臣们都纷纷议论起来,明明说的是抚恤金的事,怎么又变成了均田地,这田地要怎么个均法?   一位大臣出来说:“闵大人,你倒是说清楚,抚恤金跟均田地有什么关系?”   闵翀说:“当然有关。将所有土地收归国有,然后按照人均分配田地,让人人有田可耕。而一些商用土地,比如要修庄园、建商铺,便需要朝官府购买土地。这便是抚恤金的来源。”   朝堂上的人都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所有的土地都收归国有,包括已有地契田契的?”   闵翀点头:“正是。”   这回就连王启都震惊无比:“这如何得行?”从来没有哪朝皇帝会这样对待世家大族。   闵翀挑眉:“如何不行?” 第152章第152章   王启说:“有地契与田契,那就是私产,自古私产都受国法保护。”   闵翀微微一笑:“难道王大人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大人家的田地,难道不是陛下的?”   王启一时结巴起来:“这、这、这不一样,这天下自然都是陛下的,但陛下也照样尊重私产,否则天下不就乱了套!”   闵翀慢条斯理地说:“王大人且说说,你家的田地是何处来的?跟谁买的?陛下可曾收过你一文钱?”   王启觉得闵翀简直就是胡搅蛮缠:“闵大人你这就不讲理了。我家买地的时候,陛下也未曾登基啊。我虽没给陛下交过买地钱,但我还是按期按量纳了赋税。”   闵翀说:“孟子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陛下乃天选明君,他要均田地,让天下百姓皆有恒产,如此百姓才有恒心,才能开创真正的太平盛世。王大人居庙堂之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难道不该支持陛下吗?”   王启被闵翀说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要是不愿意,那就是不支持萧彧,他要是愿意,那没收的就是他家的田地啊,他只好转头去看其他朝臣。   这帮臣子一个个都满脸惊惧与愤懑,他们无一不是万贯家财,左拥良田无数,难道只因皇帝要创太平盛世,就要将他们家数代的经营全都没收?这放在哪里都说不通,跟强盗有什么分别?但他们敢指责皇帝是强盗吗?   一位老臣行礼:“陛下,臣以为闵大人所言颇欠考虑,此事干系重大,万万不可轻率决定,还请陛下三思。”   其余人都说:“请陛下三思!”   萧彧看了一眼闵翀,这事他俩商议过许多回,连具体方案都考虑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他会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看在场人的反应,确实吓坏了这帮大臣。   萧彧略略颔首:“朕被贬崖州数年,亲自躬耕,深感百姓疾苦。许多百姓辛劳一年,依然填不饱一家老小的肚子。是以朕暗下决心,如若有朝一日登上大宝,必为天下百姓发声。闵爱卿所言非假,如今天下已定,也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朝臣无不惊恐,已经有人跪下了:“请陛下三思!陛下可曾想过,此举乃会动摇国之根本,造成时局动荡。”   萧彧挑眉:“哦?杨大人,愿闻其详。”   杨焘匍匐在地:“陛下,如今天下初定,东西二戎与柔然等敌国虎视眈眈,正是需要万众一心团结抵御外敌的时候,陛下若此时提出均田地,恐会寒了朝中大臣与军中将领们的心哪。”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警告如果收了地主阶层的田地,就会动摇军中那些将领的心。   裴凛之笑道:“看样子杨大人比我更了解军中将领?”   杨焘不敢接话。   裴凛之说:“如若军中将领得知此举是为了给死伤的将士们发抚恤金,只会举双手赞成。”   萧彧微微一笑:“杨大人认为国之根本是朝中大臣与军中将领,诸位爱卿可赞同他的意见?”   闵翀说:“臣不赞同,臣以为,国之根本在民。无民,则无邦,无民,也养不活诸位大人。”   有人听到他这话,忍不住反驳:“你这简直就是谬论!”   闵翀扭头冲着反驳自己的人说:“哟,看样子崔大人是亲自躬耕,自行劳作的了?”   反驳他的人住了嘴,因为不知道怎么辩驳。   萧彧说:“闵爱卿所言极是。诸位大臣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的确离不开大家的辅佐。然民为社稷根本,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为君者,岂能不居安思危?均田地一事暂且就这么定下来罢,土地丈量已经结束,户籍统计也都做完了,接下来便由诸位爱卿商议具体操纵细节,由户部拟定操作细节。众爱卿还有意见与建议者,皆可上书陈情,朕会好好考虑的。”   下了朝,直到萧彧和裴凛之离开,在座的大臣都没人动弹。闵翀起身,甩了甩袖子,对着木雕一样的朝臣们扯起嘴角一笑:“诸位大人,怎么还不走啊?”   王启回过神来,重重叹了口气:“闵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闵翀说:“这很重要么?重要的是,陛下是有心想要成就一番伟业。王大人跟了陛下这么久,不会不理解陛下的鸿鹄之志吧?”   王启默然许久,自从萧彧到广州之后,他便跟随他,足足有四五年之久。他知道萧彧天纵奇才,屡有惊世创举,确实有伟人之资。   但他真没有想到,萧彧的步伐快得他完全跟不上,或者说他的想法真是特异得令他完全意想不到,他竟然完全站在那帮庶民的立场之上行事,难道是因为曾经做了几年庶民的缘故?   他现在直接向他们这帮世家动手,就不担心各州刺史造反吗?   闵翀说:“诸位大人,若是有什么好建议,便主动跟闵某提吧,若是不来提,那闵某就直接拟奏章了。”   杨焘站起来,拱手冷冷说:“闵大人好生大方,拿着我等的身家向陛下邀功。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闵翀莞尔,双手一摊:“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真不怕遭报应。”   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怒目圆瞪着他,但也拿他莫可奈何。朝中这些大臣,哪怕是后来萧彧选拔上来的官员,也都是庶族出身,谁人家中没有至少几十上百亩良田呢。   唯独闵翀是个异类,名下没有一亩地,所居宅子是陛下赏赐的,所花费的皆是自己的俸禄。这均田地,根本就均不到他头上去,也难怪他起哄得这么厉害,这分明就是损人不利己之事。   闵翀摆摆手:“诸位大人慢慢商议,闵某人先行告退,还要去给将士们筹集抚恤金呢,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难哪!”说完背着手,一步三摇地走了。   众人盯着他的背影,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来,如若眼神能杀人,闵翀怕是已经死上好几回了。   萧彧和裴凛之出了大殿,不约而同回头朝殿中望了一眼,萧彧叹息:“辛苦腾云了,他要当背锅侠。”   裴凛之说:“此事怎么没提前跟我说起,就这么突然地提了?”   萧彧说:“我也不知道他今日要提这事,恐怕是时机正好才说的。”   裴凛之想了想:“这个时机的确正好。均田地的源头是为了给死伤将士们筹集抚恤金,田地均分下去,军中所有将士也都能分到田地。若是有人要闹事,那就是与天下百姓为敌,与所有军中将士为敌。”   萧彧笑道:“看样子这事能办成了。不过具体操作起来并不会太容易,到了地方上,定会出现许多阳奉阴违之人。”   裴凛之说:“这世家大族坐享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土地成果,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将田地吐出来。而且就算是现在让出来了,他们将来也还是会有办法将这些地弄回到自己手上。”   萧彧说:“以后土地禁止私人转让,每隔一些年头便小范围重新分一次。放心吧,会有办法的。”   “那便好。你只管均,我替你护航。”裴凛之笑道。   萧彧莞尔,用手背敲敲他的胸膛:“有你在,我底气就足多了。”   均田地一事在朝堂上提出来后,城中各大世家的反应都不一样;有人琢磨着是不是要抓紧时间出手田地,将土地兑现;有人则还在观望中,以为这事不太可信,因为从来都没出现过这种事。   不过就算出手田地,也影响不到普通百姓,毕竟能买得起田地的百姓又有多少呢,就算买得起,也吃不下世家大族的连田阡陌。   数日后,萧彧亲自主持了殿试。题目是他出的,就是关于均田地的,让考生谈看法以及提建议。   并且还有一道实操题,假设考生便是下去推行均田地的官员,如何处理在这一过程中遇到的拒不从命的地方豪强。   殿试的题目算是开卷题了,因为这几日考生们也听到了一些相关传闻,也有人凑在一块儿讨论过,真伪难辨。没想到考试竟然还是这道题,挺让人意外的,看样子朝廷是真的要做这件事了。   三百份试卷,由萧彧和裴凛之亲自批阅,再结合一下之前的成绩,将名次综合了一下,重新放榜,中榜者被称为进士。   排名靠前的位置略有变动,不过并不大,苏颖的排名则由二百九十八名上升到了二百三十五名,这姑娘还挺争气的,小地方出来的姑娘,竟还有此等见识。   萧彧钦点了苏颖去户部,余下的进士皆由吏部安排去处。   等萧彧拿到这批进士的录用名单时,终于有点明白阳奉阴违是什么滋味了,因为吏部将这批新晋进士大多都安排到各州郡去当均田令的推行官。   就这帮刚刚从考场上下来,还从来都没有过工作经历的读书人,让他们去做这最得罪人的推官,这是故意在为难他们还是为难自己?   萧彧怒极反笑:“孙非这吏部尚书是不想干了吧!他是怎么想的?”他真没想到孙非会这么干。   裴凛之看过后说:“孙大人这么干是有些轻率了。不过我倒是觉得用新人去干这事也能行,每个人都给他们配上几十名将士吧。”   萧彧看着裴凛之,叹气:“好吧,就依你说的办。” 第153章第153章   萧彧深知,均田地的过程不会顺利,他动的是整个既得利益集团的蛋糕,而他的支持者只有最初从崖州带出来的那些人,以及没有话语权的底层百姓。   就连从广州带来的那批官员,无一不是利益既得者,均田地,就是割他们自己的肉,能支持才怪。   说到底,还是缺乏一个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目标,也缺乏统一的思想纲领,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思想觉悟还太低了。尽管萧彧时常在《星火》报上表明自己的政治理想,但能理解并接受的有多少呢?还真不好说。   他夺取权力并不依靠这些既得利益者,但治理这个国家还是要依靠他们,因为普通百姓尚未有话语权,朝中属于他的人又太少了。   希望这批新科进士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下去好好干。不过目前参加选拔考试的也都是些地主阶层子弟,这些也是既得利益者,就看他们如何取舍了。   萧彧决定在这些推官下去之前给他们上上思想课,虽然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被他号召,但应当还是可以说服一些有理想的人。   闵翀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拟订均田制的具体操作章程,几乎每日都要进宫来与萧彧磋商细节,每天都要忙到夜深。   这日又忙到深夜,萧彧看了看沙漏,已经到了亥时中,便说:“腾云这段日子住在宫中算了,省得来回奔波。”   闵翀露出神秘的笑容:“不,我得回去。每日晚上回去都有好戏看呢。”   萧彧问:“什么戏?”   闵翀嘿嘿笑:“自打我们决定均田地,每日都有人来我府上拜访。”   “找你做什么?”萧彧好奇地问。   这些日子他收到不少奏章,都是关于均田制的。有引经据典从各种利害关系谏言他停止均田的,也有谏言限制土地所有者持有田亩数量,地主阶层不想把所有土地都上交给国家。总而言之,就是不支持均田制。   闵翀笑嘻嘻地说:“有人让我劝陛下打消念头,有人给我提均田建议,还有人贿赂我能不能将他们家划拉出去不参与均田的。我如今已经是陛下跟前最红的人了,送礼的人守到深夜都不肯走。大家也不避着他人,真是好笑。”   萧彧笑着摇头:“天下熙熙,皆为利往。难为你了,干这事得罪了这么多人,要不你还是别回了,忙到这么晚还要回去应付那些人,多累啊。”   闵翀伸了个懒腰:“倒还好,我还挺喜欢看他们低声下气又拿我莫可奈何的样子。”   坐在一旁的裴凛之皱眉:“你要么在宫中住下,要么多带几名手下,以免被人报复。”   闵翀站了起来:“我带人了,不怕。陛下,我走了。”   裴凛之叫过赖峰:“带一队人护送闵大人回去。”   赖峰领命走了。   萧彧托着腮,看着裴凛之,笑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裴凛之走到萧彧身后,捏了捏他的肩,给他松骨:“这事干起来太得罪人了。我听说这几日镇北王府上拜访的人也不少,你觉得他们去找萧繇做什么?”   萧彧想了想:“找他来劝我?但阿繇这几日从未提过这事。”   裴凛之说:“恐怕也不全是劝。我看探他口风和态度的应该不少。”   萧彧仰头看着裴凛之:“你的意思是?”   裴凛之在他身旁坐下:“萧繇对均田制的真实态度是什么?他是真的支持吗?”   萧彧偏着脑袋想了想:“他没有反对过。”   “那他身边的人呢?”裴凛之问。   萧彧舔了舔唇:“你的意思是,他身边的人会反对均田?”   裴凛之说:“咱们的人都是一穷二白就跟着我们一起干的,但王爷的人不一样,他手下那些出生入死的下属应当早就买田置地了。若是他们不愿意被均田,你觉得会怎样?”   萧彧看着裴凛之:“你的意思是阿繇可能会反?”   裴凛之说:“也不一定是他要反,万一有人撺掇着他反呢?”   萧彧听到这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喃喃地说:“那要这样,也未免太伤人心了。”就算以前跟萧繇没什么感情,这些年也处出感情来了,这可是唯一的兄弟啊。   裴凛之说:“明日就在朝堂上公布均田的法案吧。不是说对商业这一块没有限定吗,他们做不了地主,做商人总可以。商业活了,税收也就起来了。”   这是萧彧和众人商议出来的对策,农业上实行均田制,政策相对收紧,朝廷不能只靠着农业税来维持运营,就要促进商业发展。   那些世家大族失去了大量土地,要想维系往日的生活标准恐怕是很难了,为了追逐利益,这些世家也许会放下面子去经商,一旦逐利,那么生产力和生产技术将会大大得到提升。   朝廷需要注意的,便是对资本和市场的监督,随时反垄断、调控物价、打击非法经营。   萧彧点头:“嗯,明日就公布。”这也算是一个引流吧,至少给了那些世家大族一个出路。   裴凛之摸摸他的脑袋:“好了,也忙一天了,咱们去睡吧。”   萧彧仰头,靠在裴凛之肩上:“这皇帝可真不好当,一天天的,叫人心累。”   裴凛之在他额头上亲一下:“辛苦你了。”   萧彧反手攀住裴凛之的脖子,闭着眼说:“希望能有些成绩,不然白忙活也太叫人沮丧了。”   “别担心,肯定会有的。”裴凛之吻吻他的鼻尖,将手伸到他的膝弯处,将人抱了起来。   翌日,萧彧在朝堂上正式公布均田制的法案:   所有土地皆收归国有,包括山川农林。耕地按人均分配,只有耕种权,没有所有权,不能进行私人买卖,但可以租给他人耕种。   不得私自开采矿山,损毁山林,所有开采活动需得当地官府审批。金、银、铜、铁、盐矿等属于朝廷重要资源,私人无权开采,只能官府开采。大面积垦伐山林,须得补种相应树苗。   宅基地所有权依旧归国有,已有房产则归私人所有,他人不得侵占,但房子可以买卖。若想在分得的宅基地外再建房,需得向当地官府购买宅基地。   均田制于本年内均分完毕,明年元旦日正式生效。   法案公布完,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都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这是完全不可逆转了啊。   萧彧看着殿下灰头土脸的大臣,笑着说:“朝廷为了有利民生,将鼓励进行商业活动。诸位大臣对此可有什么看法,可以畅所欲言。”   自古士农工商,商业的低位是最为低下的,至于为何低下,自然是当权者有意打压的结果。因为古代农业生产效率低下,产量低,获利微薄,商业获利快,一旦不加抑制,劳动力便会大量向商业倾斜,极易造成农田荒芜,粮食产量减少,影响国计民生,无法抵御战争与大饥荒。   所以当萧彧提到此事时,那些大臣们很多都是蒙的。   闵翀赶紧给他捧哏:“陛下常说无商不活,臣深表赞同。但不能一口气放宽所有的商业活动,得循序渐进,比如商号的名额就得逐步发放。”   这也是他们商议好的,商业规模需要加以控制,至少不能干扰了正常的农业生产。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杂交稻,粮食产量提高了不少,萧彧也一直在鼓励工部进行创造发明,生产更高效的生产工具,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释放出更多的劳动力。但在蒸汽机发明之前,始终都还是小农经济,效率太过低下。   裴凛之也说:“臣以为推行商业活动是有必要的,番禺的商业就发展得相当不错。”   一些心思活泛的朝臣忽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失去了田地,那么还可以通过经商来弥补损失,以维持大家族的正常开支。   下朝后,裴凛之对萧彧说:“这些大臣似乎对经商瞧不上啊。”   萧彧笑着摊摊手:“机会都提供给他们了,要是抓不住,朕也没办法。”   他还没有禁止朝中大臣亲属经商呢,商业发展的初始阶段,鼓励总要多过于限制的,否则就打消了积极性,至于其他制度,是需要慢慢完善起来的。   均田制既然已经确定下来,接下来就该推行了。   三百名进士,除了二三十名留在京城任职外,余下的皆被派往各州郡县去推行均田制。   临走之前,萧彧亲自给派下去的两百多名进士上思想课,其实也算不上上课,就是聊天,传达了一下他自己的治国理想与思想,希望这些进士们也能够树立崇高的政治理想与目标,与他一起创造出一番伟业来。   对儒家弟子来说,治国平天下向来都是最崇高的理想。尤其是年轻人,这种理想尚未受到现实的侵蚀与敲打,依旧非常清晰坚定,被萧彧一鼓励,大家都很热血。   萧彧对大家的反应非常满意,不管结果如何,但至少,他还是有一些拥护者的。   其实萧彧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这些年来,报纸的宣传,街头巷尾的说书人的传诵,他在百姓心目中的低位是极其高的,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奇人,为社会带动了如此大的变革,也相信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读书人最渴求的是什么?自然是得遇明君,建功立业。   如今朝廷提出的均田制法案虽然有点冒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是在进行前所未有的变革,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将变革推行下去,如若成功,将来就能名垂青史。   三月底,所有的均田制推官从建业出发,去全国各地推广均田制,随行的还有朝廷配备的将士,这些将士是去保护推官们的安全的。   崖州唯一的进士苏颖被萧彧留在了户部,孟洪便被委任为推官,去崖州推行均田制。 第154章第154章   一大早,萧彧与裴凛之骑马出了宫门,还带上了阿平,打马朝南门而去,身后跟着一群护卫。   今日是旬休日,宫里与学塾都放假,他们一起出门踏青,主要是萧彧想去皇庄瞧瞧他的庄稼。   自古皇帝都有庄田,出产的粮食与果蔬供宫里使用。萧彧最感兴趣的其实还是种地,搞水稻杂交,所以庄里按照他的要求种了一些杂交水稻和一些本地稻,他打算继续弄杂交稻,追求更高的产量和更优质的水稻。   裴凛之身前坐着阿平,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萧彧身上,生怕他摔了马:“郎君,你慢点。”   萧彧扭头回眸一笑:“我很慢了啊。”   他平时很少骑马,今天特意要求骑马出门,因为天气好,最近也没啥烦心事,便想出去放松一下。   自打他说可以经商之后,朝廷大臣们都不再明面上反对均田制,而建业城内今年的商号已经被领完了,都是世家大族们领去的,估计正在张罗着开商铺呢。   这一路出来,大街上还真有不少铺面在装修。   阿平非常兴奋:“师父,我什么时候也能骑马吗?我已经会骑了。”   裴凛之低头看着怀里一脸兴奋的小家伙:“你还太小,骑马至少得像你三师兄那样大吧。”   阿平一脸失望地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居岩:“啊?要三师兄那么大?那也太久了,还要好几年呢。”   居岩没有回崖州,他留在建业继续念书,说下次再考定要考状元。萧彧当然乐意他留下来,多几个熟悉的人在身边,让他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要少一些。   居岩听见前面在说自己,赶紧打马上来,比他们落后半个马身:“说我什么?”   阿平说:“我也想像师兄那样骑马。”   居岩一副大人模样地说:“那不行,你平时在宫中骑一骑就得了。等再长大一点吧,起码把功夫练起来,不怕摔马才行。”   阿平说:“我功夫已经很好了,他们都打不过我!”   萧彧在一旁笑了起来:“他们不是打不过你,他们是不舍得打你,也不敢打你。”   阿平噘嘴:“爹爹,你也这么说我。”   萧彧笑着安慰他:“你肯定比爹爹厉害,爹爹一点功夫都没有。”   阿平立即说:“那我一定要好好练功,好保护爹爹。”   裴凛之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这还差不多,你爹爹没白疼你。”   春日里阳光明媚,城外的水田中已经插上了禾苗,禾田里青萍点点,蛙声阵阵,田埂边点上的黄豆正破土而出,各色小野花争奇斗艳,好一派生意葱茏的春光。   萧彧内心舒畅,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果然还是大自然令人感觉心旷神怡。   出了城,便轻夹马腹,一路小跑起来。城外的驰道修得宽敞笔直,还铺上了熟土,夯得结实,不长野草,就算是雨天也不积水泥泞。   萧彧对这样的路很满意,要是全国都铺上这种路就好了,不管是运粮还是赶路都要快捷许多。回头跟梁德昌提一下,看能不能烧制出水泥来,要是有了水泥,用水泥来铺路就更高效了。   早早就有人去皇庄通知管事了,所以萧彧一到那边,管事便亲自在庄门跪拜迎接。   萧彧没下马,因为田庄特别大,进去后还要走好一段路,便说:“起来吧,朕不是说了,见了朕无需下跪么。”   他打马直接进了田庄,里面围了有几顷宽的地,还有专人负责耕种。按照均田制的规矩,这田庄自然也在均分的范围之内,不过萧彧自己也能均分到田亩,再加上裴凛之、阿平以及宫中等人,这庄子就没再重新划分,直接划归到宫中了。   整个庄园里也是一派生机,田地里都种满了庄稼作物,不少农人正在田地间劳作。   因为是皇庄,庄子里的作物都被照料得非常用心,几乎没有杂草,萧彧看得非常满意。   萧彧领着阿平去田野间,教他认识各种农作物。跟在后面的田庄管事十分惊讶,皇帝陛下竟然能如数家珍地将这些作物一一说出来,甚至连田间地头的野草他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要知道,这庄子里的一些作物他都不太熟悉,因为是从广州带来的种子,被宫中要求栽种的。看来陛下去崖州那几年是真的吃了不少苦,亲自体验过躬耕生活。   萧彧还领着阿平去翻地种菜,教他该如何翻土播种,还给他定了目标,让他自己种一小块地。   阿平觉得好玩,干得很起劲,不过到底还是小,没干多久就满头大汗,手心也被锄头把磨出了水泡。   萧彧停下来,蹲在他跟前,摸着他手心里的水泡,吹了口气:“疼吗?”   阿平点点头:“嗯,起水泡了。”   萧彧说:“不要紧,过两天就消了。表现不错,没掉金豆。”   阿平说:“阿平是男子汉,不会轻易哭的。”   “很好。”萧彧满意点头,擦了一把他额头上的汗,“干农活累不累?”   “累。”   萧彧说:“知道干农活有多累了吧,每一粒粮食,每一棵菜,都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不知道流了多少汗,以后还要不要浪费粮食?”   阿平摇头:“不浪费了。”   萧彧欣慰地笑了,摸摸他的小脑袋:“真乖。百姓们辛苦耕种,无论晴雨,都在地里干活,他们所图,不过是能吃饱饭有衣穿。正是他们的劳作,也让我们能够有饭吃,有衣穿,让你还能有书读,让我们能收复失地、平定天下。这个世间,真正伟大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师父,而是这千千万万寂寂无名默默耕耘的百姓。阿平,你能明白吗?”   阿平似懂非懂,他眨眨眼:“爹爹的意思是,要善待百姓?”   萧彧满意地点头:“对,要善待这天下平民百姓,是他们成就了我们。”   阿平眼睛亮晶晶的:“难怪夫子说,爹爹是个好皇帝。”   萧彧闻言一愣,然后笑出了声:“你夫子是这么说的吗?”   阿平用力点头:“嗯。夫子说,爹爹是行大道之人,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定能开创太平盛世。夫子还说,他很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因为我是爹爹的儿子。”   裴凛之在一旁听得直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笑道:“马屁精!”   阿平仰头看着他:“师父,我没有拍马屁,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裴凛之说:“夫子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却不是你。”   阿平不服气地问:“那是谁?”   裴凛之不说话,只是看着萧彧笑,眼睛里仿佛有两把钩子,要将他的心魂给勾出来,要说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难道不是他裴凛之?   萧彧微微红了脸:“好啦,你们两个马屁精,赶紧来帮我种菜。”   “好呢,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爽快地答应下来。   裴凛之说:“阿平去歇着。”   萧彧在裴凛之的帮助下,种下了一块地的黄瓜秧,指着几棵黄瓜秧对阿平说:“阿平,这块地是你翻的,这几棵黄瓜是你的,以后结了果就让他们送进宫来专门给你吃。”   “好诶,我最喜欢吃黄瓜了。”阿平忙鼓掌,拍了一下,又疼得倒吸凉气,停下来傻笑,“谢谢爹爹和师父帮我。”   中午他们在田庄用饭,吃的都是些新鲜菜蔬,庄子里自种的荠菜,从荷塘里挖出来的藕尖,还有自养的鸡与鱼。   忙碌了一上午,大家的胃口都很好,每个人至少吃了两碗饭。   吃完饭,萧彧打算小憩一下,便折返回宫。正在休息,忽然听见有人来报:“陛下,庄园外有人求见。”   萧彧意外地说:“谁?”今日他出门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下,戴了斗笠遮了面容,带的人也不多,算是秘密出行,看样子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侍从说:“来人说他姓杜,叫杜璇。”   萧彧一愣,说:“就他一人吗?”   侍从说:“带了两名家仆。”   “那让他进来吧。”   侍从转身离开,裴凛之皱起眉头,哼了一声:“这老头想来做什么?”   萧彧摇头:“不知道。”杜家背信弃义在先,他没去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居然还敢来见自己。   萧彧在厅中坐好,过了好一会儿,侍从才领着一个老态龙钟的拄拐老者进来,进了大厅,杜璇便放下拐杖颤巍巍地朝地上跪拜下去:“参见陛下!”   萧彧没有起身,说:“杜公免礼,起来吧。看座。”这些世家大族,见了皇帝都是不用下跪的,哪怕是见了景平帝也不会下跪,如今见了自己却下跪,真令人意外。   “什么风把杜公给吹来了?回京多日,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去府上拜会。”萧彧嘴里说着冷淡的客套话。   杜璇没有入座,只是跪坐在地上,不敢直视他:“老朽惭愧,一直无脸见陛下,请陛下恕罪。”   萧彧笑问:“杜公何罪之有?”   杜璇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好说:“恭喜陛下重登大宝!”   萧彧说:“被逼无奈,否则谁做这劳什子皇帝,累得猪狗不如。”   裴凛之怜爱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杜璇不知道如何接话。   萧彧说:“杜公今日来找我,想必有话要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杜璇再次拜伏下去:“当日陛下离开建业去崖州后,始终未有书信回京,孙儿兰儿望穿秋水,都没能等来陛下的只言片语,但她始终不同意婚配。萧祎登基后,下旨命兰儿入宫。我们人微言轻,无法抗旨,只能送兰儿入了那个泥淖。这一切,皆非我等本意,求陛下恕罪。”   萧彧听他提起杜玲兰,不由得叹息:“事情已然过去,也是造化弄人,就不必再提了吧。既然身不由己,何来罪过之说?”   杜璇跪趴在那儿不动弹:“兰儿心中始终记挂陛下,她也是迫不得已,被锁在宫墙之中,日日以泪洗面,备遭萧祎嫌恶与冷落。”   “萧祎已经不在了,不是已经放她回去了吗?你们好生安置她便是。”萧彧对杜玲兰的遭遇也很是同情,不过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翻出来说什么,他又没有去找杜家的麻烦。   “兰儿回家之后,整日郁郁寡欢,思虑成疾,而今已气息奄奄,她唯一的心愿,便是想请陛下过目她的诗稿。”杜璇说着从他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来,双手托起。   萧彧闻言,闭上眼睛,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155章第155章   一旁的裴凛之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眼神嗖嗖射出两把刀子,将杜璇老儿钉在地上。要是眼刀子有杀伤力,杜璇怕是早已血溅当场。   萧彧睁开眼,扭头去看裴凛之,裴凛之也正在看他。萧彧露出无奈的苦笑,裴凛之挑挑眉,朝杜璇的方向轻轻一摆头,示意他表态。   萧彧开口说:“幸蒙杜小姐垂青,朕已经知晓她的心意与苦楚。只是朕与她缘分太浅,诗稿还是不看了。杜公回去劝劝她,让她看开一点,往前看,不要总活在过去与假设中。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杜璇听到这里,费力托着卷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跪在那儿,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裴凛之看看杜璇,又看看萧彧,萧彧也无奈地看着自己。   裴凛之终于开了口:“杜公,陛下曾跟我提起过,他并不责怪杜小姐的选择。身为女子,许多事都身不由己。陛下只是同情杜小姐并没有觅得一个好归宿,跟了萧祎那虎狼之人。好在萧祎已殁,她也重获了自由,可另觅良人。”   萧彧看着裴凛之,冲他露出感激的笑容,对杜璇说:“杜小姐才情卓绝,拘囿后院闺阁委实可惜。她若是愿意,亦可出来做一点事,比如做个学塾夫子未尝不可。”   杜璇听见这话,瞳孔都收缩了,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彧:“女子做夫子?”   裴凛之说:“女子做夫子亦不是什么稀奇事。朝廷今年的选拔考试就录取了一名女进士,而今就在户部任职。我朝选贤任能,不拘男女。女子也不是就该关在家中相夫教子的,有才能可以做更多的事。”   杜璇已经离开朝堂许久,但还是留意了朝中动向,知道萧彧励精图治,并且致力于改革与突破,做了很多创举。但他真没想到他会让女子为官,这简直是太惊世骇俗了。   他想象不出来自家女眷抛头露面的样子,低头沉吟许久,才说:“谢陛下提点。”   萧彧有些困倦,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挡在身前,打了个哈欠,说:“杜公可还有其他事?”这是打算送客了。   杜璇赶紧说:“陛下实行均田变法,老朽自当全力支持。只是老朽家口颇多,仅靠那些田亩维系不了生存,是以想从陛下这里请一道口谕,能领一个商号。”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为商号而来,这商号果真紧俏。   萧彧说:“杜公既已开口,朕自然得卖个面子,回头再让户部多批几个商号,杜公届时记得去领取便是。”   杜璇低着头:“谢陛下!”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拐杖,撑着慢慢站起来,颤巍巍地朝外走去。   萧彧和裴凛之都看着,也没人去搀扶,就这么目送他转身离去。   待他身影消失,裴凛之说:“我们也该动身回宫了。”   萧彧说:“不睡个午觉再走?”   “不睡了,这老头都知道了你的去处,想必有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行踪,太晚回去不安全,趁着天色早,咱们赶紧回去。”裴凛之说。   萧彧无奈,只得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裴凛之伸手拉了他一把,说:“你说这老头大老远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他孙女送情书?”   萧彧闻言忍不住歪头斜睨他:“你吃醋啦?”   裴凛之眨眨眼:“何为吃醋?”   萧彧抿嘴乐:“就是嫉妒。”   裴凛之挑眉:“这倒没有,我没把杜玲兰当情敌。要是她未嫁人,一直待字闺中,非你不嫁,我还要担心一下,怕你因为婚约要娶她。如今还有什么好嫉妒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怜。造化弄人啊。”   萧彧叹息:“对啊,造化弄人。没想到杜家竟也要拿商号,看来这商号很抢手么。其实他们要是拿不到商号,还可以出海商贸,这个又不限制。”   裴凛之说:“你怎知他们不会?因为利益驱使,他们迟早会出海的。”   萧彧又想起了路上丝绸之路,要是能早日平定天下,打通路上丝绸之路,届时海陆丝路一并兴盛,那才叫真正的商贸繁荣。   只是这北边几个胡人政权都不怎么好对付,不知道何年才能实现四海升平的景象。   杜璇今日来见萧彧,真实目的不是为了要商号,而是来试探萧彧对杜玲兰的态度。   当初杜玲兰被从宫中放回来,他还真以为萧彧是为了方便孙女重新入宫呢。然而过了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只好亲自来打探消息。没想到萧彧对杜玲兰全然没有半点留恋和怜惜,看来当初他们的猜测是错的。   为了不空手而归,杜璇还是腆着老脸要了个商号。虽然他们是书香世家,素来以经商为末流,不屑此道。但如今没了田地,杜家也无人在朝中为官,偌大家族,总不能靠那几亩薄地维持,也算是为杜家今后做打算吧。   萧彧回到宫中,萧繇早就在等他了,见了面,萧繇问:“皇兄去了皇庄?”   萧彧一边洗手,一边答:“对啊。带阿平去体验一下农家生活。”   萧繇说:“那挺好,我今日来跟皇兄辞行的。”   萧彧诧异地停下来:“你要去哪里?”   萧繇说:“我想去雍州训练骑兵。”   萧彧说:“你去雍州训练骑兵?不是凛之去豫州训练吗?”   萧繇说:“还是我去吧。将来我一定要与西戎决一死战,这个仇我必须亲自报。”   萧彧听了这话,不由得叹气,当年他的妻儿之死带给他的创伤太大了,始终念念不忘报仇:“阿繇,弟妹去世多少年了?”   萧繇咬紧牙,攥着拳头说:“今年是第七个年头,我还未为他们报仇,我一定要杀尽戎贼。”   萧彧说:“报仇是迟早的事。阿繇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   萧繇抬头看着他:“皇兄问这个作甚?”   萧彧擦干手,在萧繇对面席地而坐:“一个人终归太孤独,有没有想过再娶一位贤良温婉的妻子?”   萧繇放下手里的茶壶:“皇兄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连皇后都没有立,还关心我娶不娶填房。”   萧彧笑道:“我没有皇后的原因你难道不知道?我不立皇后,但也不是独自一人。”   萧繇自然也是知道他和裴凛之关系的,但兄弟二人心照不宣,从来没有主动挑破过,今日还是头一回提起这事:“皇兄难道要立男后?”   萧彧说:“便是不立也没什么。”他并不想将这事官方化,百年之后,他和裴凛之的关系大抵会被传颂为一段君臣佳话,如若立了裴凛之为后,那凛之所有的功绩都将被这个后名掩去,并且逃不了为世人诟病非议的下场。他才不要让裴凛之的身后名沾上污点。   萧繇看着他:“皇兄真打算舍弃后宫三千佳丽,只为了裴将军一人?”   萧彧笑着挑挑眉:“有何不可?”   萧繇点头:“我懂,裴将军位高权重,现在咱们也开罪不起。”   萧彧斜睨萧繇:“你该不会以为我为了江山社稷迫不得已才跟了他吧?”   萧繇抬了抬眉毛,没说话,但那态度明显就是认可了萧彧的说法。   萧彧笑着摇头:“阿繇你还是不懂我,江山社稷确实很重要,但都是身外之物,我经营它、治理它,改变着这个国家,改善着百姓的生活,这让我有成就感,所以我承担了这份责任,并去做好它。凛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他,我是不完整的,也许我还能治理江山社稷,但那种有了欣喜无人分享,有了痛苦无人分担的痛苦想必你也能理解一些。”   萧繇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真是一段孽缘。”   萧彧说:“所以不管怎样,你不能总活在回忆与悔恨中,碰到有合适的女子,也该成亲了。”   萧繇没接这个话题:“皇兄,你还是让我去训练骑兵吧。”   萧彧说:“我同凛之商议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裴凛之听说萧繇要去训练骑兵,毫不犹豫地说:“还是我去吧。”   “但他态度很坚决,非要自己去。”   “那就我和他一起去。”裴凛之是不愿意将骑兵交到萧繇手里的。   萧彧有点难受,这才回来多久,就马上要出去,好在去的是豫州,比梁州那边近多了,想回来也要方便一些。   关山听说裴凛之又要出去,便赶紧过来请示:“裴将军,让我去吧,你留在城负责戍守。”   裴凛之笑:“这个节骨眼上,你要走?媳妇还娶不娶了?”   关山红了脸,他已经跟苏颖表明了心迹。苏颖倒也没有拒绝,但她认为,要征得父母的同意才行,所以她写了一封信,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希望父母能够答应。   关山目前正在等苏颖父母的态度,是以根本不能离开。萧彧虽然舍不得裴凛之离开,但也不能不帮关山解决好终身大事。   苏颖如今在户部衙门办差,负责的是新辟出来的商业部,专门管理商号、商业税标准制定等。这丫头极其聪明能干,算术也非常了解,这么具有挑战性的岗位,她干得有声有色。   关山和苏颖一直在等崖州的来信,结果等来等去,竟等来了苏颖的父母。 第156章第156章   苏氏夫妇快四十才生了苏颖这么个宝贝女儿。中年得女,又是独女,是以极其宝贝,从小就很娇宠,跟儿子一样重视,送她上私塾上学塾,后来还同意她去参加选拔考试。   没想到这一考,竟然通过了初试,还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苏父苏母一方面为女儿感到骄傲,一方面又不想让女儿去参加会试,因为实在是太远了,又要抛头露面,女儿家难道还能拜相封侯吗,迟早都是要嫁人生子的。   苏颖前头有几个哥哥姐姐都没了,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坊间便传她命硬,克夫,是以一直都没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苏家父母便打算在伙计中找一个忠厚朴实的人入赘,妥善安置女儿的后半生。   谁曾想朝廷来了圣旨,皇帝亲自点名要求苏颖去京城参加会试。   结果这一去不返,皇帝留她在户部做官了。   苏家世代都没人做过官,如今这第一个竟然是女儿当官,苏家父母这心脏是怦怦地跳,一是觉得面上有光,二是事情越来越超出预期。   更重要的是,苏颖还在信中提出了皇帝要为她赐婚。那就意味着,他们原先挑好的女婿被否决了,女儿不能回家来成亲,他们要违约了。   所以苏家二老火急火燎地搭乘了北上的商船,来到京城。   苏颖见到爹娘,自然是高兴的,但母亲的状态并不好,因为她晕船,被折磨了好些日子,形容十分憔悴。   苏颖赶紧打发家仆去请大夫,仆人刚出门,便碰到了打马而来的关山。   见到关山,仆人忙叫打招呼:“关将军,你来了。”   关山问:“你家小姐在吗?”   仆人压低了声音说:“在。但是我家老爷夫人来了,正在里面呢。”   关山一惊,翻身从马上下来:“他们何时到的?”   仆人说:“刚到没多久。夫人晕船,身体不好,小姐让我去请大夫。”   关山忙说:“我去请,你先回去吧。”说着又翻身上了马,拨转马头去太医署,未来岳母病了,自然要找最可靠的人来治。   关山跑到太医署找来了孟思归。仆人在门口将两人迎进去:“小姐,关将军来了。”   苏颖正在室内陪父母说话,听见这话,顿时有些慌张,赶紧出来了,看到关山,赶紧走前两步,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方才父母还在盘问他的事呢。   自打做了官,苏颖一改小女儿姿态,穿得非常朴素,除了一对珍珠耳环,就没有别的饰品,但也不能掩盖少女的娇俏。   关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都觉得漂亮,他嘴角扬起来:“听说令尊令堂来了,我从太医署请了朋友来给令堂瞧病。”   苏颖看着孟思归,差异道:“这么年轻的太医?”   孟思归嘿嘿笑着抱拳作揖:“久仰苏大人大名,小可孟思归,咱们是崖州同乡。”   苏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陛下从崖州带来的人,顿时热情地说:“那孟太医快请进。”思归是崖州人,给母亲瞧看病自然要方便多了,起码语言沟通没有问题。   苏颖领着两人进了屋,向父母介绍:“爹爹,娘亲,这位是关山关将军,他帮忙请来了太医署的医官给娘瞧病。这是孟太医,专门给皇帝瞧病的,还是咱们崖州人呢。”   关山十分紧张,他恭敬地抱拳作揖:“见过苏老爷、苏夫人。”   苏父苏母听见将军的名头,赶紧扭头去看关山,因为女儿刚才就说皇帝要给她和一位将军指婚。只见这年轻人身姿挺拔,英气逼人,整个人就如一把收在剑鞘中的宝剑,端的是一表人才,难怪女儿会愿意。   苏父说:“未知将军尊姓大名?”   关山赶紧说:“在下姓关名山。”   “原来是关将军,有劳你了。”苏父说。   孟思归打断他们:“苏老爷,我先给苏夫人瞧病吧。”   “哦,好。”苏父站起来,将床边的位子让给孟思归,眼神则一直朝关山身上溜。   孟思归给苏母把了脉,又看了舌苔,说:“无甚大碍,只是水土不服,饮食不规律,脾胃有些虚弱,我开几剂中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开完药,关山说:“我去给苏夫人抓药。顺便送思归回去。”   苏颖也没留他,本来这事交给仆人去办就行,但他身份有些尴尬,留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不如离开,反正父母已经见过他了。   待关山走了,苏母问女儿:“皇上给你赐婚的就是这位关将军?”   苏颖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点了点头。   苏父问:“他家里都什么情况?”   苏颖便开始说起了关山的情况,苏氏夫妇听说关山是个孤儿,家中没有任何亲人,倒是放了心,这便意味着将来女儿的身份不必遭受婆家的质疑。   苏氏夫妇对关山还是满意的,唯一的麻烦是他们要安抚一下那个与女儿有了婚约的伙计,少不得要补偿一下对方。   关山这边倒是手脚麻利,既然苏颖父母都到了,那就抓紧时间完婚吧。   萧彧听他主动跟自己提起这事,笑道:“好啊,朕这就为你们赐婚,你们就挑个好日子将好事办了吧。”他们这群人,总算有人能成家了。   关山喜滋滋地走了,萧彧对给自己整理奏折的霜落说:“霜落,关山都要成亲了,你什么时候成亲啊?不如你也一并成了亲吧。”   霜落俏脸飞红:“陛下,关将军成亲与我何干?”   萧彧笑道:“怎么没有干系?赖峰是关山的大哥,他都要成亲了,赖峰这个大哥怎么还比弟弟迟?这次我做主了,一并写两份婚书,你们都赶紧把婚事操办了吧。”   霜落低着头,咬着唇没说话,她对赖峰并非没有感情,只是自卑自己的出身,但赖峰待她也并非是假意,所以她内心还是动摇了。   接连批下两份婚书,萧彧心情甚好,冲着吉海和孟思归说:“你们谁还想成亲的,我干脆也替你们赐婚了吧。”   孟思归斜睨着吉海:“师兄,看你的了。”   他跟鱼儿的亲事是在孟洪回去之前就定下了,只是婚期未定,因为要等两个舅子先成亲。   吉山已经出海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成亲,催不了他,吉海还是可以催一催的。   吉海无奈地看着孟思归:“要不你们别管我和大兄了,跟鱼儿先成亲吧,我们不要紧的。”   孟思归说:“那如何使得?这太不合规矩了。再说你不仅是鱼儿的兄长,还是我师兄,理应你先成亲,我们才能成亲。”   吉海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亲,你们不能一直耽误下去。我觉得也不必拘泥于什么长幼顺序,陛下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萧彧说:“对,我觉得也无关紧要,你们看梁王、越王都先我成亲,谁也没有因为我这个长兄没成亲他们就不成亲啊。”   孟思归挠挠头:“陛下说得似乎也有理,嘿嘿。”   萧彧笑道:“那就准备成亲吧。回崖州去还是在京城办?”   孟思归想了想:“陛下,我还是想回崖州成亲吧,我想我娘和妹妹了,还有白沙村的伙伴们。”   萧彧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想白沙村了。那你带着鱼儿回去吧。”   孟思归说:“嗯,不过不是现在成亲,起码也得等大兄回来。也不急在这几个月。”   萧彧听到这里,点点头:“也好。”   等孟思归走了,萧彧问吉海:“吉海,你打算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我给你找找,找个大家闺秀如何?”   吉海摇头:“谢陛下,暂时不用,等大兄成亲后再说吧。”   萧彧看着他:“那好,等你大兄成亲了,我再替你张罗一门亲事。其实我还是比较崇尚自由恋爱,像关山和苏颖那样,先定情后成亲。不过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有抛头露面的,你也没有认识的渠道。我也没有皇后,不知道哪家的闺女好,还真帮不上太多忙。”   这么多孩子中,除了阿平,萧彧对吉海是最为看重的,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就跟自己的弟弟一样。   而且这孩子从小命苦,虽然有个兄长,也指望不太上,妹妹也是他看护长大的,从小就缺乏长辈的关爱与呵护。他希望吉海能够娶一个温柔体贴的贤妻,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吉海说:“陛下,我没想娶什么千金小姐,咱也配不上。”   萧彧挑眉:“谁说我们吉将军配不上了?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虎威将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配不上谁家千金?”   吉海腼腆一笑:“陛下别拿我取笑了,我现在没想这事,以后再说吧。”   “好吧,兴许机缘巧合,你碰上心仪的女子,千万不要错过机会,记得勇敢一点,有我替你撑腰呢。”   “谢陛下!”   过了几日,小春和大勇来找萧彧,竟然也是求赐婚的。萧彧很意外,也很惊喜,这些小年轻还知道内部消化。   只是宫里的姑娘还是太少了,从崖州带来的孩子年纪都不小了,有好几个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他们整日都在宫中做事,也没机会出去接触姑娘家,如果他不操心,这些孩子就都得单着了。他可没打算让这些孩子去势做内侍,这也太不人道了,当然也要给他们安排亲事。   要不从宫外征一批宫女吧,宫中一些事也该由女性来完成,比如缝衣做鞋,这些活男人们就做不来。如此一来,说不能还能内部消化。   萧彧发现自己就跟个老母亲似的,家里孩子的婚姻大事都要操心。不过也罢,就当是工作之外的调剂吧。   征宫女一事并没有在朝堂上提出来,萧彧只是私下跟吏部尚书孙非提了,因为吏部负责管人事。   没想到他这一提,整个建业城内的世家大族都骚动了起来,皇上终于要选美了,他们的机会来了!于是短短数天之内,吏部各位大人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全都是来托关系送自家女儿进宫的。   孙非也很为难,毕竟萧彧说了,只是征集一些未婚的良家女子入宫,需要手工好一点的,手脚麻利能干活的,这明显就是宫女啊。   他都反复跟那些托关系的世家说了,但人家就是不信,进宫当宫女就有机会接近皇帝,没准备看上了呢,全家就都飞黄腾达了。   最后萧彧拿到名单的时候,看着上面的名字和家世背景,皱眉:“这崔家、杨家、李家、王家都把自家的小姐送来了吧?让千金小姐来干粗活,她们干得了吗?”   “陛下,臣也说过是招宫女,但他们就是不信啊。”孙非说。   萧彧说:“这些都不行,换普通人家的女子吧。”他可不想养一堆养尊处优的闲人在宫中,凛之要是知道了,不吃了他才怪。 第157章第157章   孙非按照萧彧的要求,重新去建业城中征了一批十四至十六岁的普通良家女子入宫。这些宫女跟以往的宫女有所不同,每月可给两日假回家探亲,到一定年限便放出来。   这些宫女由鱼儿和小春管教,负责浆洗、缝补等工作。   萧彧的衣食起居依然由鱼儿、小春与小厮们负责,不让那些宫女插手,甚至连进他的寝宫与御书房都不允许进入。一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是为了保密,不让外人知道他和裴凛之的关系,毕竟这些宫女将来还会放出宫。   关山很快就操办了婚礼,苏颖带着父母搬到了他的府邸居住。夫妇二人只休了三日婚假,便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苏氏夫妇见女儿婚后依旧去衙门办差,忍不住感慨,幸亏女儿嫁的是关山,要换了别人,哪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婚后还抛头露面的?   苏氏夫妇不知道,苏颖之所以跟关山情投意合,就是因为双方互相尊重互相欣赏。   关山才不是非得让妻子相夫教子的老顽固,他是萧彧男女平权观念的忠实拥趸。   关山从小就是孤儿,跟苏颖成亲后,总算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也很乐意接受岳父岳母前来同住。   一方面是岳父母就只有苏颖这么一个女儿,养老肯定是他和苏颖的责任,其次他自己将来肯定会出征打仗,长时间不在家,他希望岳父岳母能陪着苏颖,让她不那么孤独害怕。   苏氏夫妇思考了许久,决定回去将崖州的生意转手,卖掉房子,搬到京城来与女儿同住。若是想再开商铺做生意,苏颖也能为他们领一个商号。   关山安排自己的亲信陪岳父母回崖州处理家事。   关山成亲后不久,赖峰和霜落、大勇与小春也前后成了亲。他们虽然成了亲,依旧在宫中当差,萧彧给这两对小夫妻拨了个院子住着,让他们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萧彧这所有的安排,跟从前宫中的规矩完全不同,因此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反对。   他们认为萧彧不应该让成婚的侍从住在宫中,尤其是宫中不该留那么多没有净身的內侍,这是祸乱后宫的隐患。   萧彧觉得,他们想说的不是祸乱后宫,而是淫乱后宫吧,便直接在朝堂上问:“诸位大人,你们家的仆人可净了身?你们家的仆人住在院外?”   殿下无人应答,因为自古除了皇帝,还没有谁用阉人。   萧彧说:“诸位大人自幼就懂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需要爱惜。这个时候怎么就觉得他人该净身?谁人不是父母养的,凭什么就该戕害身体?朕自有分寸,此事不必再议。”   王启犹豫片刻,还是说了:“陛下爱民如子,但史上那些宦官祸乱后宫的教训不可不听。”   萧彧板着脸:“谢王大人提醒,朕自然知道。”   下了朝,萧彧回到御书房批阅奏折。六部组建起来之后,各地的大小事务都先送到各部处理,再由各部尚书挑拣重要之事汇报到他这里来定夺。   这样一来,萧彧的工作量就大大减少了,不必事事躬亲,只需要处理一些大事要事。   这样当然也存在着很大的风险,若是这六部尚书都是皇帝的心腹还好,若不是,那就会造成欺下瞒上的情况,甚至权力被完全架空,成为一个傀儡皇帝。   萧彧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之所以敢放权,一是兵权抓在自己手里,外面有裴凛之,京城内有关山坐镇;二是户部也控制在自己手里,枪杆子与钱袋子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就不怕那帮老狐狸能翻出天去。   那些官员可能会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取私利,但大事还是不敢胡来。况且他还设置了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监察部门,监察御史都是从自己的亲信挑选出来的,有他们监督百官,想必这些官员也不敢闹得太离谱。   萧彧正在批阅奏折,闵翀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向阳都来不及通报,他就已经跨进门来了,气喘吁吁地说:“陛下,出大事了!”   萧彧抬起头:“什么事?”   闵翀双手将一本奏折递上来:“派到荆州的一名均田推官死了,同去的将士也都没了。”   萧彧瞳孔猛地收缩:“什么?!”他急忙打开奏折,是梁州刺史呈上来的奏折,均田制推官曹勉抵达荆州半个月后,在去往松滋公干的船上遭遇暴风雨,船翻了,一船人俱已殉职,除了曹勉,还有两名仆从,五十名随行的将士。   萧彧将奏折扔在桌上,脸上几乎能凝出冰,从齿缝间冒出几句话:“暴风雨翻船,一船人都淹死了!这有几分可信度?”   闵翀说:“陛下,我以为这种可能性极小,咱们派去保护推官的将士都是从南边带来的,个个深谙水性,不可能全都溺亡。看来这荆州的□□。可惜了孟大人和随行的那些将士。”   萧彧的手捏成了拳头,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居然死在荆州!来人!”   向阳从外面进来:“陛下,卑职在。”   萧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我给凛之写信,让他去荡平荆州那帮恶贼!”   闵翀在一旁说:“陛下息怒,先不着急写信给裴将军,咱们慢慢将这事捋一捋,推算一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再作决定不迟。”   萧彧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平复自己的愤怒与痛心,天高皇帝远,那帮地方豪强果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活生生的五十多条人命啊,他们竟下得去手!   闵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月余,那边才通报至京城,可见这件事牵扯甚广。荆州刺史要么是幕后主使,要么是知情不报,否则不可能过了这么久只给报了一个溺亡的结果来。”   萧彧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他说:“长江起风浪翻船的事我知道会发生,他们乘坐的并非楼船,只是普通的商船,如果都躲在船舱中,一时间船翻了,被倒扣住出不来,这种可能性大吗?”   闵翀摇头:“完全出不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商船的船舱并非完全密封,水性稍好的人便能游出来。这奏折写得含糊不清,也没有说这些亡者遗体是如何处理的,要么先派人去调查一番吧。”   萧彧摆手:“荆州水这么深,五十多名将士都折损在那儿,普通人根本没法调查。我还算得给凛之写信,让他安排人去调查此事。至少得调遣一支军队去才行。顺便将那些地方豪强的私兵全都解散了。”   闵翀说:“我看无需解散,就将这些私兵全都整编入军中,让他们去打西戎和东戎。”   “就这么办。”   闵翀走后,萧彧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顿觉疲惫不堪,他知道均田制推行下去会遇到阻力,但没想到地方豪强竟给了他如此大的下马威,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裴凛之接到萧彧的信,顿时勃然大怒,因为他派去保护推官的将士都是从广州带来的兵,个个都忠心耿耿,没想到竟会全都折损在荆州,这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他当即点兵一万,将训练骑兵的事交给萧繇,亲自率队伍直奔荆州。   世家大族豢养私兵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因为战争频仍,时常有各方势力前来劫掠,没有私兵,根本无法自保,尤其是在江北一带,蓄养私兵已经是常态。   如今要实行均田制,这些地方豪强当然不愿意干,他们之所以能养得起私兵,是因为拥有大量的田地。一旦均田制推行下来,他们的田亩几乎都要被收回,不仅养不起私兵,连生活质量也要大打折扣。   所以有人就吃了熊心豹子胆,朝推官出手了。虽然裴凛之派了人保护推官,但对于那些蓄养着上千私兵的地方豪强来说,五十个人算什么呢,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动手的人绝对是个蠢材,他以为杀了推官,朝廷就会知难而退,取消这均田制?不仅不会取消,只会加快均田的步伐和彻底性。   裴凛之率领万人队伍直奔荆州,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住荆州刺史,然后对曹勉之死进行了调查,一查还真查出了大问题。   曹勉负责的江陵郡是荆州最大的郡,也是荆州州府所在,他抵达荆州后,兢兢业业在各县督办推行均田制,然而在去松滋县的路上遭遇了不测。   荆州刺史说这些人是船翻后溺亡的,然而死者的遗体并没有按常规土葬,而是进行了火葬,理由是方便将这些人的骸骨归葬故乡,这显然不合乎常理,倒像是要掩饰什么。   根据裴凛之的调查,船出事那段时间,根本就没下过暴雨。出事的那艘船更是毫无痕迹地消失了,一切都显得极其诡异。   裴凛之一时间也没查出来具体是谁干的,因为蓄养私兵的江陵豪强数量不少,谁都有作案的动机和实力。他干脆便直接收编了所有的私兵,再慢慢调查案子。 第158章第158章   收编私兵这件事让地方豪强非常不满,因为都是花银子雇的人或者买的人,现在说收就收了,谁会愿意?   但他们还没法反抗,因为于法理上,他们站不住脚,私人是没有权力养兵的,这是违法行为。   要打也打不过,裴凛之带来的一万精兵都是从战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兵,一个个就像是出鞘的利刃,浑身都带着肃杀之气,私兵哪里是对手。   这些地方豪强养的私兵加起来数量也不少,但他们过于分散,缺乏组织,也没有胆量与朝廷抗衡,因为那就属于谋反了,到时候损失的就不仅仅是私兵和田地,而是身家性命了。   裴凛之雷厉风行,一边查案,一边收编私兵。半个月内,就将整个荆州境内的私兵都收编拢来。   案子却还在胶着中,这事很显然就是地方豪强干的,官府为他们打了掩护,但裴凛之还找不到证据。   根据调查,当时曹勉自江安县推广均田制后,离开江安,乘船去往松滋。那日下了点雨,并非是大雨,有人看到船在江中走着走着,就开始往下沉,沉得非常快,船家大喝一声“船漏水了”,跳下船朝岸边游去。   船上并没人再下来,岸上的人以为船上没有人了。待船家游到岸边,人们才知道船上还有人,但那艘船已经沉到水中去了。   过了两日,有人在岸边发现不止一具浮尸,才知道原来船上的人数量还不少,但为何没人下船呢。   那些遗体都被官府收去处理了。   裴凛之找到了处理曹勉等人遗体的江安县令陈谦,质问他为何要将将士们的遗体全都烧了。   陈谦的说法是,接到有人报案说江中出现了很多浮尸,他命人打捞上来,发现是京城派来的均田推官,赶紧汇报给江陵郡守。   天气比较炎热,这一来一回,尸体早已浮肿腐烂,根本辨不出原样,害怕死者太多,容易引发瘟疫,郡守命令他干脆一把火烧了。   陈谦说:“下官以为曹大人等人死得蹊跷,船沉得再快,也断然没有来不及跳船逃生的时间。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脚,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下官没有查出来,那个当时弃船逃命的船家也消失不见了。”   裴凛之犀利地盯着他:“那为何报上去说是遭遇暴雨翻船?”   陈谦低下头:“这下官就不太清楚了,上报朝廷的是刺史大人。想是刺史大人怕陛下责怪,才这么说的吧。”   “所以这事,陈大人是完全不知情?”裴凛之冷冷地看着他,这陈谦倒是甩得一手好锅。   陈谦忙说:“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下官无能,没能查出来事情真相,让曹大人死得不明不白。”   裴凛之说:“你也认为你自己无能对吧?那好,这县令你就不要当了,我另外安排人上。”   陈谦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裴将军,不知下官何罪之有?”   “我奉圣意前来调查此事,陛下已经全权放权由我来处理。死者除了曹大人,还有五十名我的手下。他们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没有死在戎兵之手,却无端丧命于荆州。陈大人,你说他们死得不冤?!”裴凛之咬牙切齿地说,眼睛盯着陈谦,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陈谦大气也不敢喘。   裴凛之怒极反笑:“很好,你们能耐大,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根本就没把王法与陛下放在眼里,当起了土皇帝。那我就拆了你们这些土台班子。给你三天时间,如若查不出来案子,那就默认是你们包庇凶手,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陈谦趴在地上:“下官遵命!”   裴凛之回头对荆州刺史谢云道:“谢大人,我手下的将士与曹大人都无端丧生于荆州地界,此案疑点重重,你草率处理后事不说,竟然还向朝廷谎报说是暴雨翻船所致。你将这事如此轻描淡写地结了案,就不怕我的兄弟泉下有知来找你索命?”   自从裴凛之到荆州后,谢云就被他控制起来,并一直带在身边,不让他跟其他人接触,就是想看他到底能扛多久,到底要为谁掩饰,还是他本人就是这事的幕后主使。   谢云说:“裴将军此话严重了。曹大人之死下官也十分痛心,下官之所以那样跟朝廷禀报,是怕陛下怪罪下官治理不力,竟让朝廷命官在任上死于非命。”   裴凛之冷笑:“看来你也知道你治理不力,我停了你的职,冤不冤?”   谢云摇头:“不冤不冤,是下官的疏失,令曹大人含恨死去。”   “那你就没再重新调查过此案?”   谢云舔舔唇:“下官无能。”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是个无能之辈,对吧?很好,这刺史你也不要做了,这荆州我暂且替你管了。”裴凛之压住怒火。   光靠怠忽职守是不能将这些狗官治多大的罪,必须要有点真材实料才行。裴凛之一转头,就命人去查荆州这些地方官的清廉问题了。   但凡做官,能做到两袖清风的,除了萧彧身边的几个人,裴凛之还没见过。尤其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地方官哪有不贪污受贿的,所以一查一个准。   让裴凛之惊讶的是,他们竟在谢云家中搜出了二十几万两银子、珠宝无数。谢云这荆州刺史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两,不会超过二百两银子,来荆州赴任不过三年,他每年的俸禄折算成银两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一千两。   按理说,谢云又非荆州人,就算在荆州买田置地,也断不可能赚取如此多的银两,更不至于是从老家带着这么多银两来赴任,那可是上万斤重的行李。   谢云在交代这些银两的来龙去脉时,漏洞百出。在裴凛之的审讯下,谢云终于开始交代这些银子的来龙去脉,都是这些年在荆州敛的财,有克扣的军饷,还有地方豪强以各种名目孝敬的钱财。   最近的一笔,便是江安县豪强屈庆一个月前送来的五万两银子。这个时间,便是曹勉出事的时间。   这屈庆来头不小,他是荆州地界最大的名门望族,家有良田万顷,整个江安县的良田有八成被他一家占有,富得流油,在当地是呼风唤雨,耀武扬威,比陈谦那个县令还威风。   裴凛之听见这名字,说:“屈家?就是前段时间从他家收编了三千私兵的屈家?”   一旁的副将答:“正是。当时屈家不少私兵还反抗,被弟兄们打了一顿才老实了。对了,将军,昨日还有负责训练私兵的校尉来报,有一群私兵潜逃,被抓了回来。好像都是江安屈家的。”   裴凛之说:“去搜搜陈谦家里,看看有没有来历不明的银子。”他觉得自己可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了。   “是。”   很快,他们在江安县令陈谦家中也搜出了上万两来历不明的银两。一问,果真是屈家送的,而且时间与谢云收受贿赂的时间差不多。   屈家的作案动机太明显了。均田制受损失最大的便是这样的地方豪强,他们怎么舍得将祖辈积累的下来的财富拱手交出来。   陈谦被揪出收受贿赂的证据,裴凛之直接给他下到了牢狱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陈谦才开始交待他所知道的事实。曹勉抵达江安后,曾经与屈家有过多次接触,并且都不太愉快。他离开的时候,屈家的问题其实都没有解决,便跟陈谦打招呼,说是待他处理完松滋的均田问题,再回江安来处理。   裴凛之猜到,曹勉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带的五十名将士完全无法与屈家三千私兵对抗。所以采取了退让的方式。   裴凛之问:“曹大人出发前,是否给朝廷递过奏折?”   陈谦说:“是有一封信从驿站发出。”   裴凛之问:“信呢?”   “小人不知道,下一站应当是江陵。”   裴凛之叹了口气,他猜想曹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他能解决的,便向朝廷写了奏折递上去,但奏折还没出荆州地界就被截住了。   “那曹大人是被谁杀的?”裴凛之问。   陈谦摇头:“这小人真不知。”   “谁人送他们离开的?”   “是小人。”   “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那日下着小雨,小人亲自送曹大人上船。我还劝他们等雨停了再走,但他们执意要走,看起来比较迫切。”   “他们尸体上可曾有伤?”   “仵作说身上没有外伤,但指甲颜色发黑,似是中了毒。”   裴凛之闭上眼睛,这就没有错了,必定是中了毒,才会在沉船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有人在他们中毒之后,将船凿沉了,那么下毒之人是谁?裴凛之握紧了拳头。   裴凛之让人将屈家家主带了过来,开始盘问,他没有直接问曹勉之事,而是问起了均田一事。   屈庆说:“之前有位大人来找小人商议此事,小人家田亩过多,没能统计完,一时间算不清,那位大人说等他回来再算。”   裴凛之淡淡地说:“哦,那位大人已经去世了,你不知道?”   屈庆装作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当真?那太可惜了。均田一事,是否要等朝廷再派人来推行?”   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我说了算。交出你家所有土地的契书,明日就开始丈量土地。”   屈庆面色一僵,讷讷地说:“大人是新来的推官?”   “我不是,但这事我能管。”裴凛之说,“还有一件事要跟屈老爷确认一下,最近你送了荆州刺史五万两银子,江安县令一万两,为什么要贿赂朝廷命官?你们给曹大人和他的随从下了什么毒?” 第159章第159章   屈庆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跪下:“大人,小人冤枉,下毒之事与我无干。”   裴凛之冷笑一声:“与你无干?曹大人出事之后,你便巴巴地给谢云与陈谦送银子,让谢云命令陈谦火速结案,将曹大人的遗体烧掉。官府办案,何时需要你来指挥?你算哪根葱?或者说,屈老爷是这江安县的土皇帝,江安地界的事都由你说了算?”   屈庆被裴凛之凌厉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下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小人岂敢!当时那些尸体都停放在我家的田地里,实在太多了,庄户们都害怕,纷纷来央求我想办法早点处理那些尸体。不得已,我才去求谢大人的。”   裴凛之像听到天大笑话似的仰头哈哈大笑了数声:“这么看来,屈老爷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东家,如此替庄户考虑。可据我所知,屈老爷朝佃户收的租子是五成,佃户们还得交三成赋税,自己只能得到两成。裴某走南闯北,从未见过如此黑心的地主!你逼得多少人走投无路,卖身为奴给你当私兵当家奴,你连佃户的死活都不管,还会管佃户受到遗体的影响?”   屈庆背上直冒冷汗。   裴凛之将茶杯往地上一砸,大声喝骂:“姓屈的!休要再跟老子狡辩,再不从实交来,大刑伺候!来人,上板子!”   尽管萧彧并不太赞同严刑逼供,但裴凛之觉得,有些人畏威而不怀德,就是欠收拾。   屈庆何曾受过这等苦,但如今他的靠山全倒了,再也不敢嘴硬,吓得跟筛糠一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都招,小人全都招!毒真不是小人下的,是犬子所为。他张扬跋扈,不知深浅,买通船家,给曹大人等人吃了河豚,酿成了大祸。小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啦!”他说到这里涕泪俱下。   裴凛之说:“来人,去将屈庆的儿子都抓过来。”   屈庆连忙说:“是小人的二儿子,与其他人无干。”   裴凛之冷哼一声:“本帅自有分寸,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裴凛之命人将屈氏父子全都抓了起来,然后在城内张贴告示,并且命官差四处敲锣宣传,让跟屈家有冤仇的人都来申冤。   裴凛之打算将屈家一次性搞垮,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并且要杀鸡儆猴给全天下的世家豪强看,敢跟朝廷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刚开始还没有人敢来申冤,裴凛之也不着急,他一边主持均田,一边整顿荆州吏治与治安,抓了一批贪官污吏,杀了一群匪盗山贼。   江安的百姓终于相信有青天大老爷来给他们撑腰了,纷纷都来衙门击鼓鸣冤。   接下来半个月内,裴凛之命人记录下屈家人的所有罪状。待到审讯完毕,不等秋后问斩,就直接斩杀了屈家父子,尤其是屈庆的次子,更是被处以凌迟,以告慰喊冤而死的曹大人与那些将士。   这件事在荆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那些地方豪强与小地主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再也不敢在均田一事上弄花样。   当然这事还没完,屈家父子伏诛之后,屈家其他人有罪的通通被判刑服役,没收了所有田产分发给百姓,还抄没了屈家的家产。   至于无罪的屈家人,裴凛之倒没有问责,这是萧彧坚持的,有罪者皆要伏法,但是不搞株连。   除了整治屈家,荆州的大小官员全都被裴凛之给捋了一遍,问题不太严重的贬职敲打一番,问题严重的就全都抓起来,押送至建业,交由朝廷处罚。   这么一闹,荆州从刺史到县令,大半被抓了起来。裴凛之挑选了几个像样点的任命为新的郡守与县令,因为缺人,在荆州做推官的另外几名进士也被裴凛之任命为临时县令,还缺的岗位就得朝廷任命人过来了。   整顿完荆州,裴凛之带着他的兵和收编来的私兵继续回豫州操练,还拉走了屈家粮库里的粮食,倒是可以给萧彧省点粮草了。   建业城太初宫内,萧彧阴着脸,坐在殿内,看完裴凛之书写的十二页书信,一反常态,这次除了问候,并没有说任何私事,里面全都是关于荆州的情况,足见问题之严重。   萧彧放下最后一张信纸,问:“曹大人与将士们的骨灰呢?”   负责押解任务的校尉答:“正在宫外。”   萧彧说:“请进来罢。”   校尉愣了一下,但是没敢反对,恭敬答:“遵命!”   殿上所有官员都看着萧彧,为什么要将将士们的骨灰都拿到大殿上来,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校尉领着几名将士抬着三口大缸进来了。   萧彧看着那几口大缸,咬紧了牙关:“为何是三口缸?都没有分开吗?”   校尉单膝跪地:“陛下,我们到的时候,曹大人和弟兄们都被烧了,骨灰全都收在一块儿,根本没分。裴将军说不如将他们葬在一起。”   萧彧眼眶有点发红,他闭上眼,再睁开,用冷峻的声音说:“王涓王大人。”   王涓连忙答:“臣在!”   萧彧缓缓地说:“在紫金山中择一块风水宝地,修建一座英雄陵园,安葬曹大人以及将士们的骨灰,立一座英雄碑,往后所有为国捐躯的英雄都有资格安葬于紫金山陵园。”   王涓说:“臣遵旨!”   萧彧又说:“闵大人,抚恤好曹大人以及将士们的家属。并代我向他们表示慰问和歉意,朕亏欠他们,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为他们保留。”   闵翀答:“臣领旨!”   萧彧安排好英雄骨灰,方才谈起荆州贪官一事:“此次裴将军在荆州彻查曹大人殉职一案,一如掀开了地方吏治的遮羞布,什么魑魅魍魉都现出了原形。仅荆州一地,就查出三十一名官员渎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这些人配为人父母官?配为孔孟传人?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这仅是一州的官员,其他各州呢?!”   萧彧的声音不大,说得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凿进了殿下百官的耳中、心底,他们知道,萧彧发怒了。   萧彧说:“李大人!”   刑部尚书李仁忙答:“臣在!”   “谢云等人的罪状裴将军已经查明,案宗也一并送了过来,接下来该你们刑部量刑了。一律按照律法处置,不得网开一面!定夺不了,交由我处罚。”萧彧说。   “臣遵旨!”   虽然荆州刺史被押解回京,萧彧却一个眼神都不愿意赏给对方,根本都没见他,全权交给刑部去处置。   他知道,地方吏治都好比粪坑,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一掀开就臭不可闻,必须要大力整顿才行。   但现在的状况是内忧外患,经不起折腾,只能先杀鸡儆猴,用荆州一个例子来震慑其他各州的官吏。   萧彧让《星火》报大幅报道了曹勉推行均田制殉职一事,着重详细描写了凶手屈家的判罚结果。目的是为了敲山震虎,让那些反对均田的地方豪强知道,违抗朝廷命令的结果会怎样。   在萧彧的督促下,荆州那一干罪官的判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其中陈谦被问斩,因为他对屈庆助纣为虐,还帮助屈家滥杀了数名无辜百姓;谢云贪污受贿、御下不严,被判终身流放至交州,并被罚没所有家产。   其余人等,根据罪状轻重,纷纷被判以流放、服役等刑罚,最轻的也是被免职并处以高额罚金,且子孙后代永远不得入仕。   终身不得入仕这个刑罚对世家庶族来说,是相当严重的刑罚,这就意味着,就永远切断了他们重新攀上去的可能。   处理完这些罪官,新一期的《星火》报浓墨重彩地报道了荆州三十多名官员集体渎职受贿一事,每一个官员的罪责和刑罚都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两期报纸都加印了数万份,免费发放到各州郡,让世人都知道,贪赃枉法、玩忽职守终究会有什么下场。   处理完这两桩案子,萧彧再没接到推官出事的报告,算是取得了短暂的胜利。改革总是要出现牺牲的,可惜了曹大人和那五十名将士。   夏日黄昏,萧彧正席地而坐于书房中,手中看着各地推官呈上来的奏折。   刚下完雨,空气中的燥热被一扫而空,让人倍感舒适,只是蚊虫开始多了起来,有点恼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爹爹,爹爹!”   萧彧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阿平身上穿着猎装,手里拿着一把小弓,背上背着一个小箭筒,十分威武神气,便问:“练完箭了?”   “嗯,爹爹,我今日射箭,中了十次靶心,我厉不厉害?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打猎啊?”阿平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真的啊?我们阿平这么厉害了,真棒!”萧彧抬手抹了一把他鼻子上的汗珠,说,“等你师父回来,我们就带你去打猎。”   向阳此时正好过来,手里端着两个正冒着烟的熏炉,接过话头:“陛下,明日就旬休了,你若是愿意,我们陪殿下出去打猎吧。”   阿平兴奋地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带我去打猎吗?”   这时一个声音从院门外远远传来:“要打猎怎么不叫上我。”   萧彧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脏怦怦直跳,霍地起身:“凛之?!” 第160章第160章   裴凛之从院门外大跨步进来,满身风尘,却掩不去他卓绝的风采,挺拔的身姿如鞘中之剑,锋利而隐忍。他满面春风,如夏日雨后凉风,令人通体舒泰。   萧彧飞奔而去,笑靥如花:“你怎么回来了?都没听你说起过。”   裴凛之唇角高高扬起,看着萧彧像只小雀一样朝自己飞奔而来,几乎就想张开双臂将人抱起来举高高,但还算克制住没这么做,因为还有向阳和阿平在呢。   “关山写信给我,说是要替换我,我就回来了。”   萧彧开心得合不拢嘴:“他居然都没跟我说。”   “这只是训练,不是打仗,跟我请示就好了,还不到劳动你的时候。”裴凛之很满意关山这么上道,知道主动要求跟自己换岗位,便回来给萧彧一个惊喜。   萧彧伸手拉着他的手,笑弯了眼:“太好了,明日阿平想去打猎,我们一起去吧。”   “好!”裴凛之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师父!”阿平飞奔而来,跳起来搂住了裴凛之的腰,挂在他身上,“师父你回来啦!”   裴凛之将小家伙拎起来,往空中高高一抛,然后接住:“哎呀,不错,长高了,也重了。”   阿平兴奋得哈哈直笑:“师父,我会射箭了,能射中靶心。”   裴凛之将人放下来,摸摸他的脑袋:“不错,师父不在时也没偷懒。”   裴凛之虽然是阿平的师父,但是真正教他武功的时候并不多。他常年不在家,只有回来的时候才能指点一下,平时阿平都是跟着赖峰学功夫的。   “当然啦,我要做个文武全才,将来好辅佐爹爹,保护爹爹!”阿平信誓旦旦地说。   “这就对了。”裴凛之笑得很欣慰。   萧彧说:“去沐浴洗尘吧,一会儿好吃饭。向阳,让人去准备洗澡水。”   向阳恭敬答:“遵命!”   两人洗完澡,萧彧跪坐在裴凛之身后,给他擦头发,聊着天:“跟党项买的马到了?”   裴凛之说:“到了。我回来之前刚到不久。”   “如何?”   “马儿还算神骏,比东戎的马匹好。就是有些伤病,路途太过遥远,又没有钉马掌,得将养一阵子才能训练。”   萧彧感慨:“东戎不愿意卖马给我们,只能舍近求远。他们看我们打西戎,是不是也开始警惕了?”   “据探子传回的消息,东戎似乎也在抓紧时间练兵。我怀疑他们也要有所行动,不是打西戎,就是要趁着我们打西戎的时候来偷袭我们。”   萧彧说:“看来元崧虽然年轻,野心却不小。”   裴凛之说:“这倒不是元崧的主意,东戎真正掌权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舅舅慕容敢。明年他就十六了,到了亲政的年龄,你说慕容敢会不会归还权力?”   萧彧说:“这就要看慕容敢的野心了。慕容敢是东戎第一悍将,又有谋略,是你最强劲的对手,我们得想法子将他扳倒。他若是倒了,东戎便不足为惧。问题是该从哪个方向下手,得弄些更详细的情报回来。”   裴凛之说:“这对舅甥有明显的矛盾,在政见上分歧很大。慕容敢坚持戎族传统的畜牧方式,元崧崇尚儒家与农耕文化,认为畜牧方式抵御大饥荒的能力太弱,想退牧还耕。”   萧彧说:“东戎贵族圈了太多耕地为牧场,元崧这么干,肯定要得罪贵族,是不可能推行的。看样子慕容敢未必会爽快归还权力。”   “恐怕是的。”裴凛之说,“但朝中也有不少大臣不支持慕容敢,怕慕容敢夺权。”   “找人去查清楚元崧手里还有多少支持者,能否跟慕容敢抗衡。咱们可以离间这对舅甥,让他们对彼此起疑心,引起他们的内耗。”萧彧说。   裴凛之:“好。差不多了,去吃饭吧,阿平恐怕已经在等着了。”   “嗯。”   翌日,当阿平背着小箭囊过来叫他的时候,萧彧还在榻上睡得昏天暗地。   正在院中练功的裴凛之见到小徒弟,赶紧跑来单手将人拦腰抱住,压低了声音说:“你爹爹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让他多睡会儿。”   阿平朝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爹爹还没醒?那今日还去打猎吗?”   裴凛之说:“今日我带你去打猎,你爹爹不去了。”   “爹爹不去啊?”阿平有些失望,他特别想给爹爹展示一下自己的箭法。   “有师父陪你还不乐意?”裴凛之说。   “乐意,但也想爹爹去。”   “我去问问你爹爹。”裴凛之将阿平放下,推门进了寝宫,顺手将门给关上,将阿平挡在门外。   久别胜新婚,每次裴凛之回来都要被折腾一番。要上朝的时候会克制一点,今日休沐,两人就没怎么克制,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萧彧还没睡醒。   裴凛之走到床边,看见他起床离开时给萧彧搭在小腹上的被单又被扯掉了,松垮垮的白色单衣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点白皙柔软的小肚皮。   裴凛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肚皮,触感幼滑,简直令人心神荡漾。他顺手将衣服扯好,又给他扯被单搭在肚子上,俯身下去,在萧彧脸上亲了亲。   萧彧没醒,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因为感觉受到了干扰。   裴凛之微微笑,在他鼻尖上轻吻一下,起身出来了,伸手牵着阿平的手:“走吧,爹爹不去了,下次再陪你去。你可以打一些猎物回来送给爹爹。”   “好吧。”阿平只能这么回答。   裴凛之对向阳说:“我带阿平去打猎,陛下不去。”   向阳点头:“好。”他的任务是保护萧彧的安全,萧彧在哪里,他便在哪里。   萧彧醒来已到辰时,一睁眼便问:“凛之呢?”   给他端洗脸水的向阳说:“裴将军带阿平去打猎了。”   萧彧嘀咕:“不是说了叫我一起去的吗,怎么没等我。”   向阳没有接话。   不过萧彧并没有因此情绪低落,凛之回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以后天天都能见到,夜夜还能抱着睡,想想就觉得开心,吃朝饭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   向阳极少见他这样毫不掩饰地开心,想到这是裴凛之带来的,内心有一点点醋意。他将切好的西瓜端上来:“陛下,这是皇庄今早送来的瓜。”   萧彧拈起一片吃了,说:“这瓜甜,拿几个洗干净,放在井里湃着,等凛之回来吃。”   “是。”   萧彧吃了两口,说:“你也吃啊。”   “谢陛下!”向阳抓了一片,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萧彧看他吃得斯斯文文,突然说:“抱歉啊,早上没起来,没能一起去打猎。”   向阳停顿了一下,原来他还记得昨日自己说要跟着去打猎的:“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呢。”   萧彧说:“做我的护卫很无聊吧,哪儿都去不了,成天陪我关在这宫里。”   “没有,卑职并不觉得无聊。我不轮值时还能出宫,陛下却是真的被关在这宫里了。”向阳说这话的时候盯着萧彧,眼神有些心疼。   萧彧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无奈笑笑:“有什么办法呢?天下未平,人心向背,出去并不安全,出趟门兴师动众的,只能少出门了。对了,最近夜市如何?你去看过了吗?”这几个月建业城内商贸繁荣,萧彧还取消了宵禁,每晚可营业到亥时。   向阳说:“去了,还不错,夜市很是热闹。”   “说得我也想去看看了。等凛之回来,晚上出去逛逛。”萧彧想着能出宫门,甚是期待。   当皇帝累倒不说什么,主要是没法出门,前呼后拥的太兴师动众,不带人吧又怕不安全,难道这辈子竟要被圈禁在这宫墙之中了?想想都觉得心塞。   向阳说:“好。卑职这就去安排。”   萧彧突然说:“等等,你们做暗卫的,以前有没有学过易容之类的。我乔装打扮一下,出门就不用那么多人陪着了,人多不太自在,也耽误大家时间。”   向阳说:“有的,能够改一改容颜。”   “真有啊?哈哈,那好,回头你给我易个容。”萧彧像孩子发现新玩具一样兴奋。   午后,裴凛之才带着阿平、居岩和宫中那些內侍们回来。   阿平一进院子,就大喊大叫:“爹爹!爹爹!快来看,我给你抓的小兔子!”   萧彧在书房里看闲杂书籍消遣,一边打着瞌睡,听见声音,顿时清醒了,鞋也来不及穿,就光脚走了出去:“回来啦?”   阿平满头大汗地跑到萧彧跟前,身上沾了不少泥灰,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还是只幼兔:“爹爹,你看,我发现的,师父帮我抓到的,送给爹爹。”   萧彧伸手摸了摸小兔子:“真可爱,谢谢儿子。咱们一起养吧,让人准备一个兔笼,养在院子里,你每天记得给他喂菜喂草。”   “好!我们一起喂它。”阿平高兴极了,他终于可以喂养小动物了。   萧彧说:“向阳,去找一个笼子,先将兔子关起来,等它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再放养吧。”   “遵命!”   “对了,湃着的西瓜也可以取出来了。”   “好。”   阿平跟着向阳去找笼子了。   裴凛之此时进了院子,他身上穿了件灰蓝色的武袍,腰带一束,显示出无比优越的比例来。丝质的料子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完美身材,不是健身出的腱子肉,而是习武之人的薄薄肌肉线条。   萧彧一边看一边回味触摸的感觉,笑道:“可回来啦,中午吃的什么?”   裴凛之含笑点头:“烤了点野味。”   萧彧无比艳羡:“吃烧烤啊,可惜我没去。”   裴凛之说:“不急,我带了不少猎物回来。晚上咱们可以烤着吃。”   “好!好久没吃烧烤了。晚上我还想出去逛逛,去逛夜市。”萧彧皱皱鼻子,有点撒娇的味道。   “都依你。”裴凛之宠溺地说。这宫里虽是萧彧一人说了算,但自己不在,他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也根本就没有这种放松的机会,只要他在家,就一定要弥补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第161章第161章   傍晚时分,皇宫内院的院子里生起了火堆,支起了架子,架子上用长木棍串着一头洗净的肥羊。   宫里的年轻人都很兴奋,大家都很喜欢这样的活动,阿平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下午都在念叨这事了。   除了烤全羊,萧彧还让人准备了其他的菜,如五花肉、鸡翅、羊肉、兔肉、鱼、虾等肉类,还有韭菜、茄子、藕片、豇豆等蔬菜,厨房里是将能找来的菜都拿来了。   一边烧着火堆烤全羊,一边烧着炭炉烤其他的菜。调料有波斯来的香料,还有非常难得的西域孜然,用来烤羊肉再合适不过了。   院子里青烟袅袅,散发出各种香料的香味。萧彧坐在院子里,离火堆远远的,摇着扇子看其他人忙活嬉闹,他可不想凑过去熏一身烟火味。   裴凛之过来,手里端了个酒壶,拿了两个酒杯,在萧彧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将酒壶酒杯放在小几上,倒了两杯酒:“喝酒了。”   萧彧扭头看着他,伸手接过,与他轻轻碰杯,抿了一口:“真甜。”黄酒就是甘醇。   裴凛之看着那群正在忙活的小子们,笑着说:“他们可算是找到乐子了。”   萧彧哈哈笑:“年轻人就该这样。我们那儿,夏天的时候,每到晚上,街道旁就全是这种烧烤摊子,男人们就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撸串,可太美了。”   “撸串?”裴凛之听到一个新词,好奇地扭头看着他。   萧彧解释:“就是烤肉,用钎子串起来烤,叫烤串,吃烤肉就叫撸串。”   裴凛之看他说着说着,眼神已经开始失焦,料想他又想起上辈子的事了,便伸出手,覆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以后咱们经常撸串。”   萧彧回过神来,露齿一笑:“好啊。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可以将这个饮食习俗推广到夜市中去,想必会很受欢迎吧,有烟火气。”   “是挺不错的,没准还真能行。”裴凛之笑着说。   阿平端着烤好的羊肉过来了:“爹爹,给你吃肉。”   “这么快就好了?我尝尝。”萧彧从盘子里拿起一串羊肉,放进嘴里吃了一口,“怎么是这个味儿,酱味太重了。看样子还得我出马啊。”   裴凛之笑起来:“你不嫌热吗?”   萧彧说:“热就热吧,台子都搭好了,戏总要好好唱吧,别浪费心血。”   萧彧亲自过去撸起袖子烤起羊肉串来,还一面指点负责烤肉的鱼儿和青悠,什么菜该用什么调味品,说得头头是道。   萧彧指点完江山,继续回来靠在椅子上喝酒吃肉。余晖将天空染成浅浅的黄,倦鸟归巢,从头顶的天空掠过。   萧彧觉得,这才是人应该享受的生活,希望天下人能够早日像自己现在这样悠闲地喝酒吃肉,与爱人家人享受闲适美好的时光。   吃饱喝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彧洗了把脸,对向阳说:“东西准备好了吗?”   向阳点头:“已经准备好了,陛下。”   萧彧起身:“那现在弄吧。”   裴凛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们弄什么?”   萧彧卖了个关子,狡黠一笑:“等一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别跟过来。”   裴凛之无比好奇,但还是没有跟过去。   回了屋,向阳将房内的蜡烛都移到桌上,对着萧彧的脸,说:“陛下,那现在开始了?”   萧彧看着向阳:“你打算帮我易成什么样的?”   向阳看着萧彧的眼睛,舔了舔唇:“陛下想要弄成什么样的?”   “你给我说说能弄成什么样的,我好有得选啊。”萧彧其实很好奇所谓的易容到底是什么,跟化妆有什么不同。   向阳说:“可以扮老、扮丑,或者更改性别。”   听到最后一个,萧彧嘴角抽了抽:“那还是丑一点吧,不要跟我现在模样像就好了。”   向阳点头:“是!”   萧彧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任由向阳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他几乎都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向阳说:“陛下,已经好了,你看看。”   萧彧睁开眼,对着向阳递来的铜镜瞅了瞅,看见了一张模糊且陌生的脸,不算丑,只是平凡一些,他满意地说:“可以,就这样吧。”   裴凛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陛下,你们在做什么呢?”   萧彧听见他的声音,笑起来:“忙完了,可以出门了。”他说着起身,走到门外。   外面光线有点暗,裴凛之没注意到他已经更改了模样:“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萧彧走到灯笼下,仰起头:“看我的脸。”   裴凛之走近一看,脸色怪异起来,欲伸手去摸他的脸,萧彧伸手抓住他:“别乱摸,一会儿弄掉了。好看不?”   裴凛之看着眼前这张平凡的脸,除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真看不出来这和他的小彧有什么瓜葛,要是走到外面,还真认不出来:“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萧彧嘻嘻笑:“我想晚上出去逛逛,但又不想太扎眼,便让向阳替我易了个容,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你要不也弄弄?”   裴凛之莞尔:“我就不必了吧。你找身寻常衣服换上,别人顶多以为你是我的随从。”   “好。是不是不像我自己了?”   “是不太像。向阳,给陛下找身衣服来。”   萧彧换上衣服,跟着裴凛之出了门,除了裴凛之,还带了一个不常露面的侍卫,再没有他人,三个人就这么出了门。   向阳本来还想跟着,裴凛之说:“你是陛下的贴身侍卫,跟着我显得突兀,还是不要去了。”   向阳默默退了下去。   他们没骑马,也没赶车,步行出了宫,太初宫外面还挺安静,这一片都是高门大户,没什么商铺,只有高大的院墙和朱漆大门,以及蹲在大门外的石狮子和垂挂的灯笼。   裴凛之看着不宽的街巷,说:“要不还是将建业宫重新修葺了吧,这太初宫总感觉缺了那么点威严。”   太初宫对面原是桓家的宅子,后来萧祎逃了,萧彧回京,桓家畏罪,趁乱逃至东戎,只有一些下人留了下来。   萧彧选了国公府做皇宫,那些下人不敢再住在这里,纷纷搬走。宅子便废置下来,被朝廷征来用作驿舍,凡有外族使团访问、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的,就安排住在这里。   萧彧说:“无妨,不必浪费钱在这上头,以后等天下定了再迁都。”   裴凛之说:“是要迁,就是不知道还需要几年。”   “几年也无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萧彧说。   裴凛之眉头舒展开来:“郎君所言极是。”   到了正街,就开始热闹起来了。街道两旁灯火通明,街上行人也不少,天气热,不少人饭后都出来散步逛街。   街旁食肆、茶馆、戏楼格外热闹,也有不少小摊贩在路旁摆摊,卖点酸梅饮、凉茶、糕饼、饴糖之类的,充满了生机。   街上时常有巡逻的金吾卫成双成对走过,维护夜市的治安。   萧彧第一次逛夜市,非常新鲜,东看西看,挑拣了不少小东西,裴凛之就在后面给钱。   萧彧吃着凉粉,对裴凛之说:“那家店是做什么的?好生气派,新开的吧,我从来没见过,进去瞧瞧。”   裴凛之抬头一看,是一座三层建筑,叫做凝香阁,灯火通明,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里面还有丝竹声传来,裴凛之说:“应是茶楼吧。”   萧彧说:“我们进去瞧瞧。”   裴凛之点头:“好。”   三人便进了凝香阁,立马就有小二过来迎接:“客人几位?可有订座?”   萧彧心想,还挺时髦,居然还有订座:“没有,临时过来的,三个人。给我们找个好一点的位置。”   小二问:“客人是想听曲儿还算听书?”   萧彧想了想:“听书吧。”倒要看看这茶楼说的什么书。   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南边的大厅,裴凛之说:“有雅间吗?”   “有的,有的,雅间的消费高一点,一两银子起步。”小二说。   萧彧皱眉:“喝什么茶,怎么这么贵!”   小二赔着笑脸:“客人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的雅间有更上乘的服务,定不会让客人失望。”   萧彧没再说话,便随着他进了雅间。   雅间的布置得倒也风雅,地上铺着编了花纹的席子,几上的花瓶中插着一支荷花骨朵和一支莲蓬,墙上装饰着字画,临窗还有一个荷花屏风,若是想看窗外,便可将屏风收起来放到一边。   小二笑呵呵地问:“客官想喝什么茶?敝店有龙井、碧螺春、毛尖、云雾等茶……”   萧彧打断他:“来一壶龙井,不要末茶,直接送上来,我们自己泡。”   小二一愣,然后笑着说:“好嘞,客官还需要什么?”   萧彧说:“点心拣两样吧。”   小二刚走,窗外便传来了“啪”地一响:“诸位客官,今日我们继续说《红颜记》的故事。”   萧彧笑起来:“还真有说书的。”   几人竖起耳朵听起来。刚听了几句,雅间的门便被拉开了,三名年轻女子捧着茶炉、茶壶与茶杯站在门口:“客官,您的茶到了。”   萧彧说:“进来吧。”   女子将茶炉茶壶放好,开始碾茶叶,萧彧制止了对方:“不用碾碎,直接泡即可。你们走吧,我自己来。”   为首的粉衣女子抬眼看着萧彧,用极其风情的眼神看着萧彧:“客官,奴家是你们的茶奴,这泡茶的事是奴家的本分。”   萧彧和裴凛之对视一眼,有点古怪,便说:“茶奴除了泡茶,还有别的服务吗?”   粉衣女子掩着唇吃吃地笑:“那就看客官还需要什么了。”   萧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一句,敢情是挂羊头卖狗肉?   裴凛之板着脸:“出去!”   三名女子听见这话,犹豫片刻,赶紧起身离开。   萧彧问:“这茶楼谁开的?”   裴凛之说:“不知,回头我去查一下。”   萧彧终于重新听故事,结果越听越不是滋味,这故事分明就是用苏颖的事迹改编的,说她不守妇道,抛头露面,被邻国王子看上,导致邻国攻打她的国家,最终国破家亡的故事。   萧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编的这故事?”这就是在暗戳戳跟自己唱反调啊。 第162章第162章   故事结束后,还有人鼓掌喝彩。萧彧眉头紧皱,此时隐约还有女人的娇笑声从隔壁传来,笑得很是放浪,他板着脸站起来,一甩袖子:“走,回家。”   三人出了茶楼,萧彧回头看了一眼凝香阁,说:“这凝香阁的香大概不只是茶香,还有女人香吧。茶馆老板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做这种事!”   说是茶楼,跟夜店有什么分别。而且那些茶奴是哪儿来的?按照当下的社会风俗,良家女子是不可能出来做这种事的,娼妓又早被取缔从良,能在这种场合逢场作戏的女子,大概就只有大户人家豢养的私妓了。   萧彧背着手,闷闷不乐地朝前走,尽管他一直都在提倡男女平等,鼓励女子上学入仕,然而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歧视是不可能马上就扭转的。看茶馆里这帮大老爷们的反应就知道,也就只有自己在一厢情愿推行男女平等。   裴凛之追上去:“郎君,你生气了?”   萧彧侧头看他一眼:“你觉得女子不如男子?”   裴凛之闻言一愣,然后说:“郎君是指哪方面?”   萧彧语气不太好:“哪方面都行,随便说。”   裴凛之想了想:“就聪明才智来说,女子未必比男子差,从苏大人便可以看得出来。但就体格气力来说,女子天生就比不上男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萧彧听他这么说,总算舒坦些了:“你说得对!但男子能干的活女子基本都能干,读书入仕,教书育人,劈柴担水,甚至征战沙场都可以。我看那帮老顽固反对女子抛头露面,就是怕女子展现出聪明才智,爬到他们头上去,让他们再也不能作威作福。”   裴凛之听到这话,觉得萧彧格外可爱,他又不娶妻,也没女儿,却对女子如此尊重与爱护,实在难能可贵。   萧彧说:“凛之,你明日派人查一查,那凝香阁是谁人开的,顺便查查那些茶奴的来历。”   “好的,郎君。”   回宫后,萧彧躺在榻上,想着茶楼的事,还是有点睡不着,他抬起脚,搭在裴凛之身上,闷闷地说:“我要不是亲自去,根本就不知道这么回事。估计就算朝中官员谁去了,看到这场景也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事,肯定不会告诉我。”   “男尊女卑自古有之,要改变大众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裴凛之抬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胳膊,萧彧体质偏寒,夏天身上冰冰凉,摸起来非常舒服。   “是不容易,所以我才要努力去推。明日得叫礼部将学员名册统计过来与我瞧瞧,看看入学的男女比例是多少。”萧彧一边说一边打哈欠。   裴凛之在他额上亲吻一下:“困了就早点睡。”   萧彧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不行,睡不着,喝茶喝多了。”   裴凛之说:“那咱们做点别的吧,一会儿累了就能睡着了。”说完便侧过脸吻了上去。   第二日早朝结束,萧彧说:“王大人,我需要看看今年各地学塾的学子统计名册。何时能与我送来?”   王启一听,赶忙说:“稍迟点便为陛下送来。”   萧彧说:“需要最详细的。”   王启满腹问号,但也没多问:“遵命!”   稍晚萧彧收到了礼部侍郎送来的名册,礼部办事倒是有板有眼,将各州郡县的学塾都统计在案,各家学塾的学子数量都有,不少都标注了男女学子数量,也有一部分没有标注。   萧彧大致扫了一眼,问:“这没有标注性别的,全都是男学子,没有女学子?”   礼部侍郎一愣,然后说:“有些是,有些郡县统计上来的就没分,也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女学子。”   萧彧说:“下学期统计名录的时候,将性别也标注上。”   “是,陛下!”   萧彧翻看了一阵,发现女学子数量少得惊人,通常来说,一个县至少会有上百名学子,但女学子的数量不会超过十个。最多的地方,也不会超过十分之一。   萧彧叹了口气,说:“女学童入学比例少得惊人,这与礼部的宣传有关,务必要宣传到位,提高女童的入学数量。”   礼部侍郎恭敬答:“遵旨!”   萧彧又说:“大户人家通常都会在家中办私塾给女弟子授业,不妨在各州郡办女子学塾,将男女学子分开,想是能提高入学率。”   朝廷虽然免费办学,但尚未提倡义务教育,不能逼迫所有适龄孩童都入学,只能尽量倡导鼓励学童入学。   不少人家想是担心自家闺女与男子混在一起,怕惹出什么意外坏了名声,就干脆不让女子入学,若是有专门的女子学塾,想必顾虑会少一些。   “若是有哪家学识渊博的女眷愿意出来做学塾夫子,一定要大力欢迎并且宣扬,本朝鼓励女子走出院门,为朝廷为国家做出与男子同等的奉献。”萧彧说。   礼部侍郎抱拳:“臣遵旨。”   下了朝,去跟关山办理交接的裴凛之回来了,他端起萧彧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明日关山就可以启程了。”   萧彧笑道:“新婚才三个月就要分开,关山还真舍得。”   裴凛之说:“肯定不舍得,但关山一直都想上战场,我也不能不给他机会,现在练兵是个好机会,让他跟将士们熟悉一下。”   萧彧想到战争的残酷性和危险性,便忍不住摩挲一下他的手背:“希望天下能早日太平,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裴凛之知道他所指,反手将他的手抓在手心里:“我们会注意的。”   过了片刻,裴凛之说:“让人去调查凝香阁的事有结果了。这凝香阁是崔家拿的商号,又转手卖与钱家。钱家原是京城最大青楼相思楼的幕后老板,青楼被查封了,便开了这茶楼,茶楼里的姑娘便是这钱家的丫鬟。据说这钱家最爱买年轻年幼女子,养了上百人。如今青楼被查封,田地被收走,想是不愿意再养那么多闲人,便打发这些女子出来做这等卖笑的买卖。”   萧彧冷笑:“城中这些富家子弟,没了青楼妓馆去寻欢作乐,凝香阁倒是个好去处,难怪生意火爆。着人再去暗中调查,那些茶奴是否做皮肉生意,若是做,便将凝香阁给查封了,那些女子也一并送到工厂去做工。”   “好。”   萧彧又说:“再着人暗中调查一番,城内还有没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店,查到一并封掉。”   “好。”   萧彧想到自己眼皮子尚且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恐怕更甚,这个大时代交通与讯息传播都不畅通,天高皇帝远,地方政府还真容易做土皇帝,还是得加强宣传和打击力度才行。   所以他又琢磨着让新一期的《星火》报专门讨论女性问题。   除此之外,还得弄一份女子刊物,分发到读书识字的女性手中,女性的思想也需要解放,这样才能真正提高她们的地位,毕竟所有的尊重都是靠自己的实力赢取来的。   负责主编女子刊物的应是女性,让苏颖来主编,霜落与青悠也可以,像《星火》一样广泛征稿,不知道有没有见识的女子愿意投稿。   两日后,官差带着人查封了凝香阁,并且带走了茶馆中上百名茶奴。凝香阁的老板也被传唤至官府,进行审判处罚,勒令茶楼闭门整改一个月,并处以白银千两的罚金。   官府同时贴公告,通报凝香阁违法经营的全过程,以示警示与告诫,那些试图在危险边沿疯狂试探的商家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萧彧对卖商号给钱家的崔家也进行了责罚,并处以罚金。朝廷虽然不禁止转让商号,但转让者要对转让的商号承担监督作用,如若对方用来经营违法乱纪的买卖,那么转让者也要被追究责任。   这是为了避免有渠道的人垄断并倒卖商号,让真正需要商号的人领不到,从他人手中买便是增加经营成本。   建业城内这次被查处违规经营的还有几家商铺,问题大小不一,没有凝香阁那么严重,有的罚金,有的只是要求停业整改。   关于办女子刊物的事,萧彧叫来了苏颖,同她一说,苏颖当即便同意了:“陛下的意思是让臣来主编这个刊物?”   萧彧点头:“对,朕是想问你忙不忙得过来,若是忙不过来,朕便另想法子。”   苏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陛下,臣能忙得过来。衙门办差,通常是未时散衙,我每日还有不少闲暇时间哩。陛下说这刊物一月甚至两月一期,臣定能忙得过来,一定会办得妥妥的。”   萧彧满意地笑起来:“如此甚好。那便辛苦苏大人了。”   苏颖真诚地说:“臣应当感激陛下才是,陛下如此替我们女子着想,时刻都想着替我们出头。若不是陛下,哪得有今日之我。臣愿意为女刊效一份力,帮助更多的姐妹站起来。”   萧彧又问:“苏大人,平日可曾跟朝中其他大人家的女眷接触?”   苏颖一愣,说:“只与我们户部一些大人的家眷偶有来往,我平日里要上衙,不如那些夫人们空闲。”   萧彧笑道:“以后苏大人可找机会多与朝中大人的女眷们接触,她们将来便是女刊的读者,甚至是撰稿人。”   苏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对啊,陛下可真是提醒臣了。是该如此,将来我们的读者可不先就是她们么。”   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有几个上学的,谁能识字呢,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子才有读书识字的可能,女刊的读者对象只能是她们。   苏颖性格倒是泼辣外向,不过作为朝中唯一的女性官员,她整个人都是特立独行的,是以跟其他女子基本聊不到一块去。   这也难免,她的见识眼界已经跟闺阁中那些主妇小姐们完全不同了。但为了女刊,为了更多的女子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她愿意主动去接触那些深闺女子。   萧彧若是有皇后,这种事只需要皇后开个贵妇聚会,便能轻而易举解决。但他没有,这事只能交由苏颖去办。好在苏颖也是个能干的,这让他放心不少。   “霜落、青悠、鱼儿与小春这几个,她们也能帮你,你们几个可以自行商量。或者你能从别处找到其他帮手亦可。”   苏颖连忙行礼:“臣领旨!”   苏颖领了命,便开始张罗着女刊的创刊号,刊物的名字叫《巾帼》,是萧彧与苏颖商议后定下来的,意为女子也能自立自强,不让须眉。   暂定为两个月一期。萧彧亲自为创刊号写文章,余下的则由苏颖、霜落等人撰稿。   苏颖积极与朝中大臣的家眷接触,也结识了几位颇有见地的女子,其中之一便是杜家才女杜玲兰。   杜玲兰本以为自己九死一生,结果听完祖父转达萧彧的一席话,又有了生机,将养好身体之后,便在家中开设私塾,为族中及亲友中的幼女开蒙,有种找到自身价值的感觉。   苏颖本没有跟杜玲兰接触,但辗转听说了杜玲兰的事,便主动去拜访她。两人相谈甚欢,苏颖积极邀请她为《巾帼》撰稿,还请她来当编辑。   杜玲兰得知这刊物是萧彧倡导要办的,满口应承下来。虽然知道再续前缘已经不可能,但至少通过这个刊物,她还能和他产生一丝联系。 第163章第163章   萧彧得知杜玲兰来《巾帼》出任编辑,表面不动声色:“能请到合适的人选再好不过,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心里还是欣慰的,虽然他不认识杜玲兰,但总算不浪费才女的才能,也给她找到了目标和活下去的勇气。   两个月后,第一期《巾帼》终于成功刊印。《巾帼》跟《星火》的版幅一致,内容不算少,文章包括对女性的看法、勉励等,还有女性作者投的诗文稿,以及女性代表苏颖写的自传文章。   《巾帼》报创刊号刊印了一万份,皆是免费发放的,建业城中断文识字的女子都竞相传阅着这份报纸。   萧彧还将《巾帼》连同《星火》一并送往各地学塾。宣扬男女平等,当然先得改变男性歧视女性的观点,尤其是学塾的夫子们,他们肩负着教育下一代的重任,这些夫子的观念格外重要。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师长们往这张纸上怎么涂,将来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样。   萧彧深知,男女平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也许需要几十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但总要有人去开这个头,既然让他赶上了,自然就该义不容辞带这个头。   九月开学的时候,各州城都开办了女子学塾,专门招收六年级及以上的女学子,提供食宿,女子可以入学塾寄宿,学费全免,食宿自理,但价格也不贵。   其实就相当于女子初高中,因为这个年纪男女性别意识已经非常明显了,也是父母长辈最为担心的时期,如若能有专门的女子学塾,就会减少许多风险。   各地女塾招收的学子数量不等,总体而言,还是比上学年的人数多了一些。萧彧很满意,任何事都需要循序渐进,慢慢就会好起来。   吉山快十月才回到建业,除了满载而归的货物,他还带回了两匹波斯马。那马儿神骏非凡,尽管在海上漂泊了将近两个月,这马儿也不显颓态与疲态。   萧彧不懂马,但是看着这样神骏的波斯马,也爱不释手:“吉山,真有你的,你居然把马给带回来了,竟然还是两匹!”阿拉伯马可是最为优良的马种了,比汗血马都优秀呢。   吉山嘿嘿笑:“其实是闵大人的意思,他早些年也一直想带来着,但怕马儿在船上熬不住。这次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带回来两匹马,每到一个港口都牵马下船活动。这上马下马费了不少功夫,比平时多走了半个月。幸而两匹马都争气,没出什么大问题。”   萧彧笑逐颜开:“不错,不错,值得嘉奖!是一公一母吗?”   “对,公的用来做种马,以后咱们也能有好马了。”吉山说。   “可算是把马给带回来了,干得不错!”闵翀笑着拍拍吉山的肩。   当然,所有人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裴凛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翻身上了那匹乌黑发亮的公马。   吉山连忙喊:“裴将军小心,这马烈得很。”   那马儿确实不太服从,裴凛之翻身上马的时候,它后腿用力蹬了一下,臀部一顶,试图将裴凛之摔下马背。但裴凛之什么烈马没骑过,他身体半弓,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勒紧了马缰绳,任其在院子里颠簸。   萧彧倒也不担心裴凛之的安危,知道他完全应付得过来,笑着说:“看来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好马气性都大。”   吉山说:“正是,这马平时也没人能够驾驭得住,都是泰安帮我照顾的。”   萧彧好奇地问:“泰安是谁?他竟能驯服这样的烈马!”   吉山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泰安是这马儿的原主人,她家是养马的。”   萧彧惊讶道:“你不仅把马给带来了,把马主人给请来了?那得见见啊,感谢他为我们送来了如此神驹。”   吉山说:“晚一点吧。泰安是个姑娘。”   萧彧一愣:“养马的姑娘?”   一旁的闵翀说:“吉山,你该不会将人家马场主的闺女都给拐来了吧?”   吉山憨笑:“不是拐来的。她爹答应我和她的婚事了,我们还在那边成了亲。”   萧彧无比诧异,然后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说:“不错啊,真有你的,好小子。有出息!赶紧把你娘子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啊。”   吉山说:“我已经让人将她送回家了,颠簸了这么久,都累得不像样子了。明日再带她来觐见陛下。”   “好!好!”萧彧惊喜莫名,没想到吉山这家伙不声不响就娶了个异族媳妇回来,“那要好好照顾人家,万里迢迢跑到我们这里来,从此以后没了娘家作为依靠,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吉山满脸痘是幸福的笑容:“陛下,我知道的。”   萧彧扭头看着一旁的吉海,笑道:“吉海,你大兄这不声不响就成了亲,现在就等你了。”   吉海黝黑的脸膛上飘上一丝红云:“恭喜大兄!陛下莫要取笑我。”   萧彧对吉山说:“鱼儿和思归已经定了亲,打算等你回来之后就成亲。你们兄妹三个,现在就差吉海没着落了,你这做兄长的,碰到有合适的女子,也给你弟留意一下。不过也不着急,回头我让苏大人留意一下,看看哪家女眷比较合适,给吉海说个媒。”   吉海脸更红了:“陛下!”   萧彧哈哈笑:“不要害羞嘛,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他这话一出口,闵翀、吉海兄弟都忍住抬眼去看他,他自己就是个典型的到了年纪不成亲的主。   萧彧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说:“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儿子都有了。”   众人都低下头不说话。   裴凛之骑着马在院子里跑了几圈,那马儿终于驯服了,他驱马跑到众人身前,轻松地跃下马背,说:“好马,真乃神驹!陛下,我想要这匹马,能否赐给我?”   萧彧笑起来:“当然可以,裴将军功勋卓越,自然该配神驹!这马就归你了!”   裴凛之说:“这马儿实在是神骏,浑身乌黑,一根杂毛也无,我欢喜得紧,陛下帮忙赐个名字吧。”   萧彧抬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那马儿被人摸得很不耐烦,扭头准备朝萧彧喷个响鼻,却在看见他后停下了,转过头去,扭了扭脖子,没再抗议。   吉山惊奇地说:“什瓦一般都不让人碰它的,居然没给陛下脸色看,看样子它很喜欢陛下呢。”   萧彧说:“它波斯名叫什瓦?有点怪,还是起个汉名吧。它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就叫乌云吧,能踏云逐月的神驹。”   他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萧彧一愣,然后也跟着笑出了声,他光想到黑云俗气,乌云好听些,但是没想到乌云这个名字也太普通了。   萧彧说:“那就改叫闪电,乌云出现了,闪电也就跟着来了,没有什么会比闪电更快的了。”   裴凛之摸摸神驹的头:“听到没有,以后就叫闪电了。”   萧彧看着另一匹体型稍小点的马儿:“这是匹母马?”这母马颜色灰白,虽不似闪电那般神骏,但模样也极其清秀,配得上闪电。   吉山说:“这马性格温顺,而且耐力极佳,可以给陛下当坐骑。”   萧彧伸手取摸母马的头,这马儿还真的非常配合地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他心花怒放:“真是匹好马。我喜欢,给你也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叫共和吧。”   众人好奇地看着萧彧:“陛下,共和是什么意思?”   萧彧笑笑:“这是我的一个理想,共和就是天下为公。”虽然在他这里走向共和是不可能了,但并不代表他不想,他愿意朝这个目标前进,而且也算是给自己曾经的二十几年人生留一个纪念。   众人都一知半解,唯有裴凛之了解他所想:“既然陛下要起这个名字,那就叫共和罢。”   第二日,吉山便领着他的新婚妻子泰安进宫来了。这姑娘是典型的波斯人长相,白肤发棕,高鼻深目,眼睛颜色是绿色的,身材也高挑丰满,非常漂亮,跟吉山倒是一对璧人。   她进宫来引起了不少人侧目,虽然大家早就在番禺见过波斯商人,但那都是男人,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波斯女人,大家都好奇死了,长得真怪异啊,眼睛和头发竟会是那个颜色,皮肤都快赶上脂玉白了。   萧彧见了对方,满脸都是赞赏之色,没想到吉山这小子还挺能干,竟然能够娶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之前说要自己找,恐怕是老早之前就已经看对眼了,这次是下定决心将人带回来。   泰安见了萧彧也不羞涩扭捏,大大方方地行礼。马场主的女儿,想是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胆子非常大。   她汉话不太会说,都是吉山帮她当翻译。   萧彧亲切地跟她聊天,欢迎她来到中土,并让她安心将这里当成自己家,如果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有什么要求大可以跟自己提。   泰安提了个要求,希望能让她去照看马场。   这倒是很出乎萧彧预料,不过仔细一想也能想得通,她刚到建业,人生地不熟,各方面都不熟悉,只有马儿是她最熟悉最喜爱的,跟马儿在一起,她才会觉得自在,也能排遣一些孤独与思乡之情。   萧彧挺佩服这姑娘的勇气,为爱走天涯,但也充满了同情,便说:“只要你不怕辛苦,当然可以。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尽快学会汉话,融入到建业的生活中来。再找点别的感兴趣的事做。吉山你想办法为泰安找点其他的兴趣爱好。”   吉山连忙应承下来:“是,陛下!” 第164章第164章   这一年风调雨顺,又因全面推广杂交稻,粮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产量比前一年翻了一番。即便田亩尚未均分到户,百姓这一年也不会短缺粮食。   虽然丰收,市面上粮价并不低,因为明年开春后,田亩就均分到户了,大地主们此时不囤积粮食,以后就得花钱购买了。   萧彧也没在意,谁家都不缺粮,粮价再贵也不影响民生,更何况官府调控,粮价再贵也翻不出天去。   田亩均分到户之后,百姓就无需将所有的田地拿来种粮食,可以种一些甘蔗、棉花等经济作物,生活质量也该改善一下了。   王涓带着手下一群得力干将,经过不懈努力,反复钻研,历经数年时间,终于改良了棉纱纺织技术。新研发的织布机不仅织布速度快上三分之一,织出来的布也更为绵密匀称,还能错纱配色,大大提高了织布效率和布匹质量。   萧彧便授意工部用这种新型纺织机开设纺织厂,工厂设于各州城,从城中或者附近招收女工,生产出的布匹除了供军中所用,多余的便流通到市场中去。   想要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就不能不走工业化道路。当然,目前这种生产力还远谈不上工业化,只是工业化的雏形而已。   令萧彧安心的是,今年北边情况也很稳定。西戎有小股部队袭扰过上洛郡,但是并没能讨到任何好处,便没有再来。估摸着也在积极练兵备战。   倒是远在塞外的柔然,派了使者前来,希望能与安国进行商贸往来。   柔然地处苦寒的塞北,以游牧为主,以肉类、奶制品为主食,这些食物营养丰富,然而难以克化,必须要辅以蔬果,肠胃才不容易患病。   夏天的时候柔然人尚能采集各种野菜野果缓解这一问题,到了冬天,百草枯折、白雪皑皑,根本就见不到丁点绿色,必须要饮茶才能防止生病。   柔然想用他们的皮毛跟安国换取茶叶,是以特意遣使者前来协商商贸之事。   萧彧当然不反对贸易往来,他说:“互通商贸往来有利于双方,朕当然不会反对。只是柔然与我国中间隔着东戎与西戎,路途遥远,戎国民风彪悍,我们的商人不敢横穿戎国与贵国贸易。如若贵国商人能抵达安国,我们自然是举双手欢迎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来我们这里可以,但我们不会冒险去你们那边。   柔然使者说:“我们可汗说,也许可以跟东戎商量一下,在东戎选定出一个地方,作为三国贸易据点。凡三国商人,皆受约定保护,凡有劫匪,便由三国联合出兵围剿。”   萧彧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么东戎是什么态度?”看样子柔然很想促成这次商贸活动。   使者说:“暂且未知,不过去东戎的使者与我是同时出发的,此时想必早已商议完此事了,就是不知结果如何。如若东戎皇帝同意,届时我们将与东戎使者一并前来商议此事。”   “如此甚好!”萧彧满口答应下来。   待柔然使者退下之后,王启不解地说:“陛下,这柔然人野蛮无比,肯定没安好心,何必与他们来往!”   “王大人,国与国相交,最重要是利益,而非情义。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萧彧笑着摊摊手。   王启看着萧彧,他本以为萧彧年少气盛,肯定咽不下当初柔然遣兵对安国攻城略地之仇,没想到他竟如此成熟老练。   萧彧说:“王大人,届时与两国使者谈判是你之责任,你与闵大人一起去,尽量将商贸地点选在东戎与安国边境之上。如此一来,我们还能抽取一定的商税。”   闵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朝萧彧竖起大拇指:“陛下英明!”   裴凛之也有些不解,但他只是私下里问萧彧:“我们迟早会与东戎开战,还有必要与他们合作吗?”   萧彧微笑道:“以后开战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没有打仗,那就还不是仇人。做生意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谁也不吃亏,难道不好?”   裴凛之抬抬眉:“没想到你竟如此通透。”   萧彧轻轻叹息:“也不是我通透,而是看得多了,学来的经验。治国跟治家不一样,设若你跟邻居有仇怨,纵使老死不相往来,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但一个国家,如果闭关锁国,不与他国交流来往,这便是落后的第一步,落后的结果就是挨打,我可不想做挨打的始作俑者。”   “你说得对!”裴凛之抬手抚了抚他的肩,没有人比萧彧更适合做皇帝了,他就是一代明主。   数日后,东戎使者果然抵达了建业,目的就是商讨选建贸易据点。   因为是在建业谈判,安国占据了地利优势。在闵翀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之下,柔然与东戎两国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接受了将贸易据点设在安国境内的彭城。   彭城是个离东戎不远的县城,此处有大量安国驻兵,本来目的是为了提防东戎来袭,不过以后就可以说是保卫三国共同的贸易据点了。   选定贸易据点之后,闵翀又开始与他们商谈贸易规则。做生意的窍门闵翀拿捏得最为恰当,他谈判的结果,自然是分毫不让,而且还让对方心服口服,觉得自己还不吃亏。   王启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本来与外国使者谈判是他的职责,然而今日根本就没怎么让他开口。   闵翀谈完细节之后,便说:“通商之事咱们就先这么商定了,回头我们王大人写好协议,再与二位大人签字画押。王大人,接下来的事就辛苦你了。”   王启回过神:“好!”   通商协议交到萧彧手中,萧彧看了很是满意:“如此甚好。咱们既能换取到所需的物品,也能增添一份税收。就这么签吧。”   三国代表签字画押,这边市就算是开通了,到明年元旦日正式开放。   等到确定边市开通的时候,已经接近年末了。边关暂且平安,裴凛之便没有再去边疆替换关山,留在建业陪萧彧过年,并且还将关山给叫了回来,陪娇妻过年。   萧繇也回来了,萧彧很开心:“边关横竖无事,回来过年就对了。咱们都好久没一起过年了吧。”   萧繇的反应却不如萧彧那样高兴:“是啊,皇兄都跟敌国和解了,边关哪里还会有事呢!”语气颇有点嘲讽。   萧彧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你是指我们开设边市,与柔然东戎互通贸易的事?”   萧繇翻了个白眼:“正是如此!皇兄你是不是不想一统天下了?若想偏安这一隅,这兵也就不必练了。”   萧彧也不生气,笑着说:“谁说我不想一统天下了?这与开设边市并不矛盾呀。”   萧繇气呼呼地说:“东戎与柔然素来与我们是敌人,他们就没安过好心,你这是引狼入室!”   “皇弟你言重了。这只是正常的商贸往来,何至于引狼入室。这是三方都互惠互利的事呀。”   “互惠互利?我们能从东戎与柔然那等卑劣小人之手讨到什么好处?他们有的,我们都有,就算没有,也能从党项、吐谷浑处获得。但是我们有的,他们就不可能有!”萧繇说。   萧彧说:“皇弟的意思是,我们就不该与他们有商贸往来?”   萧繇斩钉截铁地答:“对!我□□大国,什么没有?何至于需要跟一群蛮子做生意。”   萧彧微微一笑:“我与皇弟说个故事吧。话说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度,土地辽阔、物产富饶,国力强盛,百姓世代勤劳勇敢,生活富足,所生产的财富几乎是当时那个世间的三分之一。皇帝自诩为□□上国,对旁的国家完全瞧不上眼,亦不与他国进行商贸往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每次旁的国家来到这里,皇帝便以打发叫花子的态度赏赐人家一些金银珠宝,对其他国家的情况完全漠不关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富饶强大的国家,后来竟被两个国土面积加起来不及他十分之一的国家联手按在地上胖揍,打得哭爷喊娘,割地赔款,被迫开通通商口岸。你知道是为何吗?”   萧繇眨眨眼:“为何?那两个小国人口多?”   萧彧道:“对方来了不过三万人,而这个大国有四万万人。”   “这不可能!”萧繇喊出了声,片刻后还是问了,“皇兄,真是有此事?那是为何?”   萧彧道:“因为这两个小国,在大国做着□□大国美梦的时候,发明出了杀伤力极其强大的武器,那完全是力量不对等的屠杀。类似于你打一群刚出生的婴儿,你认为谁能赢?”   萧繇用惊疑的目光瞪着萧彧:“皇兄你这是编故事骗我的吧?”   萧彧微微一笑:“这不是故事,而是真事。就说我们现在使用的那个炸弹吧,改良一下,用类似于床弩这样的器具推射出去,在敌国的队伍中爆裂开来,你认为我们能赢吗?”   萧繇睁大了眼睛:“那我们岂非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赢下战争!”   萧彧说:“差不多吧。那两个小国便是用这武器上的绝对优势打碎了这□□大国的美梦,从此以后这大国便惶惶不可终日,变成了一只大肥羊,哪条野狗都能过来撕咬一口。从此以后这个大国便分崩离析,国不成国。所以你看,这夜郎自大式的上国美梦能做吗?” 第165章第165章   “皇兄,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弄出你说的那种武器,这样我们便能以极小的代价驱逐胡人了。”萧繇的关注点显然有点跑偏。   萧彧无奈地摊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得看工部和兵部的,不过我觉得短期内是没法实现了。”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想要造出机械大炮来,难度着实有点大。   萧繇有些失望,又回到原来的话题:“皇兄,我们已经能造出火药,比东戎柔然要强大得多,所以根本没必要再跟他们来往吧。”   萧彧斜睨他:“那个□□上国的皇帝曾经也是你这么想的,结果闭目塞听,在他做着老子天下第一这个美梦的时候,对方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已经发展壮大起来。最后被小国蛇吞象,何其可悲可笑!所以我绝不会做夜郎国主,不论对方多么弱小野蛮,总有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哪怕是真没有,咱们也能成为他们向往之所,能人志士也会奔赴咱们。如此方能汇天下英才、集众家所长,成为真正的强者。”   “那开放边市就能学到对方的长处了?”   “开放不一定学得到,不开放一定学不到。况且开放了并没有坏处,我们买他们的马匹、毛皮、药材,他们买我们的茶叶、丝绸与瓷器,你觉得我们吃亏了吗?更何况我们还能从中抽取商税。”   萧繇沉默片刻,终于不再反对这事:“皇兄胸襟比我开阔,我就做不到与仇敌坐下来把酒言欢。”   萧彧笑着摇头:“两国博弈,国家的利益永远放在第一位,而非个人的情绪。皇弟休要恼怒,这事你不愿意做,我来做便是。咱们去用膳吧,你好久没陪我一起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萧彧举起酒杯,说:“难得都凑齐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今日我非常高兴。这一年皇弟征战东西,又常驻边关,是稳定我大安江山的定海神针,委实辛苦。这一杯我敬你!”   萧繇端起酒杯:“此乃我分内之事,皇兄说这话太见外了。兄弟之间,不必那么客气,喝酒!”   放下酒杯,萧繇看了眼萧彧旁边的裴凛之,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又看看自己身旁的阿平,抬手探进怀里,摸出一个银色的东西来:“阿平,这是皇叔送你的。”   阿平平时跟萧繇关系比较疏离,尽管这个皇叔比较爱开玩笑,但总让人感觉是个比较严肃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萧繇很多时候人前说话疯疯癫癫,但安静下来的时候,嘴唇总是紧抿着,嘴角往下耷拉,显得十分苦大仇深。他性情比较多面,孩童有趋利避害的天性,是以阿平不太愿意和这位皇叔亲近。   阿平看了萧彧一眼,萧彧笑着说:“你皇叔给你的东西,当然要收下,还要谢谢皇叔。”   阿平伸双手接过了萧繇递来的礼物,是一柄镶了红绿宝石的小弯刀,阿平拔出来一看,刀光森寒,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小刀。   裴凛之说:“好刀!阿平可要好生注意了,这刀吹发可断,仔细别伤了自己。”   阿平反复打量了一下,然后将刀入鞘,笑逐颜开:“谢谢皇叔!”   萧繇说:“这是天下名匠薛一刀所锻之刀,他收山多年,已经不锻刀了。这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就是有点小,你拿着玩吧。”   “多谢皇叔,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男儿岂有不爱刀剑的,阿平自然也喜欢,他将刀收起来,揣进怀里。   萧彧笑着说:“难为你还想着给他带礼物。一会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萧繇抬眉:“皇兄要送我什么?”   “先吃饭,吃完了给你。”萧彧说。   吃完饭,萧彧领着萧繇往外走,裴凛之和阿平也好奇地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裴凛之便有点察觉到了萧彧的想法,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竟舍得!   萧彧将萧繇领到马厩旁,萧繇看着马厩里的两匹波斯马,眼睛都直了:“皇兄,你竟有如此骏马!是要将它送给我吗?”   萧彧笑道:“这两匹马儿是吉山从波斯带回来的波斯神驹。黑色的叫闪电,已经给凛之了。白色的母马叫共和,送你如何?”   萧繇露出狂喜之色:“好啊好啊!谢谢皇兄!”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马头,共和打了个响鼻,也没抗议,它脾气素来温顺。   萧繇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它从马厩中牵出来,翻身上了马背:“我过把瘾。”   萧彧说:“你才吃了饭,晚点不行啊,颠得不难受?”   “不碍事,我不跑快了。”萧繇骑着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犹觉不过瘾,直接骑着出门去了。   萧彧在后面喊:“别跑快了!”   “知道!”说话间,一人一马已经不见了踪影,根本就是个不听劝的。   裴凛之说:“你竟然将共和送给了他。”   萧彧笑着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共和是一匹神驹,关在马厩中实属浪费,送给他正好。我似乎也没给过他什么东西。”   裴凛之说:“那等往后闪电配出了好马驹,再选一匹你自己用吧。”   “好。”   阿平突然惊叫起来:“爹爹,下雪了!”   萧彧抬头,果然看见细碎的雪花从空中慢慢悠悠飘落下来,他笑起来:“还真是,去年下雪的时候,你在汉中,今年倒是可以一起赏雪。”   裴凛之抓住他的手,又牵起阿平的手,说:“下雪天最适宜烤着小火炉饮酒,走,回去烫酒喝。”   “爹爹,师父,明早地面会白吗?”阿平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   “会的吧。”萧彧答。   “那爹爹明日陪我堆雪人吗?”   “可以。”   “师父也可以陪你堆。”   “太好了!”   元旦前一日,建业城中下了一场瑞雪,积雪足有尺余深。可把没见过世面的阿平高兴坏了,他在雪地里打起了滚,再也不怕有泥水会将衣服弄脏。   萧彧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他和裴凛之一起,堆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雪人,立在院子里,雪人的胳膊上还插着一个灯笼,看起来憨态可掬。   元旦日,雪依旧未化,朝中大臣们不辞辛劳,进宫来给萧彧拜年,与萧彧一同去南郊祭祀。   令萧彧意外的是,他们并未像从前那样,祭祀完毕之后,就纷纷散了,各回各家,依旧跟着他回了宫。   萧彧开玩笑道:“诸位大臣莫不是想来宫中蹭顿饭?”   王启则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折:“陛下,臣等有事启奏。”   “元旦日还有事奏,莫不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萧彧接过来,将信将疑地看了王启一眼,就算有突发战事,那也应该由兵部来通知自己啊,若边关有事,裴凛之绝不可能对自己守口如瓶。   萧彧打开奏折,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无语,竟是一份恳请自己立后纳妃的表文,洋洋洒洒上千字,从古道今,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阐释了立后的重要性。   萧彧今年已经二十七了,称帝九年,却无一后妃,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可是皇帝啊,他的后妃与子嗣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兴衰与命运。   朝野其实早就在议论他与裴凛之的关系,裴凛之作为兵部尚书、堂堂上将军,竟然不开府,不娶妻,一直住在宫中,这实属反常。这对君臣莫不真如坊间传言的那样,是个断袖,只爱男色。   萧彧很无语,自己爹妈都没逼过婚,没想到今日竟被一群外人逼婚了,他看完奏折,扔在几案上,说:“正好诸位爱卿都在,朕今日也有事要宣布,皇子萧骞今年便十岁了,其人温良恭谦,品性端方,聪敏好学,至善至孝,朕决定立他为太子。望在场的诸位爱卿尽心尽力辅佐太子。”   这话一出,全场人面面相觑,很显然是呗吓到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萧彧会用这个办法来对抗他们的成亲请求,不立自己的亲骨肉为储君,竟然会立自己的侄儿当储君,这不等同于将江山社稷送人吗?   王启第一个跪下来:“陛下!储君之位尤其重要,陛下需得三思而后行啊。免得为日后的江山社稷埋下不稳定祸根。”   萧彧挑了挑眉:“朕觉得骞儿足够胜任储君之位。朕挑选储君,不看重身份,更看重能力与品德。此事便这么定吧,不必再议。王大人,辛苦你拟一份立储诏书,待元旦休息结束后便昭告天下。”   在场的很多人都跪了下来:“请陛下三思!”   殿上只有裴凛之、闵翀和萧繇没跪。   萧繇说:“皇兄如此安排,定然有其深意,诸位就不要太拘泥了。”   萧彧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员,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好了,今日是元旦,诸位爱卿理应回去多陪陪家人,不用再纠结皇家之事了。想必诸位爱卿也更看重皇帝的品行与能力,而非血缘。更何况骞儿是我萧家骨肉,历史上立侄子为储君的皇帝难道还少吗?”   这话倒是把一群大臣堵得哑口无言,就算萧彧成了亲,生不出儿子的话,依旧要从子侄中挑出一个来继位。   殿上一些人听说这个,忍不住朝萧繇的位置看了一眼,若萧彧想立子侄为储君,萧繇的儿子也有资格继位啊,可惜的是,萧繇迄今竟也没成亲生子,这萧家兄弟真是绝了,都有什么毛病。 第166章第166章   纵使百官多数都反对萧彧立阿平为储君,然而他们并没有更多的选择,除了阿平,再没有更有资格成为储君的人选。萧彧年近三十,也的确到了该立储君的年纪。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本来百官是想敦促萧彧立后妃的,结果却被萧彧提出的立储一事完全带偏了方向,等到从宫中出来,才有人猛然想起这事:“咱们不是要请陛下选妃立后,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一位大臣摇头叹息:“别提了,陛下的意思诸位还不明白?储君都定了,还有必要立后吗?”   众人都无奈苦笑,看样子陛下是真不可能立后妃了,只能说而今宫中那位太过强势,陛下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的,真不知是福是祸。   一个男子惑乱后宫,这像什么话!众人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不敢当面说,毕竟那位谁惹得起啊。   现在只能庆幸越王萧胤还给萧家留了个血脉,听说小殿下聪敏无双,希望将来是个明君吧。   天气实在太冷,萧彧回到暖阁,脱了靴子坐下来烤火,招呼萧繇:“脱了靴子上来坐,烧了地暖,热乎着呢。”他伸手抓了一把阿月浑子开嗑,大过年的,就该嗑瓜子,可惜葵花籽还在大洋彼岸的新大陆,还好有开心果。   萧繇脱了靴子,在萧彧对面坐下来:“皇兄真打算立阿平为储君?”   萧彧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对啊,我又没儿子,除了他我还能立谁?”   “你真不打算立皇后自己生了?”这一点他无法理解,历史上哪怕有断袖之癖的皇帝,也没有不娶妻生子的,皇兄各方面都英明,但唯独这一点有点色令智昏。   萧彧摆手:“不了,有凛之和阿平就足够了。”   萧繇压低了声音问:“皇兄,你告诉我,你是心甘情愿的,还是担心他会不高兴?”   萧彧一愣,然后微微笑起来:“当然是我心甘情愿的。其实说句实在话,作为男人,谁不愿意妻妾成群,每日换着花样找新鲜感和乐子?我是皇帝,的确也有这个权力。但换个角度想,要是他妻妾成群,我会高兴吗?我不会。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守着他,他守着我,就足够了。这大概是人性与兽性的区别所在。”   萧繇听到这里,抬了抬眉:“皇兄所言极是。”   此时门被轻扣了两下,萧彧说:“进来。”   门被推开,萧彧以为是哪个侍从进来,没想到竟是裴凛之,他一向都是直接推门进来,今日居然敲门了,莫不是方才的话被他听去了吧,他顿时有些脸热。   裴凛之手里拈着一枝还留着残雪的红梅:“王爷也在?陛下,我方才见对面驿馆的梅花开得漂亮,去摘了一支回来给你。”   萧彧笑着伸出手去接:“这枝梅花开得真漂亮,帮我拿个花瓶来插上,我要放在书桌上。”   裴凛之将梅花放到他手里,又转身去寻梅瓶,片刻后寻来一只青瓷梅瓶,还从净手的盆里倒了点水,将萧彧手里的梅花插进去。   萧繇笑道:“没想到裴将军叱咤风云,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竟也有此折梅雅兴。”   裴凛之挑眉一笑:“哪里那里,比风雅,裴某不及王爷。”萧繇可是在王府里种了一院子的兰花,因为先王妃爱兰如命。   萧彧看着眼前两人,突然笑道:“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裴凛之与萧繇都细细咂摸了一番。   萧繇竖起大拇指:“此形容极为贴切,最符合裴将军,皇兄灼见!”   “倒也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位圣贤所言。”萧彧笑着,“阿繇来陪我下盘棋?”   萧繇问:“什么棋?围棋我可不玩。”   “象棋。”萧彧说。   裴凛之已经去帮他取棋盘了。   萧繇说:“你怎么不跟裴将军玩?”   裴凛之嘴角上扬,但笑不语。   萧彧看他一眼:“我不跟他玩。”裴凛之象棋水平太高,除非他故意让棋,否则自己根本赢不了。   兄弟俩摆上棋,开始厮杀。   裴凛之便在一旁观棋不语,顺便替萧彧剥开心果,剥好了放到萧彧手心里,萧彧一边吃,一边与萧繇下棋。   萧繇下棋水平有点菜,很快就被萧彧逼得阵脚大乱,他有些心浮气躁,抬眼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气定神闲地下棋吃果肉,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着果壳,嘴角还都挂着笑意。   他便将手里的棋往案上一敲:“我说你俩是不是故意的,在我面前显摆?影响我下棋了。”   萧彧回过神来,看着手心里堆满的开心果肉,哈哈笑道:“阿繇,你知道其实这有个特定的叫法。”   “叫什么?”   “叫虐狗。”   “虐狗?”   “单身狗。”   萧繇愣了片刻,然后骂骂咧咧起来:“皇兄,你欺负人!”   萧彧继续哈哈大笑,裴凛之也有点憋不住笑,萧彧嘴里总是金句频出,估摸着是从那个世界带来的。   “不玩了,元旦呢,下棋输给你不说,还要被你取笑。”萧繇伸手往棋盘上一摸,棋子就全乱了。   萧彧伸手拍他的手:“耍赖啊你!真不玩了?”   萧繇伸了个懒腰,抓了几粒开心果在手里,一边往嘴里扔,一边说:“不玩了,没人给我剥果肉。”   萧彧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我唤个人来帮你剥吧。”   萧繇摆摆手:“算了,不是心甘情愿的,吃着也不香。”   “那我给你剥。”   萧繇看一眼裴凛之:“还是算了吧,我自己来。”   萧彧给三人的茶杯倒满,说:“阿繇,要不你也找个伴儿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心里也有股子盼头。”   萧繇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锦雪不在了,我心里的盼头也就没了。”   萧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原来看起来这么不着调的萧繇竟是如此深情。   裴凛之突然说:“王爷,王妃若是知道你待她如此情深义重,她九泉之下定然十分慰怀。但她若是知道你一直活在自责与痛苦之中,她定然也不会安心。你惦记她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永远活在回忆之中。”   萧彧诧异地扭头看着他,没想到他竟会开导萧繇,便悄悄地伸手捏了捏他的手:“阿繇,凛之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要向前看。这日子一日比一日好,难道不该活得更快乐一些吗?”   萧繇点点头:“皇兄说得对。我出去走走,不想被虐狗了。”   萧彧忍不住笑出声:“去吧。”   萧繇离开之后,裴凛之说:“我陪你下一盘?”   萧彧抓住他的手:“不下了,陪我坐会儿。”   “好。”   萧彧拿了两个枕头过来,堆码起来,与裴凛之靠在枕头上,歪着说话。   萧彧抓起裴凛之的手,端详了一会儿,摸着他手心里的厚茧:“你的手长得真好看,手掌宽而不厚,手指细长,指节分明,就是手心的茧子太厚了。等将来天下定了,你手上的茧子才能消除吧。”   裴凛之说:“便是不消也没什么,我愿意为你执剑守护天下。”   萧彧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要生个孩子?”   裴凛之顿了一下:“我生孩子?跟谁生?你吗?”   萧彧笑起来,抬手捶他胸膛:“你想得美!”   裴凛之抓起他的拳头,放在唇边吻了吻:“生不了就不生。等百年之后,我与你同葬一穴,你的子孙后代来祭拜你的时候,顺便分我点祭品好了。”   萧彧听见这话,鼻头有点发酸:“好。要不也像我一般,收养一个孩子吧。”   裴凛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不了,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我收养一个孩子,把他养在哪里?宫中吗?这不成规矩。我自己另外开府我又不乐意,就这样吧,反正我没有长辈,没人能管我。”   萧彧伸手环住裴凛之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听着这个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满腔的热血都是为自己而流:“那我便让阿平好好孝敬你。设若我先走一步……”   裴凛之连忙用手堵住他的嘴:“呸呸,大过年的说这话做什么!”   萧彧拿下他的手,说:“好吧,不说这个。不管怎么样,阿平待你都会像待我一样。”   “那当然,我是他师父,师父可不跟父亲一样的。真要立阿平为太子?”   “嗯,不然还能立谁?如果萧繇有儿子,我说不定还要考虑一下,现在他没有,那就只有阿平了。”萧彧说。   裴凛之叹息:“不知道萧繇会不会心里不平衡。”   “那我也管不了,谁叫他自己不生呢。不过我看萧繇那性子,应该也不是一个特别注重名利的。”   “希望如此。不过不用担心,我替你看着呢。”裴凛之说。   “嗯,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萧彧满足地说。   立储君的事就定在正月初九,假期结束后上朝的第二日。这几日萧彧已经跟阿平说过了,要立他为太子,礼部尚书王启亲自来宫中对阿平进行立储礼仪训练。   九岁多的阿平已经懂事了,他疑惑地问:“爹爹,为何让我做太子?以后你不生弟弟了吗?”   萧彧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是有人在背后跟他说过这些事,便说:“不生了。你就是爹爹唯一的儿子,太子你不做谁来做?”   阿平顿时笑逐颜开:“我最喜欢爹爹了!”这么大的孩子,兴许还不知道太子意味着什么,但他明白一点,他是爹爹唯一的儿子,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分走。 第167章第167章   王启来给阿平做礼仪训练,简直惊掉下巴。要说阿平也是从小就被萧彧亲自带在身边的,然而这孩子竟是什么规矩都不懂,见面除了礼貌打招呼之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完全就是个一个野孩子,真不知道萧彧是怎么教的。   王启只得从头开始一一教起,包括坐、立、行等姿势。但阿平哪里坐得住,刚让昂首挺胸跪坐了一刻钟,他便说:“王大人,我想如厕。”   王启说:“去吧。速去速回。”   但阿平这一去就是一刻钟,王启等不到人,出来一看,好家伙,正在院子里蹲着跟一只小兔子玩。王启清一下嗓子:“殿下!”   阿平收到惊吓:“大人!”   “殿下莫不是忘了,咱们还要训练礼仪。”王启语气不喜不怒,颇有几分威严。   阿平只好放下小兔子,站起来乖乖回屋训练。   王启的训练非常严苛,表情、动作、姿势等各方面都要训练:“男子理当坐如钟、立如松、行如风、卧如弓。殿下将来是九五之尊,天下百姓的表率,所以必须要仪态端方,如此方能震慑百官和百姓。”   阿平呲牙笑:“可是爹爹说了,要以理服人,别的都是浮云。”   王启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说:“这仪态是先贤传下来的古训,是对君子的要求,也是自律的一种表现,殿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将来怎能日理万机,做一位明君呢?”   阿平似懂非懂,眨眨眼:“我必须要学好礼仪,才能当明君吗?”   王启点头:“对。”   阿平只好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襟危坐,开始枯燥乏味的训练课。但这样的礼仪训练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一动不动坐上一刻钟还行,但超过半个时辰,那就很煎熬了。   两刻钟后,阿平又说了:“王大人,我想喝水。”   王启严肃地说:“坐满半个时辰方能结束。腰杆挺直,抬头、挺胸、收腹,手不要乱动。”   阿平又坚持了一刻钟,实在受不了,跟王启抗议:“爹爹也没这么坐过啊,为什么我就要这么坐啊。这比我平时练武还辛苦,我宁愿去扎马步。”   “练武那是粗鄙之人才做的事,殿下贵为一国储君,要多学习治国安邦的本领,而非在旁的杂事上浪费时间。”王启说。   “王大人此言差矣,礼、乐、射、御、书、数为君子六艺,习武乃有强身健体之效,怎能算是浪费时间?”萧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接过了王启的话头。   王启吓得连忙转身行礼:“陛下!”   阿平见到萧彧,顿时像看到了救星:“爹爹!我腿麻。”   萧彧说:“坐多久了?”   王启说:“三刻钟了。”   萧彧说:“起来吧,坐久了血液不畅通,影响长个儿。”   “谢谢爹爹!”阿平赶紧爬起来,起来的时候因为腿麻差点没站起来。   萧彧伸手拉了孩子一把,对王启说:“小孩子生性喜动不喜静,训练时间不要超过两刻钟,他坐不住,效果不会好。”   王启拱手作揖:“殿下性子过于跳脱,只怕将来坐不住,所以还得趁小多磨练一下。”   萧彧说:“这倒不必担心,阿平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他是个注意力专注的孩子,一旦静下心来做某件事,他会沉浸其中,做淂非常好。王大人只需训练他立储典礼上的礼仪流程即可。”   谁说皇帝就该一本正经正襟危坐,不耽误正事,平时该如何便如何,又不是靠形象吃饭的。   王启看着萧彧,喃喃地说:“陛下对殿下会不会太纵容了?”   萧彧斜睨他:“纵容?没觉得,孩子就该保留他的天性,什么年龄段干什么事就行。”   他心里还觉得挺对不住阿平的,小小年纪就被自己拖上了这艘贼船,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行的自由,一辈子可能都只能在皇城内外打转了。   萧彧深深觉得,皇帝真不是什么好职业,若是选举制的还好,做个十年八年就下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这终身制的皇帝,一辈子都别想出远门了。   他还有一个小心愿:等阿平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就退位给他,自己和裴凛之出去浪。虽然有点对不住阿平,阿平也可以学自己的样,早点培养接班人,然后也撂挑子出去浪。   阿平有了爹爹的口谕,终于不用长时间练某一个姿势了。王启虽然有点觉得慈父多败儿,但他也管不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只能按要求训练。   正月初九,立储仪式结束之后,朝廷发公文昭告天下此事,从此以后,萧彧便有了继承人。   阿平当了太子,朝中大臣便提议要按照老规矩给他选太傅,专门研习帝王术。   萧彧没同意,依旧让阿平去学塾上学。打算过两年再从六部请官员过来轮流给阿平授课,从各个方面了解整个国家的情况以及朝廷的运行模式。   再大一点,便准备让阿平去六部实习,从基层做起,学习如何处理问题。   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必须是有着丰富从政经验的人,而非只是有着满肚子理论知识只会纸上谈兵的人。   阿平虽然很调皮,但这孩子聪明,从被立为太子之后,他跳脱的性子就收敛了不少,学习自觉了许多。经常陪萧彧批阅奏折,翻看他处理好的各种奏折。   还时不常会问缘由,萧彧只要有空,便会耐心地给他讲解,到底是一些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教孩子最好的办法,便是言传身教。   立储仪式结束之后,裴凛之又和萧繇回豫州去练兵。这次没让关山去,他新婚燕尔,理应在家多陪陪苏颖,京畿卫戍需要一个可靠的人,裴凛之与关山必须要留一个。   新年伊始,新一轮的官员选拔考试又开始了。萧彧打算连开三年科考,再更为三年一度的选拔制度,因为选拔考试过于密集,人才成长的时间不够,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出现朝廷官员冗员现象。   很可惜,这一次进入会试的学子中没有女性,苏颖去年能考取,真可谓是个传奇。想要这种现象得到改变,至少要需要十年八年。   设在彭城的边市一开,便有不少柔然与东戎的商队前来贸易。彭城这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运送了不少茶叶、丝绸、瓷器、布匹等物品过去,还有来自西域的各种香料。   这些商品异常受东戎与柔然商人的喜爱,商贸活动比预期的还要火热。   这也是均田制推行的第一年,刚开春,各地就进入了积极的春耕模式。许多百姓都是头一回耕种属于自己的田地,雀跃之情溢于言表,以后种下的粮食只需交官府税粮,再也没有租金了,这日子不得美死。   从去年秋收后开始,工部就发了公告,要求各地整改水利。其实从萧彧迁都回建业之后,户部与工部便在倡议整改水利,然而收效甚微。   但这次修水利工程与众不同,几乎每家都积极主动地派人去修沟渠,因为现在田是自己的,不是帮地主挖水渠,而是在帮自己挖水渠,那可关系到自家粮食的产量,怎能不积极呢? 第168章第168章   太初七年四月,天现异象,荧惑守心。   负责观天象的太史令见到此景象,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荧惑守心意味着天下将乱,帝星将陨。   翌日,萧彧在朝堂听完太史令汇报此事,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   殿下大臣们则无不大惊失色,却没有人敢说话,   满头大汗的太史令见萧彧一副没当回事的模样,说:“陛下,事关重大,得想个法子避祸才行。”   萧彧抬起眼:“避什么祸?”   太史令跪伏在地:“恕臣斗胆,荧惑守心,危及帝星,陛下需移祸他人才能解围。”自古就有帝王移祸于臣民的做法,一旦朝中某位大臣代替皇帝去死,皇帝就不会陨落。   萧彧明白过来,抬眼看了一下殿下的百官,除了闵翀,就没有人敢抬头看他的,他笑道:“为何要移祸他人?难道朕的命比旁人的贵重?生死有命,若老天真是无眼,要取朕性命,那就随便他吧。朕自问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更无愧于天下百姓,不信老天真如此无情,会取朕性命。此事不必再提。”   太史令闻言,只好说:“臣遵旨!”   朝中大臣也没人敢劝,因为万一劝了就引火上身,那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下了朝,闵翀跟着萧彧到了书房:“陛下,这荧惑星的事,真的不管了?”   萧彧微微笑道:“你看朕是信这等无稽之谈的人吗?”   闵翀说:“陛下自是不信的,然旁人会信,不出数日,民间便会出现各种谣传,陛下信不信?”   萧彧说:“会有人利用这事散播谣言?”   闵翀点头:“正是。”   萧彧挑眉:“那便顺藤摸瓜,看看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   “臣遵旨!”   几日后,阿平从学塾回来,有些鼻青脸肿,萧彧很是意外:“跟人打架了?”   阿平看他一眼,低下头:“嗯,跟同窗打的。”   萧彧说:“为何打架?”   阿平委屈地撅起嘴:“今日学塾有人说,荧惑守心,是上天惩罚帝王无道。他们说爹爹让牝鸡司晨,让女人读书出仕,扰乱纲常,所以要受到惩罚。”   “所以你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萧彧问。   “我没有,我同他们理论,是他们见识短浅,男女并无不同,他们瞧不起女人,就等同于瞧不起他们的娘亲和姐妹。他们说不过我,便与我打起来了。”阿平说。   萧彧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平儿说得没错。那你吃亏了吗?”   “没有,他们伤得更严重,有一个牙齿都被我打掉了。”阿平骄傲地说。   萧彧笑出声:“不错,打得好。横竖都是他们没道理,活该挨打。让你大师兄给你瞧瞧,弄点药擦擦。”   “没事,已经不疼了。”阿平无所谓地摸摸小脸,片刻后又露出忧虑之色,“爹爹,那个荧惑守心真的很严重吗?”   萧彧说:“不严重,自然现象。这天上啊,有无数颗的星星,那个荧惑星,就是其中的一颗。你别看它看起来那么小,其实他们跟咱们所在的地方差不多大,因为离得远,所以才显得那么微小。而且咱们生活的地方其实也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阿平眼睛瞬间睁大:“真的吗?爹爹!”   萧彧微笑点头:“真的。你想象不出来吧?咱们所在的地方应该叫地球,它也漂浮在天空之中。”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飘起来呢?”阿平心里有无数个问号。   萧彧说:“这说起来又更为复杂了。因为地球有一股力量,将我们都往地面上拉,你没瞧见不管什么东西扔到空中,最后它都会落下来。”   阿平想了想:“好像是啊,就算是风筝,也得有风才能飘起来,没有风了,它就会坠落到地上。那鸟儿呢?为什么能飞?”   萧彧笑着说:“鸟儿的身体构造可能与众不同吧,它们也不能永远停留在空中,最终还是会落下来。”   阿平歪着小脑袋,朝门外看去,一只小鸟正从树上飞到地上:“好神奇哦,爹爹。太有意思了。那个荧惑守心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因为荧惑星和心宿并不是固定的,它们在天上也是运动的,我们的地球也一直在运动,当它们走到一条线上的时候,就出现了荧惑守心的现象。”萧彧给他找了三个东西在桌上排成直线,给他示范。   阿平说:“那古人为什么要说荧惑守心,每到这个时候,还总会发生战争等情况?”   “也不是每次都这样,可能有两次碰巧遇上战争了,后来人们就将这种巧合认定为一种规律,其实这两者根本不存在什么联系。平儿,你要记住,只有荒淫无道、昏庸无能的帝王会被人推翻,一个勤勉英明仁爱的皇帝会永远获得百姓的拥戴。”   阿平认真点头:“我记住了爹爹,将来我会做一个勤勉英明仁爱的皇帝。”   萧彧欣慰地摸摸儿子的脑袋:“这就对了。”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城中谣言四起,都是在诋毁萧彧的。闵翀着人顺腾摸瓜抓了两个人,都说是有人花钱雇他们说的,但雇人的人却找不到了,想必是早就跑了。   萧彧想了想,没准就是躲在哪里的萧祎叫人传的谣言,也有可能是某个包藏祸心的世家让人传的,他动了那么多人的利益,总有人看他不顺眼。   远在豫州的裴凛之听到传言,骑着闪电飞奔而回。   萧彧见他回来,意外又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裴凛之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萧彧说:“没事啊。”   裴凛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萧彧想了想,说:“你不会是听到那个什么荧惑守心的流言回来的吧?”   裴凛之说:“对啊。荧惑犯帝星,我担心你。”   “那都是无稽之谈,不必相信。再说了,现在皇帝又不止我一个,就算真有那么回事,怎么知道不是犯他们?”萧彧开玩笑似的安慰他。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会信这些,但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事又用唯物论解释不通。裴凛之不懂唯物主义,他肯定会担心自己,这么说确实能让他安心一些吧。   裴凛之果然被他安慰到了:“说得也有道理。西戎那边的确有发生了一桩怪事。”   “咦,西戎什么情况?”   裴凛之便告诉他,就在荧惑守心出现没多久,西戎凉州城内无数火球从天而降,地陷三尺,天火引发火灾,无数房屋被焚毁,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方熄灭,死伤数十人。凉州州城不得不另行选址重建。   因为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这事还没有传到萧彧耳中。   萧彧知道,这其实也不过是自然现象,所谓的天降火球,只能是陨石坠落,不过陨石坠落下来还能烧房子的,倒是不常见,看样子这次陨石还挺大的。   裴凛之回京只待了两三日,便返回豫州去了,今年异象频发,怕是真要起战争,还是尽早去练兵部署比较好。   入夏之后,长江流域雨水非常少。收了早稻之后,不少地方晚稻都种不下去。幸而各地的水利设施修得还不错,缓解了旱情。   早稻没受什么影响,依旧是大丰收,百姓仓中有余粮,倒也不那么心急,种不了水稻的,便种些耐旱的黄豆,多少能收一点。   南方干旱,北方却出现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天气,整个黄河流域都在下雨,并且连绵不绝,下了半个月。   黄河水位暴涨,关中的渭河与泾河更是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   关中平原正等着收割的麦子被淹了半数,数日后洪水退去,麦子全烂在了泥水中,颗粒无收,损失极其惨重。   关中平原是西戎粮仓所在,如今收成受这么大影响,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萧彧和裴凛之都预感今年这一仗在所难免。   黄河流域的粮食作物都是收一季,若是一季没有收成,那就等于这一整年都没有收成,百姓家中余粮是绝对撑不到第二年收成的。   更何况前年还发生过旱灾与蝗灾,才隔一年又发生水灾,家底再丰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洪水过后,安国境内陆续出现了一些逃难的西戎百姓,这些人拖家带口,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越过两国边界,逃到了安国境内。   西戎对叛逃的百姓处罚得异常严重,如若被发现,便处以极刑。但人们还是愿意冒险越界,因为不逃出来,留在西戎也是死路一条。   刚开始只是零星的南逃之人,到后来,竟是大批大批的难民,仿佛被驱赶的羊群一般,越过两国边界,冲向安国。 第169章第169章   面对如此多的难民,驻守边境的将领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增兵加强巡逻与防守,不再放难民入关,因为担心其中混入了西戎细作。   难民们都在关口前齐刷刷地跪下央求:“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若是还留在西戎,就要成为戎人的口粮了。戎人缺少粮食,便要杀我们当口粮。”   难民都是西戎境内的汉人,他们平时在汉中平原耕种,向西戎官府缴纳重税,替西戎养兵养朝廷。   然而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也是他们。这一次关中平原发生严重洪灾,房屋毁损,粮食颗粒无收,然后朝廷的赋税却分毫不能少。仅剩的余粮交了税之后,家中是连锅都揭不开了。   西戎朝廷却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同情,更不可能从官仓中拿出粮食来赈济他们。更何况西戎本身也缺粮,如此一来,汉人便成了西戎人的储备粮,女人与孩子尤其受欢迎。   边关将士听到这个,顿时想起了传说中的两脚羊,当初胡人大乱中原的时候,一旦缺乏口粮,就杀汉人充饥,还给汉人起了个名字,叫两脚羊。   没想到这种事直至今日还未绝,实在是令人发指。   边关将领听说此事,便向州刺史请示,刺史也不及向朝廷汇报,便作主将难民放入。   不过要求对难民进行严格的盘查,以免有西戎兵混在其中。同时也要加强戒备,西戎兵极有可能就跟在这群难民后面,随时会袭扰安国。   果不出所料,难民后面就跟着大群的西戎骑兵,他们在难民中掳掠女人、孩子和财物,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   西戎骑兵还结成上百人的小队,越过边境,偷袭安国境内的村镇,往往是抢到粮食就走。他们都是轻骑兵,来得快去得快,每每等安国将士赶到,敌人便已经逃了。   好在并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因为地处边界,躲兵乱已经成了百姓本能的反应,损失最多的往往是粮食、牲畜等财物。   裴凛之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写奏章回京,向萧彧禀告自己的出兵计划。   萧彧知道跟西戎一仗在所难免,便准了奏,命闵翀安排后勤,为大军开拔西戎铺后路。   其实安国不少地方还在遭遇严重旱情,按说并不适宜打仗,所幸这两年种植杂交稻,粮食丰产,家家有余粮,即便是秋季颗粒无收,百姓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朝廷就更不用担心了,粮仓都是满的,广、交、崖三州不受旱情影响,粮食丰产,可以为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   以吴州扬州的自然环境与条件,完全可以开发成为天下粮仓。只是萧彧在此经营的时间有限,吴扬一带的水利建设远不及他用心经营多年的广交崖三州,是以目前来说,广交崖三州才是真正的天下粮仓。   只要广交崖三州不闹饥荒,萧彧便有足够的底气。   裴凛之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开拔,陈兵于梁州,等待补给抵达,随时准备向西戎发动进攻。   西戎今年歉收,再耗上数月,他们便会缺粮,届时出兵,才是最佳的时机。裴凛之也不着急,他就在梁州练兵,顺便收拾那些不长眼睛自己往上撞的西戎兵。   苦不堪言的梁州百姓终于安定下来,恢复了正常生活。   百姓通常对打仗深恶痛绝,对官兵也是避犹不及,因为官兵一来,他们就得遭殃,糟蹋庄家还是小事,还会抢掠东西,甚至还会欺凌百姓。   但现在的官兵跟从前的相比,简直就是脱胎换骨,只在他们自己的营地范围内活动,安分守己,从不骚扰百姓,若不是听说,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多的军队就驻扎在这儿。   官兵一来,那些隔三差五过来抢劫的西戎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官兵就好似护身佛,令人安心。   百姓心中也是头一回觉得,原来官兵是这么可靠可爱的存在,是以对这次出兵也分外支持,赶走西戎人,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提醒吊胆过日子。   将士们在梁州好整以暇地操练,对面的西戎人却没法像他们这样气定神闲,因为是真的缺粮食,往年缺粮的时候,就朝南面安国这只肥羊薅羊毛,如今十万大军压境,他们就算想,也没那个胆子敢再来薅。   既然安国动不了,那就只能朝东边的东戎与西边的吐谷浑动手。东西戎以黄河为界,分而治之,非封冻期,要过黄河不易,戎人以骑兵为主,马匹要渡河就更难了,思来想去,西戎便将魔爪伸向了西边的吐谷浑。   吐谷浑也是戎人的一支建立的,单于姓慕容。吐谷浑人极为骁勇善战,但是人少,虽然国土面积不亚于西戎,但所治人口仅有西戎的十分之一。   吐谷浑人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以游牧为主。今年北方雨水多,但洪涝灾害与他们无关,倒是难得的水草丰茂,是以牛羊膘肥体壮,喜煞个人。   本来以为能安心过一个肥美的冬天,未料竟遭遇了西戎轻骑兵的袭击,有几个小部落皆被被劫掠,老人男人几乎都被杀,牛羊马群与女人孩子则被抢回去当储备粮与奴隶。   是的,尽管同样是戎人,他们依旧会同族相食。   吐谷浑单于慕容景得知此事异常震怒,因为他们与西戎曾经是盟友,甚至还算姻亲,共同应对北方的柔然人,后来因为吐谷浑单于与西戎皇帝之间的一些私事,两国关系交恶,就断绝了盟友关系。   但两国之间也达成了默契,你不动我,我不动你,始终相安无事,从未有过战争。   没想到西戎现在竟然主动出击,实在出乎慕容景的预料。慕容景当即调集兵马,准备与西戎放手一战。   与此同时,他还亲自写信给裴凛之,要求与安国结盟,共同对付西戎。   这慕容景是个脑子极聪明清醒之人,他知道自己的军队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无法与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抗衡,便学会了合纵连横,与自己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安国联手,共同对抗西戎。   毕竟西戎一直都是安国的眼中钉,去年还打得热火朝天呢。   慕容景这一步棋走得非常对,信送到裴凛之手里,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裴凛之知道萧彧志在天下,这个天下,主要是指长城以南的中原地带,至于往西走,能拓展多少,如何拓展,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吐谷浑与党项尚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就算要考虑,那也得等拿下东西戎,驱逐柔然人至长城以北后再说。   因为慕容景的提议,裴凛之决定提前出兵。   太初七年九月,裴凛之率大军从梁州出发,出秦岭,直奔潼关。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阻力稀少,几乎是没什么抵抗,大约是西戎将主力全都压在了西线与吐谷浑的对抗上,这一带的守兵撤至潼关以内驻扎。   潼关地形险要,左右皆是山,中间的狭窄通道仅容一车一马通行,守军只要在通道那端守住,几乎就很难突破。   西戎在潼关驻扎了三万兵力,不可谓不重视,毕竟潼关一破,长安便马上就要失守,这等要事,西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的雄关险隘,要打下来自然是费力气的。先锋将领率兵攻打了两次,皆无功而返,死伤也很惨重。   裴凛之思前想后,决定用点奇招,否则光在这里耗着,伤亡惨重不说,也太打击士气了,仗就没法打了。 第170章第170章   潼关之所以难攻下,是因为山高路陡,只有一条两山相夹的狭长山谷,守关方只需在山谷两侧布置士兵,居高临下投石放箭,攻方军队就是活靶子,避无可避,几乎没有还击的余地。   这便是安国将士两次冲关无果的原因。   裴凛之命人扎了不少草人,找来上千头牛、驴子,将草人捆在牲畜背上,然后分批驱逐它们,趁着夜色赶至隘口,再点燃爆竹,牛群受到异响惊吓,拼命往山谷中跑,造成有千军万马奔腾的阵仗。   守在山谷上方的西戎军听见动静,以为安军来袭,便拼命朝山谷中放箭、扔石头。   待第一轮箭雨与石雨放过之后,安军又开始驱逐第二批牛群继续冲关。如此几轮,山头西戎守军的石块便消耗得差不多了,毕竟石头占地方,数量是有限的,扔完就没有了。   待再也没有石头从山头滚落下来时,安军终于发动进攻。将士们都身披铠甲,铠甲对弓箭有一定的防御作用,只要没有了石头,冲过去伤亡就少得多。   等到了关口前,安军再不迟疑,用早就准备好的火药轰炸潼关城门。这一次裴凛之没有吝惜火药,为了减少伤亡,接连炸了好几轮,终于将固若金汤的潼关关口给炸开了。   这一仗从夜晚一直打到天亮,潼关守军见大势已去,这才丢盔弃甲朝身后的潼关县城逃去。   裴凛之没有乘胜追击,因为潼关以西便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以后要面对的,便会是骁勇善战的西戎骑兵,每一场都会是恶战。他们需要好好修整,并且做好行军计划,再全面进攻。   潼关失守,消息传到长安,顿时如炸开了国。潼关距离长安不过三百余里,步兵最多只需几天就能到。若是骑兵,那就更快了,两三日也便到了。   也就是说,安军已经逼近长安,若是潼关县城失守,长安危矣!   西戎皇帝元坦紧急召集群臣商量对策,并发金牌召集正在攻打吐谷浑的主力军往回撤,同时派出西戎最勇猛的将领穆坤率两万将士去潼关县城拦截安军。   根据得到的线报,西戎骑兵数量在十万左右,西戎男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个个骁勇善战,人人皆兵。   而安国的骑兵加起来也不到一万,跟西戎骑兵比起来,实在是不太够看。裴凛之不敢掉以轻心,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萧彧都参与到其中来了。   三日后,安军开拔至潼关城外,与西戎军对阵。   安军向潼关城内的西戎军叫阵,但是西戎军拒不出城迎战。   裴凛之与萧繇等将领商讨:“潼关的西戎军与上洛郡及汉中的不一样,那些地方多为山地,以步兵为主。这里的西戎军以骑兵为主,不擅长守城,也不愿意守城。他们拒不迎战,肯定是在等援军,算算时间,援军差不多也该到了。”   萧繇语气有些懊恼:“骑兵从长安到这里,想必这两日也该到了。早知我们该提前过来攻城的。”   裴凛之摆摆手:“无妨,我们就算提前一两日过来,也未必能攻下潼关城。不妨休整好了再打,援军从长安奔赴至此,想必也是人困马乏,倒是我们的好机会。”   果不出所料,第二日,穆坤便率领两万骑兵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城内守军见援军一到,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出城迎接,当然,主要是担心援军来得匆忙,太过疲惫,会被安军偷袭。   裴凛之对偷袭没多大兴趣,西戎骑兵多且勇,他才多少骑兵,都是宝贝疙瘩,不能随意冒险。   如此以来,两军对垒的局面便定了下来。   潼关原守军三万人,在潼关之战中损失了一小部分,加上穆坤的援军,人数不到五万,主要是骑兵。   安军十万人,仅有不到一万骑兵,从实力上来说,可以说毫不占优势,因为一名骑兵的战力相当于两三名步兵。   所以裴凛之并没有主动发动进攻,而是等对方主动出击。   穆坤是西戎最勇猛的将领,他一人之力几可抵百十人,为西戎第一战神,从未有过败绩。所以这次面对十万安军,也十分自信,因为骑兵优势太明显了,一旦冲阵,对付步兵简直就是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西戎援军是午时到的,他们稍作休息,便开始吹响号角,擂起战鼓,准备开战,似乎根本都不把几日奔波的疲劳放在眼中,打算速战速决,打完仗了再休息。   裴凛之命骑兵列于阵前,待敌人快进入床弩的射程之中,便令骑兵从南北两边迅速撤离。己方骑兵刚刚撤离,藏在骑兵与盾牌后面的床弩便显现出来。   改良后的床弩不仅射程远,而且还是多箭齐发,能射中三里开外的目标。   而且床弩还是轮番上。西戎骑兵离安军还有老大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遭受了第一波床弩攻击,不少奔腾的战马中箭到底,将马背上的骑兵摔在地上,有的直接就被摔断了脖子。有的摔下去没事的,却躲不开后面奔驰而来的马蹄,死伤惨重。   前面的马匹一倒,后面的节奏就被打乱了,不少马儿直接被前面的马匹绊倒在地。   但数万骑兵还是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床弩的优势是射程远,杀伤力大,但也有明显的缺点,过于笨重,装机慢,不够灵活,射了两三轮,西戎骑兵就近了,床弩就赶不上敌人行进的速度了。   待敌军靠近时,床弩很快就被往后撤,换上弩枪,弩枪比普通弓箭射程远,攻击力大,而且比床弩要灵活不少。   几轮□□过后,已经进入了西戎骑兵的射程范围内,西戎人骑在马上,弯弓搭箭,终于朝安军发动了正式攻击。   裴凛之大喝一声:“盾!”   立即便有盾手举起盾牌,格挡住来自西戎骑兵的弓箭。   与此同时,裴凛之又大喝一声:“列阵!”   盾牌后面的步兵纷纷开始列阵,十几人为一个单位,有人持盾,有人持弓,有人持刀剑,有人举着两丈长的长矛,随时准备对付西戎奇兵。   之前往两边撤的骑兵也开始从左翼与右翼开始主动进攻。   等到西戎骑兵冲到安军阵前时,已经有数千西戎骑兵折损了,这是穆坤没有想到的,因为这跟他们长年以来接触的安军太不一样了,这种杀伤性武器以前从未见过。   而且很快,穆坤还发现,这一支安军的战力比他从前虐待过的安军也要强得多!士兵训练有素,进退有序,明明是他最瞧不上的最弱小的步兵,却似他们手中的长矛一样锋利,随时都能将勇猛无比的西戎勇士挑翻在地。   这阵法是萧彧与裴凛之、萧繇等人反复商议后才定下来的,西戎骑兵勇猛,是典型的进攻型对手,单体攻击力太强,防守就会薄弱。   而单一的步兵各方面都很弱,但是胜在步兵灵活,可以团结一致,利用配合与头脑弥补自身的不足,用这种灵活的小型阵法来对付骑兵是再合适不过了,不仅可以攻击,同时还能防守。   穆坤以为只要骑兵跟安军短兵相接,那就能形成巨大的实力碾压,让安军心惊胆寒,纷纷溃逃,却未料第一次交锋,便踢到了一块铁板。   情况还跟他预料的相反,敌方损失不大,己方却在已经损失了好几千精锐。   穆坤眼见着己方士气溃散,败局已定,连忙鸣金收兵,暂停了这场战争。   裴凛之并没有乘胜追击,敌方是骑兵,要逃命不是他们能阻挡的。清点战场的时候,发现己方的伤亡仅有对方的十分之一,裴凛之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这个阵法是真奏效了! 第171章第171章   穆坤率领骑兵狼狈逃回潼关城中,一清点人数,这一仗居然折损了七千多人,其中有三千还是他自己带来的,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穆坤何时吃过这样的败仗!   吃了亏,那肯定要找补回来。安军那个龟壳阵委实厉害,不好攻破,得想个法子破阵才行。   裴凛之这边也在紧急复盘,与诸位将领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西戎骑兵。   今日的阵法为圆阵,初次与西戎骑兵交手,收效显著。萧繇非常兴奋,竖起大拇指夸:“皇兄与裴将军神机妙算,这圆形阵法一用,无论多么厉害的骑兵都奈何不得我们。”   裴凛之则摇头:“今日西戎军惨败,回去定会设法破阵。我们下次需得改变阵法才行。”   今日杀敌主要靠弓箭与骑兵,这阵法的杀敌效果并不太显著,防御性大于攻击性,若明日西戎奇兵再来,得换个杀伤力更大一点的阵法。   萧繇说:“也对,下次床弩怕是不好用了吧。敌人已经知道我们有床弩,就不会愿意来送死了。”   裴凛之眼神坚定:“他们不出城,那我们便围困潼关城。”这潼关城是绕不过去的,否则就是给敌人腹背夹击的机会。   萧繇听见困守城池,便皱起了眉头:“还记得之前攻打上洛吗?到最后遭殃的还是城中百姓。”   裴凛之叹息,西戎人从不把汉人当成人,只是任意使唤的牲口,是泄愤的工具,甚至是果腹的口粮。   “如若闭门不出,那就直接炸开城门。想必他们应该早就见识过了这个。”裴凛之的眼神是冷冽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萧繇十分赞同这个提议:“当用便用。”   穆坤回到潼关城中,便闭门不出。裴凛之命人叫了两天阵,都没有回应,便于当日晚上,让人炸开了潼关城门。   城内西戎兵一时间乱成一团,下意识便去牵马上马,结果上了马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用,因为城内马匹太多,几乎是马挨着马,走都走不动,还怎么骑马打仗。   穆坤早就听说安军攻城屡屡出现怪象,总是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巨响,然后城门就被攻破了,必然是安军掌握了某种奇特的利器。   其实他也没打算死守城内不出,只是尚未想到破阵良方,没想到他还没想出来,对方就已经迫不及待先动手了。   潼关县城本来就不大,塞下四万多匹马已经拥挤不堪,如今城门一破,马匹堵塞于街道之中,骑兵优势竟是半点也发挥不出来,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穆坤无奈,只得命人打开西门,令骑兵从西门出城,到外面再图打算。   裴凛之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已经派萧繇率兵等在了西门之外,只要城门一开,有骑兵冲出来,便是一顿弓箭伺候。   这个时候,人多的优势便发挥出来了,安军从一端赶人,另一端还有足够的人手守株待兔。   待穆坤自己冲出城外时,箭雨已经停了,但西戎骑兵已经折损了不少。迎接他们的则是已经列好阵的安军步兵。   这一次,安军的阵法用的是最普通的矩阵,士兵四列一组,外面两列背向持盾与刀剑,主要负责防御与近攻,中间两列持长矛,负责主攻。   每组将士中间留出丈余空隙,敌人便从这空隙中策马而过,一路上便将接受长矛与刀剑的问候。   黑暗中,西戎骑兵自然是慌不择路,哪儿有空隙便往哪儿走,而等着他们的,便是安军的请君入瓮。   这一仗穆坤可谓是有生以来最为狼狈的一仗,过于被动,从而失去先机,只是一味地被动挨打。他们只能从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待到天亮时清点人数,发现又折损了两万人,将近五万人的精锐骑兵,竟然折损了大半,还丢了潼关!   穆坤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回首望着潼关的方向,一口牙几乎要咬碎,真真是屈辱,根本就没跟敌人好好打一仗,便输得如此难看,他岂能服!   然而看着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的将士,最终还是没有折返回去,折回去怕是要送人头。   裴凛之这边是大获全胜,不仅拿下了潼关县城,还缴获了上万匹战马,俘虏了数千伤残的西戎军。   萧繇看着这群西戎残兵,眼睛都要喷出火来:“裴将军,这些西戎残兵我看都坑杀了吧,反正都是胡人,不浪费药物与粮食,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裴凛之皱起眉头,其实按照他的想法,也该将这些人杀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下来,极有可能会是祸害,但他想起萧彧再三叮嘱过的事,说:“陛下说过,不要杀俘,要以德服人。”   萧繇恨恨地捶了一下几案:“我皇兄是怎么想的?不杀俘,留着这群恶棍干什么?他们可是会在围城的时候屠杀我们汉人同胞的刽子手,在没有吃食的时候会杀我们汉人当肉吃的畜生!照我说,坑杀都是轻的,应该全都杀了,曝尸荒野,给野狗当粮食!”   吉海在一旁小声地说:“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和平。要对胡人进行武力征服,然后再对其进行教化,让他们接受我们的文化,彻底汉化,以后就不会再与我们为敌了。”   萧繇有些意外地看了吉海一眼,这小子这次战争中表现英勇,率军队攻破城门,又立了大功,便说:“皇兄未免太过天真,胡人能被教化?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就算被教化,也会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可能忠于我们。”   吉海听到这话,先是抿紧了唇,看着萧繇,然后不亢不卑地说:“王爷,我和三师弟居岩都是赛人,但我认为比我们更忠于陛下的人不多。”   裴凛之皱起眉头:“王爷说话未免太过偏激,人无贵贱之分,胡人如何不能被教化?况且咱们军中有不少夷族与蛮族出身的将士,你若说他们不忠于陛下,岂非伤了他们的心。”   萧繇一时语塞,他讪讪地说:“就算是要汉化,那也是那些普通胡人,而非这些战俘。这些人手中哪个没有沾过汉人的血?他们难道不该死?!”   萧繇对西戎人深恶痛绝,因为他的妻儿都葬送在西戎人手中,他与西戎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第172章第172章   裴凛之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许久,才说:“很难不赞同王爷的观点。如若我们的将士被西戎兵抓到,绝无生还可能。”   萧繇冷笑:“这还用说么?设若我被他们抓到,头盖骨少不得还要变成他们的酒器呢。将军还犹豫什么?直接下令将他们全都坑杀了,若是不想挖坑,那就直接驱逐进黄河即可,扔河里喂鱼,还不浪费!”   裴凛之皱眉,静默不语,杀了确实可以绝后患,但这样一来,就违背了萧彧的旨意。   尚未离开建业时,萧彧与他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入探讨。   萧彧不主张杀俘,他认为一个士卒,汉人也好,胡人也罢,他的身份除了士卒,还是父亲、儿子与兄弟。   没有几个人天性喜欢杀戮与战争,之所以会打仗,有的是为了正义与生存,有的则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私欲,不得不提起刀枪上战场,绝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   裴凛之知道萧彧悲天悯人,他的思想要超前得多,甚至还想通过教化来感化胡人,让大家都放下仇恨,和平共处。   更重要的是,萧彧不愿意让他造成太重的杀孽。   裴凛之其实不太赞同萧彧的观点,他这些年与戎人打交道,知道他们与南方蛮夷是不同的,戎人本性野蛮残暴,是天生的猎手,生来就学习如何杀戮。   就算要教化,也非一朝一夕能教化得过来,至少需要数十年,才能将戎人彻底同化。   而这些刀口上舔过血的西戎将士,绝对是最大的安全隐患,留不得。   萧繇见他始终不开口,便说:“将军,你何时如此犹豫了?你不方便动手,我来!将来皇兄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裴凛之说:“驱进黄河万万不可,下游的人还要生活呢。”   萧繇听他的语气是松了口,便笑着说:“那就不赶到河中去。我去处理吧,裴将军你就当不知道。”   萧繇出去后,吉海问:“师父,这事怎么与陛下汇报?”   裴凛之看着他:“吉海,你认为师父这样处理合适吗?”   吉海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合适,就如同师父说的那样,如果是我们的人被抓了,西戎兵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甚至可能被啖肉饮血。”   裴凛之颔首:“对,北方的胡人与你们是不同的,他们是天生的杀戮者。就算要教化,没有数十上百年也是完不成的。”这话显然是安抚吉海的。   过了一会儿,吉海问:“师父,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裴凛之说:“停下来休整,受伤的将士需要休养。刚缴获的马匹需要训练磨合,你也看到了,西戎多骑兵,步兵打有准备的仗时,尚能以阵法取胜。设若对方轻骑来袭,我们来不及结阵,那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我们必须要将缴获的马匹训练成骑兵。”   吉海抱拳单膝下跪:“师父,我愿意领一支骑兵。”   裴凛之说:“可以,先去清点马匹和将士,抓紧时间操练。”   “是!”   军中远不止一万骑兵,裴凛之早就预料到跟戎人交战会出现缴获马匹的情况,训练的时候就已经培养出了三万骑兵,只是还有两万骑兵没有坐骑罢了。   如今新缴获了那么多马匹,这些将士总算能够成为真正的骑兵了。不过马与人还得好好磨合一下才行,这才是操练的目的所在。   裴凛之给萧彧写捷报的时候,决定不跟他汇报俘虏一事,只报告好消息,那些被杀的俘虏,就当是在战场上歼灭的敌人。萧彧太过仁善,知道这桩事后肯定会难过。   穆坤带领两万残兵仓皇逃回长安。西戎皇帝元坦震怒不已,战神穆坤都败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安国军队到底是什么天兵天将,居然连穆坤都会吃败仗。   穆坤作为战神,从无败绩,是以深得元坦恩宠,平日里嚣张跋扈,从不将其他同僚放在眼中,此时他吃了败仗,幸灾乐祸的人自是不少:“穆将军,定是你掉以轻心,太过轻敌,才吃了败仗!区区安军而已,竟然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将士与战马。”   穆坤闻言狠狠地朝说话的人瞪了一眼,说:“贺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自从萧彧取代萧祎之后,安军实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他们还有一种极为怪异的兵器,从前在上洛郡的时候遇到过,用一种能发出巨响的东西将城门直接轰开。”   元坦变得严肃起来:“此话当真?可看清那是何种兵器?”   穆坤摇头:“臣不知,未曾得见。”   元坦接着问:“上洛、潼关以及潼关城都是用同样的办法破城门的?”   穆坤说:“正是。”   元坦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额头上也开始冒冷汗:“你的意思是,将来长安城也逃不开被破门的命运?”   殿上无人敢说话,大臣们也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潼关已经丢了,接下来就该是长安了,安军真如穆坤说的那么神吗?若真是那样,长安是不是也危险了?   过了一会儿,穆坤开口说:“陛下,臣愿意誓死守护长安,不给安军破城的机会。”   元坦冷冷地说:“你最好如此!去查一下,到底是何物接二连三破了城门!”   穆坤答:“遵旨!”   一位大臣提议:“陛下,安军来了十万大军,如今已经逼近长安,若是等安军到了长安,一切便都晚了。臣以为,穆将军应当趁安军未到,率大军出城迎敌,将安军击溃于长安城外。”   穆坤气得简直火冒三丈:“陆大人,如今我手中仅有两万将士,这是打算叫我们去送死吗?”   陆大人说:“先前穆将军不是说敌方阴险狡诈,你失了先机,才落得如此溃败。对方既然是步兵为主,若是没有准备,是无法短时间内结阵的,将军可以率轻骑去偷袭。”   穆坤说:“问题是安军也有骑兵,况且我们丢了那么多马,安军至少也有两万骑兵了,如何有神算?不如等大军回来再作商议。”   陆大人冷笑:“穆将军素来以战神著称,从未吃败仗,如今败了一次,便被吓破了胆。以少胜多不是将军的长项吗?面对安军,就如此不堪一战了?”   元坦烦躁地起身,说:“穆坤听令,自今日起,便于长安城外驻守,没有召唤,不得入城!”   穆坤听完,知道皇帝开始怀疑自己,只得恭敬答:“遵旨!” 第173章第173章   建业,太初宫。   萧彧一手背在身后,伫立于檐下,望着庭院中淅淅沥沥的秋雨,一阵凉风吹过,一片泛黄的银杏树叶伴着风雨掉落,悠悠飘于地上。   他微微叹气,不知不觉中,秋意已然这么浓了,不知道秦州有没有下雨,凛之和将士们的衣被是否能够御寒。   闵翀从外面进来,远远地就叫了起来:“陛下!”   萧彧闻声急忙转过头:“腾云来了。可是军情到了?”   闵翀快步走到萧彧跟前,喜形于色:“正是,裴将军的捷报到了,潼关拿下了,大获全胜。”   萧彧面上大喜,伸出手来:“太好了!快拿来我看看。”   闵翀将信递到他手里,注意到他略显单薄的衣衫,便关切地说:“陛下回屋去吧,你穿得少,容易感染风寒。你们几个也太不懂事,怎么都不知道给陛下拿个披风。”他有些严厉地责备一旁的内侍。   萧彧闻言,摆摆手:“无妨,是我不愿穿。春捂秋冻,不碍事,没那么容易感染风寒。”   他转身朝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拆信。裴凛之捎回了两封信,一封是捷报,报告军情的,一封是家书,特写了陛下亲启。   萧彧从已经打开了的捷报中拿出信纸,一边看,嘴角忍不住上扬,己方以极小的伤亡攻克了潼关,歼敌近三万,还缴获了一万多匹战马,大获全胜。   萧彧兴奋得仰头哈哈大笑:“太好了,太好了!咱们赢了,而且伤亡极小。”   闵翀抱拳:“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拿下长安指日可待了!”   萧彧说:“对了,军中的棉衣与棉被都送过去了吗?”   闵翀说:“陛下放心,都送过去了,此时想必早已到了,不能让将士们穿不暖睡不好还要打仗,那便是我们失职了。”   “有腾云在,我便安心多了。前方有凛之,后方有你,你们都是安国的定海神针。”萧彧欣慰地说。   闵翀笑道:“还是陛下治国有方。”   萧彧哈哈笑:“那也还是多亏了你们。今年秋收的情况如何,统计出来了吗?”   闵翀说:“已经出来了。广交崖三州不受影响,益州与宁州影响也不大,其余各州多少有些影响,粮食减产三成左右。”   萧彧说:“那还好。尽量调控地方平衡,粮食产量不足的地区从足够的地区调配,控制好粮价。”   闵翀笑道:“陛下不必担心,此事我已安排妥帖。”   萧彧满意地点头:“大战在即,西戎成败在此一举。吐谷浑不知是否可靠,凛之又调了七万兵力前去长安支援。东戎这边也不能掉以轻心,我打算派关山过去驻守。京城的防御交给赖峰,还需要你协助一下他,可以吗?”   闵翀虽是户部尚书,但带兵打仗的经验不输于任何武将,是典型的文武全才,裴凛之与关山都不在的时候,他便是萧彧最倚重的对象。   闵翀满口答应:“可以。陛下让关山去守边境,是担心东戎会与西戎结盟?”   萧彧点头:“西戎如今受双面夹击,元坦多半会放下成见请求与东戎结盟来对抗我们。就看元崧与慕容敢怎么打算了。”   闵翀听到这里,说:“我倒是觉得,东戎不会出兵。他们会静观其变,做捕蝉的黄雀。”   萧彧皱眉:“那我们就要更加防范了,不能在最后关头被人摘了桃子。”   萧彧知道,东戎肯定是会有所动作的,元崧和慕容敢都不蠢,他们必定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西戎一旦被灭,下一个便是他们东戎。   如果东戎这个时候不顾一切打过来,己方的压力还挺大的,因为主要骑兵都被派到西戎去了,靠步兵对抗东戎骑兵劣势相当明显,所以他才要将关山派出去。   萧彧说:“柔然应当是最不想东戎与我们交战的,一旦交战,他们的茶叶来源就断了。所以我打算派人秘密出使柔然,只要东戎敢动我们,便让柔然攻打东戎。”   闵翀抱拳拱手:“陛下此招甚妙。合纵连横,彼此间互相牵制,方能达到某种平衡。”   柔然虽然也是潜在的敌人,但现在并没有被萧彧当成真正的对手,毕竟中间还隔着东戎,况且柔然人居无定所,占地面积虽广,人口却非常有限,还常年在塞外活动。   只要柔然人退到长城以北,两国便能和平共处,以后依旧可以在边关开设边市,进行商贸往来。   安国国力若非达到鼎盛,萧彧也无统一整个东亚的打算,一切都得慢慢来。   裴凛之的家书是闵翀离开后才打开的,除了嘘寒问暖,倾诉衷肠,还写了潼关之战的详细过程,以及当下战况的分析与预测,末了还分享了秦州的风物人情。   “八百里关中,一马平川,天高地旷,有苍凉厚重之感,秦汉故都,果真名不虚传,君定然会喜欢。君若迁都,吾观长安甚好。待吾为君拿下三秦大地,届时与君驰骋旷野,饮马河川。”   看到信中的描写,萧彧不禁充满了神往,来日一定要将都城定于长安。他提起笔,给裴凛之回信。   正写着,大勇匆匆忙忙跑来,站在门外,难掩激动地说:“陛下,小春生了。”   萧彧停下笔:“生了?儿子还是闺女?”   大勇笑容灿烂:“是个闺女。”   萧彧大笑起来:“好哇,咱们宫中可算是添口了。去库房领二十两银子,是朕送给她们母女的营养费,买点好吃的给小春补补。”   “谢过陛下!请陛下为小女赐名。”   萧彧想了想:“起名当是长辈的职责,朕就不僭越了。你们夫妇做主即可,若是觉得不满意,请闵大人帮忙起,他相当于你们的长辈。”   大勇与小春都是闵翀收养的,闵翀才是他们最大的恩人。   大勇一听,便说:“好,卑职这就去请闵大人赐名。谢过陛下!”   萧彧看着大勇离去的身影,嘴角扬上去,就该是这样嘛,增丁添口,生生不息,传承不绝。他要将这个喜讯告诉凛之才行。   稍晚一点,关山应召进宫,听说要去镇守边关,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几人又认真商议了边境军情,讨论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   结束之后,关山欲言又止,萧彧说:“关键句有话就直说。”   关山说:“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萧彧说:“你尽管说。”   关山脸上露出有些羞涩又幸福的笑容:“内人怀孕了,我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希望陛下能帮我照料一下家中老少。”   萧彧十分惊喜:“真的吗?恭喜啊,你也要当爹了!大勇才刚刚生了个女儿,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哪。”   关山的嘴角下不去:“真的?今天生的?”   “对。你只管去吧,朕会好好照看你的家人。”萧彧说。   赖峰拍了拍关山的肩:“可以啊,要当爹了。”   闵翀在一旁说:“哟,关将军也要当爹了啊。苏大人怀几个月了?我今日怎么见她还在上衙?”   关山笑笑:“四个月。内人说她觉得身体无恙,也没有太大的妊娠反应,就一直都上着衙。”   萧彧笑道:“就上着吧,有点事做日子容易打发,腾云关照点让她别太辛苦了。等到临产前一两个月便休产假,休上半年,再回来上衙。什么时候休假,苏大人自己看着办,关山回去同她说明白即可。”   关山忙拱手作揖:“谢过陛下!大哥,我们去交接一下军营中的是。”   赖峰点头:“好。”   闵翀起身:“那臣也告退了。”   萧彧说:“去吧。”   待众人都退下去了,萧彧高兴地对身边的向阳说:“这接二连三的添丁,真是喜事连连。”   向阳笑了笑:“前线大捷,宫中又添新丁,确是喜事连连。”   萧彧斜眼看着他:“关山都要当爹了,向阳你都不着急?”   向阳淡淡一笑:“我为九哥感到高兴。”   萧彧只好低下头,对牛弹琴,算了,不说了。   与赖峰交接完毕,关山便带着亲卫出发去了豫州。豫州离东戎都城洛阳近,大军驻扎于此,足以对东戎造成一定的威慑。   同时,萧彧也派出了使者,去拜会柔然可汗,与柔然结盟,牵制东戎。   秦州前线频繁传来军情,裴凛之为了消耗西戎骑兵,经常小股军队去偷袭西戎军营,还常常能获得不错的战果。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西戎骑兵十万,已经被消灭三万,余下尚有七万,而安国骑兵仅有三万不到,实力相差悬殊,就算有吐谷浑在西线牵制,估摸着安军也要对付五万左右的骑兵,这对安军来说,是个巨大的压力和威慑。   到十一月下旬,西戎大军集结。安军援兵也赶到,十七万安军与十二万西戎兵在长安城外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虽然人数上安军略占优势,但西戎有五万骑兵,且都是精锐,所以这是一场异常难打之仗。   萧彧早就得知裴凛之的行军计划,从十一月下旬起,便开始坐卧不安。裴凛之身经百战,但这一回,是他面临的最大一场战役,也是最难一场战役。   这一仗必须要赢,并且希望伤亡尽量要少,凛之和萧繇他们也不要受伤。 第174章第174章   这一仗,裴凛之准备了许久,他很希望像潼关之战那样以较小的代价取得胜利,但面对准备充分的西戎兵,取巧的几率非常微茫,只能拼实力。   安军骑兵跟西戎骑兵实力相差较大,不管是在数量上,还是战力上。毕竟西戎人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而安军骑兵大部分都才训练了一两年,实力差距可想而知。   西戎人也因为这个,面对比自己多出数万的安军,丝毫不忌惮。   穆坤作为西戎第一战神,在裴凛之这里吃了败仗,按说是该让西戎人对安军有所忌惮的。   事实上并非如此,穆坤作为战神,在尚武的西戎,是仅次于元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一次栽跟头,反而让朝中很多人喜闻乐见,原因无他,因为他只手遮天太久了,打压西戎其他大家族,用人唯亲,早已引起了公愤。   穆坤栽了跟头,另外几大家族就有机会出头了。等到西戎大军赶回长安时,穆坤的大将军之位都被被罢免了,由征吐谷浑归来的主将宇文英暂代。   这宇文智年过三十,十分骁勇,与五十出头的穆坤比起来,正值年富力强。   宇文家是戎族的大家族之一,但处处被穆家高压一头,这次穆坤丢了潼关,便是其余各家拉他下马最好的机会,岂能放过他,所以合力将宇文智推举为了大将军。   裴凛之看着收集的敌情,略略松了口气,西戎换了新的将帅,临阵换将,此乃兵家大忌。穆坤被换下去,想必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将自己与安军交战的经验全告诉宇文智,他们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打赢第一仗。   首战非常重要,如果获胜,将会大大鼓舞士气,接下来的仗就会好打许多。   裴凛之与萧繇等人商议了许久,决定还是用步兵对付骑兵,不过需要换一个阵法。田忌赛马的故事裴凛之还是知道的,己方骑兵跟敌方骑兵硬碰硬,胜算很小,那就用步兵来对付,只要阵法运用得当,用倍于对方的人数不会居下风。   十一月廿一日,安军与西戎兵在长安五十余里外的平原上正式开战。西戎兵派出了三万骑兵。裴凛之则用六万步兵结阵抵御,用盾阵防御,长枪与长矛进攻。   这一次是白日作战,对方来势汹汹,好在步兵将士死守阵法不乱,并没有出太大的纰漏。   宇文智见骑兵居然奈何不了步兵,大为震怒,马上又增派三万步兵前来。裴凛之见状,立即派出所有骑兵迎敌,以己之长治彼之短。   西戎步兵不懂阵法,对安军骑兵构成不了太大威胁。安军骑兵正杀得兴起,西戎那边又增派了骑兵。   裴凛之赶紧命人鸣金收兵,骑兵不再恋战,赶紧从两翼撤出。   西戎骑兵穷追不舍,追了一阵,便发现不对劲,因为安军还安排了床弩在两翼等着他们。利箭穿过呼啸凛冽的寒风,穿透身着皮甲的躯体,敌人根本就没有挣扎就坠下马来。   西戎将士赶紧收兵停止追击,鸣金收战。这场战争便结束了。   首战结束,打扫战场,清点伤亡人员,安军牺牲了四千余人,主要是步兵。西戎的伤亡更大,折损了六千多骑兵,四千余步兵。   首战告捷,裴凛之并未有多少喜悦之情,这可都是用将士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不过到底还算赢了,极大地鼓舞了军中士气,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呢。   西戎这边,宇文智首战就吃了败仗,如遭当头棒喝。他开始意识到,对面的安军不似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穆坤未必就真是廉颇老矣,而是碰到了硬茬。   只是这安军统帅裴凛之年不过三十,竟未料到会是如此出色的将帅之才,最可怕的是,还是他们的敌人。   宇文智吃了亏,决定不再光靠正面战场硬碰硬打,兵不厌诈,他们有骑兵,可以发挥骑兵最大的优势——袭扰。   当晚,宇文智就派出了三千骑兵,趁着夜色去偷袭安军营寨。未料到了半途,就遇上了有着同样打算的安军骑兵。   不过安军骑兵人数较少,大约只有千余名。与西戎骑兵刚打了个照面,便拨转马头撤退。   西戎骑兵见状策马紧追不舍,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忽然就听得一阵喊杀声四起,四围冒出来无数的安军骑兵,将三千西戎骑兵围在中间。   西戎骑兵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中了埋伏!原以为他们是黄雀,没想到只是螳螂。   这其实是裴凛之的安排,他担心西戎骑兵会趁着众人疲惫和松懈前来偷袭营地,便安排一支骑兵队伍去巡逻,结果还真遇上了西戎骑兵。   巡逻队便将西戎骑兵带到了安军骑兵早就设下的埋伏圈。   这个埋伏圈也是裴凛之提前准备好的,安排一万名骑兵另外驻扎一处营地,就是为了狙杀夜袭的西戎兵。   天亮之后,西戎派出的三千骑兵一个都未返还。宇文智便猜到,那三千骑兵已凶多吉少了,这又是他预料之外的事,刚打完一场大战,安军竟还如此警觉!可就算是袭扰不成,也不可能一个都逃不回来。   接连吃了两场败仗,宇文智有点急眼了,他刚取代穆坤,必须要拿点成绩出来才能有说服力,不然哪能坐牢大将军的位置。   所以必须要赢一场,而且要赢得漂亮才行,不给人留把柄。   西戎的三千骑兵已经尽数被吉海率领的安军骑兵杀了,哪怕是有投降的,也没放过,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抽得出空来安顿俘虏。   裴凛之听到吉海的汇报,点点头:“就这样吧。今日西戎未出兵,你领着将士们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晚上依旧如常活动。”   吉海抱拳:“是,师父!”   裴凛之也在揣摩西戎将领宇文智的心思,接下来对方会怎么走。已经输了两场战争,这对于一个刚刚上任的主帅来说,应当是一件非常焦心的事,他必定是想抓住机会赢一场大战,这样才能跟他的皇帝和已经卸任的穆坤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接下来,肯定是一场大战,而且极有可能是猝不及防的偷袭,不会给他们结阵的时间。   裴凛之安排了斥候全天候监察西戎军营的情况,一旦对方有动静,就立马回来汇报,不至于显得过于被动。   好在他们是十几万大军的阵营,对方派小股人马来偷袭也伤及不到根本,想要获得大的胜利,对方就必须会派出所有的兵力,那么十几万人的动静就不可能小,也无法隐藏,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   数日后,寅时中,裴凛之正在舞枪,虽然他很久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功夫一直都练着没丢。   刚练了一刻钟,便有人匆忙跑来:“报!将军,今日敌营有动静,敌军已经出发,正朝我军过来,数量众多。”   裴凛之停下来,说:“知道了,下去吧。”他收起枪,将搭在一旁的袄子拿起来,套在身上,嘱咐亲随擂鼓叫人起床,又命人去通知吉海率领的那支骑兵队伍,让所有人准备迎接战斗。   裴凛之穿好衣服,披挂上铠甲与头盔,与所有的将士在寒风中严阵以待,预备迎敌。   待宇文智率领大队人马赶到的时候,安军这边的将士们已经用完早膳结好阵法等他们到来了。   宇文智并不意外,这一次,他不打算取巧,就打算凭实力来一次硬碰硬的较量。 第175章第175章   战鼓响,烈马啸,吼声震天。西戎骑兵策马奔腾,如浪潮一般朝安军阵营席卷过来。   裴凛之拧起眉头,站在帅车之上,看着己方的将士以极快的速度列阵。待西戎兵进入射程,先发射一波床弩和弓箭。   箭如雨下,西戎骑兵十分勇猛,毫不退缩,在做出一小部分牺牲之后,很快就冲到了安军阵前。   敌人到了跟前,床弩就没法再用,弓箭也有点施展不开来,唯有长枪还能应对,主要兵器则换成了长毛和刀剑。   这是裴凛之经历过的声势最为浩大的一场战争。西戎骑兵极其凶悍,尽管安军将士们死守阵型,在好几万骑兵的反复冲撞下,还是被冲散了。   裴凛之见状,赶紧命吉海率领一支骑兵前去支援步兵。   萧繇则率领一支骑兵队伍从侧翼绕出去,杀向了后方的西戎步兵阵营。   西风烈,旌旗扬。双方将士杀得昏天暗地,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断肢残臂,鲜血将黄土地都染成了红色。   裴凛之骑上闪电,率领自己的亲卫,倒提□□,朝敌阵后方冲杀过去。擒贼先擒王,他必须要将西戎主将擒拿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尽管西戎骑兵在战力胜上一筹,但短时间内人数占优势的好处还是体现了出来,至少兵力足够绊住所有的敌人。   裴凛之率领队伍直捣黄龙,冲向了后方帅旗所在。   宇文智骑再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一手提着大刀,迎上了裴凛之。他不认识裴凛之,但从他胯下那匹黑色骏马看出了此人身份非同一般,绝对是一员大将。   裴凛之也从对方的衣着和年纪也猜出了这就是宇文智。宇文智身形高大,体型极其壮硕,怕是超过二百斤了。裴凛之看后第一想法便是那马儿驮着这么个人,也是够累的。   两人一打照面,二话不说便拍马向前杀了过去。   兵器相撞,裴凛之从震得双手发麻,对方臂力惊人,看来传言不虚,是个彪悍猛将。   这样以力量取胜的人,当然不能硬碰硬。裴凛之轻夹马腹,闪电极其通人性,迅速绕到宇文智的身后。裴凛之便趁机朝宇文智身后刺去。   宇文智反应极其敏捷,迅速反手用大刀长柄格挡住了。此人看起来笨重,反应却很灵活。   裴凛之驱马退出丈余,弯下腰来,轻拍闪电的脖子,闪电领会。裴凛之一拉马缰绳,闪电便依照他的指示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地围着宇文智绕起了圈子。   宇文智头一次见这么高大的骏马在这么小的范围里奔跑得如此灵活敏捷,顿时对闪电眼馋得不行,杀了马上的人,这马就归他了!   闪电绕圈奔跑之际,裴凛之手中的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宇文智刺过去,尽管闪电跑得极快,也丝毫不影响他出手的准头与力道。   “啪”地一声,第一枪被宇文智挡下了。但是裴凛之又接连刺了两下,最后一下刺中了宇文智的侧肋,不过被盔甲挡住了,没刺透。   但这一下戳得宇文智疼痛难当,顿时大喝一声:“纳命来!”抡起手中长刀飞旋着狂舞起来。   裴凛之见状,身体迅速后仰,几乎贴在马背上,躲过了长刀。手中也不闲着,单手举起长枪,朝对方刺过去,没有刺中宇文智,却刺中了他的坐骑。   那马儿吃痛受惊,顿时一个惊蹶,一下子蹦了起来,疯狂冲了出去,正在马背上挥舞大刀的宇文智一下子就被掀翻下来。   不过宇文智反应倒也敏捷,虽然从马上掉落下来,也没有摔着,而是反应迅捷地稳健着地。   这下就变成了和一人一马对峙。   宇文智站在地上,一把长刀抡成了圆弧,舞得虎虎生风。逼得裴凛之不敢策马靠近,怕伤到了闪电,最后他干脆从马上跳下来,与宇文智单打独斗。   裴凛之在军中从未遇到过敌手,跟宇文智打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压力,但也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毕竟棋逢敌手。   宇文智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又狠又猛,不过裴凛之也毫不畏惧,对方刚猛如虎,他则矫若游龙,灵活闪避,伺机出招。   两人缠斗了上百个回合,终于被裴凛之逮住空隙,一枪刺在了宇文智的左腿上,宇文智踉跄一下,差点单膝跪下,他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用阴鸷的眼神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毫不迟疑地飞身欺近,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宇文智一面格挡一面后退,步伐因为受伤而开始凌乱起来,步伐一乱,手上的节奏也跟着乱了起来。   裴凛之一个回旋刺,枪穿透了宇文智盔甲,刺进了其腹部。   宇文智的大刀也抡了过来,裴凛之下意识往后一躲,还是没有完全闪过,对方的大刀砍在了他的左臂上,没有穿透盔甲,却震得手臂一木,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   那一下实在是太过刚猛,裴凛之几乎抬不起左臂,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可能骨折了。但对方的伤更为严重,他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便顾不上疼痛,趁机穷追猛打。   宇文智的章法更加凌乱,开始被动防御。裴凛之招招凶险,逼得宇文智节节败退,那边正在与裴凛之亲随交战的亲卫见状,赶紧策马前来救主。   那亲随也是忠心,直接从马上跃下:“主上,骑我的马走。”说着就挥舞长枪来帮忙阻挡裴凛之。   裴凛之毫不闪避,单手将长枪舞得滴水不漏,几招下来,便将对方的武器打落在地。   此时宇文智已经骑上马开始奔逃,裴凛之便打了一个呼啸,闪电便迅速奔来,他一手抓住马鞍,飞身上马,去追宇文智,一边追一边喊:“砍了西戎的帅旗!”   谁家的帅旗一倒,就意味着这家败了。   闪电不愧为波斯马,四蹄腾空,如风驰电掣一般。宇文智自己的坐骑受惊跑了,换了亲随的马,这马可不像他那马那般吃苦耐劳,驮着一个二百斤的壮汉是不可能跑得过闪电的。   所以裴凛之很快就追上了宇文智,宇文智还试图抵抗,被裴凛之长枪一挥,将他的武器打了下来。   宇文智丢了武器,仓皇奔逃,裴凛之右臂举起长枪,用力一掷,长枪直中宇文智后背。那力道相当大,宇文智的身体猛地前倾,从马背上一歪,坠下马去。   裴凛之打马上前,跃下马去,从宇文智身上拔出自己的长枪,大声喝道:“宇文智已伏诛!还不速速投降!”   宇文智的亲卫们亲看看见他坠马,顿时吓得如鸟兽散。裴凛之的亲随便趁机将西戎帅旗砍了下来,并且大喊:“宇文智已死!宇文智已死!”   宇文智当然没有死,只是伤得不轻,裴凛之与赶过来的亲随一起将他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西戎军看见帅旗已倒,又听说主帅已死,顿时斗志瓦解,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溃逃。安军大受鼓舞,乘胜追击,又斩杀了无数西戎士卒。   一场二三十万人的大战,在数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安军大败,主帅被擒。   清点战场,安军伤亡三万余人,西戎军伤亡则倍数于安军。   这一仗西戎惨败,十二万人,逃回去不到一半,主帅也折损了。   西戎皇帝元坦得知此消息,尤为震怒,发完怒之后,又忍不住颤栗起来,安军要来攻打长安了吗?余下这点兵力,怎么跟安军抗衡?   元坦慌张地召集所有大臣过来商量对策。有人认为调集所有兵力,还可与安国一战;有人建议与安军议和,划地而治;还有的建议干脆率大军攻打吐谷浑,往西迁。   元坦听到这些提议,内心无比焦躁:“到底有无办法能让安军退兵?调集所有兵力与安军一战,胜算几何?”   群臣无人敢应答,元坦愤怒地一拍桌子:“你们都聋了哑巴了?给朕说句话!”   一众大臣都跪了下来,丞相陆驿回答:“回陛下话,即便将边境所有兵力都撤回来,也不会超过十五万大军。臣以为胜算不大,不如考虑与安军议和吧。”   元坦面无表情:“陆大人认为安军议和会提什么条件?割地赔款?”   陆驿说:“这个臣就不好说了,不放派使者先去刺探一下口风。”   元坦闭上眼睛:“那就去试探一下吧。”   战争结束之后,裴凛之率领大军往回撤,驻扎在离长安百余里外的新丰县城,因为西戎境内实在过于严寒,伤兵需要防寒保暖,就得要借用当地百姓家中的火炕。   裴凛之自己左臂也骨折了,需要好好调养一下,短期内是无法打仗了,但也不能往回撤,否则这仗就白打了。   天气严寒,将士们便自己动手在城外修起了房子,垒起了土炕,来抵御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   裴凛之的胳膊上了夹板,用布条绑着,挂在脖子上,还不忘练功。   他刚单手舞完一套剑法,吉海便从院子外进来:“师父,你都受伤了怎么还在练功。”   裴凛之挽了一朵剑花,停下来:“在屋里坐得冷,不如动一下,身上暖和。”   “是不是炭又不够了?我一会儿让人送来。”吉海说,“陛下来信了。”   “真的?快给我。”裴凛之无比欢喜,赶紧将剑递给吉海,拿过他手里的信,他的捷报前两日才发走,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到建业,没想到萧彧又写信来了。   吉海将剑入鞘,说:“师父回屋去坐吧。我去给师父取炭。”   裴凛之连忙制止他:“别,不用给我拿炭。我屋里还有,白天不烧,省着点用,还有那么多伤员呢。”   “那师父再忍忍,我已经命弟兄们去砍柴烧炭了,等两日炭就够用了。”吉海说。   “好,尽量先让伤员用。”裴凛之用受伤的左手拿着信封,右手将信封撕开,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信。   吉海刚想说他也是伤员,一名斥候在门外大声说:“报!将军,我们抓到了三个人,他们自称为西戎使者。”   裴凛之一愣:“西戎使者?来做什么?”   那斥候说:“说是来议和的。” 第176章第176章   班师回新丰之后,裴凛之与将领们商讨军情,分析过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西戎可能会有什么对策,其中便提到了议和一项。   只是没想到这议和来得如此之快,西戎是在试探麻痹他们,还是虚得连再战一次的余力都没有了?   裴凛之问:“人在哪儿?”   斥候答:“我们过来的路上遇上了王爷,被王爷带走了。王爷让属下前来禀告将军一声,他稍晚点再过来找你。”   裴凛之立即会意过来,萧繇是担心自己受伤的事被西戎方知道,便颔首:“我已知晓,你先下去吧。”   斥候答应着离开了。   吉海问:“师父,我们要同西戎议和吗?”   裴凛之说:“先看看他们提的什么条件。”   晚些时候,萧繇过来了,裴凛之问:“使者呢?”   “给送到驿站去了。”萧繇进屋就忙跺脚,走到桌边,将手伸向桌上一个小小的茶炉取暖,“你屋里怎么这冷,怎么补烧个大点的火盆,没炭了吗?”   裴凛之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没烧,晚上再烧。”   萧繇斜睨他:“裴将军,我发现你跟皇兄越来越像了。”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此话怎讲?”   “我皇兄堂堂一个皇帝,吃穿用度节俭得不行。你也跟我皇兄一样。”萧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裴凛之笑笑:“这不是条件艰苦么,那么多弟兄都在挨冻呢。你跟西戎使者聊过了,他们那边的目的是什么?”   萧繇喝完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还不是为了求和,说是愿意割地赔款。”   裴凛之抬眉:“割多少?”   萧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以潼关为界,潼关以东归我们,分而治之。”   裴凛之哈哈笑:“那他们也未免太小瞧人了。让他们退到长城以北,否则免谈。”   萧繇笑起来:“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这就完全没有和谈的必要了,我去把那三个使者杀了。”   “不用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裴凛之抬手制止他,“但现在也不能放回去,他们一路过来,军中的情况都看在眼里,为免他们回去禀告情况,先扣留起来,派人严加看管。”   萧繇摇头:“也就是你还遵守这劳什子邦交礼仪。要我说就该杀了,省却多少麻烦事。”   裴凛之说:“先看守起来吧。”   马上就要到元旦,裴凛之没再下令攻打长安。乘胜追击当然是最好的,但上次那一仗伤亡有点大,将士们需要休整,养精蓄锐。待过完年,养好伤病,才能以充沛的精力与体力去打最难的一仗。   当然,这也给了西戎重新调集各路兵马的时间,如果西戎兵都集齐了,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根据探子打探到的情报分析,西戎总兵力三十万左右,如今已经折损七万,西线的吐谷浑帮忙牵制了七万,各地边境约摸驻扎着五万兵力,长安附近能调动的兵力大约有十一万。   西戎面临生死存亡关头,边关的兵力多半都会调集回来,那就是十六万左右,甚至还可能会临时征兵。   安军包括伤员在内,总共不到十五万人,两军兵力上数量相当,西戎骑兵数量更多,接下来的仗异常难打。   裴凛之已经下令,让雍、梁两州刺史领兵前来增援。   下一次开战,他希望一劳永逸,毕竟拖下去,伤亡只会更惨重,希望薛钊他们能够赶得及。   除夕夜,建业。   太初宫内,萧彧坐在暖阁内,看阿平在九九消寒图上涂上一片红梅花瓣。   阿平涂完,将朱笔放下:“爹爹,已经过完五九了。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萧彧回过神,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春暖花开的时候,也许就回来了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一仗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每每接到战报,他都无比揪心,战报上列出的伤亡数字,那些冰冷的数字后面,是成千上万条生命,也意味着成千上万家庭的心碎与绝望。   他讨厌战争,讨厌杀戮和死亡,但也知道,有些杀戮是无可避免的,他不去做,将来阿平也得去做,否则就等着别人来屠戮自己的同胞。以战止战,这是唯一的出路。   阿平说:“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就能帮爹爹和师父分忧解难了。”   萧彧欣慰一笑:“你现在该做的事,就是好好长大,学好本领,这样才能替爹爹分忧。”   “嗯,我会努力的。爹爹,你陪我去放爆竹吧。”阿平拉着萧彧的手。   萧彧说:“乖,你自己去吧,我坐会儿。”   阿平便起了身:“好,那我去了。”   萧彧说:“注意安全。”   “嗯!”   阿平走了,暖阁里就剩下了萧彧和一直静默不语的向阳。萧彧拿起剪刀剪掉了灯花,灯火亮了一些。   向阳过来:“陛下,可是要写信?”   萧彧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还是你懂我心思。”   向阳脸上露出温暖一笑,过来替他磨墨。   萧彧将纸铺开,待墨磨好,也没急着动笔。向阳磨好墨,便主动退到一旁去了,将私人空间留给萧彧,他要给裴凛之写信,那必定是有许多心里话要说。   萧彧只是在这个团圆的夜晚格外思念裴凛之,凛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每次写信回来,除了军情,关于他自己的,都是一切安好。   萧彧总是隐隐不安,上次那场大战,西戎主帅还是他亲手生擒的,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他不说,应该是怕自己担心。   这个冬天,他们在秦州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十几万人,找住的地方不容易吧,这么冷的天住毡房帐篷也是够不好受的。   年后还有硬仗要打,希望这一仗能够一劳永逸。   萧彧什么忙也帮不上,唯有信任凛之,给他鼓励,做好后勤,等他打下长安。如今已无退路,除非打下长安,军队不可能撤回来,否则潼关就白打了。   萧彧提起笔,舔一下笔尖,开始给裴凛之写信。   同一时间,远在新丰的裴凛之也在做着与萧彧同样的事。   这又是一个异地的年,条件艰苦,过年也只能给将士们加一道羊羹。   裴凛之与将士们饮食一般无二,他常常以身作则,平易近人,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是以极受大家拥戴。   要说接下来这一仗还有什么会让他有必胜的信心,那就只能是将士们的勇猛和严明的军纪了,这一点从上次交锋就看出来了。   西戎骑兵多且勇猛,但对上他们训练有素的步兵,优势并不明显。而对方的步兵更是没有章法可言,是以打起来对方的伤亡已经倍数于己方了。   将士们都是南方人,谁都没有经受过漫长的冰天雪地的冬天,甚至连避风御寒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大家临时搭建的,条件太过艰苦,但也没有听到什么怨言。   他们都明白,再苦也不能退,否则之前的牺牲就白费了。况且这是为了从戎人手中收复河山,他们所做的,是为了天下汉人和子孙后代。   这么好的兵,裴凛之又何尝愿意让大家受苦。   慰问完毕归来,裴凛之心潮澎湃,对着烛光,更加无比思念萧彧,便拿起笔来,开始给他写信,倾诉此刻的衷肠。   正月下旬,薛钊与梁州刺史率领五万援兵到了,这些兵也不全是雍州与梁州的兵,还从荆州也抽调了一些过来。   他们在接到命令后,便组织人马日夜兼程,连年都是在路上过的,生怕贻误战机。   看到援兵,裴凛之大松了口气,双手托起单膝跪在地上的薛钊:“薛大人,快快请起,幸亏您们及时赶到,一路风霜,大家都辛苦了。”   薛钊站起来,看着裴凛之,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与裴将军并肩作战,实乃薛某之幸!”   裴凛之说:“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便好好歇息。等大伙都适应了,我们便攻打长安,早日打完仗,早日还乡!”   援兵已至,裴凛之便要准备攻打长安了,他的胳膊也好得差不多,绷带已经取下,能活动了,只是还不能练功。   他让人叫来了西戎的使者,直截了当地说:“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和谈可以。我的条件,是你们戎人迁至长城外,永远不许再踏入中原半步。否则就免谈。”   那使者被关了快两个月,因为严寒和饥饿被折磨得已经不成人样,他们每日只吃一顿,早就瘦得皮包骨头了,听见这话,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使者说:“下官会将将军的话转达给我家陛下。”   裴凛之说:“对了,你们的主帅宇文智还在我手里。若是你们皇帝愿意撤退,我便将人都给你们送回去,如若不愿意撤退,那我便将将他杀了。”   使者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走了,一直到离开新丰城,他们都还有点难以置信,居然还能活着离开。   元坦见到面黄肌瘦的使者,听到裴凛之提的和谈条件,顿时火冒三丈,扔了手边的东西:“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将边境的兵都调回来,朕要与安军决一死战!”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无人敢说话,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万一引火上身就不好了。   直到下了朝,元坦气消了些,丞相陆绎才说:“陛下,这一仗恐是不能打,还请陛下三思!”   元坦瞪眼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陆绎说:“去岁渭河涨水,粮食减产三成多。从去岁秋天开始,我们便在东西两线分别同安国与吐谷浑交战,粮草损耗巨大。陛下若是还将边关的将士都调回来,届时粮草就完全供应不上了。”   因为行军打仗的消耗与日常消耗是不一样的,除了人马消耗变大,押运粮草的役夫们同样要消耗粮草。   元坦脸色黑成了锅底:“那便去东戎买粮。”   陆绎说:“与东戎相接的潼关已经落入安军手中了。”   “黄河不能过?”   陆绎没说话。   元坦气得差点掀桌子:“那你说,不能打仗,难道只能迁到长城以北去?那边还有柔然人!”而且还是个苦寒之地,谁能适应得了那边的生活。   陆绎说:“陛下可别忘了,西边还有一大片地呢。”   元坦反应过来:“你说吐谷浑?”   “还有党项。” 第177章第177章   太初八年二月,春风刚刚翻过秦岭,冰雪开始消融。天气依旧寒冷,裴凛之开始着手攻打长安。   就算是有杂交稻丰收,也扛不住长时间的战争消耗,更何况去岁还闹过旱灾,粮食还减产了,他要尽早结束战争,给萧彧减轻压力。   与此同时,裴凛之收到了来自吐谷浑的求援信,说是西戎在他们那边增派了兵力,他们压力倍增,希望安军能够赶紧出手援助。   这点倒是出乎裴凛之的预料,按说西戎难道不该是将兵力调至长安,准备与他们开战吗,怎么会去打吐谷浑。西戎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裴凛之召集众将领商讨军情。   听裴凛之说完情况,薛钊提出自己的判断:“西戎是不是打算先解决吐谷浑那边,再集中兵力来对付我们?”   萧繇冷笑:“那可不就正好,咱们趁此机会一举攻下长安,让他们根本就没时间反应过来。赶紧出兵吧,我等不及了,早日打完,大家也别在这里受罪了。”   裴凛之说:“打肯定是要打的,但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确定这消息就一定是真的。谨慎一点总归是没错的。”毕竟打仗就是拿血肉之躯去对抗,那可都是人命。   “快点快点!我要亲手生擒那狗皇帝元坦!”萧繇迫不及待地搓搓手,西戎覆灭是他最大的心愿。   二月初十,裴凛之一声令下,率领二十万雄师,浩浩荡荡向长安开拔。这一次,他打算攻下长安,将戎族逐出中原大地,一劳永逸。   没有预想中的西戎大军在城外迎敌,长安城门紧闭。   裴凛之看着巍峨的城门,内心生出感慨,建业跟长安比起来,少了几分浑厚大气与沧桑古朴,果然还是长安更适合做皇都。   萧繇打马过来:“裴将军,你说这西戎到底在做什么?怕了我们,不敢跟我们打了?”   裴凛之眉头紧皱,远远望着高大的城墙,说:“难道吐谷浑说的是真的,西戎将大军调往吐谷浑了?”西戎增派了大量兵力过去,欲先拿下吐谷浑,再回头来对付他们。   萧繇哈哈笑:“难道那狗皇帝就能守得住长安城?待本王现在就去将长安城墙轰开!”   裴凛之说:“不急,先围上两天,看看城内有没有反应,如果拒不迎战,便炸开城墙。”   萧繇说:“要我说就直接去炸了,省时又省力。正好护城河这会儿没多少水,冰也未化完。”   裴凛之笑了:“王爷莫急,还是先探探对方的虚实和打算。我着人去附近查看一下,看西戎兵有没有在某处设埋伏。”   萧繇耸肩:“随你。”   他们在城外驻扎下来,开始朝守城的西戎军叫阵。城楼上的西戎军并不回应,看来是准备坚守不出。   派出去在方圆百里探寻西戎大军的斥候回来禀报,未发现任何踪迹,看来并没有设埋伏。那些西戎兵究竟是全都派往吐谷浑了,还是都进了长安城?   两日后,西戎军依旧拒不迎战,裴凛之下令开始攻城。   长安城四处大门,皆由最硬实的铁木制作,外包厚厚铁片,这是为了防火。城门外则是丈余宽的护城河,护城河上有吊桥,此刻吊桥已经完全升上去了,就是为了以防敌人攻城门。   这样用火药炸开城门的操作比较难,先得将吊桥放下来,才能去炸门,而且门太结实,又是铁片,恐是不好炸。   裴凛之看着那厚实的青砖城墙,觉得有点可惜,炸开了还要修缮,这也算是给自己找麻烦,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方不会开城门投降,而用云梯攻城的代价也太大,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挑选了好久,终于决定炸开城南的城墙。派人深夜过护城河,然后将火药埋在城墙根,再引燃导火索。   寂静的深夜,除了呼啸的寒风,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惊雷平地而起,地面似乎都震颤了起来,长安城内的百姓都被惊醒了,更何况是城楼上的守兵。   裴凛之看着被西戎兵的火把照亮的城墙,并没有多少损伤,看来没成功,还得继续,这城墙也太结实了。   只是这样一炸,已经引起了城内守军的警觉,因为炸城门并非什么奇招,之前在攻打上洛以及潼关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了,现在爆炸声一响,守军定然便会开始加强防范,接下来炸城墙会很麻烦。   果不其然,城门上的守军开始朝下面放箭,哪怕是根本没看到人影。   这一夜,他们没能引爆第二波火药,只能先放弃,再挑机会时机来炸。   第二日天亮后一看,昨夜炸过的地方只是损伤了一层墙皮,离炸开还差得远呢。看来至少还得炸个两三次才能看到成果。   到了晚上,南城墙头上燃起了熊熊的火把,就是为了提防夜里再有人来炸城墙。   裴凛之皱眉,只好又让人换个地方去炸。第二次爆炸再次引起了恐慌,西戎军只好又如法炮制,命人紧守着第二处爆炸点。   安军又挑了一处,一晚上炸了两回,弄得西戎军草木皆兵,一晚上都没法安睡。   裴凛之也有点懊恼,城墙太厚,一次炸不开,被对方防备着,根本无法再炸。他们的火药并非是无穷无尽的,要是都炸完了,城墙还没被炸开,最后不还得强行攻城。   看来还是得攻城,并趁着攻城的混乱去炸城墙。   数日后的深夜,安军扛着新制的云梯,开始攻城。城墙上的西戎军手忙脚乱,纷纷起来迎敌。这边喊杀声震天,事实上爬云梯的人并不多,目的是为了给炸城墙打掩护。   安军一攻城,城头上的西戎军就不敢点火把了,因为火把会将他们自己暴露出来,成为箭矢的标靶。   负责炸城墙的士卒趁乱渡过了护城河,将火药放在了第一次炸城墙的地方,这一次挑选好了位置,并且也加大了剂量。   待爆炸声轰地一响,城墙上的西戎军都感受到了一阵震动,他们才反应过来,安军又在炸城墙了!   这一次爆炸效果不错,丈余宽的城墙底部已经被炸掉了一半,但依旧还没有炸穿,至少还需要一次大爆炸。   他们没打算停下来,哪怕是城楼上的西戎军已经察觉到了危机,拼命放箭想补救,但裴凛之亲自站在床弩前,指挥弩手朝城楼上放箭,给炸城墙的将士打掩护。   终于,在第三次巨响之后,城墙终于被炸开了一个豁口。安军在床弩和弓箭手的掩护下,从豁口冲进了城内,与城内的守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源源不断的安军冲进去,城内的西戎兵也越来越多。这对从狭窄豁口冲进去的安军来说是相当不利的,因为豁口限制了入城人数,城门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夺下来的。   但因为这个豁口,西戎军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住了。裴凛之便命人赶紧从云梯登城墙,双管齐下,经过安军的殊死搏斗,长安城南的朱雀门被打开了,城外成千上万的安军冲入城内。   西戎军且战且退,面临着如潮水一般汹涌的安军,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很快就朝另外几个城门溃逃。   青龙门、白虎门与玄武门也渐次被急于奔命的西戎军打开,但是等着他们的却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安军,西戎军无路可逃,有的战死,有的投降。   不到天亮,这一仗便结束了。   长安城内的百姓被爆炸声惊醒,听了一夜的喊杀声,吓得战战兢兢,没有人敢开门去看个究竟,只是将自家的大门堵得死死的,生怕被哪个脾气暴躁的军爷踹开了门,抢了家财以及女眷。   然而等了一晚,直至天亮,声音总算是小了下去,也不见有人来踹门。   有胆大的悄悄开门一看,发现似乎跟平时也没有两样,除了主街上有军爷来往,别的地方都很平静。而且这些军爷都很和气,不像西戎军那样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裴凛之骑着闪电,由朱雀门进来,直奔皇宫而去。远远就看见一股滚滚浓烟冲天而起,空气中漂浮着烟火味,他皱起眉头,皇宫又被烧了?   此时有人过来禀告他:“将军,西戎人在皇宫放了一把火,很多屋子都被烧掉了。”   裴凛之特别想骂人,这些人都什么毛病,动不动烧房子,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建成的:“西戎皇帝呢?”   那名校尉说:“没有找到西戎皇帝,据抓到的宫人说,元坦早在半月前就离开了长安。”   “走了?”这有点出乎裴凛之的意料,他没想到元坦真会弃城逃跑,但仔细一想也对,难怪城内的守军数量稀少,想必是元坦带着主力往别处去了,会去哪里?裴凛之心念电转,朝吐谷浑去了?   裴凛之对众人说:“将皇宫的火扑灭吧。清扫战场,不要打扰百姓。”   众人恭敬答应:“是,将军!”   萧繇打马匆匆赶来:“裴将军,那元坦带着所有的大臣都逃了。这个亡八羔子,居然逃了!孬种!”   裴凛之说:“我已经听说了。怕是他们早就不打算与我们交手,早就撤了。不知道是不是朝吐谷浑去了。”   萧繇说:“将军,我率将士们去追。”   裴凛之说:“王爷莫急。元坦已离开多日,也非一时半会能追上,不妨先休息,待养精蓄锐分析好情况再去不迟。”   尽管元坦已经走了,但裴凛之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了,不知道对方的去处,那就始终是个隐患,必须要拔除才行。   萧繇咬着牙说:“行,不过这次我得亲自去追。元坦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第178章第178章   数日后,萧繇率领十万大军朝西北而去。根据斥候探得的消息,半月前,西戎大军的确是朝西北去了。   萧繇誓要斩下元坦头颅,将西戎人逐出长城以外。   裴凛之坐镇长安,安排将士去肃清境内西戎残兵,为日后的治理扫清障碍。   他一边扫荡西戎残兵,一边在各州郡试行新政,并写信给萧彧,让他尽快派官吏来接管西戎。   在安国推均田制的时候,受到了很多地方势力的阻挠,但在西戎就不必担心这个,谁不服从,那就直接暴力压制。   看着被烧毁的皇宫,裴凛之有点头大,看来就算是打下了长安,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迁都,建业的皇宫已经是凑合用了,长安的怎么也不能凑合吧,必须得重修。   重修就意味着花钱花时间,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萧彧接到裴凛之的捷报,大喜过望,没想到长安竟会这么容易被拿下,谢天谢地,伤亡是越少越好。   现在主要对手就只剩东戎,待养精蓄锐几年,就能够与东戎正式开战,驱逐完胡人,他的心愿就了了,可以和裴凛之过几天安生日子。   萧彧一边着手安排选拔考试,一边派遣官吏赴秦州协助裴凛之推行新政。   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聚。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过上天下太平、永远也不用分离的日子呢?   萧繇率领大军与吐谷浑溃逃的残兵在吐谷浑与西戎边境上相遇。   西戎全力攻打吐谷浑的皇都吐谷浑城,吐谷浑将士殊死搏斗,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倍数于己方的西戎兵。   吐谷浑已经被西戎鹊巢鸠占,吐谷浑人只能仓皇四逃,却发现无容身之处。   见到安军,吐谷浑单于如获至宝,亲自来向萧繇求援,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将西戎人赶跑。   萧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答应了帮吐谷浑驱逐西戎人。因为吐谷浑世代养马,骑兵骁勇善战,不过因为人少,又跟西戎打了半年之久,碰上西戎倾巢而出,便落了下乘。   安军骑兵不足以与西戎骑兵抗衡,用吐谷浑的骑兵来对付西戎骑兵,这样就会减少安军的牺牲,同时也能借此机会消耗吐谷浑的兵力。   哪怕是将来萧彧不打算吞下吐谷浑,也能将它变成安国的藩属国和养马场。有了马场,何愁没有精锐骑兵。   吐谷浑要夺回自己地盘,自然是一马当先在前头冲锋陷阵。与安军的步兵配合,再加上攻城的不二法宝火药,两军合力,一鼓作气攻破了吐谷浑城,刚刚才安顿下来的西戎皇帝与大臣们只能再次仓皇逃跑。   面对溃逃的西戎人,萧繇才不管什么穷寇莫追,他率领大军,对西戎人穷追猛打。   一路上,西戎人伤亡惨重,刚开始还带着文武百官的家眷,后来这些家眷被陆续抛下,从皇帝到大臣都改成骑马奔逃。   西戎一路溃逃到凉州以西,萧繇依旧不肯放弃,因为他还没有杀了元坦,他与吐谷浑单于继续率领骑兵追击西戎军。步兵已经被他们舍弃,因为补兵行军速度太慢,人数过多,消耗过大,补给会跟不上。   吐谷浑单于似乎也想永绝后患,是以十分配合萧繇。两军联手,竟追逐了快两千里,终于在嘉峪关前与西戎兵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西戎兵一路奔命,完全没有补给可言,是走一路抢一路,路上还有无数掉队的骑兵,几万大军一路慢慢损耗,到了嘉峪关的时候,原本的五万大军竟只剩下了三万,还是没吃饱饭的那种。   安军这边情况只能说稍微好些,因为急行军,后续粮草跟不上,将士所带粮草也早就消耗光了,全凭着吐谷浑人熟悉环境,在荒漠和戈壁滩上能找到有水草的绿洲,还能跟当地的游牧民兑换食物,才不至于断炊。   双方都是疲兵,拼的就是意志。西戎人不想输,输了就万劫不复了。安军与吐谷浑军也不想输,辛辛苦苦追赶了两千里,不将这些西戎人杀光,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一仗打得昏天暗地,显然安军与吐谷浑联军优势更为明显,不仅兵马更多,粮草短缺得也没有西戎兵严重。哪怕是西戎兵再勇猛,战争还是以一面倒的形势出现了。   越来越多的西戎兵被斩下马,随着死伤的增加,西戎兵的胆气也开始动摇了。   西戎皇帝元坦趁乱带领自己的亲兵超嘉峪关外逃去。   萧繇见状打马去追,迎面却赶上了一支流矢,他下意识地一偏头,那支箭便插在了颈脖上,他身体往后一仰,坠下马来。   旁边的亲随吓得赶紧跳下马来:“王爷!”   亲随看着左侧脖子上插着的箭,吓得面无人色:“王爷,王爷,你要不要紧?大夫,快,大夫快来!”   鲜血汩汩地从萧繇的脖子上冒出来,亲随慌忙伸手想去堵他的伤口,却又不敢,只能扶着箭尾,不让它将伤口拉开。   萧繇张了张嘴,艰难地说出一句:“别让元坦跑了。”   亲随眼泪都出来了:“王爷,你别惦记那个了,你得挺住,千万不能有事啊!”   随军的大夫火速赶到,看着萧繇的伤,拿出刀子,用酒精消毒,非常果断地剔出了卡在脖子里的箭头,然后伸出手来,掐住了正在疯狂喷血的血管。   大夫说:“快,抬王爷到安静点的地方,我给他缝合伤口,别让人打扰我们。”   几个亲随听后,赶紧抬着他到一旁,一些将士见萧繇受伤,也自动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以防再被敌人偷袭。   大夫非常果断地拿出针线,将萧繇破损的大血管缝合起来,不幸中的万幸,这大血管只是被箭头刮破,并没有断裂,这给缝合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年轻的大夫满手都是血污,他还是头一回缝合颈部血管,手有些止不住颤抖,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在太医馆学到的本领,认真缝合起血管和伤口来。   小大夫叫戚阔,出身杏林世家,从小性情怪异,偏爱人体研究,但是家学以内科为主,他喜欢研究人体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好在朝廷选拔考试时有医学,他便报了名,第一次就考取了,进了太医馆。太医馆里能人多,异士也多,他结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跟孟思归极其投缘。   孟思归不知道怎么就将他的爱好说给了皇帝陛下听,没想到陛下非常赏识,竟然还单独召见他,与他谈论人体构造。   陛下对人体构造也很有研究,知道人体有二百零六块骨头,知道脏器大约都在什么位置。   那次见面,戚阔受益良多,也倍受鼓舞。他在陛下的支持下,开始研究人体与外科手术。陛下还赞助了他一个实验室,让他去研究做手术,甚至还送过他几具无主者的遗体供他解剖研究。   要知道,解剖人体的事有多惊世骇俗,也只有陛下的恩准,他才能够有此荣幸。   因为这些研究,他的医术精进不少,但平时并没有施展的机会,直到与西戎的战争打响,他主动请缨来到前线,因为只有战场上,他的医术才能有用武之地。   戚阔将萧繇的伤口用羊肠线缝合起来,这也是陛下教他的,说是用羊肠缝合伤口,就不需要拆线了,哪怕是缝在里面,也不用再割开来重新取线。   萧繇的伤非常凶险,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再朝右偏上半寸,就直接穿喉了,这样就算戚阔有天大的本领也未必救得回来。   吉海打扫完战场,匆匆赶过来:“王爷怎么了?”   正在给萧繇包扎伤口的戚阔抬起头:“王爷失血过多,晕过去了,我已经给他缝合伤口了。”   吉海激动地问:“王爷不会有事吧?”   戚阔摇头:“回将军话,卑职也不敢打包票,得看王爷自己能不能康复。”他给将士做过不少缝合手术,有些明明一开始有了好转,后来伤口发炎,也有救不回来的。   吉海单膝在萧繇身边跪下:“大夫,你一定要治好王爷,他是陛下唯一的兄弟了。”   戚阔点头:“我懂,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拜托你了!”   元坦已经与残部逃到了嘉峪关外,萧繇重伤昏迷不醒,出于多方面考虑,吉海与吐谷浑单于达成协议,决定放弃追杀。所以直到撤兵,萧繇的心愿到底还是没能完成。   吐谷浑单于在嘉峪关留下了一支队伍,驻守嘉峪关,提防西戎再次卷土重来。   吉海心里记挂着萧繇的伤,是以也没多考虑与吐谷浑谈条件,况且这事也还轮不到他定夺,吐谷浑这次欠了安国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想必往后要谈什么条件还比较容易。   吉海埋葬好阵亡的将士,带着重伤的萧繇,与余下的将士们返回。   吐谷浑单于对他们极其友好,主动派人去寻找粮草,还给萧繇寻药。让他们终于撑到了粮草的送达,有了粮草,人马都吃饱喝足,打起精神,匆匆往回赶,萧繇的伤需要静养,这茫茫荒漠和戈壁显然不太合适。   一直到了凉州的州府武威,他们才决定停下来,好好为萧繇治疗。 第179章第179章   “王爷还没醒来吗?”   “尚未。”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这样昏迷不醒会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   “抱歉,一切尚未可知。”   “要给王爷喂药?我来帮你。”   “多谢!帮我托着碗就好。”   迷迷糊糊中,萧繇听到了这段对话。是谁在说话呢?一个声音很熟悉,是谁来着?还有一个声音完全陌生,低沉又温柔,听着让人很舒服。   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倒了点液体。萧繇不喜欢被人灌东西,他想反抗,但全身像是被铁链束缚住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只好使劲去睁眼,但眼皮似有千钧重,又仿佛被什么缝合住了,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那个熟悉的声音激动地说:“戚大夫,王爷的眼睛在动,他是不是要醒了。”   那个陌生的声音有点惊喜:“似乎是,这是好征兆,王爷快醒来了。”   “谢天谢地!王爷一定要快点醒过来!”   萧繇努力了许久,然而眼皮还是粘得死死的,睁不开,他被迫灌下了一些汤药,最后累得精疲力竭还是没睁开来,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萧繇再次有知觉的时候,是有人在摸他的脖子,准确来说,是有人在给他擦脖子。   那人的动作很轻柔,一只手掌贴着他的下颌,触感柔软,不像常年握刀拿剑的人那么粗糙,令他想起了锦雪。是锦雪吗?不,不是锦雪,锦雪多年前已经死了,他没能救下她和他们的孩子。   萧繇的眼角淌下一滴泪,片刻后,那只手伸了过来,替他拭去了那滴泪水:“王爷,王爷?”   萧繇没法回应对方。听声音,还是上次那个好听的陌生男声,他是谁呢?   那只手帮他擦完眼泪,便移开了。不一会儿,那人又用涂了一点什么在他的脖子上,触感清凉,感觉很舒服。   那只手的指尖点在他的脖子上,涂抹了一会儿,又盖上了什么,然后托起他的头,轻轻缠上一圈什么,他感觉对方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线。   整个过程,对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让萧繇觉得很舒服。   那人的手终于离开了他,萧繇觉得有点不舍,因为动作舒服得叫他毛孔都有些熨帖。   他是不是要走了,萧繇手指头动了动,似乎想要挽留一下,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正准备离开的人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惊喜出声:“王爷,王爷你醒了?”   萧繇用力睁眼,终于眼前一亮,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他十分不适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与一个陌生男子四目相对。   对方眼里露出狂喜之色:“王爷!王爷醒了!”他说着霍地起身,跑到门口,冲着门外大声叫嚷起来:“王爷醒了!”   门外很快传来了欢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那人又转回来:“王爷,能说话吗?”   萧繇张了张嘴,试图说话,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他急了,喉咙里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对方连忙在他胸前轻轻拍了拍:“王爷别担心,只是睡得太久没说话,一开始是这样的,适应一下就能好。属下是军中的大夫,王爷被箭伤到了脖子,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喝点水润润喉咙。”   萧繇盯着他看,他以为照顾自己的是个姑娘,没想到竟是名年轻男子,长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跟军中那些常年操练的大老爷们有点格格不入。   萧繇被喂了两口水,感觉好多了,准备开口说话,房里已经涌进来一堆人,大家都热切地围过来:“王爷,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谢天谢地!”一众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萧繇想说的话被众人打断,只好去接受大家的关心,待众人都兴高采烈地离开,他才注意到那大夫也不见了,只有自己的亲随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述说着他中箭后的种种。   萧繇听到亲随说的情况,顿时激动起来,扭过头提高声音问:“元坦逃了?!”他一扭头,便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亲随吓了一跳,连忙说:“王爷,你的伤在脖子上,别乱动。当时王爷受了重伤,吉将军担心你,所以没让我们去追。王爷放心,西戎人再也不会踏入中原了,他们已经逃到塞外了。”   萧繇愤怒地捶了一下床:“我能有什么事!那么好的机会,就不该让元坦那狗贼跑了,他跑了,以后我上哪儿去杀他?”   亲随吓得缩起脖子:“王爷当时伤得非常严重,大出血,要不是戚大夫给王爷用针缝好了伤口,我们恐怕就要失去王爷了。王爷你足足昏迷了十天。”   萧繇一愣:“我躺了这么久?”   亲随点头:“是。谢天谢地,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都不舍得苛待王爷。”他说着还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   萧繇问:“那个大夫叫什么?”   “戚阔。他是太医馆出来的,医术十分了得,尤其擅长治外伤。这段时间多亏了戚大夫不休不眠地照顾王爷,属下真是太感谢他了。”   萧繇说:“那我得好好感谢他。”   萧繇醒了,各路将领便轮流过来探视,顺便讲一讲近况与眼下形势。萧繇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听多了脑子便有点嗡嗡的,转不过来,但他又迫切想了解近况。   戚阔送汤药过来的时候,吉海还在同萧繇商议该如何同吐谷浑谈判。   戚阔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见萧繇打了两个呵欠,想必已经十分疲惫,便插话:“王爷,该喝药了。”   吉海回过神来:“哦,对,王爷赶紧喝药。”他说着起了身,将榻边的位子让给了戚阔。   戚阔将汤药端过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王爷是自己起来喝,还是属下喂你?”   萧繇看着戚阔说:“扶我起来吧,我自己喝。”   戚阔便小心谨慎地将他慢慢扶坐起来,注意到伤口处被血染红了一点的纱布:“王爷的伤口怎么又出血了,是不是不小心撕扯到伤口了?”   萧繇抬眼看他,没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戚阔便将汤药放到他手里:“小心烫,慢点喝。”   戚阔转身去找他的备用纱布了:“喝完药,我再替王爷换一次纱布。王爷的伤在脖子上,才刚刚长好,不能有大动作,否则会撕裂伤口。吉将军,王爷身体虚弱,还不能太过劳累,需要好好休息。”   吉海见状,便抱拳说:“王爷,那末将便先行告退了,明日再与王爷商议对策。”说完便离开了。   萧繇喝了一口药,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太难喝了。”   戚阔笑道:“良药苦口,王爷忍忍就好了。”   萧繇看着他的笑脸,总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以前见过你?”   戚阔抬头,表情略惊讶:“我一直就在军中,王爷也许见过我。”   萧繇摇头:“不,应当不是军中,我不知道军中有一个你这样的大夫。”   戚阔愣住了:“王爷,属下的确是军中的大夫,我是太医馆的医官,与孟思归孟大人相熟,陛下还亲自召见过我。王爷若是不信我,可以去其他大夫那儿打听一下。”   萧繇听见这话,忽然笑了起来,这家伙恐怕以为自己怀疑他是细作了,忍不住笑道:“不,我没有怀疑你,只是很意外军中还有你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戚阔再次愣住,然后微微红了脸:“王爷说笑了。”   萧繇见他红脸,心情大好,忍不住又逗他:“你方才胆子不小啊,竟然敢替本王做主,让吉海将军离开。”   戚阔说:“王爷现在是属下的病人,属下是将病人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况且王爷精神已然不济,想是也无法同将军谈出什么结果来。”   萧繇挑眉:“胆识不错。你在谁的手下当差?”   戚阔说:“在吉将军军中当差。”   “我觉得你挺对我胃口。这样吧,回头到本王手下来当差。本王同吉海说一声。”萧繇说。   戚阔笑了一下:“我为军中所有弟兄服务,其实不管在谁手下当差都差不多。王爷,这药可不能浪费了!我好不容易才找齐的药材。”戚阔看见萧繇试图蒙混过关,汤药喝了一半,剩下的就要朝地上泼。   萧繇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可是实在是太苦了。”   “良药苦口,不喝药王爷的病如何得好呢?赶紧喝了。”戚阔将碗推回到萧繇嘴边。   萧繇看着他殷切的表情,笑了一下,一口将剩下的药给喝完了:“好了,实在是难喝,有无什么可以压压苦味?”   戚阔从自己的药箱里翻出一片甘草片:“这个吧。”   萧繇接过来,将甘草片扔进嘴里:“小戚大夫,本王何时能动身?”   戚阔问:“王爷打算启程回长安?”   萧繇点头:“我已经好了,便早日返回吧。回去还得同裴将军商议如何与吐谷浑谈判,咱们帮吐谷浑打了这么辛苦的一仗,又牺牲了那么多将士,不能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戚阔说:“再休息两日吧。我现在帮王爷检查一下伤口,请王爷躺下。”   萧繇便躺下来,任由戚阔揭下脖子上的纱布检查伤口。   戚阔凑过来解开绷带的时候,萧繇闻到了戚阔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他的视线落在戚阔的脖子上,细长的脖子令人想起了仙鹤,他将视线移到对方的脸上,皮肤光洁细滑,嘴角淡淡的绒毛,竟是从未刮过胡子的样子。   萧繇忍不住问:“小戚大夫多大了?”   戚阔一边忙,一边答:“十八。”   “这么小,医术就如此了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戚阔笑道:“王爷谬赞了。属下有家学渊源,刚会开口说话,便要学医术了。不过属下跟家学相差有点大,喜欢治疗外伤,被家中长辈视为逆子,幸而遇到了陛下这样的明主,得他点拨,才有机会继续钻研外科。否则属下也对王爷的伤无能为力。”   萧繇哈哈笑起来:“原是皇兄救了我。多谢小戚大夫,待回去了,定然向皇兄为你请一份奖赏。”   戚阔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那奖赏能自己要求吗?”   萧繇看着他:“你想要什么奖赏?”   戚阔说:“我想再面见一下陛下,同陛下聊聊天。”   萧繇一脸“就这”的表情,有些酸溜溜道:“倒是不难办到。不过我皇兄魅力竟这样大吗?” 第180章第180章   裴凛之接到吉海传回来的信报,得知萧繇中箭重伤,忧虑得坐卧不安。   萧彧就剩这么一个兄弟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萧彧交代,早知就不该让他领队去追击元坦的,自己去就好了。   接到信后,他也不敢将消息传给萧彧,怕萧彧担心难受,只不断派人送信去追问萧繇的伤情。   约摸半月后,他终于接到萧繇已经脱离险境,并已在返回的途中,这才松了口气。确定萧繇已经脱险,他这才敢写信告诉萧彧真实情况。   萧繇从长安出发的时候,灞陵的垂柳才刚刚长出新叶,回到长安,已是满城青翠。   裴凛之亲自在城外十里亭迎接凯旋的将士们,吉海见到裴凛之,从马上跃下来,单膝跪地行礼:“将军,我们回来了,幸不辱命,敌寇已被驱逐至长城外!”   裴凛之也从马上下来,双手托起他的胳膊:“好,很好!都是我安国的好男儿!王爷呢?”   吉海说:“王爷在后面的马车里,他身体还很虚弱,不能骑马。”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裴凛之抬脚朝队伍后面的马车走去。   到得马车前,裴凛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王爷?”   马车门帘掀开来,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对方见到他:“裴将军!王爷在车上。”   裴凛之点点头,心里疑惑,这是谁?不过他没出声,只是上了马车,车厢本就不宽,萧繇躺在马车里,占了大半位置,裴凛之问:“王爷可还安康?”   萧繇看见他,咧嘴乐:“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过阎王爷不收我,命就是这么硬!”   戚阔见裴凛之已经上来了,便从马车上跳下去。   萧繇喊住他:“你去哪儿?”   戚阔说:“我下去活动活动,坐久了腿麻。”   裴凛之注意到萧繇的视线一直落在戚阔的背影上,好奇地问:“这少年是?”   萧繇说:“小戚大夫,是他救了我的命。”   “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竟有这等本事,回头有重赏。”裴凛之说。   萧繇说:“我已经允诺好了。这边的仗打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吧,我要回京。”   裴凛之愣住了:“你要回建业?”萧繇要是要回去,自己就没法走了,这里总得有个人坐镇,可他都大半年没有见到萧彧了。   萧繇笑起来:“对,我答应了小戚大夫,带他去见皇兄。我们不回去,怎么见皇兄?”   裴凛之不解皱眉:“他为何要见陛下?”   “崇拜呗。”萧繇语气有点儿酸,“他跟你那二徒弟相熟,被孟思归引荐给皇兄,那次与皇兄相谈甚欢。他救我一命,我问他要什么奖赏,他只提了这个要求,我能不满足他?”   裴凛之说:“王爷,你跟吐谷浑打交道比较多,接下来谈判的事就交由你负责,我带小戚大夫回建业,顺便带他去见陛下就好。”   萧繇斜睨他:“裴将军,我知道你归心似箭,但我也归心似箭啊。你就不能看在我奔波数千里赶跑了西戎,还差点搭上老命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让我先回去?”   裴凛之挑起眉:“我竟不知道还有人在建业等着王爷。”   萧繇不满地瞪他一眼:“裴将军你与我皇兄缠绵恩爱了这么些年,往后还有一辈子呢,不差这几个月吧。我回去,是真有事,而且是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裴凛之福至心灵:“王爷可是有了钟情之人?”   萧繇闻言,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了几声,掩饰地笑:“你要这么理解也成。说好了,我先回,你迟几个月吧。”   裴凛之内心纵使再归心似箭,巴不得下一秒就飞到萧彧身边,可劳苦功高的王爷现在主动提出来要回去,还是为了感情上的事,他怎么能拒绝?   “行,那王爷先回吧。能在年前赶过来吗?我想今年回去陪陛下过元旦。”   “没问题,我去去就回来。”萧繇说。   裴凛之笑嘻嘻道:“其实长安也该王爷镇守,谁叫王爷是镇北王呢。”   “行,回头我就来守。那就辛苦你们再两地相思几个月吧。”   萧繇回长安歇息了几日,与裴凛之商议好了怎么与吐谷浑谈判,怎么跟对方划分边界,与对方以什么地位与方式相处等。这些事,便交由裴凛之来完成。   数日后,萧繇启程回建业,同行的还有后来支援的雍、梁、荆三州的兵马,现在他们的主要敌人是东戎和北方的柔然,是以兵马必须回援,以防东戎有动作。   萧繇坐在马车里,这次马车可要宽敞华丽多了,能躺能坐,还有小几。萧繇掀开窗帘朝外抗议:“为何要坐马车?本王要骑马。”   骑马跟在马车旁的戚阔慢条斯理地说:“王爷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切勿拿自己身体当儿戏。”   “你都能骑马,我为何不能?我伤已经好了。”   戚阔说:“好没好王爷还能比我这个大夫更清楚?”   萧繇回:“好没好我自己难道不比你清楚?”   戚阔无奈摇头,这个王爷啊,平时看着很威严,闹起脾气来跟个孩童似的需要哄:“王爷,你就别为难属下了。裴将军让属下照顾好你,万一出了差池,我这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萧繇说:“谁敢拿你怎样!”   戚阔苦笑:“陛下、裴将军都会向我问责。”   “放心好了,有我在,他们不会拿你怎样。”萧繇停止了抗议,换了种语气,“我一人坐着快无聊死了,上马车来陪我说会儿话。”   一个亲随连忙说:“王爷,卑职这就来陪你说话。”   萧繇嫌弃地看了亲随一眼:“不用你陪,笨嘴笨舌,让小戚大夫来。”   戚阔闻言,只好弃了自己的马,上了马车。   萧繇笑得很开心:“小戚大夫这样的人物就该坐马车,而不是在马上颠簸经受日晒雨淋。”   戚阔忙说:“王爷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介随军大夫,算不得什么人物。”   萧繇看着他,眼神上下打量:“小戚大夫如此钟灵毓秀,可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戚阔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心想王爷今日是怎么了?嘴上应承:“哪里哪里!远比不上王爷骁勇善战、丰神俊朗的卓绝风姿。”   萧繇挑了挑眉,嘴角扬起来,小大夫的性格真好玩,特别注重礼尚往来,夸他一句,就要回夸过来。   “小戚大夫是哪里人?”   “会稽人。”   “会稽是个人杰地灵之所,难怪能养育出小戚大夫这样的人物。此次回京,可打算要回乡?”   戚阔说:“若是时间不允许,便不回去了。”   萧繇笑道:“难道不怕家中人挂怀?”   戚阔说:“家叔父在京中开了一间医馆,回京便能见到亲人。”   “不回家乡去探望双亲?”   戚阔面色黯然:“父母业已亡故,自幼便由叔父养育大的。”   萧繇一愣:“抱歉。”   戚阔摆手:“其实也无妨,我当时尚且年幼,不懂生离死别。叔父婶子都待我如己出。”   萧繇换了个话题:“小戚大夫可曾婚配?”   戚阔面上一热,垂下眼眸:“尚未。”   萧繇见他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那这次回去是要完婚了?”   戚阔忙摇头:“没有没有。”   萧繇斜睨他:“不应该啊,小戚大夫这般人才,又是太医馆的医官大人,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如何还是孑然一身?”   戚阔尴尬地说:“天煞孤星,自幼克死父母,愣是没有合得上八字的。”   萧繇高兴不起来:“简直是胡说八道!用我皇兄的话来说,这便是迷信,不必理会。” 第181章第181章   戚阔听他这么安慰自己,有些感动:“多谢王爷宽慰。”   萧繇认真道:“倒也不是宽慰你。我性子倔,天生不认命,若认命,早已成黄泉枯骨。我皇兄亦是如此,你看他都能从一介庶民重登九五之巅,他是信命的人吗?”   戚阔抬眼看着他,嘴角扬了上去。   萧彧在家望穿秋水,等了又等,刚等到西戎败退长安的消息,又等来萧繇重伤刚脱险的消息,刚刚才放宽的心马上又揪了起来,萧繇不会有事吧?   他的去信尚未抵达长安,便又接到了萧繇要回京的消息。这自然是喜事一桩,不过同时也收到裴凛之不能回京的消息。   萧彧内心很复杂,既高兴,又难过,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凛之重聚。   萧繇回来的时间比萧彧预期的要早上数天,因为他们走的不是陆路,而是从荆州乘船顺流直下,几天功夫便到了建业。   萧繇带着随行的人马进了城,萧彧得知消息的时候,只赶得及在宫门外迎接他们。   萧繇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萧彧跟前,抱拳就要跪下,被萧彧抓住了胳膊:“跟朕还整这些虚的。让朕看看,伤好了?”   “喏,看吧,已经好了。”萧繇扭过头,侧着脖子给他看,左侧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红色疤痕,缝合的针脚不那么匀称整齐。   萧彧说:“这个位置都伤到主动脉了吧。”   “什么是主动脉?伤到血管了,被小戚大夫缝起来了,命大,没死了。嘿嘿。”萧繇笑得贱兮兮的。   萧彧听见他的话:“是戚阔救了你?”   “对,小戚大夫呢?”萧繇扭头去找戚阔。   人群中的戚阔赶紧过来了,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戚阔参见陛下!”说着就朝地上跪拜下去。   萧彧赶紧将人托起来:“快快请起!多谢戚大夫救了朕的皇弟,朕要重重赏你。”   萧繇在一旁笑着说:“皇兄,我早就问过了,他想要什么奖赏,他说不要别的什么,就想跟皇兄再聊聊天。”   萧彧一愣,然后仰头哈哈笑起来:“要求竟是如此简单?好说好说,回头朕定安排时间与戚大夫好好聊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戚阔眼睛亮晶晶的:“谢陛下!”   萧彧挽起萧繇的胳膊:“走吧,回去给皇弟接风洗尘。顺便将西戎与吐谷浑的情况都与我详细说说。”   萧繇抬脚走了几步,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一眼站在原地的戚阔,朝他招手:“小戚大夫,一起啊。”   萧彧回首笑道:“一起来吧。”   戚阔这才抬脚跟上来。   萧彧安排萧繇与将士们在宫中沐浴更衣,其中也包括戚阔。其后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戚阔职位最低,坐在最下首,萧繇朝他招手:“小戚大夫,坐我旁边来。”   戚阔有些犹豫,他可不敢跟王爷平起平坐,萧繇说:“你不是要同我皇兄说话吗?我这儿离得近。”   主席上的萧彧笑眯眯道:“戚大夫过来坐吧。”   戚阔这才移到萧繇旁边,悄悄看了萧彧一眼。   萧繇说:“不必拘谨,皇兄特别好说话,你随意就好。吃菜。”说着还给戚阔夹了一块肉。   戚阔腼腆笑了一下:“多谢王爷。”   萧彧举起酒杯给大家敬完酒,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吃菜,一边好奇地观察萧繇与戚阔。   萧繇他是了解的,虽然嘴上爱叭叭,但从来都是生人勿近,极少跟人这么亲近,看样子他对这个小大夫印象很好。   戚阔也是个令人惊讶的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谁知道竟会对人体解剖兴趣浓厚,十五六岁的年纪,完全不惧解剖人体,这胆识非一般人能有。   也多亏他,才救了萧繇一命。萧繇脖子上那个伤口,看起来不大,事实上那是大动脉所在,只要动脉断裂,不及时止血,必死无疑。亏得自他跟戚阔聊过缝合术,没想到竟会派上用场,冥冥中天注定吧。   戚阔注意到萧彧正在看自己,赶紧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萧彧笑道:“戚大夫想吃什么喝什么随意。”   萧繇扭头看一眼身边的戚阔,见他耳朵都红了,有些不满地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小戚大夫,你该不会是仰慕我皇兄吧?”   戚阔往旁边一仰,瞪大眼睛看着他,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此话怎讲?我只是崇拜陛下。”   萧繇笑道:“那还差不多,别生歪心思,我家皇兄早就心有所属,敢打他主意,有人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戚阔大为窘迫:“王爷说笑了,我与陛下皆为男子,如何、如何……”   萧繇挑眉,压低声音说:“我不信小戚大夫没听说过龙阳断袖之癖。”   戚阔瞳孔都缩了起来,捂住嘴小声地说:“王爷,此乃大不敬。”   萧繇坐直身体,端起酒杯:“呵呵,喝酒。”说着在戚阔的酒杯上碰了一下。   戚阔赶紧端起酒杯喝酒。   萧彧看他俩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挑眉笑了笑,难不成萧繇看上这小大夫了?不应该啊,他不是喜欢异性吗?不过这小大夫长得唇红齿白的,模样怪好看的。   阿平坐在萧彧旁边,陪他一起应酬,小声地问:“爹爹,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萧彧听他提起裴凛之,微微叹了口气:“待你皇叔回长安后,他方能归来,还需数月吧。想你师父了?”   阿平认真道:“有师父在,爹爹笑得开心些。”   萧彧听见儿子这话,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你在,爹爹也是开心的。”   阿平闻言,赶紧给他夹菜:“爹爹,尝尝这炭炙羊肉,味道极好。”   “谢谢儿子。”萧彧夹起阿平给他夹的肉吃了。   阿平十一岁了,已是个半大少年,开始发育,身体瘦长瘦长的,脸型也逐渐退去婴儿肥,有了少年人的模样,是个英俊少年,长得与萧彧有两三分相似,轮廓更为英挺一些。   他而今在学塾上六年级,课后由朝中大臣王启与闵翀给他授课,讲述历史礼仪与经济之道。萧彧自己则负责给他思想启蒙,灌输给他现代思维。   一个国家道路走向何方,取决于这个国家的掌舵人,阿平作为将来的掌舵者,思想必须要有先进性与前瞻性。   萧彧与阿平的相处模式比普通人家的父子都要亲密,他几乎不严苛他,更不与他摆君臣架子,父子就该像朋友一样和睦相处。   孩子从小被爱包围,内心便会阳光积极,日后便不会在治国安邦上因为性格缺陷而走歪路。   当然,也让孩子了解黑暗与丑陋,并加以积极引导,对黑暗与丑陋采取正确的态度。   萧彧处理政事也不避讳阿平,有时候甚至还会问取他的意见,让他积极参与,算作是提前见习,毕竟未来这些都得他亲自来处理。   有时候萧彧也会觉得对不起阿平,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东西,要习文练武,学习治国安邦之策,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出门,一辈子可能都得拘囿在宫室与皇城之中。   接风宴上,大家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话说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   散席的时候,萧彧对喝得面红耳赤的萧繇说:“阿繇,今日喝多了,就别回府了,在宫中歇息吧。”   萧繇打了个饱嗝:“不用,我府上的人一直在宫外等着。”他扭头去看旁边的戚阔,戚阔的酒量比他还差,这会儿已经趴在桌上了。   萧繇打了个哈欠,弯下腰,将手伸到戚阔腋下,将人扶了起来:“小戚大夫,别在这里睡了。回家了。”   萧彧说:“真不在宫里过夜?”   “不用。”萧繇将戚阔的胳膊扛在肩上,扶着他朝外走去,抬起手背着萧彧挥挥,“皇兄,回见!”   “来个人送王爷出去。”萧彧嘱咐。   众人都散了,萧彧回到书房,开始看萧繇给自己捎带的信。   这次的信内容很多,公私都有,提及了与吐谷浑谈判的方案,秦州渭州凉州等地的治理情况,也提及了皇宫重建的问题,还提及找到了萧胤的坟茔,问是要将他归葬建业,还是就在长安重新安葬。   萧彧抬起头,温柔地叫了一声:“阿平。”   正在一旁看奏折的阿平抬起头来:“爹爹叫我?”   萧彧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你师父找到了你生父的墓地。”   阿平脸上神色有点黯然:“哦。”他太小离开生父,对他毫无印象,但他知道,生父是爱他的,所以才将他送至爹爹这儿,得到了最好的庇护和关爱。   萧彧说:“你是想将你爹爹迁回来与你娘亲合葬呢,还是就在长安安葬了?”   阿平问:“爹爹,咱们往后是不是要迁都长安?”   萧彧点头:“我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让他留在长安吧,等以后将我娘亲也迁过去,让他们合葬一块儿。我爹娘一生凄苦,留在长安,日后我还能常去拜祭他们。”   “好,就听你的。咱们阿平长大了,会安排事了。”   “跟爹爹学了这么久,若是还没有点长进,就该罚了。”   萧彧笑了起来,甚感欣慰。   翌日早朝过后,萧繇问萧彧:“皇兄何时有空?”   萧彧不解地看着他:“有事?”   萧繇顿时不满起来:“当然有事,皇兄贵人多忘事,你忘记昨日答应我什么了?”   萧彧皱起眉头想了想:“哦,你说那个戚大夫?”   萧繇笑起来:“对。人小戚大夫还等着你召见呢,你务必抽个空跟人聊聊。这是我允诺他的,可不能食言。”   萧彧笑起来:“你这么紧张作甚?我几时说不见了?”   “我想让皇兄现在就召见他。”   萧彧看他急切的样子:“现在?我刚上完朝,政事还未处理好。”   “你现在给个口谕,午后再召见也成。”   萧彧点头:“行吧,那就午后。”   萧繇嘴角扬起来,很快又被拉了下去:“行,那我现在便去告知他。”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萧彧看着他的背影,心说萧繇对戚阔莫不是真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第182章第182章   午后,萧繇果真带着戚阔来了。   天气有些热,萧彧便在御花园的水榭中接待他们,一边垂钓,一边聊天。   水榭之下,荷叶挨挨挤挤,缀连成一片碧波,触目生凉,白莲如在碧波中荡漾的明星。熏风徐来,清香阵阵,暑意都消减不少。   萧繇在萧彧旁边坐下:“皇兄,你这池子中有什么可钓的?”   萧彧侧头看他一眼,莞尔:“钓胜于鱼。”这荷塘中有鱼有虾有蟹有蛙,他也不在乎能钓上什么,就为了一个乐子。   “无聊。”   萧彧说:“那便聊天呗。戚大夫,你钓鱼不?”   戚阔赶紧行礼:“陛下,臣没钓过鱼,不会钓。”   萧彧还没接话,萧繇便嚷了起来:“不会吧,小戚大夫居然连鱼都没钓过?!”   戚阔看了萧繇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背对着他的萧彧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说:“想必戚大夫从小就在苦读医书,没时间玩乐。”   戚阔惊讶地看着萧彧的背影,拱手道:“陛下料事如神,臣自幼便被长辈要求学医,没钓过鱼。”   萧繇“啧啧”了两声:“没想到你竟比我还惨。来来,钓竿给你,让你体验体验钓鱼的滋味。”他站起来,将手中的钓竿塞进戚阔手里。   戚阔被他抓住手腕强行塞进钓竿,挣也挣不过,对方力气太大了,带着粗茧的手磨得手腕还有点疼:“王爷自己钓吧。”   萧繇得意地说:“我小时可跟你们不一样,钓鱼摸鸟蛋的事可没少干过。现在给你们回味一下童年。”   萧彧闻言笑起来:“戚大夫,坐吧。”   戚阔可不敢跟萧彧平起平坐,只敢在一旁蹲着。   萧彧也不强求,便开始与他闲聊。戚阔感兴趣的话题,无外乎人体的奥秘与外科手术。   萧彧虽对人体没深入了解过,但拜信息时代的优势,对人体结构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些内容对当今的人来说,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萧彧说出的这些道道儿,其实是相当惊世骇俗的,甚至还有些大逆不道。不过他现在位高权重重,就算说了,也没人敢质疑指责他,何况他只是私下里将这些分享给戚阔,让他少走弯路,这对医学研究是一大助益。   萧繇在一旁看萧彧与戚阔侃侃而谈,说的都是些非常奇怪的内容,他听得无比惊讶,忍不住插嘴:“皇兄,你如何知道这些奇怪的内容?”   萧彧斜睨他一眼:“自书上得来的。”   “居然有这样有趣的书,我如何不知?”   萧彧说:“你小时都在钓鱼斗狗,哪有时间看书?”   萧繇挠挠头:“说的也是。不过皇兄,那书现在还有吗?找来给小戚大夫看看呗。”   萧彧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无奈建业宫被萧祎一把火烧了,多少珍本善本都被付之一炬,实在令人痛心。”   萧繇顿时咬牙切齿:“这杀千刀的萧祎,最该被一把火烧了的就是他自己。”   萧彧说:“也无妨,戚大夫以后可以自己绘制,也算是留给后人的财富了。”   戚阔听到这里,激动得有些手抖:“陛下认为臣可以吗?”   萧彧微微一笑:“为何不可?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戚阔满脸都是兴奋的红晕:“那臣定不辜负陛下赏识,好好做一本人体解剖图。”   萧繇在一旁听得咋舌:“小戚大夫,看你唇红齿白斯文瘦弱,竟会对这么血腥的东西感兴趣,实在是、实在是……”   戚阔回头看他:“实在是如何?”   萧繇笑嘻嘻道:“你有这样的癖好,哪家姑娘敢嫁你?”   戚阔闻言,气呼呼地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萧彧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没转头去看,但也猜了到这两人之间有点什么,因为戚阔对萧繇的态度完全不像对自己这么拘谨恭敬。   萧繇说:“小戚大夫喜欢研究人体,又爱给人治疗外伤,往后将跟着本王罢。本王常在外征战,你有大量的机会研究这些。”   戚阔其实是心动的,他需要研究人体,肯定不能用袍泽的遗体,最好就是敌人的。而且他研究这些,在世人看来那完全就上大逆不道,萧繇是王爷,只要他发了话,自己这么做自然就没人敢反对。   萧彧也说:“我看这建议不错,戚大夫不妨考虑一下?”   萧繇殷切地看着戚阔。   戚阔小声地说:“我会考虑的。”   萧彧本想跟萧繇多聊聊西戎与吐谷浑的情况,谁知并不好找人,萧繇每次上完朝就走,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来宫中溜达。   这日上完朝,萧彧刚说完退朝,便赶紧出声:“皇弟留步!”   正抬脚要走人的萧繇停下来:“皇兄可有事?”   萧彧微笑:“你最近繁忙,也没陪我好好聊聊天。今日中午留下来陪我用膳?”   萧繇脸上赔笑:“皇兄,我今日有约,改天行吗?明日,不,后日吧,后日来陪皇兄喝酒聊天。”   萧彧问:“你最近忙什么呢?”   萧繇嘿嘿笑:“一点私事。”   萧彧看他笑得心虚,做出了然的表情:“行,那去吧。”看来真是喜事将近,这可是好事一桩,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走出来了。   萧繇也不客气,抬脚就走。今日他要陪戚阔去孤独园义诊,上完朝已经不早了,他怕去得迟了耽误戚阔的正事,本来他就不太愿意自己跟着他,还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同意的。   过了几日,萧繇才赴萧彧的约。萧彧发现他有点郁郁寡欢,顿感意外:“碰到烦心事了?”   萧繇长叹一声:“有酒吗?”   萧彧意外道:“大白天喝酒?”   “喝酒还分时辰?给我上几壶好酒来。”萧繇嘱咐左右。   萧彧说:“给王爷上一壶酒吧,顺便弄点下酒菜。这几日你不是挺高兴么。”   萧繇看了一眼还在一旁立着的向阳,摆摆手:“你先出去。”   向阳有些迟疑地看着萧彧,萧彧说:“向阳先出去吧。”萧繇定是有些心里话要说。   见向阳出去了,萧繇才开口:“皇兄何时发现自己喜欢裴凛之的?”   萧彧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他,他歪着头想了许久,具体什么时间已经说不上来了,待发现凛之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喜欢他应当有些日子了,他呵呵一笑:“忘了,在一起久了,一切都自然而然了。”   萧繇问:“就没挣扎过?”   萧彧想起当初的犹豫,笑道:“自然挣扎过。”   “但你们最后还是决定在一起。”   “人生一世能有几十载,不愿遗恨罢了。”   萧繇听到这里,怔了半晌:“皇兄说得有理。”   萧彧斜睨他:“可是遇到心悦之人?”   萧繇笑一笑:“以后与皇兄说。”   “那便尽人事罢。”   萧繇说:“皇兄为我颁一道圣旨罢,三日后我便启程。”   “如此匆忙?”萧彧倒是吃了一惊。   萧繇说:“打仗布局贵在神速。”   萧彧挑起眉,现下并无战事,他所指的布局是针对什么呢?这倒令人回味了。   接下来几日,兄弟二人就长安那边的状况谈了许多。萧繇将裴凛之换回来,长安便由萧繇主事,如何与吐谷浑、东戎以及柔然打交道,如何治理秦、渭、凉等州,都是他要操心的。   这日傍晚,兄弟二人谈完正事,准备用晚膳,萧繇突然起身:“皇兄,我不吃了,还有点私事。”   萧彧很意外:“已经是饭点了,还去哪里?”   萧繇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摆摆手:“不必理会我,我自有安排。”   萧繇迎着晚霞出了宫门,翻身上了马,问亲随:“戚大夫今日都去了何处?”   亲随答:“上午去了太医馆,下去在本草堂坐诊,方才才回去。”   萧繇一夹马腹,朝戚阔的住处奔去。   戚阔从自家医馆回来,沐浴更衣,穿着宽松的长衫,准备吃饭,此时家中仆人来报:“少爷,王爷来了。”   戚阔皱眉,说:“说我此时正在忙,不见。”   萧繇人已经到了门口,笑道:“小戚大夫忙什么?”   戚阔看着他:“王爷,虽然我人微言轻,但这好歹是私宅,不请自来说不过去吧。”   萧繇说:“你看我端着身份来压制你了?出入友人家中,难道也需通报?小戚大夫未免太疏离,这样可是交不到朋友的。”   戚阔说:“王爷此次来,所为何事?”   萧繇看着桌上的菜,就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分量也不多,笑道:“可不巧了,我尚未用饭,正好赶上用饭,不请我吃个饭?”   戚阔看着他:“王爷不请自来,我们并未提前准备饭菜。”   “不用提前准备,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萧繇已经在桌边坐下来,等着主人给他拿碗筷。   戚阔十分无奈:“饭做得不够,恕不能招待王爷。”   萧繇说:“这好解决,我请小戚大夫吃饭吧,巷子外的鸿宾楼就挺不错。”   戚阔说:“王爷有话直说吧。”   萧繇看着他:“明日我便启程去长安了,今日特地来知会小戚大夫,你还同我们一道去吗?”   戚阔愣住了:“这么快?”   萧繇淡淡一笑:“对,皇兄要求的,圣旨都发了。你若是想去,今晚便收拾行囊,明日巳时发船。当然,小戚大夫不愿意去也能理解,毕竟年纪到了,是该成亲了。”   戚阔脸有点发红,嗫嚅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萧繇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又将视线落在他的领口,他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衫,腰间随意系了一个绳扣,领口露出一大片,房里亮着油灯,被晕黄的灯光一照,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萧繇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视线移开,站起身来:“话已捎到,那我便告辞了,小戚大夫赶紧用饭吧。”   戚阔急忙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挽留的话,待萧繇走了,他的肩垮了下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自从那日叔父当着萧繇的面,同他提及给他合了一位八字相配的女子,他同意去说媒之后,萧繇就再也没出现过。今日出现,竟是来道别的,当然,也不算是道别,而是来通知他的。 第183章第183章   戚阔没滋没味地吃着饭,扒了几口,然后放下碗筷,起身去收拾行李。   仆人问:“少爷,不吃了吗?”   戚阔说:“不吃了,收了吧。”   收了一会儿,又将东西放下来:“卷柏,掌灯,我要去一趟老爷那边。”   叫卷柏的仆人赶紧去点灯笼:“好了,少爷。”   戚阔并不与叔父住一起,叔父子女多,过于嘈杂,加上他的特殊癖好,有碍观瞻,入太医馆后,便在外面另外租了宅子。   戚阔的叔父戚越来京城开医馆已有十来年,已经扎下根来,医术也颇为了得。难得的是待戚阔视如己出,十分疼爱,为了侄子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前阵子老家捎了信过来,说寻到了一个与戚阔八字相合的姑娘,他高兴极了,这不,正准备带戚阔回老家去提亲呢。   见到戚阔来,戚越很高兴:“阔儿用饭了不曾?”   “已经吃过了,叔父。”   戚越说:“来陪叔父喝杯茶。”   戚阔看一眼正在陪叔父纳凉的婶母和堂弟堂妹们,说:“叔父,我有话同你说。”   戚越站起身:“去书房吧。”   进了书房,戚越看着侄子:“说吧,何事?”   戚阔舔了舔唇,说:“叔父,我明日要去长安了。”   “这么快?不是说能待上一些日子吗?”戚越惊讶地看着他。   戚阔说:“陛下临时颁了圣旨,要求尽快去长安。我不能回老家了。”   戚越说:“你不能回去,那我回去替你提亲。”   戚阔忙摇头:“别去提了,我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归来,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戚越急了:“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适的,怎么能够错过。过了这村,恐怕就没那店了,你难道不成亲了?”   戚阔喉头滑动一下:“侄儿此去,兴许数年不得归来,总不能让人一直等着。多谢叔父这些年为侄儿操心,侄儿铭记于心。”   戚越看着他,神色复杂:“你就不能留在太医馆,不去长安?”   戚阔说:“朝廷安排我去,我不能拒绝。况且我专攻外伤,战场是最好的去处,袍泽们更需要我。”   戚越还是不愿意放人:“你只是个大夫,往战场上跑多危险。”   “正因为我是大夫,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那边有更多的生命需要我去挽救。叔父,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收拾行囊了。”   戚阔不待叔父回答他,便转身离开,他怕自己多留一会,就没法拒绝了,毕竟叔父是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人。   可他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活法来,自在一点,恣意一点,有追求一点。   他原以为婚姻就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再培养感情。然而看到孟思归的青梅竹马之情,关将军与苏大人也是先相识相知才相守,他怎能不羡慕?   至少在成亲之前,就认识对方了解对方,而不是非得到成亲之日才能知晓对方长什么样,更遑论了解彼此,不论喜欢与否,都得一生相对。   所以决定去长安,很难说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翌日辰时,戚阔的小院外来了辆马车,是萧繇的亲随:“王爷让小的来问一声,戚大夫去不去长安,若是去,便载你一程。”   戚阔看着亲随,朝马车后看了一眼:“王爷呢?”   亲随说:“陛下在给王爷践行,他们已经去江边了。戚大夫去吗?”   戚阔说:“稍等一下。”   他转身回屋,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上车。临行前嘱咐卷柏,让他将房子退了,反正几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若是回来便重新再租。   江边柳荫下,萧彧与萧繇兄弟正席地而坐,萧彧说:“也没必要这么急,都没好好歇息几日。”   萧繇呵呵笑:“我走得越急,对皇兄来说越是好事,你和裴将军团聚的日子就越早。”   萧彧闻言嘴角控制不住扬起来:“可也不差那几天,多留几日不好么?你身体才刚刚康复,又要舟车劳顿。”   萧繇扭头朝身后的官道上望去,说:“有些事不能留啊。”   “什么事?”萧彧好奇地问,他注意到萧繇一直在朝后面看,便也跟着转过头去,“戚大夫来了?”   萧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清楚。”   “他不去长安吗?”萧彧挑眉问。   萧繇说:“不知道去不去,没给我确切答复。”   萧彧斜睨他:“他若是不去,那你就这么走了?”   萧繇叹息:“他若是不去,难道我能把他绑走?”   萧彧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觉得他肯定会去。”戚阔那么热爱外科,他不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谁知道呢。”萧繇心中还真没有几分把握,婚姻是人生大事,戚阔会选什么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近前,萧繇故作镇定,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但竖起了耳朵在听身后的动静。   亲随跳下马:“戚大夫,到了。”   这句声音不大,但萧繇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嘴角扬了上去,又生生给扯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这才转过身去,看着戚阔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哟,小戚大夫这是想通了?”   戚阔看他一眼,赶紧给旁边的萧彧行礼:“见过陛下!”   萧彧听出萧繇跟戚阔说话的声音明显要欢快多了,他站起身,对戚阔说:“免礼。戚大夫回来没几日,又要重返长安,辛苦了!阿繇,戚大夫是不可多得的良医,定要好好照拂栽培。”   萧繇咧嘴一乐:“皇兄放心,臣弟自然省得。人已到齐,那我们便登船了。”   萧彧说:“去吧,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彼此多照应。”   于是萧繇领着戚阔和亲随们都上了船,回来的时候船不大,离开的时候,却是一艘巨大的商船。   萧繇站在船头,与岸上的萧彧挥手作别,直至岸上的人都看不见了,甲板上的人才陆续散了。   萧繇回头看着身后的戚阔:“我以为小戚大夫不会来了。”   戚阔说:“为何不来?”   萧繇说:“你叔父不是要领你回去提亲,我以为你会留下来成亲。”   戚阔微微脸红:“没有。”   “不提了?”   “嗯。”   萧繇咧嘴乐,故作惋惜:“呀,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八字的,错过岂非太可惜!”   戚阔斜睨他:“不是王爷教我那是迷信?”   萧繇脸上乐开了花:“确实是迷信。你就这么拒绝了,你叔父同意了?他没说什么?”   戚阔说:“王爷对属下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萧繇敛一敛神色:“我关心下属,陛下都说了要照拂你。”   戚阔转身:“既然王爷要照拂属下,不如到长安后替我寻一门亲事。”   萧繇笑得开心:“好啊,便包在我身上了。”   戚阔的舱房就在萧繇的隔壁,他似乎也不意外。进了舱房,开了小窗看着外面划过的风景,不知为何,竟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果然没有长辈在身边更为自在一些。   萧繇离开长安回京之后,裴凛之便开始与吐谷浑谈判,为了表示诚意,裴凛之与吐谷浑单于在两国边陲小城进行商谈。   过程是琐碎冗长的,裴凛之坚持能多不少的原则,分毫必争。原西戎的地盘,自然是安国全盘接手,趁乱被吐谷浑接手过去的也一并退还。   吐谷浑还将紧挨着渭州与党项的一片山地让给了安国,那一片也不在吐谷浑的实控范围内,常有党项人在其中出没。让给安国,一方面是回报安国帮助复国,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想将党项这个祸水东引,让安国直接与党项对上。   裴凛之岂会不知道他打的小算盘,不过既然白送,哪有不要的道理,东西戎都未曾怕过,还怕他党项人?   吐谷浑单于还答应每年为安国提供三千匹骏马,当然是按市价买的。裴凛之则答应与吐谷浑互通边市,进行商贸,吐谷浑需要茶叶、瓷器等日用品,安国则需要吐谷浑的骡马、皮毛、药材等。   将来若是再通陆上丝绸之路,途径吐谷浑地盘,安国商人享有与吐谷浑商人同样的优待。   等他讲所有细碎的事谈妥,萧繇便回来了。裴凛之完全喜出望外:“怎么来得这么快?!”   萧繇吊儿郎当:“我不快点来,就要被皇兄的幽怨眼神给杀死了。”   裴凛之知道他开玩笑:“陛下才不是这样的人!”   萧繇笑嘻嘻道:“你不信我皇兄对你日思夜想?”   “当然信,不过他绝不会埋怨你。”对萧彧还有比他更了解的么,“你既已到了,我便将事务与你交接,然后准备回去了。”   萧繇说:“早日回去也好,这边与东戎还有一条黄河作为屏障,压力更大的地方便是与东戎相邻的豫州、雍州与兖州,你在那边坐镇,他们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第184章第184章   裴凛之抓紧时间与萧繇交接完手头的事务,便带着两万骑兵从长安出发,踏上归家之路。   西戎败退之后,安军将缴获的西戎战马整编,骑兵数量已经超过了四万。留下一半给萧繇,用以抵御北面的柔然骑兵以及东面的东戎骑兵。   吐谷浑每年还将提供三千战马,如遇柔然来袭,吐谷浑也将在骑兵上支援安国,如此便能确保北线万无一失。   裴凛之带回的两万骑兵分别驻扎在豫州与兖州。   豫州离东戎都城洛阳近,驻扎于此,相当于一把尖刀最准了东戎心口。   兖州是两国交流最频繁处,边市彭城就位于兖州,如若两国交战,首当其冲的多半会是兖州,必须要重兵把守。   安排好骑兵,裴凛之这才返回建业。   批改奏章累了,萧彧放下笔,走到庭院中,在花繁叶茂的木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满树的金色木樨花。   凛之离开建业的时候正是木樨飘香的金秋八月,如今木樨又开了,离人尚未归,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萧彧幽幽叹了口气。   萧繇回去已有两月之久,算算时间,凛之也该回来了,怎么没写信回来告知到哪里了。   阿平从月亮门进来:“爹爹!”   萧彧回头,看着阿平:“散学了?”   “嗯。爹爹在赏花?这木樨花开得真多,明日旬休,我摘些来帮爹爹制香。”   萧彧意外道:“你何时还懂制香了?”   阿平说:“今日夫子给我们上造化课,教我们如何蒸馏香精。他用的便是木樨花,蒸馏出来的香精极香,放在瓶中密封保存,用时撒上一两滴,能保存许久。爹爹那么喜欢木樨花香,用这个法子便能将它保留得更久,就算花谢了,爹爹也能闻到木樨花香。”   萧彧哈哈笑:“夫子居然教你们这个?”   造化课是今年新开设的课程,给京中七年级以上学子试点,夫子都来自工部的造化署,造化署是梁德昌领头的。   没想到梁德昌收的人还挺有意思,居然会去研究制香,对阿平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倒是挺适合激发兴趣。   阿平说:“对呀,我们夫子可有意思了。上次课他还给我们解释鬼火了,其实不是什么鬼火,死了的人身上有一种东西,它能够自己燃烧。我真见过,夫子将那东西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它就自己着火烧起来了。”   萧彧很惊喜,没想到工部还有如此妙人:“这个夫子有学问,好好跟着夫子学。”   “是,爹爹。明日我帮你制香成么?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做。”   “那你就去制吧。”他很好奇阿平会弄成什么出来。   “嗯。爹爹我走了,闵大人还在等着给我上课呢。”阿平高高兴兴转身出去了。   萧彧仰起头,看着密密匝匝的木樨花,其实最喜欢木樨的不是自己,而是裴凛之。他是爱屋及乌,看到木樨花开,便心下欢喜,觉得凛之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刮来一阵风,一些早开的木樨簌簌落下。   萧彧见花儿坠落,忙伸了手去接,刚接了两朵,那些花儿便全都掉在地上了,萧彧看着地上的花儿,有些惋惜,忍不住叹息:“木樨都要落了,凛之再不回来,就赶不上啦。”   “正好赶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萧彧心狂跳不已,正要转头,身体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了,熟悉的味道和感觉顿时包裹住了他。   “凛之?!凛之!”萧彧叫第二声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真的是他回来了!   “嗯,正好回来陪你赏花。”裴凛之抱住他,用胳膊环了环他的腰,“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萧彧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实在有点难以置信,他伸手摸着裴凛之的脸庞:“果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凛之用额头抵着他的,鼻尖在他鼻尖上轻轻磨蹭:“你要不要确认一下?”   萧彧捏了捏他的脸,微凉的,软乎的,是真的:“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回来都没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啊。”   “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果真瘦了,没有照顾好自己。”   “不是,夏天太热,食欲不太好,最近天气转凉才好些了,肉很快就能长回去。你又黑了,是不是旅途太劳累了?”   “北边太过干燥、雨水少,不如南边气候宜人。我倒有点担心你不能适应那边的天气。”长安什么都好,唯独这水差点,也太过干燥,裴凛之担心自始至终都生活在南边的萧彧不能适应。   “无妨,慢慢就能适应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只余下彼此,旁的一切都已经远离他们而去,什么家国天下,此刻都不及此刻的眼前人。   裴凛之伸手摩挲着萧彧的脸庞,视线落在他莹润的唇上,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想要亲上去,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不合适。   萧彧见他舔唇,也下意识跟着舔了一下,又实在忍不住,凑上去啄了一口。   裴凛之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主动,呼吸都停了半拍,他搂着人赶紧转身回寝宫,用脚尖将房门一勾,关上了,将一众侍卫都关在了门外,然后低头一股脑地吻了上去。   萧彧像离水已久的鱼儿再次扎入水中,拼命地喝着水,甚至还有点儿溺水,但内心的狂喜与幸福令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此刻就想与裴凛之连成一体,哪怕是溺毙也甘之若饴。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雨终于平息了下来。裴凛之心满意足地拥着怀中的人,恋恋不舍地吻着他的脸、唇、喉结与锁骨,果然只有回到他身边,自己的身心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归宿。   萧彧并没有睡着,他只是累得不想动,闭着眼睛依偎着裴凛之,感受着他的亲吻,心仿佛被泡在蜜罐里似的。   “何时从长安出发的?”   裴凛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听见这句话,他一愣,然后笑了:“没睡呢?”   萧彧抚着他的胳膊:“哪舍得呢。总是一出去就是一年半载的,还在外头跟人拼命,怎么叫人放得下心。胳膊好了吧?”   裴凛之笑起来:“早就好了。除了那次与宇文智交手,我后来再也没受过伤。七月中旬从长安出发的,去了豫州和兖州,顺便查看了一下边关防守,所以耽误了些日子。”   “也不提前告诉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你可是大功臣啊。”惊喜他是很喜欢的,但凛之是功臣,凯旋怎能不引起重视。   “也无妨。我只想你高兴。”他打仗并不是为了立功,只是想完成两人的共同目标,他知道,萧彧从未把这天下当成他一人的天下,而是全天下人的天下。   “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   “暂时不会了,除非去打东戎。”   萧彧笑起来:“那就再养上两年,待咱们骑兵羽翼丰满再去收拾东戎。”只要驱逐东戎到长城以北,大一统也勉强算是完成了。 第185章第185章   裴凛之回来了,萧彧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心情也如秋日晴空一样疏旷明朗,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心气儿也平和不少,平日里朝堂上那些烦心事似乎也没那么烦了。   这一年裴凛之不在京中,关山也去了边关,前线一直在打仗养兵,朝中事务繁多,各种状况频出,搞得萧彧是焦头烂额。   养着十几万兵马和数万役夫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压力不可谓不大。朝中大臣也不是都支持北伐的,反对者认为根基尚浅,经不起这么大规模和这么长时间的战争消耗。   萧彧咬牙顶着,不松口,前线需要的一切都源源不断地供应过去,人马、粮草、衣被、药材、军饷、抚恤金等等。   尽管打着仗,萧彧也没有增加农业赋税,农业是国之根本,只要农业是稳的,国家的基石便在。   但维持战争需要钱,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商业税上,统一增加了一至两成。   从事商业活动的主要是原来的地主阶层,这自然引起了这部分人的不满,但又莫可奈何。   萧彧接管安国之前,人口是按等级划分的,贵籍、良籍、商籍、奴籍与贱籍,从出生时就已经给人划分好了等级,且是难以逾越的。   萧彧如何忍得了这种等级划分,所以他取缔了贵籍、商籍与贱籍,只保留了良籍与奴籍两种。   因为原来的地主富户阶层都养着不少家奴,这些人都属于他们的私有财产。   萧彧并没有一次性完全取缔奴籍,但奴籍和良籍一样享有均田政策,并且还出台了详实的奴籍保护法规,在实际地位上,奴籍与良籍相差不大。   奴籍生出的子女,全都为良籍。若是不登记入册,就无法分得田地。这样一来,瞒报隐报的几率便大大减少,那些主人家不会为了隐瞒人口而平白多养几张嘴。   朝廷还颁发政令,禁止一切人口买卖,哪怕是从别国掳回的战俘、买回的奴隶,都不能再入奴籍。   这样一来,地主阶层就无法通过买卖人口组织上规模的叛军,而有田地的普通百姓也不会轻易跟着他们去造反。   为了筹钱,萧彧甚至还铸发了券币,也就相当于国库券,向民间发售,承诺一定的利息,三年或五年到期兑换。这法子可比增铸钱币合理多了,至少不会引起大量货币流入市场从而导致通货膨胀。   发行券币类似于民间的放贷,只是利率要低于民间的高利贷。但由于是朝廷发售的,信誉有保障,百姓都愿意购买。券币发行得非常顺利,短短一月内便已售完。   这法子令闵翀这个钱搂子都拜服不已,萧彧竟有如此妙招,不用抢不用坑,便能筹集当下需要的费用。   用这个法子还有一个好处,购买券币的主要是原来的地主阶层,因为只有这些人手中才有多余的钱来购买券币。   他们买了朝廷的券币,为了到期能够赎回自己的钱,自然得支持朝廷的一切举措,彻底死了那份蠢蠢欲动的不安分之心。这对维护稳定也是一大助益。   裴凛之了解清楚萧彧这一年多的举措,眼中的赞许之情都溢出来了:“我就说了,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来坐这个位子。”   萧彧苦笑:“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都是被逼出来的。这么大个摊子,总需要人来收拾。”   裴凛之给他捏肩膀:“就是辛苦你了。”   萧彧说:“也还好,再辛苦也不及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说到这个,将士们的抚恤金还没凑齐呢,愁人。不管赚多少钱都不够用!”   裴凛之说:“抚恤金的事暂时不用担心,我们从西戎那儿缴获了不少金银,还有西戎的铜币,拿来重新熔铸了,再给将士们发放抚恤金吧。”   萧彧闻言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还好,还好,这个难题可算是解决了。”难怪有以战养战的说法,这不就是现成的么。   以后打东戎就不这么着急了,休养两年,储备一点财富再打吧,不用这么捉襟见肘,就是东戎境内的汉人百姓还要再受几年苦。   天下一统,国泰民安的日子何时才能实现呢?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裴凛之回来没两日,便是中秋。时人尚未重视中秋佳节,但萧彧很看重,每年中秋都会隆重庆祝,不仅要拜月赏月,还要聚会团圆。   中秋这晚,萧彧便在宫中设宴,邀崖州旧部欢聚,算是一场家宴。   从心理上来说,从崖州带来的人才是萧彧最为信任依赖的,是真正的自己人,比之下属与同僚的关系,他更愿意将他们视为家人。   当年离开崖州之时,这些人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与懵懂稚子。如今倏然已过近十载,稚子已成少年,少年郎皆多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人数比离开之日已多出近半,呈蓬勃发展之势。   这也是他治下国家的现状,百姓从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生活中逐渐安定下来,开始安居乐业,对未来生活充满信心与向往,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将会是不远的梦想。   是夜,秋风微凉,暗香浮动,月华如水银倾泻,将四海人间笼成诗画。   太初宫河池旁的翠微阁中,烛光与天水交织的月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满座欢声笑语的宾朋。   当日从崖州跟着出来的,除了吉山与吉海兄弟未在场外,余者皆携家眷前来,就连吉山的波斯妻子泰安也带着混血儿子来了。   萧彧特别喜欢这样的热闹,斯情斯景令他想起了当年在白沙村中上夜课的情景,男女老少聚在篝火旁,如饥似渴地听他和凛之、孟洪授课讲故事。   回想起来,那样简单快乐的日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萧彧正沉浸在回忆中,忽然听见阿平叫他:“爹爹,爹爹!”   萧彧回过神来:“平儿何事?”   阿平笑着说:“方才听见二师兄和三师兄他们说,当年在崖州的时候,爹爹和师父每晚都给大家讲故事,是不是真的?”   “对呀。”裴凛之接过话题,看一眼萧彧,笑道,“当年我与你爹爹在家中办学堂,夜间在家门口给大家上夜课,讲故事。那时候你还在襁褓中呢,特别黏你爹爹,一到晚上,除了他你谁也不要,他只好一手抱着你,一边给大家讲课。可把你爹爹累坏了。”   阿平难以置信地笑:“果真?那这么说来,我也是跟着爹爹和师父上过课的?”   “正是。你后来不还跟着我去学塾上过课,还记得吗?”萧彧笑道。   阿平摇头:“我只记得番禺的一些事了,那时候太小了。说起来,几位师兄也还是爹爹的学生了?”   一旁的闵翀笑道:“不光你那些师兄,这里的在座的没有几个不是天子门生啊,当年大勇、小春、鱼儿这些人,全都上过你爹爹的课。”   阿平笑起来:“那便都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萧彧说:“算起来还真是。还挺怀念崖州的,尤其是白沙村,那里房子还是我和你师父亲自建起来的呢。就是不知道还有无机会再回去看看。”   一旁的闵翀笑道:“陛下真乃赤子之心,还一直惦记着白沙村的一切。”   萧彧笑道:“怎能忘记,那可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幸得大家鼎力相助,共克艰难困苦,才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喜欢同昔日的旧友相聚,因为能时刻提醒我莫忘初心。”   裴凛之温柔地看着他,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站得多高,看得多远,但他始终都不曾忘记过自己出发的地方。得萧彧,不仅是他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阿平说:“爹爹若是实在想念崖州,日后待天下一统,海清河晏,便可御驾南巡,回故地去瞧一瞧。”   萧彧闻言笑道:“确实挺想去瞧瞧。不过还是不去了,我若动身,那便是劳民伤财之举。倒是你,待你功夫学成,可以代为父去走走看看。”   阿平已然不是一个懵懂少年,他已经研习帝王之术,知道爹爹所言极是,御驾出巡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相当麻烦:“孩儿记住了爹爹的话,日后会替爹爹去丈量这天下。”   “好孩子!需记得,这天下不是你我的天下,也不是萧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们父子不过是暂代天下人来掌管罢了,要永远将天下人放在首要位置去考虑。”萧彧顺势教育儿子。   阿平一知半解:“平儿会牢记于心。”   此时孟思归与居岩过来了,手里拿着酒杯,孟思归将右手的酒杯递给阿平:“殿下,咱们师兄弟给陛下和师父敬杯酒吧。陛下,师父,今日月圆夜,陛下说这是团圆的日子,可惜大师兄不在,否则就圆满了。我们师兄弟祝陛下与师父月圆人团圆!”   “好,都是乖孩子,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萧彧与裴凛之欢喜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心中甚是欣慰。   说孩子都不大合适了,孟思归今年已经荣升当爹了,鱼儿四月的时候生了个特别乖巧的女儿,这会儿母女正在同女眷们聊天呢。   居岩今岁终于高中进士,如今在监察署任职,监察署专门负责监察、弹劾百官。居岩性格跳脱胆大,与老一派世家大族毫无瓜葛,又是萧彧亲信,萧彧有心将他培养成御史大夫,日后替他监察百官。   今日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吉山与吉海兄弟不在,吉山自二月率船队出海,至今未归,不过算日子,最多再过一两个月也该回来了。   吉海原是跟着裴凛之从长安撤回的,到豫州后便接替关山驻守了,让关山回京。   从与西戎交战之后,担心东戎趁火打劫,关山便一直驻守在边关,苏颖产子时,他亦不在身边,内心对妻儿亏欠良多。   等到裴凛之回撤,知晓他的情况,便要替他留在豫州驻守,吉海主动请缨代师父戍边,因为他太清楚师父与陛下的情谊,他们分别已经太久了。   所以中秋团圆的代价是一部分人不能团圆换来的,如何叫人不珍惜呢。   宴席散了之后,萧彧依旧不舍去睡,在庭院中与裴凛之一起赏月。裴凛之坐在躺椅上,萧彧便躺在他身上,两人沐着月光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说起来,吉海今年也有二十四岁了,也该成家了。”萧彧一直都很惦记吉海,这次没能回来,他觉得挺遗憾的。   “是应当找了,不过他一向沉稳,心思不外露,不知道他如何打算。”裴凛之用手指绕着萧彧的发梢把玩。   “你是他师父,是该关心一下,下次他回来再问问。也让吉山多留心一下,毕竟他是长兄。”萧彧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西戎已经打下了,如今吐谷浑与我们也交好,河西走廊已通,不如重新疏通一下陆上丝绸之路?就是不知西域一带是何种情况。”   海上丝绸之路带来了南方的富庶,但现在北方已经被收回来一半,要想发展北方内陆经济,最好是能将路上丝绸之路打通,这样北边的经济也能跟着繁荣起来。   裴凛之也赞同这一提议:“陆路比海路更为安全,成本也低廉,是该疏通一下。回头派一支军队去探一下路,再走一遍张骞走过的路吧。”   萧彧很兴奋:“这条商路已经中断了两百年,如若能开通,北方的发展也便不用愁了。” 第186章第186章   均田制推行至今已有三载,实现了家家有产、人人有地。一时间举国上下,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只要肯干活,就没有饿死的道理。   对于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鳏寡孤独废疾者,官府则督办孤独园,收容他们。   官府也鼓励百姓收养这些人,因为这些鳏寡孤独废疾者亦是有田地的,收养他们,可一并收下他们的田地。   为了提高粮食产量,萧彧也想了不少辙。   首先就是在全国范围内推广铁农具,铁农具推广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铁矿产量有限。   铁用途广,武器、马掌、农具、炊具无一不需用到,崖州的铁矿被发掘出来,确实解了燃眉之急,但也是不够的。   萧彧入主建业之后,便命人到处去寻访矿产,幸运的是,就在离建业不远的丹阳郡发现了一处矿脉,这矿脉不仅含铁,也含铜,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如今这铁农具正在慢慢推广普及,再过数年,全国都能用上铁农具了。   说倒铁矿,萧彧就免不了想起新大陆,大洋洲与南美洲可都是铁矿储存丰富的大陆,而且都是富矿,要是能够航行到那边就好了,可以大挖特挖一番,还愁缺铁吗?   这个征服大海的梦想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何时能实现。   其次就是兴修各种水利设施,扬州、东扬州与吴州一带土壤极其肥沃,最大的问题便是多沼泽泥淖,许多地方都没法耕种。   萧彧便命地方官牵头兴修水利,开拓沟渠河道,兴修池塘水库,将低洼处的积水排出,储存在池塘水库之中,以备干旱时节取用。   并命工部将筒车推广开来,利用自然之力灌溉,节省人力。   又鼓励江南一带百姓栽种桑树,饲养桑蚕,为繁荣商业打基础。   令萧彧比较欣慰的是,王涓主持下的工部在很多方面都有突破。   比如改进了曲辕犁,将原来笨重的直辕犁改成了轻便灵活的曲辕犁,这样大大节省了人力畜力,也提高了效率,在面积窄小的田亩中依旧能够运用。   在诸多方面都有改进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年年都翻新高,尤其碰到风调雨顺的今年,粮食总产量比没有饥荒的前年还要多出五分之一。   百姓家家粮仓爆满,百姓生活富足,如此以来,便会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促进商业的繁荣。   棉花与蔗糖的产量也随之攀升,各种手工作坊也蓬勃发展起来。   有商业行为,便会有创新和进步,这是萧彧最乐见其成的。   更令人欣慰的是,自均田制后,安国的新生儿出生数量每年都在激增,这都是社会安定、生活富足带来的结果。   为了让医疗水平跟上,由太医院带头,在各个州郡创办医学馆,招收有志学医的学子,培养大量大夫。   尽管培养大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万事都需要开头,现在开始做,将来就能看到成果。   自古医者就是个高门槛行业,都是单人教学,效率低,且还有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顾虑,因此大夫也不愿意广收门徒。导致大夫数量稀少,医疗水平低下,人均寿命普遍低下。   办医学馆是为了提高效率,集中一批有经验的大夫来授课,学子学习三年理论知识,再进入医馆进行两年实践操作,通过毕业考校,官府颁发执医资格,便可坐馆问诊,成为真正的大夫。   这比从前的教学模式要快捷不少,当然入学门槛也比较高,需要通过医学馆的考试才能入学。   不少在科举考试中入仕无门的读书人则可选择入医学馆就读,至少从医学馆出来能够学得一技之长,而且大夫从来都是受人敬仰的职业。   此外萧彧还要求地方官府对稳婆和土郎中进行管理与培训,他们才是真正深入基层、直接关系到百姓生命的人群,水平素质自然越高越好。   各级官府也在加□□生健康教育宣传,总而言之,提高民众教育素质,才是真正提高民生质量的关键。   看着安国从一片混乱中逐渐稳定下来,百姓生活水平日益提升,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态,萧彧内心是欣慰的。   尽管目前百姓的生活水平依旧很低,也才勉强填饱肚子,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会越过越好。   他与阿平,还有后来者,都要不忘初心,坚持朝正确的道路前行,便能开创出真正的太平盛世来。   十月,吉山带着船队回来了,这次回来的船只比去时多了二十多艘,都是沿途国家跟着过来的商船。   这次旅途并非一帆风顺。从波斯湾出发之后,船队遭遇了风暴,由于船只过密,有两艘船被风浪掀起撞在了一起。   两艘船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损毁,其中一艘波斯船损毁严重,许多船员在碰撞中落水,其中有两名落水后没被救上来,丧命于大海之中,这一船货物也没来得及抢救,几乎沉没了。   另一艘则为安国船只,船体部分受损,由于水密隔舱技术成熟,没有沉船,但也损失了一部分货物。   那艘沉没的波斯船是商家第一次出海,且仅有这么一艘船,运气之背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大家对他充满了同情,吉山与这位波斯商人相熟,也是他力荐对方来安国的,为了弥补他的损失,吉山倡议大家都捐赠了物资,以帮助他完成这次商旅。   抵达建业后,吉山还安排人带着大家赠予他的货品去益州进行贸易。   越往内陆,外来商品价格便越昂贵,获利更多。益州有冠绝天下的蜀锦,带回波斯,也能获取高额的利润,这次沉船的损失便能弥补不少。   萧彧对吉山的安排非常赞许,这为安国在国际上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将会吸引更多的外国商人来交流贸易。   他还同吉山谈起了重建陆上丝路。   吉山非常赞成:“我认为这个想法非常可行。我在波斯与天竺时,有许多当地商人也非常向往安国,但由于买不起大船,只能打消念头。而且航海风险大,一旦发生事故,几乎难以挽回,并且出海时间也严重受季节限制。若是能打通陆上商路,想必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来安国贸易。”   萧彧抚掌笑道:“是这么回事。陆上丝路一旦发展起来,那么沿途的城镇也能随之繁荣起来,带动内陆的经济。只是目前还没有确定人选,你有推荐的吗?”   吉山说:“其实我很想去。但现在船队还没有合适的人能接手,我从船队中找两个波斯语说得不错的人吧,由他们领队去探索陆路。”   萧彧说:“如此甚好。其实我也没想安排你去陆路,我还想你能往东面出海,一直朝东走,看能不能找到新的陆地呢。”   吉山瞪大眼看着萧彧:“陛下认为往东面去,还会有陆地?”   萧彧笑道:“你在海上航行多年,以你的经验看,你认为我们生活的这片天地是天圆地方吗?”   吉山有些苦恼地挠挠头,说:“这可真不好说。我们的船在海上航行时,根据沙漏推算,明明是到了太阳该下山的时辰,却没有下山,仿佛就像是追着太阳在走一般。”   萧彧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咱们生活的这片天地,它是一个跟太阳一般的圆球体。它围着太阳在旋转,所以十二时辰内才会出现日升日落的现象。如果不考虑高山大海,从这里出发,一直往东走,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点来。”   吉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彧,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这说法简直是闻所未闻哪,陛下可真敢想!   一旁的裴凛之有些同情地看着吉山,他可不像自己这样知道萧彧的真实来历,从未听过此等暴论,便说:“陛下,如今找新大陆还言之过早,待天下一统之后,再作打算不迟。”   萧彧扭头冲着他笑:“嗯。说实话,我还挺想亲自去看看的。”新大陆啊,如果走赤道无风带,将会非常安全吧,就是得靠人力划船,时间会花得比较多一点,不知道水和食物能不能补给得过来。   裴凛之看着萧彧,忍不住心疼起来,他知道萧彧内心向往自由,却因为如今的身份,一辈子都将被束缚在皇城之中,一如折翼的雄鹰。   但他还是说:“将来若有机会,我陪陛下去。”   萧彧展露笑颜,不管是不是真能去,有这份心他就觉得很幸福了。事实上,他是真想过待阿平长大,能够独当一面时,便将这个摊子撂给他,自己退位,去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能不能实现,还真不好说,希望自己和凛之都能健健康康,多活几十年,阿平也争气一点,早点成才,他们好能提前退休。   吉山说:“如果陛下所言属实,我愿意去看看。这陆上丝路何时出发?”   萧彧说:“待来年开春后吧,如今北边已入冬,有些地方冰雪已经封冻,并不适合出行。待开春,便安排人马出发,你早日安排人手,早做打算。”   吉山恭敬抱拳:“臣遵旨!”   待吉山走后,萧彧对裴凛之说:“得写信给萧繇了,让他提前准备好一支驼队,此去西域,途经戈壁与沙漠,没有骆驼根本无法走。还得与吐谷浑商议,让他们也配合一下,寻一些熟悉沙漠环境的向导。”   裴凛之点头:“好。”   萧彧又说:“明年开春后,便着手重修长安宫殿吧,争取早日迁都长安。”   吉山跑这一趟,国库要充盈不少,有钱修缮宫殿了。   既然要一统天下,就不能偏安江南,何况建业从古至今,就没有作为大王朝国都的气质,这都城怎么看都非迁不可。 第187章第187章   太初九年三月,一支上千人的队伍从长安向西出发,踏上了那条已经中断两百年之久的丝路。   这支队伍中有安国的使臣、皇家商人以及护送的将士。   队伍中也有一些大胆敢闯的普通商人,他们得知这一消息后,甘愿冒险,跟随这支队伍一起出发。虽然前路未知,风险极大,但富贵险中求,他们知道,只要能够平安返回,就会发大财。   他们带着丝绸、茶叶、瓷器、纸张等货品,以骆驼与马匹为装载工具,在驼铃叮当声中踏上了这段未知的探索之路。   前路如何谁也不知道,中原已有上百年没有同西域诸国有过交流与往来,根本不知道西域当下是什么情况。   去年与西戎那一战后,安国的声望算是传播出去了,西域诸国应当也会意识到,中原王朝又如大汉一般崛起了。   情理上来说,西域各国当不会刁难这支队伍。但并不意味着危险不存在,就算当地官府不为难他们,也会有匪徒劫掠,所以带上军队是必要的。   派使臣前往的目的,是为了跟西域各国建立邦交,与他们进行商贸往来。也希望各国官府能够为来往商客提供安全保障,尽量保护商队的安全,毕竟开通商路对各国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与此同时,萧繇开始主持重修长安宫殿,为迁都做打算。工部侍郎王涓亲自去长安督建,萧彧也提了一些小要求,比如如何更为合理地设计茅房。   西戎与安国交战之时,曾向东戎递过橄榄枝,希望能冰释前嫌,共同对抗安国。   元崧与慕容敢当时并未直接答应西戎,他们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想趁机出兵安国。   当时还派出过小股队伍对安国边境进行试探性袭扰,但安国十分警觉,不仅没捞到好处,反而还折损不少将士。   而且北边的柔然也派了使者过来,明确向元崧表示,希望他们不要破坏目前的边市贸易,否则将向东戎索取他们的损失。   慕容敢意识到,这必定是萧彧在合纵连横,通过柔然来牵制他们。当时安国派出关山率领数万精锐驻守在离洛阳仅有数百里的安国边境,元崧和慕容敢思量再三,打消了与西戎联手的念头。   但他们也知道,只要西戎一败,东戎便会成为安国下一个目标。他们只能寄希望西戎能绝地反击,熟料西戎兵败如山倒,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败逃到长城以北去了。   元崧与慕容敢便意识到大势已去,萧彧一统天下的勃勃野心昭然若揭,他迟早会将矛头指向东戎。   据密探收集回来的消息,安国如今上下一心,国泰民安。除非安国内部自行瓦解,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的野心与步伐。   而这个自行瓦解,只能是无可抗力的□□,或者是萧彧发生意外。   所以相对于步步为营的萧彧与裴凛之来说,元崧与慕容敢简直是如坐针毡,头上还悬了一柄剑,随时都能刺下来,他们可不想像西戎一样,夹着尾巴仓皇逃窜。   洛阳永安宫内,元崧坐在王座上,看着自己两鬓已生华发的舅父,突生感慨:原来舅父也老了。   慕容敢说:“……以前尚有西戎牵制安国,三国鼎立,互相掣肘,方能维持平衡。如今三足已去其一,安国势大,陛下当早做打算。”   元崧不耐烦地想,日日都是旧话,舅父已经说了好多遍了,难道是真老得健忘了?   “舅父早已说过了,需要从安国内部瓦解。依舅父之见,该如何瓦解?”   慕容敢说:“陛下似乎忘了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利用?”   元崧抬起头来,看着慕容敢,过了一会儿才说:“舅父说的是萧烨?”   慕容敢点头:“正是。他受我东戎庇护数年,如今也该到他出力的时候了。”   元崧皱眉:“他能做什么呢?”   慕容敢说:“萧彧篡位之后,在安国推行均田制,将所有世家大族、中小地主的田地全都分给了那帮贱民,早已引起了安国贵族的极度不满,只是缺个由头罢了。”   元崧斜眼看他:“舅父是想让萧烨回去,联合那些贵族推翻萧彧?”   慕容敢点头:“正是。只要萧彧被拉下马,换萧烨上去,他敢不听话?”   “可长安还有一个萧繇。”   “长安离建业近还是洛阳离建业近?放心,远水救不了近火。到时候我们再联手对付萧繇,我们要西戎的地盘,萧烨敢不给?届时不是正好完成了陛下一统戎国的愿望?”   元崧闻言面上一喜,旋即又不太确定地说:“舅父认为此举真的可行?”   慕容敢说:“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反正不管如何,咱们并没有损失是不是?”   元崧点头:“说的也是。此事便交由舅父去办吧。”   一辆马车停在洛阳城东阳门附近一条冷清的巷子里,这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无,看起来了无生趣。   车夫下马,扣响了一堵红漆斑驳的院门,门外的青石条凳上落满了尘灰,显然是许久都没人坐过,这院子看着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许久,方才有人过来应门,开门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厮,只开了一条门缝,露出半张脸:“请问找谁?”声音尖细仿若女子。   敲门的人问:“赵二郎可是在这府上?”   小厮一听,便将门打开一扇:“里边请。”   车夫回转身去请马车上的人,一位带着兜帽的高大男子从车上下来,直接进了院子,车夫跟着一起进去。院门又重新关上,除了门口的马车,小巷中又恢复如初。   这宅子从外看着普通,但里面却不小,客人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终于才到得内院。   那小厮在门外恭敬道:“爷,客人到了。”   已是满城风絮的日子,着藏青袍的男子坐在暖阁内,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怕被风吹化了似的,手里还捧着一个铮亮的铜手炉。   他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青白瘦削脸庞,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建业城破后失踪不见的萧烨,比起当年君临天下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看清到访的客人,有些错愕:“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坐!看茶。”说罢咳了两声,但并未起身。   慕容敢坐下来,发现居然还烧着地龙,不由得皱眉:“陛下身体可是不适?”   萧烨又咳嗽两声:“日前感染风寒,久未痊愈,故此畏寒,让大将军见笑了。”   慕容敢皱起眉头:“可寻医问药了?怎地不让人来老夫府上知会一声,老夫好为陛下延请御医。”   萧烨用手掩住嘴:“些许小恙,岂敢劳烦大将军。”   慕容敢打量着眼前的萧烨,已经枯瘦如柴,那双眼充满了疲惫与颓然,了无生气,明明还不到三十岁,那模样却似四十岁,果然际遇会改变一个人的精神气,从而影响到人的相貌:“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还有多少事等着陛下去做呢。”   萧烨自嘲地笑了一声:“如今我乃一流民,大将军休要取笑。”   慕容敢正色道:“陛下看老夫像是在说笑?”   萧烨默然不语,良久,长叹一声。   慕容敢说:“陛下是景平帝亲封的太子,乃真龙天子。目前的状况只是暂时的,终有一天会回归正位的。”   萧烨剧烈咳嗽起来,许久才停下来,喘息道:“大将军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安慰我吧?”   “当然,陛下何须老夫安慰。陛下这些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建业,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慕容敢死死盯着萧烨的脸。   因为剧咳,萧烨青白的脸泛起了一点血色,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谈何容易?”   慕容敢说:“陛下有鸿鹄之志,想必不愿意在这破败小院中寂寂无名了却余生吧?”   萧烨抬眼看他:“你们的陛下愿意借兵支持我夺回皇位?”   慕容敢摇头:“何须借兵!陛下这些年想必对安国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如今萧彧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没收了所有贵族的田地与私产分发给贱民,民间早已怨声载道。陛下只要回去,悄悄联络那些旧贵族,找个机会,将萧彧拉下马来,这安国不还是你的囊中之物?”   萧烨喃喃地说:“你让我回建业?”   “正是,比起萧彧,老夫相信安国那些贵族们都更愿意支持陛下你。东戎与安国有商贸往来,每日都有商队出发去往彭城,陛下只要混在商队中,稍作乔装打扮,便能顺利回到安国。至于接下来该如何,陛下在建业经营多年,不会毫无根基吧?对了,我家陛下愿意为陛下提供一笔复国费用。韶华易逝,陛下还能蹉跎多少载呢?”   萧烨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慕容敢也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萧烨睁开眼,眸中显然比之起初有了光亮:“多谢你家陛下美意。我回。”   慕容敢抱拳:“那就预祝陛下马到功成!老夫将会派一队死士保护陛下。”   萧烨淡淡道:“多谢!”   五月初五,端午节,家家包粽子、挂艾草菖蒲,整个建业城中漂浮着苇叶、菖蒲与艾草的清香,百姓聚集在秦淮河边等着看赛龙舟,节日氛围异常浓重。   今日朝中节休,官员们都不上朝上衙,在家过节。   萧彧难得偷闲,打算好好放松一下,难得裴凛之也在家,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好好过个节。   一大早,萧彧便叫过阿平:“阿平,来给你绑根五彩绳,这样便能驱邪避祟,一整年都平平安安了。”   阿平乖乖地伸出手,任由萧彧给他绑绳子:“爹爹,今日能去看赛龙舟吗?”   萧彧将绳子系好,说:“你想去,咱们便一起去。”   裴凛之从外面进来,说:“想看龙舟,在河边找个楼台看一看得了,不要往人群里钻,人多眼杂,不安全。”   萧彧说:“也好。可有合适的地点?”   裴凛之说:“一鸣茶社就挺不错,一会着人同林海打声招呼,让他将二楼位置最好的雅间腾出来。”   虽然不能就近看龙舟有些,但阿平也没有表示不悦,毕竟爹爹的安全最重要,不能给侍卫们添麻烦:“好,那我们赶紧用早膳,然后去看赛龙舟。”   一家三口吃完早饭,又吃了粽子,乔装打扮了一番,一起出了宫。   果然是过节,城内热闹非凡,街头人头攒动,沿街都是各色小摊小贩,孩子们在街头嬉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萧彧就爱这样的氛围。   无奈他做了皇帝后,就很少享受这样的人间烟火气了,因为他的安全始终是个隐患,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是不会轻易出门的,他又不愿意给侍从们增添压力,就放弃了这点爱好。   今日出门,虽然没有弄排场,但前后左右的侍卫也是重重叠叠的,一直护送着到了一鸣茶社。   林海早就在门口迎着了:“郎君来了,雅间已备好,这边请!”   萧彧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社,说:“今日不营业?”   林海说:“知道郎君来了,便谢绝了所有客人。”   萧彧本不想弄得这么显眼,但既然都谢绝了,总不能又改口再放客人进来,增添侍卫们的压力,便说:“罢了,我们看看龙舟赛便回,上去吧。”   阿平最心急,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鼓点声,三步并作两步便跑上楼去:“爹爹,快点,比赛要开始了。”   “来了。”萧彧与裴凛之相视而笑,踏步上楼。 第188章第188章   秦淮河碧波荡漾,如善睐明眸,垂柳如少女发丝般随风轻扬,难怪都说江南妩媚多娇,斯情斯景,看得人眼波也柔了,心神也荡漾了。   阿平正趴在窗边极目远眺:“爹爹,我看见龙舟了,在那边呢,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啊?”   萧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能远远看见几条龙舟的影子,河两岸都是扶着老人、携着孩子的人群,挨挨挤挤,引颈张望,都盼着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应该马上就快开始了。”   林海亲自为他们奉茶:“二位郎君,请喝茶。”   裴凛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近来情况如何?”   林海想了想,说:“明面上一切如常,只是城中那些大族最近来往得有些勤。”   林海明面上是一鸣社的掌柜,实则是朝廷情报网的负责人,朝中文武百官、各世家大族的动向,都在监察范围之内。   正陪阿平倚窗看风景的萧彧闻言转过头来:“是不是要过节,所以往来频繁了些?”   林海说:“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仔细分析过后,才发现有些异常,比如杨氏与袁氏,这两家早些年因为一些缘故老死不相往来了十几年,这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前些日子却共同赴了李氏的宴会。且没过两日,他们又共赴了郑氏的宴会。”   裴凛之问:“都以什么名义办的宴会?”   林海说:“李氏是家主小儿子的小妾生子摆满月酒。郑氏则是郑老夫人生辰,并不是什么大寿。按说这类宴会,就算请了杨袁两家,也都是让女眷去赴宴。结果这次杨氏与袁氏都是家主亲自去的,不可谓不隆重。”   萧彧颔首:“确实有些反常。”   林海又说:“除了这四家外,其他各家彼此间也有来往,都是半月内的事,所以我才说反常。”   裴凛之皱眉:“近来城中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   林海说:“每日都有行商前来,也不好分辨。”   裴凛之说:“那便加强监察,留意可疑人等。”   “是。”   阿平在窗边兴奋地喊起来:“爹爹,快看,龙舟比赛开始了!”   萧彧转过头,河面上鼓点声起,岸上人声鼎沸,五条龙舟自下游朝上拼命划了过来。前些日子刚下了数日雨,水面涨了不少,水流比较湍急,逆流而上的难度有点大,所以更有看头。   裴凛之也起身过来,站在两人身后,朝河中看了一会,便抬眼扫视了一眼河对岸的房子。对岸跟这边一样,房子也是临水而建,都是两层楼房的商铺,二楼的楼台俱是居高临下看龙舟赛的人。   河中的龙舟渐渐近了,欢呼声浪也越拉越大,阿平也加入了呐喊的队伍之中,兴奋得小脸通红。   忽然,裴凛之意识到不对劲,忙喝:“当心!”一手搂住一个,拖着萧彧和阿平用力往后一拽,父子二人没有提防,直挺挺朝后倒去,摔在了地板上,紧接着便听见叮叮几声,数支箭矢从窗口直射进来,钉在了室内墙壁上。   向阳急忙跳了过来:“有刺客!保护郎君!”他话音刚落,从窗口又飞进来十几支箭,他挥动手中的短剑,打掉了那些箭。   屋内屋外的侍卫都冲过来保护萧彧:“快,保护郎君!”   好在有裴凛之在身后作缓冲,萧彧与阿平并没有磕到要害,萧彧快速反应过来:“有人刺杀我们?”   阿平吓得脸色发白:“爹爹,有人要杀我们?”   裴凛之说:“对,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别站起来,弯腰出去。”   萧彧安慰阿平:“别怕,爹爹和师父会保护你的。”虽然遇到暗杀,他并不太害怕,因为裴凛之就在自己身边,他知道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只是谁要暗杀自己呢?   裴凛之护着两人出去,一边对侍卫说:“凶手就在河对岸那幢有一丛竹子的房子里,赶紧派人去查看。”   侍卫答应一声:“是,属下这就去查看。”   他们正准备下楼,却发现房里冒起了滚滚浓烟,有人在下面大喊:“不好了,郎君,失火了!有人将隔壁的房子烧了,火势蔓延了过来!”   裴凛之脸色铁青,居然杀上门来了,说:“来人,保护郎君!冲出去!”大意了,居然中了埋伏。   向阳和林海带着侍卫们从房内撤出来,看着滚滚浓烟,林海连忙制止他们:“郎君,千万别冲,门口是不能走了,逆臣贼子恐怕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茶社有暗道,将军你带着郎君走暗道出去。”   裴凛之也不敢带着萧彧冒险:“好,赶紧带路。”   侍卫们护着萧彧与裴凛之匆匆下楼,楼下大厅已经着火了,火势正在疯狂蔓延,店内的伙计正手忙脚乱地用木盆和水桶泼水救火。   不少正在看龙舟赛的百姓发现失火,也赶紧跑来帮忙灭火。   林海带着众人下了库房的一个地窖,这地窖里还有一扇门,门后便是一个一人高的地道。   裴凛之问:“这地道什么时候挖的?通到哪儿?”   林海说:“是闵大人嘱咐我挖的,一直通往他的宅邸。说是以防万一。”   萧彧无比意外:“没想到腾云还留了这么一手。”   林海说:“闵大人说,狡兔三窟,多留条退路总不会错的。没想到真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裴凛之放了心:“安全就好。”   林海与向阳等人在前头开路,举着蜡烛,走在冗长幽窄的地道内。   阿平紧紧抓着萧彧的手:“爹爹,是谁要刺杀我们?”   这个问题正困扰着萧彧,到底是谁呢?按照林海提供的信息,那些世家大族似乎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的确有理由仇恨自己,但弑君夺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果没有推手,哪个大族敢动?毕竟手握兵权的都是自己的亲信。   如果自己真的被刺杀,能顺利接管皇位的,将只有两个人。萧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就只有另一个了。   裴凛之突然捏了一下萧彧的手:“难道是他回来了?”   萧彧发现裴凛之跟自己想到了一处,叹了口气:“很有可能。”   数人在地道里走了许久,终于才到了出口处,裴凛之与林海出去探路,确保外面是安全的,才让萧彧等人出来。   地道出口位于闵翀府内的一间空房,外面静悄悄的,阳光从窗口漏进来,灰尘在光束中旋转,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刺杀是另一个时空的事。   裴凛之已经去找来了闵翀,他正陪窦七爷玩骰子,听见此事,顿时吓得一机灵,赶紧跑来,关切地问:“陛下,你没事吧?”   萧彧说:“没事,就是阿平受了点惊吓。”   闵翀说:“没事就好。我这就去调兵过来护送陛下回宫。”   裴凛之制止他:“闵大人,我们暂且先不回宫,陛下就留在你府中。你们都留下保护陛下,我去处理此事。”   闵翀说:“也好,陛下这边请。我去吩咐一下下人。”   裴凛之对萧彧说:“陛下,你们暂且就在这里吧,他们应当不会想到你已经到了这里。我晚点再来接你,不是我亲自来,你们千万别出来。”   萧彧点头:“好,你千万要主意安全。”   “这是自然。”裴凛之说着便骑上闵翀的马从后门出去了。   窦七爷听说萧彧来了,非常开心:“陛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窦七爷已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但身体很硬朗,精神依旧矍铄,只是不再出海,安心养老了。   当初萧彧说了要为他养老,他不愿意住宫中,因为出入不便。闵翀便让他住在自己府上,吉山出海回来的时候,他便去吉山府上住一阵子。老爷子喜欢航海经历,总能和吉山这个忘年交聊上许久。   萧彧怕老人家担心,不便告诉他自己这是在躲追杀,便说:“镇日在宫中不出门,好不容易休个假,便出来走走,正好陪七爷聊聊天。”   老爷子高兴坏了:“好!好!太好了!陛下送来的蛋黄粽子和肉粽子我已经吃上了,美味之极,宫中御厨的水平就是不一样。”   萧彧笑道:“七爷爱吃,回头叫御厨再做一些送来。”   “谢过陛下。”   闵翀安排好府上的事,过来看萧彧正和七爷聊着,在一旁站了片刻,便说:“七爷,我同陛下还有些事要谈,回头咱们再聊。”   窦七爷说:“好,去吧。”   萧彧站起来,摸摸阿平的脑袋,说:“平儿再这里陪七爷说说话,爹爹去去就来。”   阿平恐慌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好的,爹爹,你去吧。”   萧彧进了闵翀的书房,随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没想到出门看个龙舟,竟落得如此狼狈。幸亏你未雨绸缪,提前挖好了这条地道。”   闵翀也觉得有些后怕:“陛下无碍便是天大的幸运。说实话,臣真是吓了一大跳,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依陛下之见,这事会是谁主使的?”   萧彧说:“根据林海提供的情况,似乎跟城中各大家族脱不了干系。”   闵翀说:“方才听裴将军说,对方用的是弩枪。这是只有军中才有的兵器,极有可能是军中有人叛乱了,这样一来,问题就很严重了。”   萧彧眉头紧锁,捏紧了拳头:“军中有不少世家子弟任职的,若是利用职权调出一批弩枪甚至是小股将士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如此,所以这次事了之后,必须要好好彻查一番才行。”闵翀表情非常严肃,“臣发现陛下对这帮世家太过仁慈了,给他们安排了退路,居然还毫无感恩之心,就该彻底将他们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萧彧不得不承认闵翀这话有道理,世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他当初并没有彻底打破阶级藩篱,给了这些世家大族苟延残喘的机会,以至于他们过了这么久还妄图翻身:“腾云说得对,待此事查明真相,若真是那些世家大族搞的鬼,就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闵翀说:“该杀就杀,该罚就罚,万不可再姑息。”   “嗯。”   闵翀继续说:“臣认为,选拔考试时,这些世家子弟的录取名额也当有所限制,多提拔平民子弟。”   萧彧发现闵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若是这次真有世家参与,那么这一族便将永远没有参与选拔考试的资格。”   “如此甚好!”闵翀相当赞成。   两人又分析了此次事件的主谋,闵翀也认为是萧烨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不在西戎境内,那么极有可能便在东戎。东戎如今成了我们最大的对手,元崧与慕容敢对我们万分忌惮,但又对我们无可奈何,想必会采用一点卑劣手段来对付我们。”   萧彧说:“那他极有可能已经回到建业,这次要是能顺便将他揪出来也行,免得总是如鲠在喉。”   闵翀颔首:“早该如此了,他就是那个极不确定的病灶,必须要拔除才行。”   一直到午后,裴凛之才带着兵马过来迎萧彧回宫。   萧彧问:“凶手都抓到了?”   裴凛之摇头:“都是死士,抓到的时候都纷纷自尽了。不过自□□上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弩枪是金吾卫流出来的,不过是废弃的一批,被人悄悄带走并重新修理改良了一番。具体是谁带走的,还待慢慢调查。我已将城门封锁,不许出城,等查出真凶才开城门。”   萧彧松了口气:“不是军中将士参与其中就好。”他真的非常怕自己手下的兵参与了此事,那他会无比心寒的,这就等于自己这些年为普通百姓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根本无人领情。   裴凛之说:“恐怕是有一些将领参与了,士卒们并没有参与其中。”   萧彧寒着脸:“那就好好查!” 第189章第189章   回去的路上,萧彧才得知今日那场大火烧了不少房子,还造成了人员伤亡。   当时有不少人正在楼上看龙舟赛,房子着火之后,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和骚乱,有人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受伤,还有人在被大火烧伤,更有一鸣茶社隔壁掌柜行动不便的老父没能逃出来,丧命于火海。   萧彧越听,脸色越发难看,这帮野心勃勃的家伙,为了一己之私,枉顾百姓性命与财产,要是给这么一帮畜生得了势,这天下百姓的日子还能过吗?必须要严惩不贷!   回去的路上,萧彧注意到城内到处都是披甲执戈的金吾卫,街上行人很少,原本热闹的节日氛围被一种凝重感替代了,看得人心寒。   安全回到宫中,裴凛之在宫中加派了数倍的兵力防守,在刺杀主谋未被揪出来之前,萧彧的安全警报就不能解除。   裴凛之马不停蹄,将萧彧送回宫之后又出去了,抓幕后主使的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时间一长,凶手就设法逃出城了。   建业城中居住了数十万人口,要找出几个凶手其实并不容易,工作量巨大,只能从已知的线索寻找突破点,军方与建业府的巡捕都加入了调查队伍。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城内开始戒严,连朝中百官上朝时的搜身盘查都严格了许多。   萧彧隐忍着怒火不在朝堂上发,每日该如何便如何,只字不提端午遇袭一事。朝中大臣自然早就听说了这事,大家内心都惴惴不安,但也不敢当面问,内心有鬼的人更是战战兢兢,如芒在背,巴不得他不提。   裴凛之起早贪黑,忙着追查凶手。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户部侍郎杨芃便起来了,他洗漱完毕,吃了一碗红枣鸡蛋,出门去上朝。   在照壁前碰到自己的侄儿杨焘,杨焘在刑部当差,一门两位朝廷命官,可谓是显赫一时。   杨焘见到杨芃,恭敬地点头打招呼:“给伯父请安!伯父请!”   杨芃点点头,没有说话,抬脚朝门口走去。   仆人刚将大门打开,便吓了一跳:“谁?”   全副武装的裴凛之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块令牌:“杨大人,裴某奉旨缉拿朝廷要犯,但请行个方便。”   杨芃闻言,心头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裴将军,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府上怎么会有朝廷要犯?”   裴凛之面无表情:“有没有要看过才知道。请扬大人行个方便。”   他不待杨芃回答,便抬脚进去了,后面跟着一大群披甲执刀的将士。   杨焘急了,大声嚷起来:“等等,你们这是私闯官员宅邸!还有没有王法?”   裴凛之站住了:“杨大人,这是陛下御赐的金牌,我是奉圣命前来缉拿朝廷要犯。你们放心,裴某定会关照杨大人的家眷,绝不会冒犯。还请杨大人配合!你们几个,先送两位杨大人去上朝吧。”最后这句话是他对身边人说的。   杨芃和杨焘有些急,还想找理由留下来,已经被几名将士推着朝门外走去,他们还要嚷嚷,却被将士伸手捂住了嘴,直接抓住胳膊架了出去,塞进门口的马车上。   出了门,杨芃与杨焘这才注意到,金吾卫已经将他们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跟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叔侄二人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往下淌,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也不敢说。   裴凛之带着人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边的后花园,在花园边上一扇耳门外停驻了。耳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那边连着一个小小的侧院,从门板的色泽看,像是许久没人出入了。   裴凛之叫过左右,低声嘱咐了几句,马上有人悄悄地上了墙头,监视院内的情况。   他抬起脚,朝着那扇门用力一蹬,门“哐”地一下应声而破,惊动了里面的人。   裴凛之大踏步进去,已经有衣衫不整的人从里面提着刀冲了出来,见到一拥而入的将士,提刀的手顿时有些迟疑,并缓缓朝屋内退去。   裴凛之大声说:“外面都是官府的人,不想死就束手就擒吧,放下手中的武器一个个出来投降。”   那些人并没有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反而退回去关上了房门。   裴凛之等了片刻,见没有反应,便带人破门而入,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地上的血泊中躺了几个人,正是刚才提刀的人,竟然已经引颈自刎了。裴凛之看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萧烨的贴身侍从。   他皱起眉头,走进内室,床边也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一个衣着白衫的人坐在床边,低头把玩着一柄冒着寒光的匕首,那张瘦削青白的脸此刻竟有些诡异地泛红。   裴凛之盯着那张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冷冰冰地说:“果然是你。”   萧烨的视线从手中的匕首上移开,看着裴凛之,轻蔑地说:“是又如何?”   裴凛之冷漠道:“正到处找你,你主动送上门来,倒也省去了我们的麻烦。”   萧烨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说:“乱臣贼子,朕只恨当初一时心软,没有亲手送你们上路!”   裴凛之闻言,瞳孔猛地一收,眸光瞬间变得森寒无比:“所以今日便轮到我亲自送你上路了!”他拔出腰间长剑,朝萧烨刺了过去。   萧烨抬起手中的匕首想自行了断,却被裴凛之手中的剑划伤了手腕,那匕首叮一声掉落在地。   他剑势未收,直接挑断了萧烨的右手手筋。萧烨没忍住,还是惨叫了一声,愤怒地吼出声:“裴凛之!”   裴凛之没有停下来,又顺势将他的另一只手筋也挑断了,紧接着又直接在他身上扎了两个窟窿眼。   萧烨像一条濒临死亡的脱水鱼一般跌落在地,艰难地扭动着身体,痛苦而艰难地说:“裴凛之,你这是弑君,天打雷劈!”   裴凛之红着眼,咬紧后牙槽瞪着萧烨:“弑父杀兄的你尚且未天打雷劈,老天如何看得上我?你想死,我便成全你,但别想死得那么轻松!”十三年了,他终于可以亲手替太子殿下报仇了!   裴凛之挥舞着手中的剑,一刀一刀在萧烨身上划着口子,这畜生就该挨上千刀万剐,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萧烨痛苦地大呼:“裴凛之,你杀了我!”   裴凛之岂会让他死得容易,他也不会将他带到萧彧面前,这人本来就不该再存在这世上,带到萧彧面前,让他怎么处置?杀了,背上残害手足的罪名?不杀,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在世上?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所以由他来代劳处决是再合适不过,顺便替早已亡故的太子报仇。   鲜血汩汩地从萧烨的身体里冒出来,裴凛之看他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喘息着,转过脸去,说:“当初你追杀我们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样一天?多行不义必自毙,萧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   萧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身体抽搐着,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裴凛之嘱咐左右:“去搬些柴草来。”   左右答应着出去了,裴凛之瞥一眼地上的萧烨:“这把火,便是我为你送行的火,也是偿还那日被你的野心烧死的无辜百姓的性命。”   他不待萧烨咽气,便转身出去,将士们搬来了大量的柴草,将屋里屋外都堆满了。   裴凛之亲自将火引子扔上柴堆,顷刻间,整个小院便浓烟滚滚,直冲天而去。   裴凛之站在院子里,看着熊熊大火摧枯拉朽一般燃烧起来,点燃了整个小院的房子。这院子修在花园中,周围并没有缀连的房子,倒是不担心牵连别人。   一直到整个院子都烧干净,房子塌下去,火焰熄灭下去,他才带着人离开。这个见不得光的罪魁祸首已死,接下来,便是该收拾那帮子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世家大族了。 第190章出兵打东戎。   裴凛之带着将士撤退之后,杨家人这才敢从屋里出来,发现花园里的院子失了火,感到无比惊讶,这些人为什么在他们家放火?   平日里负责往那个小院送吃食的仆人知道里面住了人,悄悄过去看了一眼,但是没敢凑近,直觉告诉他里面应该死了人,但也没敢说,得等家主回来才能说。   杨家人很快又发现,他们被控制起来了,有一队士卒堵住了院门,不允许人出入。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但家里做主的人不在,他们只好惴惴不安地一边猜测一边等待。   今日早朝的事特别多,萧彧挨个抽查各部的公务,平日里通常辰时就下朝了,今日到了巳时,依旧没有结束的迹象。   杨芃与杨焘跪坐在殿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又干了,他们跪坐的席子也湿了,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说的就是他们现在的状态。   萧彧慢条斯理地听着公务汇报,一边等裴凛之回来。   裴凛之凌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嘱咐过他了,他前去缉拿凶手,待他回来之后再下朝。   萧彧得知终于要尘埃落定,总算松了口气,这样剑拔弩张的日子真是太煎熬了,他不想总这么神经紧绷着,不利于身心健康,也累人累己。   熬到巳时中,殿上几乎所有人都去方便了一次,唯有杨氏伯侄没去,约莫是流汗太多,体内的水分已经排得差不多了,没有尿意。   萧彧皱起眉头,频频朝殿门望去,是事情办得不顺利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萧彧赶紧抬头,远远地,就看见裴凛之大踏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金吾卫。   裴凛之大踏步走进殿内,单膝跪地:“臣参见陛下!”   萧彧看着他,说:“爱卿平身。今日为何来得如此之晚?”   裴凛之站起来,说:“臣今日终于查出了端午日刺杀陛下的凶手。”   萧彧面色一喜:“果真,是何人要刺杀朕?凶手何在?”   裴凛之侧过身,居高临下冷冷地扫视了一圈殿上的众大臣:“凶手便在这大殿之中!”   他这话一出口,殿上不少人都打了个哆嗦,杨芃更是吓得差点失禁。   “什么?!”萧彧假装吃了一惊。   闵翀问:“裴将军,此话当真?”   裴凛之说:“二位杨大人,你们来说说,当日为何要刺杀陛下吧。”   杨芃憋了一早上的尿终于控制不住尿了出来。   杨焘虽然年轻,却是在刑部任职,见过各种场面的严刑逼供,心理承受能力要比伯父强上一些,他闻言赶紧从座位后面爬了出来,匍匐在地:“陛下,臣是冤枉的,臣什么都不知!”   萧彧冷漠道:“此事朕已经全权交由大将军处理,他既这么说,想必也不会冤枉杨大人,那就由大将军来审理此案吧。”   裴凛之说:“臣遵旨!来人,将两位杨大人带下去,送大理寺天牢关押,没有陛下与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很快,门外进来了四名金吾卫,两人一组,将杨芃杨焘伯侄带走了。杨芃已经瘫软在地了,被拖走的时候地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水渍,刹那间,整个殿内都充满了一股子难闻的异味。   萧彧嫌恶地皱起眉头,看着裴凛之:“大将军,杨大人便是凶手?”   裴凛之朝殿上再看一圈,说:“据臣调查,杨大人便是主谋,此外这殿上还有几位大人是他们的从犯,李大人、崔大人、程大人都参与了此案。”   杨芃与杨焘自然不是主谋,但萧烨住在他府上,现在萧烨已死,他们顶替萧烨做主谋也算是顺理成章,而且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裴凛之这话一说,殿上又有几名大臣如筛糠一般:“陛下,臣冤枉啊!”   裴凛之说:“诸位都是朝廷命官,陛下器重的栋梁之才,我若是没有证据,岂敢如此污蔑诸位大人的清誉?造反可是诛全族的重罪!来人,将这三位大人都请出去,送大理寺关押!”   又有金吾卫进来带人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这几位见大势已去,慌忙跪地求饶。   萧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果真是一帮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么?   裴凛之说:“陛下,此事恐还有牵连,请陛下下一道圣旨,待彻底查明真相之前,城中各大族不得私自出城,有违令者,皆以谋逆罪处之。”   萧彧问:“你的意思是,城中大族跟这事还有牵连?”   裴凛之说:“根据臣的调查,此次参与谋逆的,多为世家大族。当然,也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世家大族都参与了。”   他们君臣一唱一和,殿上所有出身世家大族的人顿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萧彧叹息:“既如此,那就依你。要对此事查个彻底,绝不姑息一个作奸犯科之人,当然,也不能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裴凛之抱拳行礼:“臣谨遵陛下旨意!”   萧彧站起来,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今日朕也乏了,都退了吧。”   于是殿上的大臣们都纷纷起身,如鸟兽一般散去。   这件事可谓震彻朝野,尤其是对建业城内的世家大族来说,简直就如同五雷轰顶。   当初萧烨回来,悄悄找上一个大族,然后利用这个大族将他认为能够拉拢的大族都拉了过来,许诺如果能夺回皇位,便如数奉还各大族原本的私产,并且加官进爵,享尽荣华富贵。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这种诱惑,倒也不是完全不心动,只是比较清醒,认为弑君的风险太大,成功几率太小,并没有参与刺杀案。   然而今日听到裴凛之与萧彧的说辞,足见当日密谋之事已经彻底败露。这下让那些世家大族彻底蒙了,参与过的顿时有种命悬一线之感,纷纷开始给自己找出路,是干脆自首领罚,还是舍弃一切,设法逃出城去,只求能活下去?   那些知情但是并未参与事件的大族们也都不好过,他们虽然没参与密谋,但也是知情不报者,要追究起来,他们也难逃罪责。萧彧会放过他们吗?   这事一出,整个建业城内都人心惶惶,那些世家大族就没有多少能睡得着觉的。   萧彧面对这一情况,内心除了寒凉,还是寒凉。   根据裴凛之提供的消息,建业城内至少有半数左右的世家大族都对刺杀一事是知情的,就算是没有参与到谋逆案中,也算是知情不举,所以要问罪起来,谁也逃不掉。   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多知情者,居然没有一个人跟他透露消息,他就这么不得世家大族的心!   这些人恐怕想着,如果萧烨真能将自己扳倒,那么他们也能跟着吃肉喝汤吧。因而即便是没有参与刺杀案,也都袖手旁观等着看戏呢。   裴凛之安慰他:“陛下倒也不必如此难受,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之人,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打压下去。”   闵翀说:“裴将军说得对,我早就看那些世家大族不顺眼了,总想找法子惩治他们,但苦于找不到机会,此次难道不是正好?”   闵翀属于新贵,与那些世家大族素来不对付,哪怕是他身居高位,那些世家大族见了他,鼻孔也是朝上的。   裴凛之说:“而今萧烨已经彻底伏诛,世家大族又主动送上门来让咱们收拾,陛下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嗯。”不过这也坚定了他打击世家大族的决心,这次他绝不会手软,该杀就杀,该罚就罚,老虎不发威,还当自己是病猫呢。 第191章第191章   裴凛之之所以能这么快锁定杨家,是从弩枪这边着手查出来的。这批弩枪是从崖州带出来的那批,后来工部对弩枪进行了改良,增加了射程,这一批就退役下来,专门作训练用。   用坏的弩枪便废弃在仓库中。前段时间,金吾卫的一名校尉偷偷将这批损坏的弩枪带了出来。   裴凛之通过排查,找出了这名偷弩枪的校尉。从这名校尉身上顺藤摸瓜,找出了指使他这么干的袁家。   再以袁家为突破口,撬出了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以及参与整个事件的世家大族们。   于是便有了直接在朝堂之上抓人的举措。   从这些世家口中得知,萧烨三月初就回到了建业,一直都藏身于杨家的小院里。也就是说,为了这场刺杀,他们密谋了两个月之久。   自从萧彧推行均田制后,那些世家大族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尽管有些家族已经转行经商,但跟从前那种坐拥良田数万亩,挥金如土地享用民脂民膏的日子比起来,生活质量下降了不知道多少档次。   也有不擅长做生意的世家,连本金都能折在里头,坐吃山空的日子越过越困窘。由奢入俭难,这些人每每念及当年的奢靡生活,就少不了把萧彧恨个咬牙切齿。   正巧这个时候萧烨突然回来了,许诺要将他们失去的一切都还回来,只要事成,这些人全都是有功之臣,泼天的富贵将享用不尽。   这就类似于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于是这些人私下里开始活动起来,积极说服并拉拢那些对萧彧心存不满的世家大族。   整件事出力最大的便是杨家,所以说他们是密谋造反的主犯毫不为过。   萧彧得知整个事件经过,有点想不通,杨家伯侄两个都在朝中任职,官阶还不低,居然还有造反之心。看来杨芃对他贬职一事一直怀恨在心。   一个月后,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查了个一清二楚,主犯萧烨早已被裴凛之处决掉了,而这人名义上早就死了,所以不会再提出来是他在造反,造反的主谋便变成了杨家。   造反在哪个朝代都是重罪,死刑是逃不掉的,按原来的律法是株连三族。只是这些年萧彧一直在致力推动完善律法,已经没有株连三族的律法,但杨家本家是逃不掉的。   那些从犯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被判死刑、流放者不计其数。知情不报的世家大族们,也受到了惩罚。   所有参与谋反的世家大族的子弟永世不得参与选拔考试,不得入朝为官。   宣判结果出来后,整个建业都变了天,有将近一半的世家大族都在被清算行列,这对剩下的世家大族来说,无疑是当头一击,震慑灵魂。   尤其是家族子弟永世不得入朝为官这一条,简直就是断绝了这些世家大族们的希望。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正是因为高居庙堂数代,书香传家,才换来了家族的昌盛,如若不能入朝为官,他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永远都将居于社会的最底层。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已经到了酷暑六月。   烈阳当空,知了嘶鸣,萧彧放下手中的朱笔,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珠。   一旁看奏折的裴凛之瞥见他的动作,赶紧搓出水盆中的布巾,递过来:“擦把汗。”   萧彧拿起来擦了把汗,又就着裴凛之端到嘴边的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爽!太热了。”   裴凛之说:“太热的话,就早点歇息,待早晚凉快了再处理,反正最近也没那么多紧急公务。”   萧彧看着他笑:“我想趁早将这些奏折批完,腾出时间带阿平去紫金山打猎。前段时间他生辰,我们都忙着处理那些事,都没空好好陪他。过些日子你又要去边关,趁你还没走,满足一下他的心愿。”   裴凛之深深看着他,凑过,额头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好,我陪你们去。”   萧彧满足地叹息:“如今心病已去,出门应该要安全多了。”   以前萧烨下落不明,世家大族各自心怀鬼胎,到处都是潜藏的危险,他不敢随意出行,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谋逆之事平息下来,萧烨已死,世家大族也被敲山震虎,想必以后都不敢动歪心思,会夹着尾巴好好做人,他唯一要防的,估计只有邻国的杀手了。   “趁着我还在家,多陪你出去走走,成天宅在这院子里,实在是委屈了你。”裴凛之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   萧彧突然感慨:“我现在迫切希望长安宫殿修好,便能迁都了,这样可以顺便走走看看。”   “按照萧繇所说的,工事明年才能结束,最迟明年便能迁都。长安气候干燥,风沙多,冬日过于严寒,我担心你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   “没事,我能适应的。风沙太多,届时将多打发一些人去种树。”长安风沙多,多半是黄土高原植被破坏得过于严重,等他过去了,便下令禁止乱砍滥伐,多种树,提前千年就开始布局,子孙后代将不会再背负那么沉重的环境负担吧。   “等天下一统了,将士们的负担就轻了,可以多拍些人去种树。”裴凛之说。   “也可以。不过若是真一统天下了,还是将这些将士们陆续放回去吧,将士们够辛苦了,也该过几日轻松日子,这太平天下可都是他们打下来的,他们最该好好享受与家人团聚的生活。”萧彧说。   裴凛之问:“你打算裁减兵力?”   萧彧点头:“裁减一部分。不过主要还是换血,以后用义务兵役制,男子到一定年龄就去服兵役,入伍一定年限就退役。”   等一统天下之后,萧彧打算改一改兵役制。现在是采取自愿制,因为每个入伍的士兵都要上战场拼命流血,他们为情怀为责任为家国在奋斗。   天下太平后,就该让那些被保护的人出来,接过这些拼过命流过血的将士们手中的刀枪,让前辈们去休息。   “如此也行。”裴凛之长期生活在军营中,是了解将士们的生活状态的,谁人不是血肉之躯,谁人不怕死,谁人不想家?   不过是因为披上了战甲,握起了刀枪,便变成了一个个看淡生死的勇士,勇敢地冲在最前线。   回归家园,做一个普通人,几乎是所有将士们埋藏在心底的渴望,所以他是赞同让这些将士们退役回去的,当然,得采取自愿原则,一步一步来。   七月初,裴凛之作别萧彧,乘船渡江,前往豫州,替换数月前到边关的关山回京。   原本他们还打算过几年再与东戎开战,但萧烨事件令萧彧和裴凛之意识到,东戎已经急了,他们不敢与安国硬碰硬,便妄图用不入流的手段来颠覆安国。偏生权欲熏心的萧烨居然还吃他们这一套,结果直接被东戎当成了弃子。 第192章第192章   萧彧与众人商讨过了,趁着士气还在,干脆就明年出兵,一鼓作气将东戎拿下。   所以裴凛之才要这个时候去边关,抓紧时间练兵,开始备战。   萧彧同样也很忙,朝廷刚刚清算了一批谋逆的世家大族,不少官员都被处罚罢免,空缺了不少职位,目前正在重新考核提拔官员。   要打仗,就要准备后勤补给,二三十万大军的衣食住行是个相当不轻松的任务。   远在长安的萧繇在事发一个月后才得知萧烨已经伏诛的消息,迫不及待地写信回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万分遗憾没能亲手送萧烨一程。   萧繇还传回来一个消息,柔然派来使者,要求在凉州的武威开设边市,如此他们就无须穿越整个东戎跑到彭城去贸易。   萧繇答应了,这样能加深与柔然之间的合作,也能切断柔然与东戎的联系。将来他们出兵东戎的时候,柔然就得掂量一下要不要跟东戎合作。   萧彧很赞同萧繇的做法,与柔然贸易,能换取对方的毛皮、肉类以及马匹等,毛皮与马匹都是行军打仗所需的重要物资。   这一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大厄,庄稼收成良好,商业越发繁荣,手工业也蓬勃发展着,不少技艺都有所突破,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态。果然利益才是促使技艺进步的动力。   裴凛之在豫州待到年底,才抽空回来陪萧彧过了一个年,过完年又匆匆回了边关。   太初十年五月,出使西域与波斯的队伍终于返回长安。他们不仅满载而归,还带回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有波斯商人,还有来自西域的鄯善、龟兹、于阗与疏勒诸国的使臣与商人,人数超过两千。   这一趟往返耗费了一年多时间,为了疏通已经中断的商路,他们历经艰难险阻,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路辛酸与血泪自不必说。   好在付出是有回报的,不仅沟通了商路,赚到了超出预期的财富,顺利完成了使命。   萧彧见到使臣的时候,已是六月。他亲自接见了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臣,了解西域的局势与风物人情。   这些西域使臣言谈之中,对中原的文化物产充满了好奇与敬仰。即便上百年没有交流往来,中原王朝依旧是外族羡慕向往的所在,可见两汉对西域地区的影响还是十分深远的。   萧彧接见完外国使者,忍不住琢磨,是否能够像汉唐一样,将西域也纳入安国的版图。   不过以目前的国力来说,还有点无能为力,所以先打好基础,过些年头再说,要是自己办不到,那便将这个艰巨任务交由阿平来做。   萧彧喜欢雄鸡版图,当然秋海棠也是更好的。   萧彧对此次出使是相当满意的,这意味着路上丝绸之路重新被打通,从此以后,不仅可以进行商贸往来,还能促进物品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   文化技术要想进步,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必须要进行多方面交流,交流的范围越广,发展程度就越深,这就是典型的集思广益,博采众长。   是年七月,萧繇向萧彧禀报,长安宫殿已经竣工,随时都能迁都。   萧彧原本很期待迁都,但仔细考虑迁都将会出现的种种问题,还是打消了念头。   这不是简单的搬家问题,不光是他,朝中文武百官也都要跟着他搬迁到长安去。   这些官员都有家眷,届时拖家带口,收拾准备的时间就不会短。出发后队伍浩浩荡荡,行进速度将会非常缓慢,耗费的时间也就短不了,没有三个月,这都是迁不了的。   迁过去之后,还要重新适应环境,各部门机构与各州郡重新契合,没有三五个月,恐怕也无法恢复如初。   而他们已经计划于今年秋天正式出兵东戎,若这个时候迁都,这种混乱状况无异于后院起火,绝对会影响战争。所以不如干脆等收复东戎之后再迁,免得拖前线将士们的后腿。   太初十年九月,裴凛之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挥师北上,直逼东戎境内。   关山率十万大军,自兖州出发,逼近东戎。萧繇则率领五万大军自长安出发,自西向东逼近东戎。   西北一线的凉州与夏州留了六七万大军防守,为了防止柔然趁机出兵。   安国还与吐谷浑单于签订了盟约,一旦柔然来犯,吐谷浑将派骑兵支援安军。   如今吐谷浑与安国关系密切,萧彧也不着急兼并吐谷浑,待将来国力强盛了,人口不足百万的吐谷浑自然会来依附。   自西戎溃败之后,慕容敢就加强了对安国的防范,在边境上屯扎了大量兵力。   东戎人口不多,仅有安国的四分之一,原有兵力三十几万。西戎兵败之后,元崧就开始大量征兵,短短两年之内,就强征了二十万兵力。   然而,增加兵力并非是拉够人头数这么简单的事,征一个兵,至少要配备兵器,要安排衣食住,这些都是需要国库支付的。   这两年东戎虽没什么大灾大厄,但国库也绝对支撑不起再养二十万兵。所以慕容敢想出了一个法子,每个新兵都自备口粮与衣鞋,军中只提供武器与住处。   自备口粮去当兵,这对东戎百姓来说还是头一回遇到,因而在民间引起了极大的不满。   入伍的皆为十六周岁以上的健全男子,这可是壮劳力了,现在家里不仅缺了一个壮劳力,还要白养着他,这让普通百姓如何负担得起。   但元崧和慕容敢并不在意民间的舆论,他们认为这是必须的,如若东戎如西戎那般败了,民间舆论再好对他们来说也一文不值。   这二十万兵力连武器都没补齐,但也没有关系,打仗是要死人的,这些人就是后备军,前方死了,就可以马上补充上。   安国总兵力不过五十万,能调动的也就三十几万,东戎便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胜算也还是有的。   九月十五日,裴凛之率领的大军第一次与东戎军在东戎境内的顺阳发生正面冲突。   吉海为先锋,率骑兵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这是安国首次在战场上以骑兵对抗骑兵,这两年安军十分重视骑兵训练,这一次算是正式检验训练成果。   吉海一马当先,一杆长枪挥出了横扫千军的气势,神勇异常。   这些年他对自己的要求是精益求精,武功进展神速,在战略布局上也显出了超人的天赋,从来没有吃过败仗。   裴凛之相当满意自己这个徒弟,大有将他培养成自己接班人的意思。   有吉海这样出色的将领,他手下的兵一个个都十分骁勇善战。   东戎骑兵从前与安国骑兵交手的时候,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在心理上有明显的优越感,因而免不了轻敌。   然而这次一交锋,他们便察觉出这支骑兵的不同来,跟从前的安国骑兵不同,这支队伍勇猛远超他们的预期,这才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敌。   无奈战场上讲究的便是士气与战机,一旦失了先机,乱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开始处处受掣肘,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首战安军以绝对的优势获胜,东戎兵被杀得丢盔卸甲,残兵纷纷逃入顺阳城内。   裴凛之趁热打铁,令吉海率领将士攻打顺阳,在炸药的协助下,打下顺阳只花了三天工夫。   裴凛之率军在顺阳城驻扎下来,给萧彧写战报报喜,顺便狠狠夸了一下自己这个徒弟。   吉海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将来待天下安定,阿平长成,便可以让他这个太子监国,吉海代替自己领兵,他就能陪萧彧到处走走看看,丈量一下他们一起打下的江山。   这日裴凛之正在研究沙盘,吉海进来了:“师父,你找我?”   裴凛之抬眼看他,招招手:“过来跟我一起研究一下,接下来这仗该如何打。”   吉海过来了,看着沙盘,过了好一会儿,指着沙盘道:“从顺阳直上便是汝阳,汝阳再往上便是洛阳了。东戎丢了顺阳,定不敢再丢掉汝阳,他们会派重兵与精锐把守汝阳以及旁边的嵩县,若是正面出击,这一仗相当不好打。王爷的队伍已经抵达洛南,东戎应当会在洛宁境内加强戒备。我认为可以让王爷佯装攻打洛宁,吸引东戎的注意力,拖住一部分兵力。我们则从东北面绕道,陆续拿下洛阳外围的郡县,与已经到了汴州的关将军汇合,最后三方合力,一起围攻洛阳。”   裴凛之欣慰地点头:“不错,思路跟为师一致。根据得到的线报,荥州的兵力多为这两年新征的兵,没有骑兵,有的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只有最基础的长棍,应是后备军力。这些人还是自备干粮来打仗,对东戎应当并无多少荣誉感,也不会想着为东戎卖命,战意可想而知。我们可以先拿下这些兵,将他们遣散,断了东戎的后手。”   吉海钦佩地抬手抱拳:“师父英明!”   “也不算得英明,不过是准备得充足一些。”裴凛之看着他,“倒是你,成长得如此迅速,为师老怀大慰。”   吉海扭头看一眼裴凛之,笑道:“师父哪里老!”   裴凛之看着也没比自己小几岁的徒弟,想起当初在崖州初见他的情形,从他倔强的眼神中便知道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没想到竟会成长如斯,内心颇有成就感:“师父未老,你却不小了。居岩都要成亲了,你还形单影只呢。陛下对你的事甚为挂怀,你倒是自己上点心啊。”   说起这事,吉海便红了脸,兄长、妹妹以及两个师弟都成了亲,就剩下他自己了。   他羡慕师父与陛下生死与共的感情,也羡慕孟思归和鱼儿青梅竹马的感情,兄长那种萍水相逢却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情也令他羡慕,他自己确实没有碰到这样一个令他足够心动想携手一生的人,多少是有点遗憾的。   裴凛之见他不说话,拍拍他的肩:“待打完仗,这事得好好安排一下。陛下说《巾帼》又招了几名女编辑,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还有尚未婚配的,届时给你找个借口塞进去管管事,没准能碰到合心意的呢。”   吉海的耳朵都红了:“师父莫要拿弟子说笑。”   裴凛之哈哈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193章策略农村包围城市。   将作战计划传达给萧繇后,裴凛之便率领队伍向东,取道司州。   司州与安国毗邻,本来也应驻扎重兵的,但因裴凛之率兵逼近洛阳,慕容敢便将司州的兵力抽调到了洛阳外围的郡县防御,故此司州兵力虚空。   安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拿下了司州,然后折向北面,拿下了颍州。   颍州的兵力比司州要多,有四万左右,但以新兵为主。他们显然没有料到安国主力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因为从安军的行军线路看,怎么也不会到颍州来啊,除非迷路或者故意绕道。   谁知道裴凛之剑走偏锋,不直接攻打洛阳,真绕道到了颍州。   颍州的战斗几乎没怎么遭到抵抗,三个人共用一件兵器的东戎兵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英武神勇的安军主力相抗衡,更何况还都是缺乏临战经验且毫无战意的新兵。   颍州城门一破,东戎兵就缴械投降了。缴械之后,裴凛之将东戎新兵都遣散回去了,因为驻扎在颍州的新兵都是汉人,安军不杀汉人同胞,养着又费口粮,遣散是最好的办法。   此时关山带着队伍一路北上,已经打到了汴州。裴凛之与关山联络上,合谋之后,一起出兵荥州州城荥阳。   荥阳位于洛阳以东二百余里,是洛阳外围的军事重镇之一,驻扎着不少兵力。   如果能顺利拿下荥阳,便断了东戎一足,也切断了补充兵源的渠道,届时再各个击破洛阳外围的郡县等,洛阳便被完全孤立起来。   届时慕容敢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回天。   裴凛之与关山汇合之后,总兵力超过二十五万,哪怕是荥阳驻兵再多,也抵挡不住二十五万大军的冲击。   果不出所料,荥阳驻兵超过了十万,但有不少是战力薄弱的新兵。在二十五万精兵面前,十万参差不齐的东戎兵简直不堪一击。   荥州所在的中原地区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黄河冲击出的地形一马平川,土壤肥沃,哺育了华夏子孙,也孕育出了璀璨的文明。   这儿是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然而对军事防御来说则是一件头痛的事,因为城池不能借助任何地形优势来御敌,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城。   一旦被包围起来,就只能硬碰硬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就只有被困死在城中。   荥阳的守将看见来了如此多的安军,紧闭城门,完全不敢出来应战。他要拖下去,拖到援军来支援。   他的想法其实很合理,因为荥阳离京城不远,哪怕是没有派人去送信,过几日,也会有人将荥阳被围的消息传达到洛阳了。   只要元崧得到消息,派人从后方偷袭,届时出城应战,他们就有一线生机。   但裴凛之岂会给时间给他们等待援兵的时间,兵贵神速,将就的就是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一天也不能耽搁的。   所以抵达荥阳的当天,便命人用火药轰开了城墙。   元崧和慕容敢最担心的就是这一招,他们一直在设法将火药弄到手,无奈这在安国是最高机密的事,根本就没办法打听到出处和配方。   弄不到火药,他们只能加固城墙和城门,以对抗安军的火药。   所以荥阳城门和城墙也是经过加固的,尤其是城门早就换上了厚铁皮门,要炸开城门并不容易。   但安军不是第一次攻城,早在无数次的攻城战中积累出了经验,炸不开城门就炸城墙,总有薄弱点。何况荥阳只是一个州城,防御并不像王城那样固若金汤,想找突破口还是容易的。   这一仗也是没有太多的悬念,城墙一破,安军便强力冲击入城,打开城门,安军主力涌进城来,城内的东戎兵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拿下荥阳,处理完降兵,该杀的杀,该放的放,稍作休整,便开始朝西攻打汝阳。   慕容敢此时已经得知荥阳城破的消息,气得简直要吐出血来。顺阳丢失之后,他预料安军会直接攻打汝阳,便派了自己的亲侄子慕容令跑到汝阳去督战,结果左等右等不见安军来。   等慕容令觉得不对,派人去探查情况,才知道安军已经走了,但没人说得清是朝那边去了。   当时裴凛之是带着队伍连夜衔枚撤离,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就是为了不惊动东戎兵,造成不知道去哪儿了的惑相。   就在慕容令派人去找安军下落时,则传来了洛宁被袭的消息,他以为安军主力出现在了洛宁,便赶紧派出一支队伍去支援洛宁。   萧繇只带了五万兵出来,攻打驻兵跟自己差不多的洛宁城,还是比较吃力的。不过依照裴凛之的指示,只要牵制住对方的兵力,等待与主力军汇合再攻城,这任务就轻松多了。   洛宁驻兵似乎也不急于与安军交战,双方便在城内城外对峙。萧繇每日叫叫阵,骂一骂东戎人,逮住机会便派人去炸一下城墙,反正这是以后也要做的。   炸城墙这事吓得城内的东戎兵心惊胆战,因为他们也早就听说过安军会引天雷,能将城墙都炸塌,他们生怕城墙就这么塌了。   不过洛宁的城墙很牢固,没那么容易炸塌,主要是萧繇也没打算现在就炸塌,他在等着与主力军汇合。   闲来无聊,萧繇便调戏一下戚阔,他看上了这个小大夫,但小大夫腼腆,看着温和,其实特别倔强,还爱装傻,并不直面回应自己的情义,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找借口开溜,跟泥鳅一样滑溜。   但若说小大夫完全无意呢,也不是,因为他并不讨厌自己,有时候还表现出超出一般的关怀。   萧繇堂堂一个王爷,纵横沙场十余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长得也算风流倜傥,却拿不下一个狡猾的小大夫,说出来真叫他牙痒痒。   不过他倒是没用强的,也没用身份与地位去逼迫小大夫,真心换真心他还是懂的,又不是愣头青。   小大夫不接受他,应当还是顾虑着家人的感受,或者是还没喜欢上自己,那就慢慢来呗,他有的是时间。   反正他原打算待尘埃落定,驱逐完胡人,要是还活着,那就随便娶个妻,生个子,了却余生。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不可能事事圆满,他曾经有情投意合的娇妻,怎奈情深缘浅,成为他心口永远的空洞。   如今碰到小大夫,心口上那个空洞似乎也没那么空了,慢慢又被填了起来。若是能与小大夫度过余生,应当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   但这样悠闲的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一旬之后,东戎便派来了援军。萧繇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故此也没有硬碰硬,直接率兵往回撤。   洛宁一带的地形与荥州的不一样,属于山区,易于藏匿,这样的地形东戎兵也不敢冲,因为他们以骑兵为主,进了山,骑兵就完全失去了优势。   萧繇见追兵不来,又派队伍出去挑衅,就是不短兵相接。如此反复,仿若在驴子头前吊一根萝卜,但就是不让吃到,目的就是要将这些东戎兵留住,给裴凛之减轻压力。   汝阳与嵩县离得近,两城一共驻扎着东戎的十五万精锐,以骑兵为主,如果一城遭袭,另一城便会火速前来支援,对敌人进行内外夹击,敌人便会陷入被动状态。   原本他们对上裴凛之率领的队伍,胜算是很大的,然而裴凛之并没有马上出击,而是带着人绕到外围去了,所以这一仗没像预期那样打起来。   等到裴凛之回来的时候,两城的兵力已经少了一万,那一万骑兵被慕容令派到洛宁去打萧繇了。   此时慕容敢已经收到了荥阳城破的消息,内心已经有点急了,如果东戎再继续败下去,那么士气将会受到极大的打击,以后再想挽回颓势就回天乏术了。   所以他亲自率了五万精兵,从洛阳跑到了汝阳,要与安军一决高下。如若兵败,元崧就率兵渡过黄河,以黄河天堑为屏障,再谋东山。   裴凛之对上的,便是东戎的十九万精锐,比预期的还多了四万,不过好在自己也多了十万兵力,数量上海是占优势的。   这一仗比他预期的要难打,他没想到慕容敢会亲自出马,原以为要攻打洛阳的时候才能与慕容敢对上,看来对方有孤注一掷的架势。   这不是攻城战,裴凛之率领二十五万大军,与慕容敢的十九万大军在汝阳城外收割后的麦田里对阵上了。   慕容敢成名已久,是东戎的第一悍将,未尝有过败绩。   裴凛之知道这老头不好对付,但令他稍感安慰的是,慕容敢已经有十几年没真正上过战场了,而且年过五十,就算再彪悍,体力也比不上年轻时候。   吉海主动提出来:“师父,让我去会会慕容敢吧。”   裴凛之看着他,摇头:“不,为师来吧。否则显得对第一悍将不尊重。”   吉海说:“那师父多保重。”   裴凛之挑眉笑道:“不用担心,你师父我也没吃过败仗呢。”   他不知道,其实在安国人眼中,他也是一位冉冉升起的战神。   吉海笑起来:“师父有多厉害我当然知道。你一定能胜过慕容敢的。”   裴凛之倒是并不太担心慕容敢,他与西戎的战神穆坤也交过手,不照样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有时候,再勇猛的将士也会输给时间,毕竟岁月不饶人,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年富力强,征战多年,经验也算很丰富了。 第194章灭戎东戎完败。   战鼓一响,双方骑兵就开始冲杀起来。   以前打西戎的时候,裴凛之不让骑兵直接对抗骑兵,担心实力不如对方。   但上次打顺阳的时候,吉海带骑兵冲锋,发现东戎骑兵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厉害,安军骑兵并不落下风,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这段时间又连续攻克了好几座城池,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所以裴凛之也不担心己方骑兵会怯战。   普通士兵,只要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实力就不会相差太过悬殊。战场上比的是勇气与信念,实力相当,谁更勇武坚定,胜算就更大。   而且从临战经验来说,连续打了几年仗的安军要比休养了多年的东戎兵丰富得多。将士们如待出鞘的利刃,准备随时插入敌人的胸膛,整个队伍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所以哪怕东戎派出了最精锐的骑兵,有慕容敢这个主将亲自督阵,面对神勇无比的安国骑兵时,也丝毫显现不出优势来。   吉海勇猛无比,率领骑兵冲锋在前,一杆长戟舞出了虎啸龙吟的气势,来不及闪避的敌人纷纷被扫下马去。将士们跟在他身后奋勇冲杀,如巨浪一般冲击着东戎的骑兵。   骑兵冲杀之后,关山与另一名将领率领步兵从左右杀出,与东戎步兵开始短兵相接。   裴凛之没有主动出击,作为主帅,他一直在静观场中的变化。   战争甫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总体来说,安军还是占优势的,一是人数占优势,二是将士们临战经验更丰富。   与他同样静观其变的还有东戎的主帅慕容敢。当年戎国分裂成东戎西戎的时候,两国因分割地盘进行了长期的战争。   慕容敢从最低级的伍长做起,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一路升迁,成为了著名的常胜将军。   他也因此深得东戎皇弟赏识,妹妹也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元炼为侧妃,最终协助元炼夺取了皇位。   元炼驾崩后,他扶植自己的亲外甥登上皇位。慕容敢是有野心的,本以为等东戎壮大一些,便将西戎以及安国都吞并,完成天下一统。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落魄太子萧彧夺取了皇位,并且令苟延残喘的安国起死回生,竟还实现了中兴。   准确说不是中兴,而是达到安国自建国以来国力的巅峰。   短短数年时间,他就一改安国羸弱之态,一举消灭了西戎,如今又开始攻打东戎,简直是岂有此理!   慕容敢哪里受得了这种气,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战场上,东戎军的劣势越来越明显,慕容敢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样下去,失败是无可避免的了。他举起手中的槊,大吼一声:“儿郎们,随我杀!”说完便策马加入了战阵中。   慕容敢这兵器有十几斤重,这个重量拿在手中倒不算什么,但要拿着它去打仗,时间一长,难免会有脱力之感。   慕容敢以持槊为傲,因为这兵器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一是臂力不够,二是寻常人没这个资格,槊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非贵族不能持也。   慕容敢果真悍勇,他一入战场,便横扫了一片安军,安军将士见状纷纷避让。   裴凛之一直密切关注着对方主帅的动静,见慕容敢下了场,赶紧策马迎了上去。   长枪与槊相接,裴凛之的枪柄都被压出了一个弧度,重兵器的优势果然明显。   不过裴凛之的枪杆非一般木材,用的是上好的红椆木,其特质是硬沉有质感,并且有韧性,不易折。他挡了慕容敢一槊,发现对方应该是跟穆坤一样天生神力,不过就灵活性来说,要比穆坤要强。   裴凛之决定不取巧,直接跟对方硬碰硬,他要与对方比耐力。   慕容敢臂力惊人,裴凛之也不差,两人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很快便交手了上百个回合。   慕容敢清楚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一上来便倾尽全力,迅猛攻击,想在短时间内制胜。   如果是一般的人,还真接不上他这极其凶悍的杀招,然而他碰上的是裴凛之,武功并不输他,还比他年轻,体力比他好,他算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了。   裴凛之不需要立即占上风,而是要保证自己不受伤,尽量节约体力。不到半个时辰,慕容敢的动作就迟缓了起来,喘息也急促了起来。很显然,他体力透支得厉害。   裴凛之抓住了机会,开始反击。身下的闪电也极其聪明,裴凛之都不用拉缰绳控制方向,只需用夹击马腹,闪电便能根据力道的轻重朝那个方向走,裴凛之的双手便完全解放出来,可以全力对付敌人。   裴凛之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抡,重击在慕容敢的槊上,震得慕容敢虎口一阵发麻。他心里暗惊,今日是碰到要命的主了,不过他到底是老将,表面上依旧沉着,见招拆招,暂时也不落下风。   裴凛之的攻势越来越猛,一边打一边寻找慕容敢的破绽。他趁着慕容敢回击,槊扫过来的时候,身体往后一仰,背部几乎贴在了马背上,电光石火间,手中的长枪却稳稳地送了出去,一枪扎中了慕容敢的左手腕。   慕容敢下意识一抖,手中的槊差点脱手而去。虽然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他知道,今日若是落败,那多半就是他的死期了。   慕容敢自认不是怕死之辈,他早就想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也许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在这里,元崧亲政时间不长,朝中那些大臣各怀鬼胎,并没有对他完全臣服,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压制,元崧这个皇位就要坐不稳了。   因为有这么一层顾虑在,慕容敢便萌生了退意,他虚晃一槊,趁着裴凛之躲闪的机会,拨转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护驾!护驾!”   他的随从听了,纷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慕容敢被众将士包围着,一起朝汝阳城的方向逃去。   裴凛之万万没想到慕容敢会逃走,他催动闪电去追击。但慕容敢已无心恋战,躲在将士们中间拒不应战。   外围都是东戎兵,重重阻碍着裴凛之前进,他不得不先清理小兵,但这些人也不愿意跟他打,而是抱了一个目标,就是往城中快速撤退。   裴凛之看着朝汝阳城狂奔的慕容敢,也没再追击,而是召集自己的亲随,砍断了被慕容敢舍弃的帅旗,然后大声齐呼:“慕容敢逃了,东戎败了!东戎败了!”   帅旗在战场上是将士们的主心骨,只要旗在,哪怕是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说这一方失败了。旗在,战魂便在。旗倒,众人心头那口气就泄了。   所以东戎的帅旗一倒,原本就没占上风的东戎兵精气神一下子散了,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抱头溃逃。   一时间,整个战场越发混乱起来,一方丢盔卸甲,抱头鼠窜,朝身后的汝阳城跑去,一方穷追猛打,乘胜追击。   慕容敢进城之后,便命人将城门关了起来,这样安军就无法进城,当然,逃回去的东戎兵也同样进不了城。   东戎兵无处可去,被安军击杀的有之,缴械投降的有之,四散奔命的也有之。   十几万兵力,如果不是因为慕容敢逃回城内,至少也能打上数场战争,毕竟这么多人,就算是站在不动让安军砍人头,也不是几个时辰就能砍完的。   只能说,慕容敢太看得起自己,以为亲自督战就一定能赢。然后又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拖累了十几万东戎兵,一场战争就决定了胜负。   最终导致三万余人被杀,近十万被擒,余者四处溃逃,十几万的大军就这么没了。   不过慕容敢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此时早已从北门出了城,火速逃回洛阳,他要赶在安军追上来之前回去,带着元崧逃到黄河以北去。   洛阳还有五万守兵,但安军大军一到,这五万兵给安军塞牙缝都不够。所以慕容敢迅速说服了元崧,趁安军未到,带着这数万大军渡河,以黄河天堑为屏障,死守河北的晋州、冀州与燕州,与安国分江而治。   裴凛之大约猜到了元崧和慕容敢的打算,所以这边战场刚一结束,都来不及让大家休整,便率领着大军朝洛阳奔去,同时给萧繇送信,让他绕路洛宁,直奔洛阳。   洛宁虽有数万兵力,但在三十多万安军面前是不够看的,只要拿下洛阳,回头再来慢慢收拾洛宁。   果然不出料,紧赶慢赶到洛阳时,元崧早就带着朝中文武百官匆匆离开了洛阳,去黄河渡口了。   裴凛之马不停蹄地继续追击,待到黄河边上时,还有三万余东戎兵正在河滩上等待渡河。   天气已是深秋,正是黄河枯水期,水位并不高,但要渡河,还是得借助船只、筏子等工具。附近的船只和筏子全都被找了过来,甚至还有人在临时做木筏,也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用,人太多了。   元崧和朝廷百官早就过河了,余下的这些都是普通的东戎将士。安军一到,便将这些东戎将士团团围住,他们面对着数以倍计的安国大军,身后是滚滚黄河,退无可退,无不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进是死,退也是死,这些东戎将士已经无路可走,也毫无战意,只得缴械投降。   面对着涛涛黄河水,裴凛之停下了追赶的脚步,现在还不是渡河的时候,身后还有十几万东戎兵没有肃清,要将黄河以南的敌人全都肃清之后,才能放心去追击元崧。   所以他又调转马头,率领队伍回到洛阳,派出队伍逐一肃清那些还未投降的东戎兵。   得知皇帝已经舍弃河南逃往河北,还留在河南的东戎将士也没了战意,安军打下东戎人占领的城池并没有费太多工夫。   因为东戎兵不像安国将士那样有信念,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园和家人。东戎兵入伍是强迫性的,打仗则是为了效忠皇帝,如今皇帝都舍弃他们了,还有什么理由坚持呢。   等到河南的东戎军队完全肃清的时候,已经是隆冬了。   裴凛之早已写信向萧彧汇报了当下的状况,待到河南的东戎兵彻底肃清,黄河封冻,便率兵渡河,乘胜追击,将东戎人驱逐到长城以北。   萧彧非常支持这个决定,因为这是绝佳的机会,东戎大军已溃,元崧手头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万,若是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就意味着会有更大的伤亡。   渡河打仗,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后勤补给,一旦战时拉长,河面解封,补给相对会困难一些,但只要做好万全准备,还是可以解决这一困难的。   北国冰封,寒风呼啸,英勇的安国将士们再次踏上征途,挥师渡河,驱逐鞑虏,完成未竟的统一大业。 第195章第195章   萧彧站在廊下,仰头看着铺天盖地的雪,伸出手去,一大片雪花掉落在他的指尖,他移近了些,那雪花慢慢在指尖化成了水。   这雪从昨夜下到现在,房顶上盖了一尺多厚,不知何时才能停。今年冬天冷得惊人,入冬以后,已经下了四场雪,一场比一场大。   萧彧重重叹了口气,不知北方天气如何,希望不要像南方一样风雪交加。冰天雪地的严寒对二十几万大军是一场残酷的考验。打仗已经够苦了,希望不要再被天气拖累。   向阳过来了:“陛下,拿个手炉吧。仔细长冻疮。”   萧彧扭头,看向阳一眼,视线往下,落在了那只铮亮的铜手炉上,伸手接过,将手心贴在手炉上,麻木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望着手里的暖炉出了神:“你说北方的将士们是不是都长了冻疮?”   向阳会意过来:“陛下担心裴将军他们?”   萧彧忧心忡忡:“今年冬天这么冷,黄河以北只会更冷,越往北去越冷,将士们能熬得住吗?”   他是知道晋州、冀州与燕州北部的冬天有多冷的,如今是小冰河期,冬天只会更冷。   二十多万将士,没有房子御寒,只能睡在简易帐篷里,条件实在太艰苦了,他担心他们能不能扛得住这样的极端严寒,只盼望战事顺利,赶紧结束,早日凯旋。   向阳明白他的担忧,安慰他:“陛下无须担忧,裴将军定然能够安排妥帖,很快就能凯旋了。”   萧彧露出一丝苦笑:“但愿如此!”不是他不相信凛之,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在自然面前的能动性太有限了,凛之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   元崧渡河之后,便直奔相州邺城。邺城是东戎的旧都,元炼登基后,就将都城迁往了东汉旧都洛阳,一是他喜欢强大的两汉,二是洛阳是抗衡西戎前线。   元崧从洛阳狼狈逃回邺城,深深认识到国都绝对不能离边境太近,太容易陷入被动。西戎的长安如此,东戎的洛阳亦是如此,要是不从邺城迁都,岂会有今日之狼狈!   裴凛之早就收到情报,率大军穿过黄河冰面,直奔邺城。在山阳县遇到第一支抵御的东戎军,人数约有万余,此处也算是东戎的前线,守军只有这么点,说明东戎的兵力十分有限。   他们没费多少工夫,便顺利攻克了山阳,等打到邺城的时候,元崧已经往北逃了。   裴凛之有点头大,他不担心打仗,反而担心这种情况,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相当费事,远不如一战便决一胜负来得痛快。   果不出所料,慕容敢就跟老狐狸一样,带着元崧到处躲躲藏藏,先后去了邯郸、襄国,大约又觉得平原地带太容易被追上,居然又折向西北,逃进了晋州。   他们一路逃,裴凛之就一路追。除了山阳那一仗,就没再有过大战,东戎主力早已消耗殆尽,余下的不足十万兵力,大部分都被元崧带走了,各郡县守备虚空。   安军一边走一边收复沿途郡县,这些城池几乎没什么驻兵,都十分顺利地收复了。   难的不是打仗,而是天气,越往北去,天气愈发寒冷。安国的将士都来自南方,虽然大多数已经有过攻打长安的经验,但攻打长安也没有这么艰苦,多数时候都是有房子住的。   现在追着元崧到处跑,二十几万人,不可能有房子住,都是睡帐篷,一群同袍挤在一起取暖。哪怕是有棉袄与棉被,身下还垫着皮毛,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来,骨头都冻得发疼。   身体弱有旧伤的士兵免不了犯病,裴凛之见到这种情况,不能不忧心,只能将病得严重的将士留在城中养病。   萧彧接到军情,知道裴凛之一直在追着元崧打,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将士们艰辛异常。便给裴凛之写了信,让他们暂时放弃追踪,先逐个收复城池,安排将士们先在各个城池驻扎一下,若是战时拉得过长,还能一边屯田。   他要仿效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逐一收复河北各州的郡县,逼得元崧无处可逃。就好比涸泽捕鱼,湖泽里的水排干了,那条漏网之鱼总会浮出水面。   这样最难的便是补给了,等河面一解冻,粮草运输就不那么便捷了,所以需要抓紧时间将粮草运过河去。   若是战线战时拖得再长一些,屯田的效果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将士们可以自给自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是教员教的,算是学以致用吧。   裴凛之接到萧彧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仔细思索一番,觉得颇有道理。这么打下去,敌人还没消灭,自己就先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横竖东戎全境都要被拿下,不如先将东戎兵已经退出的地盘全都收复了。收复之后,一面屯田养兵,一面伺机攻打东戎。   很快,裴凛之便召集几位主要将领商议,将队伍分成四支,分几路去收复各郡县。每支队伍都有数万人,哪怕是遇上东戎的全部兵力,也是能够抗衡等到另一支队伍的支援。   队伍人数一少,安置起来就容易多了。可以住城中的客栈、驿站、官邸,借用百姓家的房子,哪怕就是在院子里搭帐篷,也好过荒郊野地里幕天席地风从四面八方狂吹的体验。   关山与吉海率队伍去肃清冀州、燕州与青州的东戎兵。   裴凛之与萧繇则带领着两支较大的队伍继续朝晋州挺进,分别从不同的方位肃清晋州境内的东戎残兵,摸清敌人实力。   裴凛之率兵攻克上党,并摸清元崧此时就在晋阳,与他相距不过四百多里,行军数日便可抵达。   但裴凛之没有直接去攻打晋阳,晋州自古便是兵家常争之地,地形复杂,不熟悉环境,这仗非常不好打。   他将消息传达给萧繇、关山与吉海,让他们从不同方位包抄过来,将元崧围成一个瓮中之鳖。   只需围着,先不进攻,待寒冬过去,天气转暖,再进行最后的围剿。只短短数月时间,并不担心东戎能快速扩充出一支大军来。   裴凛之与萧繇便率兵在晋阳以南驻扎下来,一面练兵,一面整顿当地吏治,为以后治理晋州打基础。   当地的汉人被频繁更迭的胡人政权统治了足足两百年之久,早已模糊了中原王朝统治的记忆。   有些政权推崇中原文化,重用汉人,他们便出来入仕,有的政权打压汉人,他们便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耕读传家的传统倒是不曾遗忘,汉文化是流淌在汉人的血液中,是永远都不会遗忘的。   这些年萧彧安排的民间渗透也早就传到了东戎各地,北方的汉人都知道,如今的安国君王英明,吏治清明,国力正在迅速崛起。   他们盼望着安军能够早日打过来,将他们从戎人手下解放出来,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如今安军终于到了,且军纪严明,不仅不袭扰百姓,还主动帮助他们干活儿,修路搭桥,砍柴担水,跟胡作非为肆意抢掠的戎军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这样的军队怎能不叫人喜爱欢迎呢。   所以安军每到一处城池驻扎,都会受到当地百姓的热情欢迎。百姓会主动腾院子、房间、土炕给安军住,因为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在寒风中忍受寒冷。   萧彧得知军队陆续都安顿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一面让闵翀安排粮草赶紧送往前线。   这个过程中,元旦也已经过了,因为过于记挂前方战事,今年的元旦都没怎么庆祝,平平常常就过了。   但想到今年上半年便能解决东戎的事,心里就有了盼头,解决完东戎,就算是完成了中原一统,届时他们有好多时间在一起过年。   安军不进攻,元崧却有点坐不住,他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只能将希望全都压在母舅慕容敢身上。   元崧对慕容敢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他有点恨慕容敢的冲动与无能,早早就跟安军一战定了胜负,折损了东戎的主力军,迫使他现在只能一味地逃避,真像一只丧家犬。   但他又不能离开慕容敢,因为他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若是慕容敢死了,那么他也活不了。   元崧坐在晋阳郡府邸中,木然看着寒碜大殿上几个正争得头破血流的大臣,眼中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是个盲人。   “陛下,依你看呢?迁还是不迁?”慕容敢舌战群臣,双方谁都没有说服谁。   元崧听见这话,眼珠一轮,终于有了点活泛气,但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依国舅说的办吧。”   慕容敢说:“那便不迁都,待安军来时,陛下只需御驾亲征,保准士气大涨。”   元崧愣住了,他方才根本就没在听慕容敢与几个大臣争论的问题是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御驾亲征,他虽然懂一些骑术和箭术,但是从没上过战场,完全没想过有一天会逼得他御驾亲征,过了片刻,元崧叹息:“我去!”   慕容敢说:“陛下无需担心,陛下只需亲自往城楼上一站,便能鼓舞士气。”   元崧苦笑,他已经绝望了,东戎与安国相比,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取胜的几率极其微茫。不过从洛阳离开那一瞬间起,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东戎已经一败涂地,死亡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东戎都亡了,他不觉得自己还能苟活,所以战死沙场又如何呢? 第196章第196章   春风将柳条吹得绵软起来,萧彧拈起一根垂柳枝条,细细端详青褐色枝条上的鹅黄嫩叶。建业的柳树都发芽了,春风想必早已吹过黄河,北方的冰雪也开始消融了吧。   天气暖和起来,最后的网也该收了,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彧没有回头,那脚步又快又轻,不用想,定是阿平那小子。   “爹爹!”果不其然,阿平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进入变声期,声音有点嘶哑,像公鸭嗓,那么爱说话的孩子,在外人面前都不怎么开口了,只有在萧彧面前,还像个孩子一样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萧彧转过头去,打量着个头已快赶上自己的儿子,面上尽是欣慰的笑容:“从哪里摘的桃花?”   阿平正在发育期,身形纤瘦,脸庞逐渐褪去稚气的婴儿肥,轮廓逐渐显现,是个极其英俊的少年,跟萧彧有五分相似,但剑眉星目,更为英气一些。   他手里拿着两枝开了一半的桃花,献宝似的给萧彧看:“好不好看?就是宫墙外那株桃树,它结的果子又苦又涩,极难吃,最大的用途便是春天开花给人养养眼了。我去替爹爹插起来。”   萧彧笑道:“回头找一株蜜桃的嫩枝条嫁接一下,说不定就能好吃了。”   说起这个,他就不禁感慨起来,谁还记得他当初是个农学博士呢。如今他的事业倒是后继有人,几乎每一两年都有新的杂交稻出现,最高亩产已经突破四百斤。   没有化肥与杀虫剂,产量的上限在那儿了。不过也足够了,总共才不到几千万人,这么大个国家,随便种点都够吃了。   阿平朝桃树的方向望一眼,说:“可是明年咱们应该就不在这里了吧。”   萧彧微微一愣:“对啊,明年就在长安了呢。不过说不准,长安有更好吃的桃呢。”   阿平微笑起来:“爹爹说的没错!”   父子二人慢慢往回走,阿平说:“今日闵尚书考校孩儿,东戎收复回来后,该如何治理。爹爹,东戎收复得如何了?前方有捷报回来吗?”   萧彧摇头:“还没有。应是尚未出兵,北方比南方冷,此时想必才刚刚解冻,还需一些时日。你如何回答尚书的?”   阿平说:“爹爹曾经教了我,说北地气候与江南全然迥异,物产不尽相同,自然得因地制宜。北方干旱,不能种水稻,那便种麦。北方平坦辽阔,也可放养牲畜,届时战马还能自给自足。”   萧彧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你想得到因地制宜,便已非常不错了。”   阿平认真道:“孩儿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具体的治理方案考虑不到。我对北边了解有限,爹爹不是常告诉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等以后搬到长安去了,实地考证过后,方能有更具体的方案。”   “说的没错!治理一定要从当地的实际情况出发,不能搞一刀切的懒政。”萧彧拍拍儿子的肩,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希望阿平能够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将这天下治理好。   “孩儿记住了。”   萧彧坐在案后,看阿平认真地将桃花插好,又细心地抹干瓶身的水,摆放在案头,貌似随意地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迁都?师父一回来就迁吗?”   萧彧说:“看情况,若是顺利,你师父回来至少也得四五月份了。再收拾整顿一下,怎么也得等入秋凉快了再走。”   阿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便还有半年时间。”   “对。阿平是不想搬家?”萧彧注意到了儿子脸上的表情。   阿平连忙摇头:“并没有,孩儿也很期待搬家。长安是大汉故都,咱们大安也会像大汉一样强盛,不,会更强盛。”   萧彧听到这话很满意:“你有这个志气,那真是再好不过。咱们父子一齐努力,将大安建设成为一个伟大而强盛的国家,开太平盛世,让万国来朝。”   阿平眼睛亮晶晶,用力点头:“嗯,孩儿会努力的。”   萧彧话题一转:“不过咱们在建业住了好些年,一下子要搬离,我也有些不舍呢。你就没有不舍?”说完斜睨儿子。   阿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是有些不舍。”   “你从记事起就在建业生活,住了十来年,不舍才正常。这几个月就好好跟朋友同窗相处、道别。”萧彧说。   阿平情绪忽然低落:“我会的。”   萧彧又说:“你以后回建业的机会是不多,但你那些朋友可以去长安啊,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阿平叹息:“可是他们不一定会跟着搬家。”   萧彧笑眯眯道:“他们可以来长安参加选拔考试。”   阿平脱口而出:“可她是姑——”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脸顿时红了,连耳朵都有些发红。   萧彧斜睨着儿子,小小年纪,就有心仪的姑娘了?不错嘛,比自己强。   萧彧眼珠一转,试探着说:“对了,阿平今年也有十四了,过几年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若是有心仪的姑娘,爹爹为你定一门亲事如何?”   阿平顿时耳朵都红了:“爹爹休要取笑孩儿,我还小呢。”   萧彧点头:“现在是小了点,但也不是现在就成亲啊。若是没有心仪的姑娘,那就算了,日后到了长安再慢慢挑吧,必定要找一位才貌俱佳、志趣相投的知心女子才行。”   阿平听了,嗫嚅了半天,才小声地说:“爹爹,若是将来我成亲,爹爹会对儿媳有什么要求吗?”   萧彧笑道:“具体要求倒是说不上来,但首先必定得是你喜欢的,其次便是姑娘人品才情俱佳才行。”   “对家世没有要求?”   萧彧挑了挑眉:“你爹爹我一生都在致力于打破门阀世家的垄断,岂会以家世来衡量。不过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至少亲家不能作奸犯科,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阿平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谢谢爹爹!”   萧彧逗他:“阿平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不如早点下聘啊。”   阿平红着脸摆手:“没有,没有!”   萧彧猜他应是不好意思,便说:“我朝倡导男女平等,这几年入仕的女子越来越多。姑娘家也未必不能去长安,我希望阿平将来娶的女子有胆识有才华,是个新派女子。”   朝廷大力倡导男女平等,鼓励女子入学、入仕,走出闺阁,并尽力为女性安排岗位。   女子刊物也办得红红火火,越来越多的女性从闺阁中解放出来,上学、入仕、做夫子、写文章、做工等。   这些积极走出闺阁,参与到解放活动中来的女子,被称为新派女子。   新派女子的出现,仿佛如一股春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   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原来男人做的事,女人一样可以去做。这对一直被困在宅院中的女性来说,该是多么大的诱惑,所以越来越多的女性都开始抗争,为自己争取自由。   当然,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有人鼓励,自然就有人批判。   自萧彧提出解放女性以来,反对的声音常有之,不光是民间的呼声,甚至还有大臣在朝堂上说出来。   萧彧虽然不会完全接受群臣的建议,但他不会因为意见相左就迁怒对方,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喜欢听就让人闭嘴,朝堂上的氛围一直都是包容开放的,百官们都是有想法就说,至于采纳不采纳,那就是萧彧的事了。   守旧派反对解放女性,认为女子走出闺阁,完全违背了女子“三从四德”的礼法,这是乱纲常的做法。自古就是男主外女主内,阴阳调和,方能家和万事兴,女性走出闺门,迟早会出大事。   萧彧对这种说法很想翻白眼,但也只是听过就算。这种所谓的家和,无非就是让女性委曲求全,为男性为家庭默默奉献,作出牺牲,却完全扼杀了女性创造自身与社会价值的可能。   解放女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至少得坚持去做,将来阿平娶的女子一定要是个新派女子,一国皇后带头示范,这种说服力可能要比多发几道圣旨还管用。   三月初,萧彧接到战报,裴凛之终于开始出兵晋阳,并且告诉他,吉海已经顺利拿下幽州,黄河入海口已在控制范围,黄河河面已经解冻,船只可以通行了。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好消息,本来黄河解冻之后,不利于粮食运载,萧彧还担心后勤补给跟不上,如今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现在可以将粮食直接从海上运到黄河入海口,再逆流而上,送到将士们手中。本来粮草就是岭南与崖州送来的,运到长江,再从陆上往北去。如今便可以直奔目的地,将粮草直接送过黄河。   三月下旬,萧彧收到一封加急的捷报,安军大获全胜。东戎皇帝元崧自刎身亡,慕容敢与裴凛之再次交手,慕容敢战至最后一刻,最后力竭坠马身亡。至此,东戎完败。 第197章第197章   东戎军溃不成军,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还有一股东戎军冲出包围圈,逃往长城以北,消失在了广漠的草原之上,跟当初仓皇逃窜的西戎残军一样。   裴凛之没有派兵去追击,长城以北是柔然的地盘,东戎去了,为了生存,少不得要跟柔然人起冲突。站在安国的角度,巴不得他们斗起来,互相牵制消耗,就没有精力来对付他们了。   萧彧看到捷报,喜不自胜,恨不得当即昭告全天下,举国同庆。不过还得待功臣回来了再庆祝。   天下一统,迁都得提上日程了。他将迁都的消息发布下去,要求各部官员开始准备搬家事宜。朝中大臣许多是世家出身,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搬家需要准备很长的时间,提前通知是非常有必要的。   五月初五,端阳节。今日休沐,萧彧并没有睡懒觉,天光微亮便起来了,戴上流冕、穿上衮服,盛装打扮,早早乘着马车出了宫,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径直往北门而去。   昨夜斥候来报,说今日裴凛之便要抵达京城。萧彧兴奋得难以自制,当即命人去通知文武百官次日一早出城迎接功臣凯旋。他一夜辗转反侧,都没怎么合过眼。   五月初的天气尚未过热,清晨十分凉爽。街道上有早起的小贩挑着成捆的苇叶与艾草沿街叫卖,空气中漂浮着草木的清香以及粽子的香味。   萧彧从窗口朝外看着,十分满意这恬静富足的状态。想到从今往后,这样的场景将会是华夏大地每个角落的常态,百姓只需关心生活吃饱穿暖的问题,再也无须担忧战争带来的恐惧与威胁,就充满了成就感。   出了城门,目之所及,便是碧浪起伏的田野,早稻已经进入生长旺季,长势葳蕤,预示着又一次丰收。   萧彧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美妙至极,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裴凛之,嘴角就止不住往上扬。   长江浩渺,江水滚滚东逝,亘古不变,变迁的是江两岸的人们,以及人造就的历史。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历史的缔造者,希望他这一页,会是光明的,辉煌的,萧彧望着阔远的江面,暗暗想道。   江面上没有船只,偶有几只鱼凫贴水飞过,迅速钻进水中,叼上一尾小鱼,飞快地飞到岸边的树梢上,开始享受它们的美味,偶尔抬起小脑袋,觑一眼岸边聚集的人群。   萧彧下了车,在岸边慢慢溜达。阿平伴在一旁,他平日里很少出城,对看到的一切都很好奇,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努力辨认那些草木。萧彧便耐心地给他讲解,他的专业知识足够教儿子。   阿平发现一棵挂着不少桑葚的桑树,高兴地去摘了一把回来,送到萧彧面前:“爹爹,吃桑葚,都红了,应该熟了。”   萧彧看着他手里的桑葚,虽然已经红了,但离熟还差得远呢,便促狭地笑:“我不要。你多吃点。”   阿平便拿起一个放到嘴里,然后“呸”一下吐了出来,脸皱成了苦瓜,呲着牙说:“好酸!”   萧彧哈哈笑:“你忘了李生大路无人采摘的典故了?这也是同样的道理呀。”   “爹爹教训得是,倒是我忘了。”阿平看了看手里的桑葚,扔了吧,有点可惜,吃吧,又实在太酸了,最后还是扔进水中,“给鱼儿吃吧。”   弄不清裴凛之何时渡江,按照斥候的说法,当是午前便能赶到,所以他们只能在江边等着。   太阳升起来,将对岸依旧没有人踪,倒是有人来渡口渡江,见到这么大阵仗被吓了一跳。不过萧彧早就下令下去,不要大肆声张影响百姓,任他们自由通行。   等得无聊,众人便在江边的树阴下坐着等待。萧彧让人用树枝做了简易钓竿,坐在江边开始钓虾蟹,没有鱼钩,只能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阿平兴致勃勃,小的时候他还在御花园中钓过鱼虾,这两年大了些,功课日益繁重,又要学着处理政务,主动取消了自己的娱乐时间,连萧彧劝都不听。到底还是个孩子,骨子里还是爱玩的,一有机会,真实的想法便藏不住。   萧彧问:“阿平,钓鱼好玩吗?”   阿平嘻嘻笑:“好玩。”   萧彧斜睨他:“那你平时怎么不玩了?”   阿平说:“爹爹这么厉害都那么忙。我得好好学习,否则现在没学好,以后就没法像爹爹一样做个好皇帝。”   “你能这么想,爹爹很高兴。”萧彧笑得很欣慰,但还是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学跟玩并不冲突。贪玩是人之天性,若是拼命压抑不让天性释放,往后可能会变成大麻烦。堵不如疏,适当娱乐休闲才对身心更为健康。会玩的人,才能学得更好。”   阿平想了一会儿,才说:“爹爹说得有理,以后我每天安排半个时辰来娱乐休闲。”   萧彧无奈地看着儿子,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到底是哪位夫子教的?便扭头对坐在一旁的闵翀说:“腾云,阿平这样可是你教的?”   闵翀的声音都拔高了:“怎么可能!陛下你看我像个能正经得起来的人?”   萧彧一想也对,闵翀除了公事能严肃得起来,其他时候可真不能算个正经人。   那可能是王启?他是礼部尚书,平日里最一板一眼,特别讲究规矩,至今还在催促自己立后妃呢。   这老头估计也知道他与凛之的关系,但从不当着凛之的面提立后妃的事,凛之不在的时候,他可没少提。   阿平说:“爹爹,无人教我,是我自己觉得该这么做。我已经不小了,过了可以玩乐的年纪了。”   萧彧抬手揉他脑袋一把:“谁跟你说长大了就不玩了?你爹爹我不还照样逮着空就偷懒啊。”   阿平小声嘀咕:“可我最近没见着爹爹偷懒的时候,总是忙到深夜都未熄灯。”   萧彧被儿子这么一怼,尴尬地笑:“这不在打仗嘛,你师父又不在,我当然要忙一点。从今往后就好了,仗打完了,你师父就能留在京中帮我了。”   此时居岩大叫起来:“陛下,快看,师父回来了!”   萧彧赶紧抬头朝江对岸看过去,江面宽阔,对岸的一切有些模糊,看不太真切人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河对岸出现了一面随风飘扬的红色大旗。这旗的颜色,正是安军的大旗颜色,凛之果然回来了!   阿平兴奋地扔下手里的钓竿,跳了起来,大叫:“爹爹,果真是师父回来了!安军凯旋了!太好了!师父回来了!”   原本正散漫地坐在树阴下闲聊的群臣也回过神来,都纷纷起身朝对岸看去,一个个难耐激动,毕竟等了一上午,都急着回去过节呢。   萧彧起身,理了理衮服和冠冕,准备迎接他的大功臣。   对岸早就备好了渡船,等着迎接凯旋的将士们渡江。所以并没有等太久,便有船只从对岸过来了,第一艘船上就竖着那面大旗,不肖说,便是裴凛之的船了。   船终于近了,渐渐地,能看清旗上的图案与字了,船上的人也渐渐看得清了,船首那位昂首挺立的伟岸男子不是裴凛之是谁?   萧彧看着那道身影,嘴角高高扬了上去,眼里都是笑意。   周围的大臣都在嚷嚷:“到了,到了!裴将军威武,大获全胜!陛下之幸,安国之幸,天下之幸!”   萧彧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江面微笑。船越来越近了,很多的船一起过来的,但萧彧只看见了走在最前头的那一艘,只看见了船头站着的那一个人。   江风将红旗招展起来,吹得裴凛之的舞袍前摆翻滚着,仿佛踏着祥云而来的英雄,他想起了那句有名的台词,嘴唇再也合不拢来。   船终于在江边停下,裴凛之从船头纵深一跃,轻巧地落到了江岸上,他前行两部,抱拳就要单膝跪下:“陛下!凛之幸不辱命,完成了使命,回来了。恭喜陛下,终于完成天下一统!”   萧彧急忙走前两步,将他的胳膊托住,将人拉住了,仔仔细细地端详,看他有没有受伤:“爱卿平身,辛苦了!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有凛之在,我大安江山便有了定海神针。”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只看得见彼此,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知道不合时宜,只能默默地端详彼此,爱意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直到闵翀咳嗽一声,说:“贺喜裴将军!恭喜陛下!裴将军与陛下,便是良臣遇明君,天作之合,何愁天下不定!这是天佑我大安!”   周围的大臣们也纷纷附议,向萧彧与裴凛之道贺。   两人回过神来,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仪容,这才来跟群臣和其他武将说话。出征的将士非常多,但跟着裴凛之一起回来的只有关山,萧繇带着队伍回了长安,吉海则被裴凛之派遣驻守在幽州,提防塞外各族入侵。   他们寒暄的时候,源源不断有将士从船上上岸。这次跟着回来的将士人数不少,很多是当初自崖州与广州便跟着的将士,他们离开故乡已经好些年头了,如今仗打完了,也是时候放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这些将士可以退伍回家乡去,朝廷会根据各人的军功给予安排,有的可以回当地做小官吏,有的则一次性发放一笔补贴,并且终身享受税赋优待。   愿意留在军中做终身军人的,也可以继续留下来,虽然天下一统,但依旧需要人戍边与□□。   所有退役的军人都是预备役,日后若有强敌入侵,他们将响应朝廷的号召,重新入伍,披甲执戈,保家卫国。   回去的时候,萧彧没有坐马车,而是换成骑马,与裴凛之并行,一起进了城。后面的大臣们看得直咳嗽,陛下与裴将军也太不注重君臣礼仪了,怎能并行呢。   萧彧才不在乎这些,人本无尊卑之别。这天下说是姓萧,其实并非萧家的,皇帝谁都能当,他不过是因缘际会坐上了皇位。   这天下是裴凛之率领将士们打下来的,他们也是安国的主人。   街道两旁围满了人,全都是不知道从哪儿听到安军凯旋消息的百姓,引颈看着入城的队伍。   有人带头欢呼起来:“陛下万岁!”“裴将军万岁!”“安军万岁!”   有胆大的百姓拿着新煮的粽子递给归来的将士,将士们又感动又开心,推搡着不肯收,有的粽子不小心还掉落在了地上,一旁的将领见状,便说:“收下吧,谢谢乡亲们。”   围观的队伍中不知道谁带头跪了下去,很多人都跟着跪下去顶礼膜拜。   萧彧坐在马背上,朝沿途的百姓挥手,见百姓下跪,连忙伸出两只手示意百姓起身:“平身,大家无需下跪,快快起来!”   无奈他的声音被欢呼声压了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裴凛之见状,伸手招呼了一下,让自己的亲随过来,小声交代了几句,亲随很快就拨转马头朝后边去了。   不一会儿,亲随便带着一群将士去给百姓传达萧彧的指令去了。萧彧提倡人人平等,安国子民见了皇帝与官员都无须下跪。将士们费了一番口舌,才劝说下跪的百姓都站了起来。   队伍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出了城南门,朝天地坛而去。东西戎皆已收复,华夏民族再次统一,这样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够不祭祀。   高耸的祭坛上,萧彧念完亲笔书写的祷文,率领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告慰上苍与祖先亡灵,他们终于收复了被胡人侵占了两百多年的中原大地,完成了华夏民族中兴的第一步。   从今往后,他们会不忘初心,继续砥砺前行,早日实现华夏的复兴,开创太平盛世,让四海诸国来朝! 第198章第198章   祭祀结束后,萧彧与裴凛之领着群臣犒赏三军,与将士们一起过节。   那些原本打算回家过节的官员不得不留下来,皇帝和功臣都没回家,他们怎敢提前回家。   萧彧亲自向将士们敬过酒,这才坐回主桌与裴凛之一起用膳。边吃边聊,问起了与东戎交战的具体情况。   裴凛之在信中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敌军多少伤亡报得一清二楚,己方死伤了多少将士,每次都是一个总数目,外加一句伤亡远低于敌军,但并没有确切的阵亡数据。   所以直到战争结束,萧彧都不太清楚到底阵亡了多少将士。   裴凛之当然并没有打算瞒着萧彧,他知道萧彧一向最珍视人命,体恤将士们,若是知道牺牲了那么多将士,必定会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现在打了胜仗回来了,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他如实说了阵亡将士的数目。   萧彧听了,送往嘴边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比起被歼灭的十几万东戎兵,安军阵亡了六万多将士,已经算是占据相当大的优势了。   然而这六万多将士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加上打西戎时牺牲的将士,统一天下,一共有十几万将士献出了生命。   这也就意味着十几万个家庭失去了至亲,哪怕是打了胜仗,谁的心情又能完全轻松呢。   和平与统一,尊严与荣耀,全都是用生命与鲜血换取的。   萧彧举起酒杯,将杯中酒缓缓浇在地上,连浇了三杯,以敬慰那些英勇牺牲的亡灵。   末了,萧彧叹息道:“将士们的身后抚恤一定要做到位。这几个月事情会非常多,腾云,有劳你多费心了,务必要在迁都之前,将抚恤金都分发到位。”   闵翀恭敬应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安排妥当。”   裴凛之察觉到萧彧的情绪受到了影响,便用眼神示意关山等人。关山立即心领神会,赶紧起身过来给萧彧敬酒。其他将领见状,也赶紧跟着过来了。   关山还挺有眼力价,主动跟萧彧说起了打仗期间发生的趣事,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行军打仗期间的各种逸闻趣事。   萧彧见大家如此热情,便将坏情绪抛到了脑后,与大家喝酒聊天起来。   回到宫中已是申时,日头已西斜。萧彧在马车上已然睡着,也难怪,他昨夜几乎一宿没睡,一大早就出门接裴凛之,又是祭祀又是庆功宴,还喝了不少酒,就算是黄酒,喝多了依旧会醉的。   裴凛之没骑马,陪他一起坐马车。他情绪一放松,上车不久就枕在裴凛之腿上睡着了。   车停下后,裴凛之也没叫醒萧彧,而是抱着他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向寝宫。   阿平跟在身后,看着师父坦荡无比地抱着爹爹,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仿佛他怀里抱的不是这天下身份最为高贵的人,只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人。   爹爹贵为九五之尊,天下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能稳操胜券,唯独在师父面前,他才会真正放松懈怠,不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会害怕会脆弱的活生生的人。   阿平已经十四岁了,小时候尚不明白爹爹与师父的关系,只是下意识里觉得,他们同榻而眠是天经地义的事,毕竟这是他最喜欢的两个人,三个人就该睡一张床。   后来渐渐大了,他被要求自己睡,发现爹爹还是和师父一起睡,那时候他疑惑过一阵子,问过身边的人,他们告诉他,爹爹身份重要,有人会对他不利,师父武功高强,他与爹爹睡一起是为了保护爹爹。   再大一些,这些理由都不能再说服自己,他渐渐明白了爹爹和师父的关系,并不觉得多突兀,爹爹与师父跟二师兄和鱼儿姐之间并无任何不同,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爹爹与师父是没办法生孩子的,他们只有自己这个继承人,故而他必须要努力,要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也是因为这个意识,他才对自己要求日益严格起来。   裴凛之将萧彧抱回寝宫,放到榻上时,发现萧彧身上着装繁复,不能直接躺下,只好抱着他,替他除下流冕。   阿平站在门口,见状说:“师父,需要我帮忙吗?”   裴凛之抬头看一眼阿平:“好啊,来帮你爹爹摘了这流冕。”   阿平赶紧过来帮忙。   裴凛之打量着小徒弟,说:“阿平长高了不少。”这还是他回来后仔细打量他。   阿平一边忙一边说:“师父走后,我长了一寸。”   裴凛之笑道:“不错,功课与功夫都没落下吧?”   “回师父话,没有落下。希望我能早日学成,好帮助爹爹。”   裴凛之莞尔:“阿平真是长大了,说话也拘谨起来了。咱们师徒也算得上情同父子,不必这么客气。”   阿平微愣,然后点头:“好。师父,北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果真那么冷吗?”   裴凛之想了想:“冬日里还是挺冷的,比这里时间要长,四季分明,条件比南边恶劣一些。但北边有南边没有的厚重与大气。我以为,那才是一个帝王应该待的地方。南边的生活环境过于温和安逸,容易消磨人的斗志,你爹爹说要迁都,我是赞同的。”   “说得我也期待起来了。”阿平终于将萧彧的流冕摘了下来。   裴凛之将萧彧放在床上躺平,转身拍拍阿平的肩:“你和你爹爹应该都会很喜欢的。”   阿平用力点头:“那师父和爹爹好生歇息吧,我先走了,等师父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裴凛之见他离开,便吩咐门口的侍从:“让人给我准备水沐浴。”   侍从恭敬道:“回将军话,热水已经预备好了。”   裴凛之替萧彧除下了厚重的衮服,伸手抹掉了他鼻尖上细细的汗珠,低头仔细端详他的脸。   不知是喝酒所致还是热的,萧彧的脸颊白里透红,这么多年了,他的外貌变化并不大,只是更为成熟稳重了些,越来越有味道,如佳酿一般,越陈越香。   裴凛之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熟睡的萧彧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看得裴凛之喉头一紧,忍不住再次低头吻了上去,将长时间的思念与渴望浓缩成一个缱绻的深吻。   萧彧虽然没醒,但也是下意识地回应着,裴凛之吻得心头火起,怕自己忍不住,这才退开来,理了理武袍,转身去沐浴。   清洗完毕,这才回到寝宫中,在萧彧旁边躺下,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拥着一起午睡。   萧彧睁开眼的时候,室内只有晕黄的烛光,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他一时间有些茫然,什么时辰了?自己怎么睡在床上?对了,凛之回来了,他在哪儿?   萧彧慌忙坐起来:“来人!”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醒了?”   萧彧的神情瞬间放松下来,看着裴凛之傻笑,朝他伸出手:“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语气带了点娇嗔。   裴凛之进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转身走到床边坐下,为他理了理身前的头发:“我在呢。”   萧彧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颈侧,呼吸着他的味道:“太好了,你回来了。”   裴凛之搂紧他,温声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说好了,以后不走了。”萧彧使劲儿蹭他,像只与主人久别重逢的猫儿一般。   裴凛之轻笑:“嗯,不走。”   萧彧问:“什么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醒我?”他还从来没有一觉睡到天黑的。   裴凛之抬手抚着他的后脑:“为何要叫醒你?”   “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是要好好陪着你。我居然睡着了,多浪费时间。”萧彧心有不甘,觉得自己浪费了不少与裴凛之相处的时间。   裴凛之突然侧过头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吹气:“不会浪费的。我故意不叫你,让你白日睡够,夜里就可以少睡一些。”   萧彧被这一口气吹得骨头都酥了,想到他说这话的深意,顿时从尾椎升起一股过电的酥麻感,忍不住抬手在他腰间捏了一把。   裴凛之突然哈哈笑出声:“看来陛下是等得不耐烦了。我的陛下,你是先用饭,还是先用我?”   萧彧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这家伙也挺不正经的,便扭头在裴凛之耳垂上舔了一下,裴凛之身体一颤,用手托着他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萧彧却抬起手,挡住了裴凛之的嘴,慢条斯理地说:“慢着,我先用饭,再用你。”眉眼嘴角俱是促狭的笑意。   裴凛之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主动调戏人了,便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好吧,你先吃饭,我再吃你。”   萧彧被调戏回来,收回了手,脸有些发红:“我先去洗个脸。”   裴凛之轻笑,就喜欢看他有些慌乱的样子:“去吧。”   晚饭时间早已过了,裴凛之亲自将萧彧的饭食端到了寝宫,若是他没醒,也该叫醒来了。现在他醒了,正好起来吃饭。   两人围着烛光对坐,萧彧吃饭,裴凛之便在对面看他吃。   萧彧心满意足,这样的日子真是做梦都想的,他夹起盘中的一片肉问:“这是什么肉?以前没吃过。”   萧彧莞尔:“酱驴肉。”   萧彧挑眉看着他:“你带回来的?”   “嗯。在北边吃着不错,便想让你也尝尝,觉得如何?”   “好吃。”萧彧开心地塞了一块放进嘴里,又夹起一块,喂到裴凛之嘴边,裴凛之张嘴接了。   萧彧咽下食物,说:“吉海怎么又没回来,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   “他主动要求留下的。其他将领都有家室,想回来看看。”   萧彧皱眉:“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回吧。他都二十七了,还未成家,鱼儿都跟我说了好多回,让我给她二哥赐婚。我干不来赐婚的事,可也希望他能自己回来寻一门亲事。你是他师父,也不替他操操心。”   裴凛之摊开双手,露出无奈的笑容:“真是冤枉,我怎么没提过?也说过好几回,他的态度不甚明确。要么还是我做主,给他说一门亲事吧,说定了,就让他回来完婚。”   萧彧摇头:“那还是得先征求他的意见,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婚恋自由。哪怕是相亲呢,也得自己愿意才行。这样吧,等迁完都,就让吉海回长安,他征战这么多年,论功行赏,也该封个骠骑将军了。”   裴凛之笑起来:“那还真是封到他心坎上了。”   萧彧笑道:“当然,他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还能不了解他吗?他最崇拜的武将便是霍去病。他征战东西,驱逐胡人,战功赫赫,与霍去病真有几分相似。”   “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迁都?”   萧彧说:“八月吧,届时天气不再炎热,有两个月无论如何也该到长安了。长安十月也还不冷,大家安顿下来后,便能过冬了。”   裴凛之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突然伸出手指,抹掉了萧彧下唇上的酱汁,收回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指腹。   萧彧看着他色气满满的动作,呼吸一顿,脑子有些空白,一时间竟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了。   裴凛之含笑道:“你吃得有点慢,要我喂你吗?”   萧彧伸出舌头舔舔他抹过的位置,脸颊微红:“我哪有慢!”   “是不太慢,但是我有点等不及了。”裴凛之带着调笑的语气。   萧彧其实已经吃得七分饱了,听他这么说,便故意放慢了速度,越发细嚼慢咽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眉飞色舞做表情,就是要吊他的胃口。   裴凛之觉察出他的意图,干脆抢下他的筷子放在桌上,绕到对面,将人一把抱了起来:“臣看陛下已经饱了,就别浪费工夫在这上面了。接下来将让臣伺候陛下吧。”   萧彧哈哈笑出声:“裴将军好像不太行啊,这点耐心都没有,是如何打胜仗的?”   裴凛之将人放在榻上,直接压在他身上,挑起眉:“臣不行?是不是臣离开陛下太久,陛下有点忘记臣的能力了?那臣便让陛下重温一下臣的能力吧。”说着便低头吻了上去。   太初十二年八月初一,建业城万人空巷,全城百姓都聚集在南北大街上,恭送皇帝陛下离开建业。   虽然得知迁都的消息已有数月之久,但真到了这一天,百姓无不伤怀,他们舍不得这么好的皇帝去往别处,要是一直留在建业该多好。   很多百姓都在呼吁:“陛下,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挽留声不绝于耳,萧彧也没有想到百姓会对他搬离建业如此不舍。虽然他很喜欢建业,但天下一统,这里已经不适宜做都城了,他不得不迁。   陪他一起坐马车的阿平将头从窗外转回来:“爹爹,百姓都不想你离开。”   萧彧无奈笑笑:“我也不想离开,但不得不离开。”   阿平用力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替爹爹感到骄傲,爹爹这么受百姓爱戴。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爹爹才能一统天下。将来,我也要做一个让百姓爱戴的皇帝。”   萧彧摸着阿平的头,欣慰地笑了:“以民为本,以民为先,方能真正赢得天下人心。”   “孩儿记住了!”   出了城,城外依旧是密密麻麻前来送行的百姓,有很多还是从城郊各地赶来的,甚至还有从外地赶来送行的。   萧彧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龙舟,回首一看,岸边是无数送行的百姓。   他抬起手,朝岸边的百姓挥了挥,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陛下万岁!”“恭送陛下!”   萧彧望着人群,忽然有些伤感,离开建业,以后还会回来吗?   裴凛之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在他身旁说:“陛下无须伤怀,陛下以后不是还想去海外探险?还会有机会回来的。”   萧彧听见他的话,顿时有些释然,可不是嘛,这才是星辰大海征途的起点呢。   裴凛之大手一挥:“启航!” 第199章番外(新文已开)   太初二十年八月,晨间的微风裹挟着浓浓的秋意,侵透薄衫,令人感觉到丝丝凉意。   天才亮不久,朝阳尚未升起,正是酣眠的好时节,渭水边上已经人头攒头,车马拥挤,热闹非凡。   水边停靠了好些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停了不少豪华车马,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人虽多,并没有太过喧哗,人们的注意力皆在中间那艘巨大画舫上。   画舫的甲板上,衣着披风的萧彧立在晨风中,看着比自己还高大的阿平:“好啦,别哭丧着脸,我是跟你师父一起去的,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平满脸都是不舍:“爹爹,你至多去到崖州便回吧,不要去袋鼠岛了。袋鼠岛太远了,我担心你的身体和安危。”   萧彧笑着安慰他:“看情况吧。要是实在应付不来,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的,爹爹很惜命的。”   几年前,吉山带领一只船队自番禺向东海出发,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抵达了一座大型岛屿。   那儿有着闻所未闻的奇特物种,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一种巨型鼠状动物,几有成年人高,它们将幼崽放在腹部的皮囊中哺育,他们就将那座岛叫做袋鼠岛。   岛上的土著以渔猎与采集为生,生活方式极其原始。吉山用带去的瓷器、丝绸、铁器、种子等,跟当地人交换食物与当地特产,比如鸽蛋大小的白珍珠。   吉山在岛上逗留了三个月,发现这是一座物产极其丰饶的岛屿,铁矿石就裸露在地表之上,成色极佳,铁锈将地表锈成了赤色,当地人守着这样的金山竟无人识货。   吉山用极少的代价与当地人换取了大量的铁矿,随行的船只满载铁矿而归。   这一趟旅程花了一年半时间。萧彧听到吉山讲述的经历,知道他们是到了大洋洲。   虽然路途遥远,风险极大,但袋鼠岛上的物产足以值得冒险。   吉山已经带着船队去了袋鼠岛两个来回。萧彧也很想过去看看,当然,这只是一个计划。   他年届四十,在他从前生活的世界,还只是青壮年。但在现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已经是中年了。这个身体允不允许冒险还不好说,也难怪阿平会担心。   “爹爹,孩儿怕应付不来朝中那些事,希望你能早点回来主持大局。”阿平还在不遗余力劝说萧彧。   他代理了两年朝政,虽然没出过什么纰漏,但他知道,那是因为有爹爹在后面坐镇,有爹爹掌控全局,哪怕是做错了,爹爹也会帮他兜底。   如今爹爹要离开这么久,一旦发生大事,他该如何应对?   萧彧拍拍他的肩:“阿平不要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会做得很好。遇事不要急躁,别忘记我教你的那几条原则,多思考,多跟闵相、你皇叔和师兄们商议。”   萧彧做了二十几年皇帝,这些年励精图治,统一了天下,之后又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百姓生活安居乐业。   现在他想趁着自己身体还行,出去走走看看,做做年轻时没能做的事。   两年前,外出历练三年之久的阿平回到长安,萧彧便让他开始参与朝政。   他的能力萧彧都看在眼里,就是经验稍欠缺了些,有些束手束脚,这次自己走开了,正好锻炼一下他。   一旁笼着袖子的闵翀清了一下嗓子:“陛下,臣自会辅佐殿下。但臣也希望殿下不要去袋鼠岛,去崖州看看便回吧。海上旅途艰辛,风险重重,陛下已不是青年,不必再如此冒险。”   闵翀如今已是宰相,统领六部,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彧哈哈笑起来:“爱卿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你年事已高,身体欠佳,指定比我更积极出海。”   萧彧跟闵翀共事多年,是一对堪称佳话的明君良臣,私下里关系依旧跟朋友一样亲密。唯一不太圆满的是,闵翀年过五旬之后,身体大不如前。   闵翀捋了一下胡须:“陛下也知臣年事已高,难道就不该替臣考虑一下,早日回来让臣减轻一些负担。”   萧彧笑道:“我尽量吧。”   他看看岸上送行的官员们,又环顾一下阔远的天地,正好有一队鸿雁从天空掠过,那么轻盈自在,那才是他向往的状态:“早就想出去看一看,再不出去,我就老啦!”   阿平一向敬爱爹爹,也知道当皇帝有多不容易。他外出游历那三年,亲自体验了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也见识到了各层官员的千姿百态,理解到人性的复杂与多变,知道朝廷政令推行之艰难,要治理好一个国家有多么不容易。   爹爹一生最爱自由,却不得不拘囿在窄小的宫墙之内,因为朝中不能缺了他坐镇。如今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能够帮爹爹分担,所以他不阻拦他外出的愿望,只是担忧爹爹的健康与安全,不愿意他涉险。   “爹爹,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啊!”阿平退而求其次。   “当然,我会的。你师父过来了,跟他道个别吧。”   裴凛之检视完随行船只的护卫,回到中间的龙舟上,跟阿平闵翀等人道别。   这些年除了出兵协助吐谷浑平定西乱,他很少出京。不过那次出兵也很值当,吐谷浑单于主动归顺安国,吐谷浑成为安国的一个州——海西州。   萧彧为表示尊重与嘉奖,赐封吐谷浑单于为海西州刺史,并且拥有世袭制,但继承人必须要得到安国皇帝的认可与册封。   至此,安国的疆土向西扩展到至昆仑山脚下,也就是说,比汉时的疆土还要辽阔。   如今西域各国与安国贸易往来密切,商路繁荣,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已过不惑之年的裴凛之依旧英俊挺拔,岁月将这个男人打磨成一柄敛锋的宝剑,虽然锋芒隐藏在剑鞘之中,但那种不怒而威的气质却是隐藏不住的,这是上位者的气质。   除了军事方面,他很主动过问政事,但若是被问到态度与意见,每次一开口,都是掷地有声,让人无法轻忽他的存在。   萧彧知道,朝廷官员除了忌惮自己,更忌惮裴凛之,他就是自己的定海神针,有他在,朝中那些人将不敢胡作非为。   但萧彧也意识到,自己和裴凛之的威望过高,对阿平将来接班并不太有利,一旦将来他们不在了,阿平未必能压得住文武百官的花花肠子。   安逸容易滋生腐败,腐败是每朝每代稳定下来之后都无可避免的东西,也是动摇内部稳定的最大隐患,一旦控制不好,就会造成灾难性的毁灭。   萧彧要趁自己还健在,给阿平足够多锻炼的机会,这也是他执意要出行的原因之一。   裴凛之站在阿平面前,像个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有我呢,你爹不会有事的。我和你爹爹不在京中,一切你全权做主,只管放手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萧彧补充说:“凡事三思而后行,但要谨记当断则断。”他并不怕阿平捅出什么大娄子来,本朝律法虽然详细严苛,但对死刑异常慎重,所以不用担心会发生不可逆转的错误。   阿平用力点头:“孩儿谨遵爹爹和师父的教诲。前路漫漫,孩儿不能在跟前尽孝,请二老务必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也请多给孩儿传书信。孩儿恭送爹爹和师父,期盼能早日平安归来!”   送行的人总算都下去了,船在朝霞初绽时刻顺利启航。萧彧挥手作别所有送行的人们,一边顺着江流往东而去。   这一次,他们打算走水路,顺着黄河一路往东出海,然后沿着海岸线往南。要去的地方其实不少,他们还打算沿长江逆流而上,沿途去考察一番,最后再顺长江而下,前往广州与崖州。   所以这次相当于御驾出巡,至于去不去袋鼠岛,还得视情况而定,要是身体扛不住,萧彧绝对不会冒险的。   他平日里虽然也注重养生锻炼,但到底没真正吃过苦头,没有经历过户外的风吹雨打,还不知道身体的承受能力有多大。   但不管能不能去袋鼠岛,萧彧都很高兴,因为终于能够离开皇宫,去见证一下他和凛之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与理想。   船顺流而下的速度非常快,萧彧进舱补眠,却兴奋得合不上眼,一直趴在窗边看沿途的风景。   阳光铺盖在万物之上,岸上人家炊烟袅袅,甚至还能鸡犬相闻,一切都那么鲜活安详,让人止不住生出一股满足之感。   裴凛之轻轻拉开舱门,惊讶道:“怎么没睡?”   萧彧回过头来,满脸都是欣喜的笑容:“太久没出门了,兴奋得睡不着。”   “瞧把你美的,以后很长时间都会在外面了。我陪你到处去走走看看。”裴凛之满脸的是宠溺。   萧彧用力点头:“嗯!”他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出门了,更高兴的是,凛之会一直陪着自己。   “既然不睡,那现在就用朝食吧。端进来。”裴凛之朝外吩咐了一声。   没多一会儿,侍从就端了早膳进来,恭敬地放在小几上,裴凛之待人退出,将舱门拉上,盛出一碗小米粥,说:“吃吧,有你爱吃的煎饺。”   天未亮就起来赶路,自然没工夫用早膳,这会儿确实有点饿了。   萧彧闻到香味,顿觉饥肠辘辘,赶紧从窗边挪过来,看着煎得焦黄的饺子,笑逐颜开:“真香!”   伸手接过小米粥,小喝一口,用筷子夹起一个煎饺放进嘴里,外脆内嫩,汁多味美,他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凛之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家陛下贵为九五之尊,不爱山珍海味,就爱这寻常的吃食,真是好养活。有如此艰苦朴素的皇帝,怎么不是天下苍生之福。   两人正慢慢吃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凛之竖起耳朵。不多时,门果然被敲响,向阳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   萧彧停下来:“何事?”   向阳说:“刚刚后面的船上来报,戚大夫在船上。”   萧彧一愣:“你是说戚阔?”   “正是。”   萧彧与裴凛之对视一眼:“他如何上船了?这次随行的大夫中没有他啊。”   裴凛之则眉头紧皱:“每个上船的人都严格查过铭牌,他是如何上船的?”   萧彧知道他担心的是安全问题,但戚阔不是别人,是他唯一兄弟的爱侣,便说:“想必是拿了谁的牌子上来的,先不说那么多了,赶紧将人请来吧。定是又在跟阿繇置气呢。”   向阳答应着去了。   裴凛之还是忍不住嘀咕:“这小戚大夫也是,想上船直接跟咱们说就是了,如何还偷摸着上船。”   萧彧想起萧繇与戚阔的种种,那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不禁莞尔:“有可能是在故意躲阿繇。”   裴凛之无奈地摇头:“他这么偷摸着出来了,王爷不得急疯了去。”   萧彧轻笑:“不会,戚阔肯定会留信的。”   “那——王爷会不会追来?”   萧彧抬起眉,点头:“没准!”   裴凛之无奈地捏捏额头:“真是一对冤家!”   萧彧倒是笑眯眯地喝着粥,吃着饺子,心里想的则是萧繇什么时候会追到。待他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走出好几十里了,要追上怕是不容易了,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萧繇与戚阔之间的故事可谓是一波三折。这小戚大夫表面看着软和,事实上是个性子特别犟的人,有点一根筋。这点倒是跟萧繇很像,两人在一起,就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萧繇追了数年之久,戚阔都没松口。萧繇后来没了耐心,便跑来跟萧彧说,干脆将戚阔赐婚给自己得了。   萧彧当时也只是斜睨他:“你确定要赐婚?强扭的瓜不甜啊。”别说他不会赐婚,就算是赐婚,也不会不征求另一个人的意见。   萧繇泄了气,最后撇下戚阔,跑到幽州去打库莫奚了。这家伙还不算笨,知道用欲擒故纵的法子。   库莫奚人是鲜卑胡的一支,以游牧为生,生活在极其苦寒的东北地区,人口不多,但男子个个骁勇善战。碰上饥荒年成,便会与同族异部的契丹人结盟,南下来劫掠安人。   在他们数次袭扰安国之后,萧彧决定出兵,以暴制暴。本来授命吉海领兵的,但萧繇主动请缨,去当统帅了。   这场战争规模不算大,但是打得很艰辛。不久,便从幽州传来消息,萧繇负了伤。戚阔听到这个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匆忙赶往幽州照顾萧繇。   库莫奚与契丹终于被安国征服,长期受他们欺凌的渔猎部落室韦首领率部前来归顺安国,至此,安国的疆土便扩充到了黑水以北。   班师回朝的时候,萧繇也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事实上,戚阔迟迟不肯答应萧繇,非是对他没有感情,而是怕自己的天煞孤星命克死自己亲近的人。   萧繇经历坎坷,早已看淡生死,只愿意活在当下,不愿意去想那些没影的将来,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高兴还来不及。   萧彧也很替他们高兴,他对这种宿命论并不以为然,凡事事在人为。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人从此以后就琴瑟和鸣了,两人在一起后,双方间磨合也是一波三折。   萧繇位高权重,从来都是别人谦让他,极少他迁就人的时候。碰到比自己小了十岁的戚阔,又是费尽心思才追到手的,是以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包容迁就,但完全不吵闹是不可能的。   两人吵吵闹闹过了这么些年,萧彧看着眼里,只是觉得好笑,因为并涉及原则上的问题,吵架便是增添生活情趣了,不知这回又是因何事而起的。   他们用完朝食,戚阔才从另一艘船上过来,一进船舱,他便撩起袍子往地上跪:“臣特意来跟陛下和将军请罪。”   萧彧连忙喊:“别,远之快快起来!”远之是戚阔的字。   戚阔便顺势跪坐下来:“谢陛下不治罪之恩。”   萧彧看着他,问:“远之为何私自上了船?”   戚阔说:“回陛下话,王爷先前答应此次陪臣回吴县老家探望祖父母,后来却又反悔,也不允许臣回去。臣祖父母年事已高,山长水阔,兴许也就只能见上这一面了,臣便偷偷搭了陛下的船队回去。”   萧彧不由得挑眉:“探望长辈是情理之中的事,阿繇为何要反对?”   戚阔一时间露出窘迫的表情,讷讷道:“臣不知他。”   裴凛之则说:“你想搭船回去,为何不提前与我们说,何至于偷偷摸摸上船。”   戚阔低着头:“臣不愿意让陛下与将军为难,便私自同御医署的同僚换了班,顶替他来船上做船医。”   萧彧笑道:“你是怕我告诉阿繇吧?”   戚阔脸有些发红,低着头说:“请陛下不要让臣返回。”   萧彧说:“既然都来了,哪有无功而返的道理。那便一起吧。”他其实有点想知道萧繇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裴凛之看了萧彧一眼,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   萧彧又问:“远之出来,给阿繇留书了罢?”   戚阔点头:“回陛下,臣给王爷留了书。臣告诉他,回去看一眼祖父母便回长安。”   “倒也不用那么急。回去一趟不易,我准你的假,好好陪陪长辈。”萧彧笑道,他笃定萧繇会亲自到吴县去接人。   戚阔忙说:“谢陛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生硬,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戚阔走得潇洒,嘴上也很硬,事实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在龙舟上住下了。   但是没等到吴县,萧繇就追上来了。   按照计划,他们的船是走一路看一路的。为了不给地方官员和百姓造成负担,他们不是逢城便进,有时候下船去看名胜古迹,有时候直接去微服私访百姓,偶尔会进城视察一番,也不会太过提早通知,以免劳民伤财。   船还没到壶口瀑布,萧繇便追上来了。   萧彧看着风尘仆仆的萧繇,故作惊讶:“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京中无事!”萧繇直接开门见山:“皇兄,我家远之呢?”   萧彧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远之不见了?他去哪儿了?”   萧繇皱起眉头,有点会阿姨地看着萧彧:“他留书与我,说是跟了皇兄的船队回吴县。怎么,他没找你?”一想到戚阔这些日子跟着普通船工一起吃苦,他就心疼起来。   萧彧还想逗逗他,裴凛之将手搭上萧彧的肩:“好了,陛下,王爷是真着急了,不要逗他了。小戚大夫就在我们船上呢。”   萧繇一听,顿时轻松起来:“那太好了!他人呢?”   萧彧说:“人家不想见你。你说你明明都答应陪他回去了,怎么又出尔反尔?”   萧繇面上露出无奈之色:“非是我不愿意陪他回去,而是他家长辈要给他安排亲事,他回去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原来如此。”萧彧点头,“不过百善孝为先,他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况且他祖父母年事已高,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你不让他回去见这一面,岂非是他喉中永远的鲠?”   萧繇有些烦躁地揉了一下额头:“我知道,我就怕他们用孝道来压他。那是隔代的长辈,跟自己父母还不一样,不好顶撞忤逆,所以正在想办法解决呢。说晚点陪他回去,结果他等不及,竟悄悄上了你们的船,真不叫人省心!”   萧彧好奇道:“你打算想什么法子?”   萧繇说:“他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没成亲么,我预备安排个假成亲。”   萧彧一听,顿时想踹他:“闹半天,就这么个法子?难怪远之要跑呢。”   “只是假的,又不用真成亲,不是为了应付他的长辈吗?”   “你是打算让他在长安成亲咯?戚家是有人在长安的,他要是成亲,不得操办一下婚礼?以后跟亲戚不走动了?撒一个谎,就需要千百个谎言来圆。你难道还要预备个宅子,弄个姑娘在宅子里养着?你将人家姑娘置于何地!”萧彧有点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萧繇说:“只是做戏而已,又不是真的。”语气明显没有方才那么笃定。   “阿繇,我看你是关心则乱,难怪远之要跑。”萧彧觉得萧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事哪能开头,除非戚阔永远再不跟戚家人来往,否则怎么瞒得住。   萧繇愁眉苦脸:“皇兄,那你说我该如何办?”   萧彧反问他:“你问过远之的意见了吗?”   萧繇叹气:“他说直接拒绝他们就行。可他是个嘴硬心软的,万一拒绝不了,我就得去抢亲了,到时候造成的伤害就更大。就算是拒绝了,那也会伤了长辈们的心,他自己又怎么能好过?我只能出此下策。”   “那我也不会真的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子!”戚阔的声音在舱门外响了起来。   萧繇听见他的声音,急忙扭头:“远之!”然后两步就跨上前,将人狠狠搂进自己怀里:“不是说好了我陪你回去的,为什么要撇下我独自回去。”   戚阔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就回去看看,马上就回长安的。”   “那也不能你独自回去。你知道这样多叫人担心吗?”萧繇恨不得想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戚阔用力推他:“王爷,陛下还在呢。”   萧彧咳嗽一声,与裴凛之默契地将脸转向窗外:“你们可以当我们不存在。”   萧繇说:“皇兄,回头咱们再说,我要跟远之好好聊聊。”   “慢着!”萧彧出声叫住了他们,“我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们解决问题。”   萧繇与戚阔面色一喜,异口同声道:“什么法子?”   萧彧笑道:“我这趟出来,是去各地巡视,吴县也不是去不得。顺便去拜访一下我唯一兄弟救命恩人的家人,你们说这合理不合理?”   萧繇眼睛有些发亮,萧彧要陪他们回去,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将戚阔带走,压根都不给他家长辈安排成亲的时间。   戚阔则有些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要去我家?”   萧彧含笑望着他:“你欢迎吗?不过去了只怕要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戚阔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欢迎陛下来我家。”皇帝陛下去他家登门拜访,那得是他们祖上积了多少福德呀。   萧彧继续说:“我会亲自向你的祖父母道谢,并且还要将公主许配给你。”   这话一出口,在场数人都愣了一下。   裴凛之秒懂萧彧的意思,忍不住笑道:“陛下,我可生不出公主来。”   萧彧眨巴一下眼睛:“皇兄,咱们哪来没嫁人的姐妹?”   萧彧笑嘻嘻道:“我是没有没嫁人的姐妹,但我有没娶妻的兄弟啊。到时候将你许配给远之,我想远之不会不愿意吧?”   戚阔的耳朵都红了,他垂下眼帘:“臣愿意!”   萧繇笑逐颜开,再次用力搂一下戚阔,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太好了!谢谢皇兄!走,我们去庆祝去!”说完拖着戚阔风风火火跑了。   萧彧望着两人消失在门外,嘴角弧度一直没收下去。   裴凛之抬手捏捏他的耳垂:“还是你有办法。”   萧彧扭头得意地笑:“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裴凛之抬起头,用下巴在他额头上蹭一蹭:“你是我最英明神武的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一下,给新文打个广告,现耽《重生之学霸归来》开啦,改了个文名,叫《重生后我带飞全班学渣》,设定与内容不变。   文案:   秦镜这辈子做过两件极其疯狂的事:第一件就是跟一中的学神高悬表白,被拒是理所当然的事;第二件是在被学神拒绝后,他发奋图强,逆袭成为九中建校四十年来唯一一个考上一本且是985高校的传奇。   研究生毕业后,秦镜决定回母校教书育人,却惊闻母校因为升学率太低而被取缔了办学资格!   为了救失魂落魄的老校长,秦镜被撞飞回了数年前,他刚刚上高一的时候。   看着台下趴成一片的学渣同学,以及在台上颓然无力的老校长,秦镜愤然将书往桌上一拍,大吼一声:“兄弟们,都起来给老子干!”   秦镜决定了,这一次,逆袭的不能只是他一个人!他还要带领这帮学渣同学逆袭,书写属于九中的神话!   喂,那位同学,你不是一中的吗?脑子短路了吧,跑我们九中来做什么?   高悬同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有人说我只能靠保送上清华,我要向他证明一下,就算是在九中,我也照样能考清华。”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